文/王漢英
老 友
文/王漢英
老友84歲,我48歲。
老友者,同事之岳丈也,姓李。家有一女、一婿、一孫、一老妻。婿、女在外謀事,孫亦隨父讀書。老友只有拙妻做伴,伺候前后。二老相濡以沫,甚為相得。
老友為農(nóng),未上學卻識字。當兵11年,種地半世紀,余皆賦閑。
初識老友,年已80歲。他面容黧黑清瘦,高個子,腿腳靈便。從我處借《唐詩三百首》,半月看完,抱來還我,評論一番。又借“三言”,兩月讀完。我以為他未讀,略加探問,他卻記得滾瓜爛熟。記性如此之好,令我大為驚奇。繼而向我求書問字,尋借字帖,每天堅持臨池,書字一頁,手不甚顫,字也不丑。我大為佩服。別人笑他讀書寫字老而無用,他笑而不答,樂此不疲。老友雖一農(nóng)夫,但見識高遠,胸懷豁達,洞明世理,思緒如清溪流水,不濁不滯,談?wù)摱嘤畜@人之處。
白露之后,秋分之前,值老友84歲壽辰。前去祝賀,見老友端坐,精神矍鑠,唯腿膝顫抖,拄杖在手。雖兩耳重聽,但雙目明而有神。老友飯量不大,胃口尚好,喜歡肉。聲音洪亮,好發(fā)言,喜辯論,食指點桌,鏗鏘有聲。意甚急,故頻頻舉手,顯口拙而語遲。
老友席間盡為平民,唯我有公干。談笑間,老友扶杖而起,伸手指我,聲高震人:“進得衙門好搜尋,進得衙門好修行,貪官清官,贓官好官,全憑腔子里拳頭大一顆心。你老弟要下功夫做官,別看咱下等貧民,也是頭上長眼睛的?!北娙私蕴ь^看我,或笑,或不笑,或似笑非笑。我渾身一熱,臉如火燒。平日言行,未細檢點,此刻眾目之下,好像就是昏官,十分尷尬。老友輕拈小髯,呵呵一笑,連說:“膽大膽大,冒昧冒昧。”悠然勸酒勸菜。
席散歸來,躺在床上,細思老友所言,總覺其太直,不顧場合,有傷風雅;但所言之理,卻又令人肅然不忘。
隔一日,同事見我,四顧無人,連連致歉,說:“岳父老而瘋癲,不辨人情世故,所言不當,請勿計較?!?/p>
又一日,老友妻來,說其老而糊涂,說話顛倒,望我不可生氣。
老友老友,做人之難,交友亦難,直言真話,反取病矣!
老友信卦,卦得陽壽84歲,但愿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