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成明

老照片（組詩）

祝成明

老照片

大風吹走了嘴角的那抹微笑

吹走了青春夢想和二十年的時光

吹走了那片三月的梨花林那個春天

還有那個春心蕩漾、躊躇滿志的少年

背后的山峰多么蒼翠，安靜

大地豎起偌大的耳朵

傾聽林中傳來婉轉(zhuǎn)的音樂

梨花潔白，在風中輕輕搖曳

多情的蜜蜂和蝴蝶在花朵中飛翔

連牛羊也抬起頭，不再低頭吃草

那一陣陣奔涌不息的芳香

抬高了鄉(xiāng)村迷蒙的天空

隨著喧囂、繁艷而凝固的寂靜

相片中的少年咳嗽一聲

帶著塵埃和汗水，疼痛和悲傷

從發(fā)黃的紙片中抽身而出

脫變?yōu)橐粋€心事重重的中年男人

白發(fā)和皺紋、懊惱和挫折

不止一次地修改著他的容顏

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強忍住了溢出的淚水

去看公墓

人生本孤獨

這么多人睡在一起

應該不會寂寞吧

富貴和貧賤，成功和失敗

最后都走到了一起，比鄰而居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門戶和庭院

堅硬的石碑上，一筆一畫

工整地刻著主人的名字和簡介

每一個迷路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家

風兒吹過，鳥兒飛過

雨水落下，陽光照耀

這里更多的是安靜

世間何其喧鬧，身后更需安靜

所有人世的紛爭，財富、權力和功名

統(tǒng)統(tǒng)放下，最終歸于一抔塵土

每逢節(jié)日，親友們會定期來探望

與你們說說話，拔一拔門前的野草

獻上一束鮮花，燒上一把紙錢

然后帶著淚水和懷念離開

周圍風景甚好，遠處的山峰

一層一層地將世界放大，推遠

仿佛渺遠的前世和今生

身旁樹木葳蕤，枝葉蔥蘢

適合休息，靜思，反芻人生

一輩子，或長或短，或苦或甜

朋友和敵人，在此卸下一生的得失和悲歡

讓一個個沉睡的身影獲得陽光和泥土的安慰

打球去

今天陽光很好

我洗了衣服和被子

看著它們在風中飄揚

仿佛我的心也在飛翔

洗好廚房里堆積的鍋碗瓢盆

碼進櫥柜。然后出門

騎車去菜市場買回滴水的青菜

臉帶泥土的土豆和鮮活的魚肉

把啤酒放進冰箱里，把排骨湯煲下

炸好花生米，切好我愛吃的涼拌黃瓜

剩下的時間，我泡了一壺鐵觀音

一個人靜靜地細數(shù)陽光中飛舞的塵埃

當我穿上球衣和球鞋的時候

廚房里的湯水已經(jīng)“咕咕咕”地開始唱歌

河流的下游

河流的下游往往寬闊，舒展

與安靜不遠，與大海也不遠

此時，河流敞開身體

流水緩緩地推動，相擁

像一個老人沉陷在時光中

關于源頭，支流，沿途的山脈

以及上游的激蕩和猿聲

我們無從知曉。現(xiàn)在敘述的

只是它慢下來的后半生

還鄉(xiāng)

哐當哐當，哐當哐當

深夜，一輛開往故鄉(xiāng)的火車

穿過夜色中的大地，搖曳的燈火

以及被風吹來的山川、河流和樹木

哐當哐當，哐當哐當

我越來越害怕那些奔跑的事物

一年又一年，我找不到自己

這些稍縱即逝的影子讓我傷悲

哐當哐當，哐當哐當

搖擺的旅途，搖擺的夢鄉(xiāng)

我不知道老家是否積攢了一個晴好天氣

在黎明的村口升起炊煙，等我回家

如果大雪封山

雪已經(jīng)下了好幾天

我將自行車扔在山腳

以一步三滑的姿勢登山

沿途的風景冰清玉潔

鳥聲的鳴叫比往日更加清亮

樹枝都戴上了晶瑩的手鏈

只有你在半山腰放飛的炊煙

成為我跌跌撞撞的溫度和方向

我們在午后的雪光中坐下來

哈著熱氣，搓著手，喝著米酒

談一些若有若無的話題

身后是滿山白雪，一野蒼茫

小鳥在我們頭頂飛來飛去

為我們歌唱和舞蹈

更有不懂事的麂子和野兔

竟然闖入你的院子覓食

屋后的山坡上

小鳥和野獸將美麗的圖案

印在潔白的大地上

鉛灰色的天空壓在我們的頭頂

我們迎風而立，望著山下模糊的村莊

然后，我們繼續(xù)回到屋內(nèi)

一邊喝酒，一邊用干柴和烈火

種植漫天的風雪和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