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詩經(jīng)

七斤淚

◎蔣詩經(jīng)

1

從前有個叫華二的神仙，因為犯了錯，王母罰他到人間做九九八十一件好事，驗收合格后，才可以重新回到神仙的位置。

臨別之際，華二的妻子淚眼婆娑地來給他送別，華二卻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到了人間，華二馬不停蹄地做起好事來，很快就做了合格的八十件好事，還有最后一件，他就能重返天庭了。

這天，華二路過一個村莊，忽然聽到陣陣號哭。這時正巧有個村民路過，于是華二上前想問個究竟。

村民說：“你就別管這些閑事了，那個李屠戶可不好惹。”

華二不解地問道：“李屠戶是什么人？難道是個十惡不赦之徒？”

村民笑了起來：“那倒不是，反正也沒什么事，我就和你嘮嘮吧?！?/p>

李屠戶名叫李勇，不但長得膀大腰圓，而且脾氣也非常暴躁，村里的人都敬而遠之，以至于到了三十歲還沒娶親，因為附近根本沒人敢把閨女嫁給他。可不久之后，李勇也不知花了多少錢，從外地娶回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名叫桂蘭。桂蘭看上去很柔弱。大家都有些擔(dān)心，這個李勇，要是一犯混，一巴掌還不把這小女子打個稀巴爛？

華二點頭。可剛才聽到的明明不是女人的哭聲，而是個男人的聲音呢？村民哈哈一笑：“你先別急，等我把事情說完嘛?！?/p>

桂蘭嫁給了李勇后，村里人就都為桂蘭捏著一把冷汗?？蓻]過多久，發(fā)生的事情卻讓人們大跌眼鏡，這個桂蘭竟然也是個狠角色。自從她進入李家后，把李勇治理得服服帖帖不說，還特別霸道，稍不如意就會把李勇打得鬼哭狼嚎。

一次兩次，大家覺得好笑，可是總是這樣，村里就有人看不過眼，去勸桂蘭，讓她平時待李勇好點。桂蘭聽后，也不生氣，只是笑了笑轉(zhuǎn)身就走?？墒请S后，李屠戶就會兇神惡煞地來找剛才勸說的人，要干架。為什么？因為李勇特別好面子，這么一勸，就等于知道了他被老婆打的事，跌了面子。甚至有人說，李勇來找事，都是桂蘭唆使的。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管了。勸他兩口子的架，就等于惹事上身，人們再聽見李勇的哭聲，不過是當(dāng)個笑話。

華二一聽，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于是轉(zhuǎn)身推門進了李勇的家，只見李勇正跪在搓衣板上，哭得像頭牛。李勇聽見門響，回頭看見一個陌生人，趕緊止住哭聲爬起來，瞪著眼問華二是干什么的？華二知道不能明說，也哭喪著臉說：“我是一個來投親的外鄉(xiāng)人，親戚沒找著，身上盤纏早已花完，想上門借點銀兩做路費回家?！?/p>

李勇眨巴眨巴眼睛，快速從衣兜里拿出一串銅錢，塞在華二的手里。正在這時，村口遠遠地有一洗衣的女子向這邊走來，只見李勇嚇得臉都變了色，趕緊將華二推出了門，轉(zhuǎn)頭又主動跪在了搓衣板上。

華二心中暗笑，洗衣女子肯定就是桂蘭，這個李勇看似魯莽，其實心腸還不錯?？磥韱栴}還是出在桂蘭身上。華二決定幫李屠戶一把，成全這對夫妻，應(yīng)該也是一件好事了。

2

第二天一早，桂蘭像往常一樣來到了大河邊洗衣，正當(dāng)她用力舉起槌棒的時候，腳下的石頭卻一松，桂蘭連人帶衣就掉到了河底，桂蘭在河里撲騰開來。

華二跳下水去，將桂蘭救了上來。驚魂未定的桂蘭給華二跪下，感謝救命之恩。華二將桂蘭攙扶起來，笑呵呵地說道：“感謝就不用了。知道你為什么會掉到河里，又正好遇見了我嗎？”

華二告訴桂蘭，他其實是天上的神仙，因為知道桂蘭平時虐待丈夫，所以借機懲罰她一下，希望她回去以后，能從此善待丈夫，做個恩愛夫妻。桂蘭聽罷，連連點頭。

華二轉(zhuǎn)身又趕往市集，找到了李勇。李勇的豬肉已賣完，正收拾好錢袋，準備回家。華二上前拍了拍李勇的肩膀。李勇一見：“咦，你不是回去了嗎？怎么還在這里？是不是昨天給的錢不夠？”說罷，又從錢袋里拿出兩吊錢，作勢要扔給華二，立眉吼道：“下次你要是再來向我討錢，小心我揍你！”

華二忙說：“大兄弟，說來也巧，昨天我又找到親戚家了，今天我是特地來還錢的。來來來，你這個人值得一交，我請你去喝口酒?！闭f罷，將昨天的一串錢還給了李勇，也不容拒絕，就將他拉進一個小酒館。

李勇架不住華二的熱情，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上了。不一會兒，李勇就醉倒了。華二偷偷地將他的錢袋拿上，樂呵呵地走了。

第二天，華二哼著小曲來到了村子，準備去李勇家還錢袋，順便再叮囑兩句，就功德圓滿了?？蓜偟酱蹇?，華二就看見李勇家門口圍著許多人，正指手畫腳地在議論著什么，華二上前一打聽，驚出了一身冷汗—李勇自殺了！

昨天李勇不知道在哪兒貪杯，喝醉了酒，把賣豬肉的錢連本帶利都讓人偷走了。那李勇霜打茄子般地回到家中，準備挨一頓臭打。桂蘭聽說了之后，舉手就要打，卻突然停住了手，反而沖李勇笑了笑，然后還寬慰了幾句。

華二一聽，對啊，要的就是這效果啊，也沒哪里不對啊。

對方說：“嗨，你知道什么呀！事情壞就壞在這里了。那李勇回家是準備好挨打的。桂蘭這樣反常的表現(xiàn)，讓李勇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不知道桂蘭又想什么狠招對付他，就越想越怕，然后頭腦一熱，跳河自殺了！”

華二分開眾人，探頭一看。果然，李勇的尸體直挺挺地睡在堂屋里，幾個老者正在幫他穿“老衣”。李勇的兩只手緊緊攥在一起，任你怎么也掰不開。旁邊的桂蘭就那么直呆呆地坐著，看著，連一滴眼淚都沒有。幾個老者忙完，桂蘭也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謝謝各位老爹，沒事就請回吧?！闭f罷，也不管眾人的指指戳戳，就轟的一聲，關(guān)上了大門。

3

華二心里暗叫一聲糟糕。這本來想做一樁好事的，不成想?yún)s害了一條性命，可如何是好？若在平時，施展仙術(shù)，救活一個人倒是沒有問題，可他現(xiàn)在是被貶下界的，法力全被沒收了。就連桂蘭掉入河中，也只是他暗中使手腳，抽空了石塊下的墊石，才上演了一場“神仙救人”的假戲。

正在這時，來驗收的老仙飄然而至，笑著問華二：“聽說你又做了一件好事，可以驗收了嗎？”華二懊惱地說出了實情，懇求老仙幫一把，先把人救過來再說，那前八十件好事都不算也成，甚至不做回神仙都成，畢竟人命關(guān)天。

老仙連連擺手。華二傻了眼。老仙臨走時卻突然又說：“我聽閻王說過，一個人死了，如果人們真心為他流下的淚水有足足七斤的話，就可以讓他還魂重生?！闭f完，飄然而去。

華二一聽，事不宜遲，獨自返回了李勇家，敲開了大門。桂蘭一見華二，納頭就拜：“神仙，救命，我聽從你的指示，可是李勇卻尋了短見。現(xiàn)在可如何是好？”

現(xiàn)在華二對桂蘭也心有不快，就沒好氣地問道：“可我為什么看不見你的眼淚？”桂蘭咬了咬牙說道：“我肚子里已有了李勇的骨肉，我不能哭，一哭就會動了胎氣?！比A二“哼”了一聲說道：“如果你能真心滴下眼淚，我就能救活你家李勇，而且還能保住你們的孩子?！?/p>

桂蘭聽罷，死死地盯著華二：“你是神仙，我就信你一次?！闭f罷，桂蘭轉(zhuǎn)回頭，看著李勇的尸體，眼圈漸漸發(fā)紅，淚水開始滴落下來。

桂蘭的淚愈來愈多，愈來愈洶涌，再也止不住悲聲，直哭得華二都已動容。就這樣，桂蘭一直哭了整整一夜。最后，竟然昏死在李勇的尸身邊。華二給桂蘭把了把脈，脈象微弱，氣若游絲。

華二沒想到桂蘭對李勇竟然有這么深的感情，看樣子，人們是真的錯怪桂蘭了?？粗矍暗臓€攤子，華二也悲從中來，看來這將是最失敗的一次“好事”。想起李勇的慷慨和簡單，華二的淚也不由得漸漸溢出了。

華二也不知流了多久的淚，突然耳邊響起老仙的聲音：“夠了，加上你的，終于有七斤了。”華二一震，只見李勇悠悠地醒轉(zhuǎn)過來，睜開眼就舉起了手說道：“老婆，我終于在河里找回我送給你的那支定情銀釵了?！?/p>

華二這才明白，李勇并不是真的自殺，而是去河里打撈銀釵了。

李勇看到昏過去的桂蘭，也放聲大哭：“老婆，你可千萬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以后誰還會用棍子打我?。∥沂窍矚g你才心甘情愿讓你打我??！”或許是桂蘭聽見了李勇的呼喚，此時竟已悠悠地醒了過來。

華二大喜，正想上前說話，卻被老仙輕輕一拉：“合格了。走吧！”

華二重新又做回了神仙。剛辦完回歸手續(xù)，他又要往人間趕，他還要去施展仙術(shù)幫桂蘭保住腹中的孩子，這事才算徹底了結(jié)。走的時候，華二妻子又上前來關(guān)切地問道：“你這是要去哪兒？”華二不耐煩地一揮手，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柔聲說道：“我還有點小事要去處理一下。一會兒就回?！闭f罷，就匆匆而去。留下華二的妻子在那兒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語：“去了一趟人間，是哪根經(jīng)搭錯了，說話變得這么溫柔了？”

華二被貶下仙境，正是因為打了妻子，被妻子的干娘王母知曉，才有此一罰的。華二一路上暗自思量：也對，就連神仙夫妻也會打架，何況人間？難怪妻子每次都不施展仙術(shù)對抗，原來她是那么愛我。想到這里，華二樂得眉毛都開了花。

（原載《女報·故事》2015年第3期 黑龍江姚志德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