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均

據(jù)褐星人的歷史記載，“咒語”的發(fā)明者、褐星人的救星、人類的大叛賊——阿萊，來到褐星的經(jīng)過，還是頗為曲折的。

在一場戰(zhàn)斗中，阿萊所在的戰(zhàn)艦“永恒號”被敵軍戰(zhàn)艦的超高能激光器擊中了，動力徹底喪失，沿著一條螺旋形軌跡向褐星墜落下去。

第一圈，阿萊和戰(zhàn)友們高喊著誓死捍衛(wèi)人類的尊嚴(yán)；第二圈，阿萊哭叫著在四處冒火的飛船里逃竄；第三圈，阿萊在救生艙里經(jīng)歷著痛苦的思想斗爭；第四圈，阿萊終于決定忘記自己是一個人類，駕駛救生艙向褐星人的首都飛去……

當(dāng)他被褐星人捉住的時候，“永恒號”以每秒十公里的速度撞毀在異星地表，炸出一片燦爛的火花。

褐星沒有大氣，飛船不會減速，在這種高速撞擊下無人能生還。于是，阿萊就成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向外星人投降的人類。

據(jù)他描述，褐星人的長相非常古怪。沒有軀干，也沒有四肢，身體大致呈球形，只有皮膚顏色和花紋有所區(qū)別，看上去好像一只只碩大無比的臺球。剛一降落，這群花花綠綠的“臺球”就一擁而上，把阿萊擠在中間，確定他已經(jīng)被擠得動彈不得后，才把他押往“皇宮”。

據(jù)阿萊日記的記載，到達(dá)“皇宮”后，他有些失望。褐星人沒有建筑，所謂的“皇宮”只不過是一片被打磨得極為光滑的地面，好像一塊巨大的鏡子。在鏡子上有十幾個坑，每個坑里都坐了一只“臺球”。而在中央的大坑里坐著的，就是褐星帝國的杜拉耶大帝了——他通體漆黑，碩大無比，仿佛一顆由煤炭組成的行星，給渺小的阿萊以巨大的壓迫感。

突然，杜拉耶大帝的皮膚上出現(xiàn)了一塊光斑，從中射出一束綠光，好像探照燈似的把阿萊罩在其中。

經(jīng)由翻譯器幫助，阿萊聽懂了這句話：

“可惡的地球人，你們光著飛了一百年……”

“是一百光年，陛下?！卑⑷R小聲說道。

不料，翻譯器立刻就如實把他的話轉(zhuǎn)成光線射了回去。杜拉耶大帝接收到這束光后，立刻噴發(fā)出耀眼的紅色火光，好像一個冒著煙的大煤球：“放肆！來人，把這個臟東西拖出去燒了！”

“且慢！”一只藍(lán)色的“臺球”閃爍了兩下，向杜拉耶大帝射出一道光，“剛才這個地球人說，他有擊敗人類艦隊的辦法。不妨聽他說完，再把他燒掉不遲?！?/p>

“什么？”杜拉耶大帝吃了一驚，“難道他真想背叛自己的種族？”

“是的，陛下，我只想活下去而已。為了活下去，我可以做任何事?！卑⑷R說。

“哈哈……可憐的地球人，可笑的地球人?！倍爬蟮壅f，“那你說吧，果真有妙計的話，我就饒你一命。”

“感謝陛下的恩典。”阿萊向杜拉耶大帝深深地鞠了一躬，“為了表達(dá)投誠的決心，我為陛下帶來了一件禮物，它可以讓您以勝利者的身份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p>

“是什么東西？”

“一門語言?！?/p>

話音剛落，杜拉耶大帝就笑了起來，然后其他“臺球”也開始“縱聲”大笑，好像一群閃爍不息的彩燈。

“哈哈……語言？地球人，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很懂這一套？”

“是的，尊敬的陛下。”阿萊說道，同時摘下了翻譯器，翻過手腕，按下了頭盔照明燈的按鈕。他故意把動作做得很夸張，隨著他的動作，燈閃爍起來，亮——暗——亮——暗——亮，“陛下，這是第一個字母……”

三十秒鐘后，當(dāng)阿萊完整地拼寫完“恭祝陛下萬壽無疆”這個短語后，所有“臺球”都不笑了。

“你是什么人？”杜拉耶大帝問。

“我叫阿萊，是一名人類艦隊的戰(zhàn)場情報官，曾是一名語言學(xué)家，為了研究褐星的語言而專門來到這里，卻受到人類艦隊官僚的百般排擠和刁難。我早就不想再為他們效力了！所以機會一來，我就選擇了向您投誠效忠?！卑⑷R重新掛上翻譯器，說，“當(dāng)然，這門語言并非我突然想出來的，而是經(jīng)過了許多年的思考。在長期的研究中，我發(fā)現(xiàn)了褐星人久戰(zhàn)不勝的原因。”

“說來聽聽?！?/p>

“陛下，為了更直觀，我可以冒昧請一名最伶牙俐齒的士兵來為您演示嗎？”

杜拉耶大帝向身旁的侍衛(wèi)射出一道光：“你下去?！?/p>

一只銀白色的“臺球”滾到了阿萊面前。這個侍衛(wèi)表面非常光滑，只有幾條隱約可見的網(wǎng)狀紋理，仿佛封凍已久的海面。

“謝陛下。這位士兵，請你以最快的速度說完這句話：‘阿拉卜瓜號注意，立刻向015-225方位全速規(guī)避，發(fā)現(xiàn)一艘人類的土星級戰(zhàn)艦正朝向你艦012-128方位迂回，距離五百公里，速度一千公里每秒，主炮正在蓄能，隨時可能開火?！垳?zhǔn)備，開始！”

話音剛落，白色“臺球”突然劇烈地閃爍起來，繽紛的顏色如暴雨疾風(fēng)般涌出，快如閃電，燦若彩虹，幾乎晃瞎了阿萊的眼睛。大約兩秒鐘后，劇烈的閃爍結(jié)束了，只剩一點微弱的白霧在“臺球”表面緩緩脈動著，好像精疲力竭的喘息。

“一點零八秒?！卑⑷R說，“陛下，這句話是在一場真實的遭遇戰(zhàn)中，您的指揮中心給戰(zhàn)艦下達(dá)的命令。在這場戰(zhàn)斗中，由于雙方極高的相對速度，交火只持續(xù)了零點五秒。那位指揮官的命令才說了一半，‘阿拉卜瓜號’就已經(jīng)被炸成了碎片?！?/p>

“可是，地球人，我不明白——”杜拉耶大帝說，“我們用光來傳遞信息，而你們是用空氣的振動來進(jìn)行交流，速度比我們要慢好幾個數(shù)量級，怎么可能適應(yīng)得了高速的星際戰(zhàn)爭呢？”

“陛下，原因在這里……”阿萊轉(zhuǎn)過身去，向杜拉耶大帝展示了他航天服頭盔后的一個黑色接口，“腦機接口，人類的新發(fā)明，每艘星際戰(zhàn)艦都配備了。它能跳過語言這個低效率的信息傳輸瓶頸，將戰(zhàn)場圖像毫不失真地飛速顯示在每個士兵的大腦中。傳達(dá)一條指令，只需百分之一秒?！?/p>

“這真是個讓人眼饞的發(fā)明?？墒?，你的禮物并不是它?！倍爬蟮鄄]有高興得忘乎所以。

“對，但是陛下，您注意到了嗎？您的種族天生就有著最好的‘接口’，所需要做的，只不過是改變一下語言而已！”

“怎么改變呢？”杜拉耶大帝被吸引住了。

“將一維的表音語言，變成二維的表意語言！”阿萊說，“陛下，請允許我稍微解釋一下。褐星帝國現(xiàn)在通用的語言，也就是您所說的這種以可見光為媒介的語言，按照人類的分類，是表音語言的一種。它的每個字母都是光的閃爍組合，字母組成單詞，單詞組成句子。而每個單詞和具體的事物并沒有天然的聯(lián)系。比如‘戰(zhàn)艦’這個詞，是一串由九百五十二個亮暗組成的閃爍序列，要是沒有造字者的約定，不可能將它和戰(zhàn)艦本身聯(lián)系起來?！?/p>

“是的，為了表示我們文明所涉及的數(shù)百萬個名詞，我們需要這樣一個精妙的符號系統(tǒng)?！?/p>

“但是陛下，這也是一道藩籬。人類也有類似的語言，比如英語，可那是人類由于自身的缺陷而不得不采用的辦法?！卑⑷R說，“人的聲帶決定了人類只能發(fā)出一維的、線性的聲音，但褐星人卻可以顯示二維的圖像。為何不采用圖像語言呢？”

“我有點明白了，這就是你說的表意語言吧？”杜拉耶大帝若有所思地問。

“沒錯。古代的人類也曾有過粗陋的表意語言，叫作象形文字。他們使用某種工具在龜甲或紙張上寫下代表事物的符號。最初，那些符號是事物的真實形象，山就是山，馬就是馬，是照實物繪制的，可那實在太麻煩了。在漫長的歷史中，這些形象慢慢被簡化、抽象，最后也變成了一種符號序列。”阿萊說，“但褐星人不同。褐星人的表皮有著豐富的感光細(xì)胞和發(fā)光細(xì)胞，每次發(fā)射—接收循環(huán)，只需千分之一秒。如果利用它直接顯示出圖像，每秒就可以傳輸一千句‘?dāng)硲?zhàn)艦來襲’的指令，同時還可以顯示敵艦的形狀、速度、方位等信息。這是最完整的戰(zhàn)場信息。由于褐星人的硅基身體，這種語言將比人類的腦機接口更快，打敗人類不在話下。陛下，這就是我的禮物，請您笑納?！?/p>

“還算不錯，地球人，姑且先饒你一命?！倍爬蟮郯l(fā)出淡淡的綠光，“如果我們打敗了人類，你就是褐星帝國的大功臣了?！保ㄎ赐甏m(xù)）

（選自《科幻世界》，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