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安 寧
露天電影院
文_安 寧
讀小學(xué)的時候,同學(xué)鐵成的爹管放電影,但見了我,鐵成常像驕傲的公雞一樣昂首而過,不透露任何關(guān)于電影的秘密。
鐵成他爹到了辦公室,不忙著將桌椅搬到操場上去,而是靠近大喇叭先喊上一嗓子:“放電影了!放電影了!老少爺們兒快來!村支書還有重要文件要傳達!”人們仰頭聽見大喇叭的響聲,議論著慢慢往家里走去,猜測今天有什么好電影要放。當(dāng)大家被誘惑著,從四面八方匯聚到操場上的時候,整個村子便有種被炮轟過的混亂。操場上是滿滿的人和狗,村東頭的狗和村西頭的狗一見面,興奮得不知怎么表達,跳起來又咬又啃,好像要將對方吞進肚子里去。而村東頭的人和村西頭的人見了,也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至于我們這些小孩子,因為天天在校園里見面,在操場上便有些集合的意味,情緒并不那么高昂。倒是那些學(xué)齡前的孩子和已經(jīng)在讀初中的大孩子,他們匯聚到操場上來,讓這“大合唱”變得越發(fā)亢奮。學(xué)齡前的小屁孩們會跑到學(xué)校里晃旗桿玩,只為聽那上面的鐵環(huán)和旗桿碰撞時發(fā)出好聽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響聲。讀了初中的孩子們跟留級在小學(xué)的同學(xué)見了面,一個有節(jié)制地炫耀自己的初中時光和新的同學(xué)老師,一個則一臉羨慕地聽著,想要表達自己頭懸梁錐刺股的決心,卻又插不上話。
村子有些沸騰了,以至于鐵成他爹不得不在大喇叭上喊:“老少爺們兒安靜一下,馬上就要放電影了!安靜!別說話了!”一直喊到大家終于意識到自己是來干什么的,便搬起馬扎,重新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去。鐵成他爹這時開始調(diào)試電影的清晰度,一束強光朝著掛在兩棵大樹間的幕布飛去。小孩子們都好奇,伸出手去,努力地讓自己的手影投射在幕布上。鐵成他爹并不擔(dān)心,因為一旦電影的聲音響起,他們會馬上回到大人的懷抱里。
隨著音樂聲響起,電影開始放映。人群瞬間安靜下來,并將視線齊刷刷地投向幕布。鐵成他爹這時頗有指揮千軍萬馬的英雄氣概,他往放映機前的椅子上重重一靠,便開始了他的工作。
即便是放映動畫片,大人們也不會搬了板凳離開,因為回家也是睡覺,不如在操場上看一會兒,順便讓那裝滿了咸豆子糊糊的腸胃消化消化,所以便一邊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電影,一邊跟旁邊的村民說著閑話,探討一下待會兒村支書會有什么重要的通知要傳達。于是,在村支書的消息沒有發(fā)布之前,這秘密便成了支撐大人們繼續(xù)看下去的理由之一。
電影散場以后,人們紛紛散去。我搬著小板凳,迷迷糊糊地跟著姐姐回家。姐姐從來不牽著我的手,我只能緊緊跟在她的屁股后面,眼睛半睜半閉著,好像要睡過去了。鐵成他爹當(dāng)然是最后一個離開操場的。那個時候的他有些孤獨,來之前神氣的樣子此刻被夜色圍住,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暗著臉,蔫下去了。那時鐵成他爹沒有預(yù)料到,幾年以后,大家都買了電視機,不管大隊書記有什么重要指示,不管他在大喇叭上喊多少聲“去看電影”,村民們都不再有看露天電影的熱情,只是在大喇叭一聲又一聲的催促中,啪一聲打開電視,邊嗑著瓜子邊不耐煩地說一句:“鐵成他爹叫喚什么呢,真招人煩,破電影,哪兒有電視好看!”
圖/劉 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