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
這大峽谷,和西海固的大多數(shù)峽谷不一樣,是有水滋養(yǎng)的。茹河之水,遵照天意,循著此峽谷而來,于峽谷的某一處,水流因為河床的驟然改變而跌落,峽谷里因此有了一道瀑布,有了不一樣的景致。
雨水豐沛的季節(jié),站在瀑布旁邊,能感受到它是雄渾而有力的,自遠(yuǎn)處而來,聚集了一切可以聚集的能量。嘩嘩的水聲,似乎是一層疊加著一層響起,是千軍萬馬的奔騰,是雷聲聚眾的翻滾,是鑼鼓齊鳴的演奏。帷幕似的水流順勢而下,激烈飛旋的水花也是一批跟著一批,好似飛濺的銀色顆粒。
旱季,茹河之水自上游減緩,瀑布也隨之變得輕柔了,這個時候,她愛意柔和,是細(xì)流的聚會,是懸掛的水簾,是倒垂的銀色絲帶。靜立水畔,看著水流跌落谷底,流向更遠(yuǎn)處,一路撲打著那些茂盛的荊棘。我的隨性想象,卻是讓內(nèi)心有了風(fēng)吹草動:谷底最窄處的流水給那些荊棘遮住了,看不見,只聽得它潺潺歌唱,我也像溪谷,我覺得一些細(xì)流在我身體里歌唱,被我身體的荊棘遮住,還沒有見到光亮。而它們,是多么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有足夠的力量,我會劈開荊棘,讓不多的日光和星輝照亮身體,讓那些亮光替幽微的心靈言說不可輕易言說的事情。
杏花芬芳時節(jié),有朋自遠(yuǎn)方來,帶她到茹河,我們?nèi)允亲谒希兆碓诨ㄏ憷?,她深情地說,她想要的生活有一部分應(yīng)該在這里,在這里當(dāng)一名老師就好。不要說她的矯情,她一定是在嘩嘩的水聲里,在水的闊大世界里,回歸了內(nèi)心深處,找到了丟失的夢想。坐在紅色的礫巖上,看著水流,聽著水聲,我感知到了事物的母性,俯視著我的瀑布是母親,胸襟寬柔,晨光里,水霧像孩子似的在她肩頭和膝前玩耍。暮色中,那些被水流帶動的沙礫是調(diào)皮的孩子,母親的大手正撫過他們的肌膚。而深夜,整個峽谷就是孩子,在母親的呢喃和歌唱中踏實睡去。
夏夜,在瀑之畔,我見過燃燒的篝火,有衣袂飄飄的舞姿,有回旋于河谷的歌聲,還有詩歌散發(fā)的馨香。好多人在一起,喧囂如同瀑布傾瀉,沉默如同水之深處靜流。正是因為這樣的河谷這樣的水,一些人自外而內(nèi)被激活,盡情抒發(fā)自己。
而在嚴(yán)寒的冬日,你恰好來這里,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茹河冰瀑。沒有了嘩嘩的水聲,沒有了層層浪涌,沒有了飛濺的珍珠。寂靜的峽谷,除了偶爾掠過的飛鳥,除了干燥的冷風(fēng),除了靜默的砂石,曾經(jīng)的水流,則完全變了樣。那堆疊而起的冰瀑,是水的另一種形態(tài),是凝固的音樂,是自然之手繪就的超級立體畫,是冬之韻。不是透明的,卻顯出一種晶瑩。沒有著色,卻有著或濃或淡的黃。怎么來欣賞這冬之禮物呢?人是渺小的,輕輕滑過去,接近她,倚著她,仰望她,需要傾聽嗎?耳膜處有動靜嗎?聽到她的呼吸了嗎?物理形式的運(yùn)動,正在她內(nèi)里積聚能量,表現(xiàn)著外在獨特的美。
某一場不期而至的大雪,讓峽谷充滿了意味,而輕輕落覆其上的那些雪花,一片又一片,一層又一層,終于將冰雕凈白成了一座童話世界。那世界,有列隊的冰柱,有綻放的冰花,有集會的冰棱,有散開的冰塊。那世界,有跳動的音符,有悠長的旋律,有糖果的香甜,有美麗的傳說。有幸觀賞雪天冰瀑的人,那一瞬間,一定具有了浪漫的氣質(zhì),放眼潔白的冰雪世界,竟有恍惚之感:是樹么?是山么?還是天上的云彩?海邊的浪花?雕刻師的藝術(shù)之作?畫家的經(jīng)典模擬?攝影人的奇特構(gòu)思?
有瀑如斯。某一個清晨或黃昏,如果你來到了彭陽,走進(jìn)了茹河峽谷,看到了茹河瀑布。那么,你和這里的山水,一定會于偶然之中建立一種相互關(guān)系。你的足跡曾抵達(dá)于此,你生命的印記中從此有個她,而她,也會以另一種方式記憶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