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 戈
中國遠征軍是抗日戰(zhàn)爭期間,中華民國政府為支援英國軍隊在緬甸殖民地對抗日本陸軍及保衛(wèi)中國西南大后方補給線安全,而組建出國作戰(zhàn)的國民革命軍部隊。中國投入總兵力40萬人,是中國與盟國直接進行軍事合作的典范,也是甲午戰(zhàn)爭以來中國軍隊首次出國作戰(zhàn)并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一支軍隊。
日本人認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亞洲大陸戰(zhàn)場上,有幾次是他們所說的“玉碎戰(zhàn)”,也就是日軍被全部消滅,分別發(fā)生在滇西的松山、騰沖和緬北的密支那之戰(zhàn)。
密支那為緬北重鎮(zhèn),水陸交通樞紐。日軍在密支那開設了機場,因其航空兵和地面防空力量的存在,迫使盟軍對我空援通道北移,開辟出“駝峰航線”進行艱難補給。自1943年底開始,中國駐印軍為打通緬北陸路通道,相繼發(fā)起胡康、孟拱河谷作戰(zhàn);密支那雖然尚處于遠端,但戰(zhàn)略企圖心旺盛的史迪威將軍目光已掠過緬北叢林盯住此地。密支那,終于迎來一場大陸上的“越島作戰(zhàn)”。
日軍十分重視密支那的戰(zhàn)略地位,從1943年夏季開始即以第18師團第114聯(lián)隊駐守密支那及其附近地區(qū)。密支那戰(zhàn)役開始前,日軍防守密支那的兵力約1200余人。
4月上旬,中國駐印軍總指揮、中緬印戰(zhàn)區(qū)美軍總司令史迪威即決定奇襲密支那,但由于東南亞盟軍總司令蒙巴頓(史迪威在其下任副總司令)以實力不足予以反對,因而史迪威決定對英軍保密。21日,史迪威命令老部下梅里爾準將在太克里編成“中美混合突擊支隊”,分為3個縱隊,于4月29日自太克里出發(fā),原定于5月12日到達密支那占領機場,因途中在沙勞卡陽、雷班、丁克高路等處與日軍第114聯(lián)隊的第2大隊相遇,經(jīng)激戰(zhàn)方將其擊潰,行軍進程因此延緩。5月16日夜,第2縱隊進抵密支那西郊南圭河后,即以美軍第l營控制巴馬地渡口,切斷密支那通往孟拱的公路,于17日凌晨襲占西機場,守護機場的日軍向火車站退去。我第150團控制機場及其周圍要點,并清理了飛行跑道,以運輸機拖曳滑翔機空運到密支那。
中美突擊隊對密支那的奇襲,使日軍頗感震驚。迄5月18日夜,到達密支那的中美聯(lián)軍有4個步兵團、l個山炮連、1個重迫擊炮連,無論在士氣上還是在兵力和火力上,對密支那的日軍都具有壓倒的優(yōu)勢。
此后,日軍從瓦扎和孟拱河谷戰(zhàn)場迅速反轉密支那增援; 第56師團步兵指揮官水上源藏少將率領的滇西增援部隊一部,也得以于5月30日順利地自宛貌渡過伊洛瓦底江進入密支那,從而使密支那日軍的兵力猛增至4000余人。中美突擊隊雖有強大的空中支援,但因隨行的炮兵僅有山炮一個連,缺乏攻擊利器,終于導致密支那的奇襲戰(zhàn)演變成為曠日持久、屢攻不克、傷亡慘重的攻堅戰(zhàn)。
兵力、 裝備占有壓倒性優(yōu)勢的中美聯(lián)軍從北到南對密支那形成了馬蹄形包圍,日軍被壓迫在伊洛瓦底江西岸背水而戰(zhàn),做困獸之斗。自7月中旬開始,在我軍以對壕作業(yè)頑強推進下,日軍漸漸已無余力反擊,不得不縮小戰(zhàn)線以保全陣地,兵力減少到了三分之一以下。日軍命令限制彈藥用量:炮彈每天4發(fā),機槍子彈兩聯(lián),步槍子彈6發(fā)。手榴彈配2枚,其中1枚用于自盡,必須保留到最后。
在地面攻擊同時,我軍還從空中向日軍撤下大量勸降單,幾乎把泥濘的陣地覆蓋成白色。勸降單上印有被送到印度后受到優(yōu)待的日俘照片,有寫著“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的楓葉形狀卡片,還有在老母親紡線的照片旁寫著“轉多少圈兒子才會回來?。?”這類勾人鄉(xiāng)愁語句的傳單。美軍中的幾個日本裔士兵還在陣前喊話,嘲笑日軍終日只吃一兩個飯團,彈藥數(shù)著用,仍死守泥濘不堪的陣地。但這些攻心手段并未奏效。
7月12日的總攻規(guī)摸很大。美軍駐印航空隊派出了39架B-29轟炸機,第88戰(zhàn)斗機中隊也參加了攻擊,當日共投放754噸彈藥實施了“地毯式轟炸”,給日軍以沉重打擊。
1944年6月22日,向日軍發(fā)動沖鋒的中國遠征軍士兵。
日軍是1942年在緬北擊潰我第一次入緬遠征軍,沿滇緬公路于5月5日打到怒江邊的。當時他們組建了以160輛汽車運送兵力的快速部隊——坂口支隊,從畹町進入我國門后,經(jīng)芒市、龍陵進抵怒江邊的臘勐街。隨后,在松山架起野炮瘋狂轟擊對岸公路上的我方車輛和難民。幸虧我橋頭工兵及時爆破炸斷惠通橋,隨后第11集團軍宋希濂所部第36師趕到怒江東岸阻擊,與空中的美軍“飛虎隊”戰(zhàn)機協(xié)同作戰(zhàn),粉碎了日軍渡怒江繼續(xù)進犯的企圖。當時的情景,可謂中國抗戰(zhàn)最為驚險的一幕,按照美國“飛虎隊”飛行員空中偵察發(fā)出的預警:倘若不能在怒江成功阻擊日軍,日軍渡江后十天左右即可打到昆明,包抄我抗戰(zhàn)大后方,逼迫中國投降。很多史家評說,小小的惠通橋之戰(zhàn),在那一刻成了中國抗戰(zhàn)命運的轉折點。
1944年5月11日,中國遠征軍第20集團軍從怒江上游高黎貢山方向率先發(fā)起反攻,目標指向騰沖。由于日軍事前繳獲了一本中國軍隊密碼本,通過破譯,在我反攻前5天掌握了我軍作戰(zhàn)計劃,于是迅速調集滇西日軍主力增援高黎貢山。得知此情后,我統(tǒng)帥部亡羊補牢,于5月底令怒江下游第11集團軍亦全線投入反攻,目標直指松山、龍陵、平戛等地。雖然此時駐守松山的日軍主力已調往北線增援,但留守松山的仍有步、炮聯(lián)合兵力1300余人,由48歲的野炮第3大隊長金光惠次郎少佐擔任守備隊長。自6月4日起,遠征軍第71軍新28師及配屬作戰(zhàn)的第117團,攻擊松山一個月,付出傷亡近1700人的代價,卻未能取得顯著進展。這時,遠征軍司令長官衛(wèi)立煌才感到,此前對于松山敵情了解不明、過于低估。于是,令總預備隊第8軍準備接替作戰(zhàn)。
一名中國遠征軍士兵使用火焰噴射器攻擊日軍碉堡。
由于松山切斷了滇緬公路咽喉,我左翼反攻兵團不能以車輛運輸糧彈,僅憑民夫拉騾馬馱運及在雨季惡劣天候下飛機空投補給,使得一個第71軍居然無法殲滅困守龍陵的700余名留守日軍。6月16日,日軍松井支隊從騰沖南下增援龍陵,沖潰我軍防線,轉而向東瘋狂撲向黃草壩,企圖一舉打到松山解救被圍的“火中之子”——拉孟守備隊。危急時刻,衛(wèi)立煌急令第8軍副軍長李彌率榮譽第1師率先渡江增援,與第71軍部隊在黃草壩一線拼死阻擊,方穩(wěn)定了龍陵陣線,與日軍陷入膠著局面。這時,盡早攻克松山,打開補給通道,就成了決定整個滇西反攻成敗的“瓶頸”。
帶著濃郁“黔系”色彩的第8軍,在軍長何紹周指揮下,自7月1日起開始接替作戰(zhàn),然而由于戰(zhàn)前分散各處的部隊相繼開進、陸續(xù)投入,圍攻松山的兵力始終未超過兩個步兵團,完全以“填油戰(zhàn)術”進行“車輪戰(zhàn)”,未能對松山日軍形成絕對兵力優(yōu)勢。雖然配屬作戰(zhàn)的有重炮第10團及第7團混合營,加上軍屬炮兵幾個連的近百門火炮轟擊,加之美軍飛機不間斷地空中轟炸,然而由于日軍松山工事異常堅固,且不斷采取攻勢防御,反撲瘋狂兇猛,我戰(zhàn)事進展極為艱難。
7月底,第8軍副軍長李彌轉赴松山,加強了第8軍指揮力量。此后,第8軍先將松山外圍的滾龍坡孤立包圍,以山炮300米抵近射擊和火焰噴射器掩護步兵輪番突擊,于8月2日攻克這一重要前進陣地。8月20日,第8軍指揮部又做出決策,由軍工兵營及師屬工兵連四五百人,經(jīng)過近20天坑道施工,挖掘兩條暗道直通松山主峰腹部,將3000公斤美式TNT炸藥填入日軍子高地堡壘底部,以“人造火山”式的大爆破,顛覆松山陣地“鎖鑰”部,才撕開了日軍松山防御體系的口子。這次大爆破,共震死、活埋日軍約70名,從浮土中扒出被震昏的5名。其中1名蘇醒后拼死掙扎橫撕亂咬,被我擊斃;其余4名當了俘虜。此后,我軍又經(jīng)過艱苦卓絕的17天掃蕩戰(zhàn),終于在1944年9月7日黃昏,將退守滇緬公路邊馬鹿塘陣地的最后一股日軍殲滅,取得松山攻堅作戰(zhàn)的全勝。
從6月4日步兵攻擊開始,遠征軍陸續(xù)投入2.4萬余兵力,在95天里先后發(fā)起十次總攻擊,以傷亡7773人的慘重代價,才將據(jù)守松山的日軍約1280人全殲,俘虜日軍9名及慰安婦約14名。松山近20平方公里的國土,在淪陷兩載后終于得以收復,這也是中國抗戰(zhàn)以來第一次收復失地。
騰沖城始建于1448年,后明代戍邊軍民又將其修筑成一座石頭城,異常堅固。日軍侵騰后,城內居民多數(shù)都遁入深山避難,留居城內的當?shù)厝瞬欢?。日軍從高黎貢山收縮后,轉入城內負隅頑抗以待援軍。守城日軍以步兵第148聯(lián)隊為主力,配屬炮兵一部,第148聯(lián)隊長藏重康美大佐負責守備,日軍兵力為2025人。
騰沖城三面為開闊地,有大片稻田及大盈江、飲馬水河阻隔,我軍接近城墻不易。惟南部橫亙著一座來鳳山,海拔約1914米,成為拱衛(wèi)騰城的天然屏障。日軍在其上營盤坡、文筆坡、二臺坡、象鼻子構筑了環(huán)形堡壘工事,分別命名為櫻陣地、松陣地、梅陣地等,其間以交通壕連接,遍布散兵坑,以四百余名兵力據(jù)守。欲攻克騰沖城,必先攻取來鳳山,而后在此制高點上俯攻城池。自6月中旬起,第20集團軍各部掃蕩騰沖外圍各據(jù)點殘敵后,以預備第2師、 第36師及第116師、第198師各一部,分別自南、西、東三面向來鳳山發(fā)起攻擊,其中預備第2師為正面主攻部隊。
新一輪攻勢中,在炮兵有力支援和14航空隊戰(zhàn)機對來鳳山飽和式轟炸下,日軍堡壘工事?lián)p毀嚴重。來鳳山日軍工事,大致與松山工事相當,但該處日軍有一大失策,是戰(zhàn)前為掃清射界把山上的植被砍伐殆盡,成了一座禿山。這樣,反倒有利于我軍炮兵、飛機觀察,因此炮擊、投彈精度很高。7月26日攻克的營盤坡陣地,就是空軍炸塌了主堡壘后,被預備第2師第4團步兵以火焰噴射器猛烈噴火壓制,而迅速沖上去奪占的?;鹧鎳娚淦?,在整個中國戰(zhàn)場這是首次使用,比攻擊松山的第8軍還早幾天。這一堡壘攻堅的利器,完全出乎日軍預料,1000攝氏度的烈焰鉆入堡壘,沾滿油液焚燒著的日軍躥出堡壘嚎叫,其心理上的震撼效果,不亞于實際殺傷力。自此,來鳳山日軍戰(zhàn)斗意志崩潰,預備第2師第6團、第5團又先后攻克文筆坡、象鼻子陣地,殘余日軍向北坡下的來鳳寺潰逃,又遭到第116師第346團截殺。此時,來鳳山上的惡戰(zhàn),在山下騰沖城內外的敵我兩軍均可目視。7月27日凌晨,城內日軍派出200多人,經(jīng)來鳳寺向我發(fā)起反擊,企圖奪回失去的白塔陣地,但在我猛烈反擊下未逞,倉皇遁入城內。
奪占來鳳山后,第20集團軍的前指搬到了山上,居高臨下地指揮攻城。7月28日清晨,來鳳山頂升起了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和順鄉(xiāng)等地的士紳鄉(xiāng)民幼童,紛紛爬上山來,簇擁著部隊指揮官和幕僚、美軍顧問、記者來觀戰(zhàn),成為一道獨特景觀。城內日軍沮喪地發(fā)射數(shù)炮報復,炮彈零星地落在山洼里,在記者潘世征筆下被描寫成了向中國軍隊致敬的禮炮。
騰沖城內的日軍已成困獸,但我軍官兵預料更殘酷的戰(zhàn)事才剛開篇,因為抗戰(zhàn)七年以來,我軍從未從日軍手中奪取一座城池。
自8月2日開始,第14航空隊戰(zhàn)機頻頻出動,以五百磅炸彈轟炸騰沖城墻。隨后,第36師第107團第2連在西南角瓦礫中攀上城墻,與日軍展開城墻爭奪戰(zhàn),然旋遭日軍反擊逐出,連長劉恩憲陣亡。傍晚,第116師第348團第9連在東南角登城,與日軍僵持。此時,由于城北地勢開闊難以接近,遠征軍除留下少量警戒部隊外,主力均轉向城墻西、南、東三面,以南城墻為主攻方向,按南城門至北城門的中軸線分界,以54軍攻擊西城區(qū),53軍攻擊東城區(qū)?;艮裾猛畈筷牐骸跋热氤钦碱I據(jù)點,待于立穩(wěn)腳跟而繼攻克城墻者,總部賞洋十萬元,并制贈榮譽旗一面,又有功勛官長,準報請軍委會核獎或請頒發(fā)勛章?!敝?月中旬,西、南、東三面城墻先后被炸開13處豁口(后騰沖城墻共被炸開豁口19處),日軍據(jù)守殘破城墻拼死不退。8月20日,預備第2師第4、5團各一部率先下城,開始進入巷戰(zhàn)。日軍兩年來在騰沖城內修筑了無數(shù)明碉暗堡,在很多房屋墻根挖掘了暗道彼此溝通,設置了火力點,構成交叉火網(wǎng)。我攻擊部隊沿街巷推進,處處遭敵狙殺。不得已放棄通道,轉入殘破的民居,與日軍隔墻對峙,伺機以火箭筒、手榴彈等破墻推進。每日戰(zhàn)斗進程僅以米計。9月7日,第198師掃蕩騰沖西城北部殘敵后,又折向東部,與第53軍合圍最后的日軍。
9月9日,預備第2師第6團在城北財神廟的一處民居內,俘虜了十余名日軍慰安婦和漢奸,其中包括騰沖日軍行政班本部長田島壽嗣的老婆蔡蘭惠,及田島的臺灣籍翻譯官白炳璜。被俘后的白炳璜向我軍表示要立功贖罪,供述次日上午將有日軍飛機前來空投助戰(zhàn)。據(jù)此,我軍馬上與第14航空隊協(xié)調,準備迎擊。10日,日軍13架飛機果然飛臨騰沖上空,事先預伏的美軍P-38戰(zhàn)機八架忽然自高處鉆出云端,向日軍飛機猛烈攻擊。激戰(zhàn)十余分鐘后,即將6架日機擊落,我軍大獲全勝。
中國遠征軍繳獲日軍埋在土里的坦克。
在騰沖圍殲戰(zhàn)后期,殘余日軍被壓縮在騰沖東北李家巷附近的幾處民宅內。9月13日,我預備第2師第5團團長李頤爬上一段竹梯,偵察墻內院落的敵情,被日軍狙擊手開槍擊中頭部犧牲。李頤團長年僅而立,死后被追晉少將,為攻城作戰(zhàn)中我軍陣亡的最高指揮官。
9月13日,大雨如注。日軍守備隊長太田正人大尉下令焚毀第148聯(lián)隊軍旗,向上級發(fā)電報告最后的戰(zhàn)況后,砸毀無線電機。覆滅前夜,日軍在李家巷、東城墻下殺害了部分慰安婦,開始分散突圍。14日晨,日軍一部被我殲滅于騰沖城東北角一處院落,一部從東南城墻的一處豁口突出城外,狼奔豕突。其中,有18名慰安婦向我軍攔截部隊投降,其余日軍向東南、西北方向分散逃竄,被我派出的追擊部隊零星殲滅于各處。
騰沖攻城之役,我軍全殲日軍騰越守備隊1800余人,俘虜53名(含慰安婦)。我軍傷亡官兵18000余名,其中陣亡約9000名。戰(zhàn)后,云南省政府在騰沖來鳳山西麓小團坡修建了大型陣亡將士公墓,謂之“國殤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