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丫

一

高考分數(shù)下來的第一時間，小藤接到蟲蟲的電話——兩人竟然只差了7分，小藤大喜——一直害怕分數(shù)懸殊，進不了同一所學(xué)校，現(xiàn)在好了！她問蟲蟲：“報哪所學(xué)校啊?

“還是以前說好的吧，去大連。”蟲蟲很果斷。

“真要去那么遠啊?”小藤顯然有點兒猶豫，“會不會太遠了？”

“遠怕什么，有我呢!”蟲蟲的口氣很堅定，小藤幾乎能想到蟲蟲在電話那頭拍胸脯的樣子。

小藤的心立刻就踏實下來，這些年，蟲蟲對小藤說過最多的可能就是“有我呢”這3個字。而小藤，只要聽到這3個字，立馬塌實下來。

二

蟲蟲第一次對小藤說這3個字，是10年前的事了。小藤單身的爸爸和蟲蟲單身的媽媽，帶著8歲的小藤和9歲的蟲蟲，一同在一家酒店見面，在這次見面前，他們已經(jīng)交往了半年，已經(jīng)有了結(jié)婚的打算。

小藤不喜歡蟲蟲的媽媽——她衣著艷麗，化很濃的妝。不過小藤只抿著嘴唇，把心事放在心里。

蟲蟲卻相反，在大人還沒有開口的時候，就仰起頭問：“媽，你要和這個叔叔結(jié)婚嗎?”

小藤這才注意到蟲蟲：比她高一點兒，短發(fā)，棉布格子的襯衣，袖子卷著，肥肥的背帶褲，很像個小男生。蟲蟲在說完這句話后，沖小藤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蟲蟲口無遮攔的話，讓兩個大人有些尷尬。蟲蟲媽拍了一下蟲蟲的腦袋，然后說道：“小藤小1歲，應(yīng)該叫蟲蟲姐姐?！?/p>

小藤一怔，看了蟲蟲一眼，不知怎的，就真的叫了聲“姐姐”。

蟲蟲笑嘻嘻地說：“這小孩好乖哦?！焙孟袼约翰皇切『ⅰＶ?，蟲蟲一直喋喋不休，小藤一直不說話，直到蟲蟲捅捅小藤的胳膊：“吃不吃冰激凌?”

小藤愛吃冰激凌，只是還不到夏天，爸爸不讓。蟲蟲這樣一問，小藤忍不住了：“想吃，可是，爸爸不讓。”

還沒等爸爸表態(tài)，蟲蟲就拍拍小胸脯，說：“沒事，有我呢?！比缓髮χ?wù)員喊：“兩個香蕉冰激凌?！?/p>

小藤看了爸爸一眼，爸爸尷尬地笑笑，沒說什么。小藤的心里一陣喜悅——為即將得到的冰激凌。她有點感激蟲蟲，朝蟲蟲笑了一下。

蟲蟲撇了撇嘴。這表情，讓小藤想起班里那些喜歡搞惡作劇的“壞孩子”。

三

半個月后，蟲蟲就跟著媽媽一起搬到了小藤家。蟲蟲來時只抱了兩只玩具熊，給了小藤一只，三下兩下爬到了床上。

小藤仰起頭問：“蟲蟲，你以前住在誰家啊？”不知怎么，小藤感覺蟲蟲以前沒有自己的家。

蟲蟲聳聳肩：“姥姥家，舅舅家，還有別的叔叔家，好多地方?！?/p>

“那以后還走嗎?”小藤想不出來那該是怎樣的生活。

“我也不知道?！毕x蟲滿臉的無所謂，“我媽說走就走；我媽說不走就不走?！?/p>

“那我跟我爸說，不讓你媽走了?！毙√俸軋远ǖ卣f。

蟲蟲笑起來：“好，那我就不走了，我不喜歡他，但是我喜歡你?！?/p>

“他?”小藤問，“是說爸爸吧?”小藤也不喜歡蟲蟲媽媽，但小藤沒有說。

小藤的生活就這樣發(fā)生了大變化。雖然不和蟲蟲在一個學(xué)校，但離開學(xué)校的所有時間，小藤都不再孤單，不用因為爸爸出差或加班住在親戚家。甚至有時候，兩個大人會同時有事不回家，蟲蟲就帶小藤到小區(qū)外面的小吃店里吃東西。

四

因為蟲蟲的出現(xiàn)，小區(qū)里那些“壞男孩”總會故意問小藤：“你新媽疼你嗎?你新姐姐打你嗎……”

每當(dāng)這時，就算遇到大一些的孩子，蟲蟲也會追過去跟人家鬧，動手也不怕。

慢慢地，沒有人敢再欺負小藤。那是小藤度過的最最踏實的一段時光，不孤單，不畏懼。只是，這段好時光并不長久。一年多后，小藤的家中再度出現(xiàn)了紛爭——曾經(jīng)爸爸和媽媽那樣的紛爭，不同的是，蟲蟲媽媽的聲音要更尖銳鋒利。小藤嚇壞了，聲音顫顫地說：“姐，姐，他們吵架了?！?/p>

蟲蟲正趴在床上看一本童話書，并沒有小藤那樣的驚慌，只是淡淡地說：“聽到了?！?/p>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大，小藤感覺到小小的心臟跳得厲害。

蟲蟲沒有說話，扔了書下床，拉著小藤徑直穿過兩個大人正在劍拔弩張的客廳朝外走。一直走到小區(qū)僻靜的角落，蟲蟲才停下來，看著小藤，輕輕地說：“小藤，也許我又要搬家了?！?/p>

小藤一怔，然后就哭了

五

3個月后，蟲蟲跟著媽媽離開了。小藤一言不發(fā)地站在那里看著蟲蟲收拾東西，看她把那只已經(jīng)舊了的玩具熊塞進包里。

“姐，”小藤低低地說，“我不想讓你走。”蟲蟲回過頭來拍拍小藤的肩膀：“別怕，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蟲蟲就這樣離開了，剛剛過了10歲生日的小藤忽然覺得很孤單很孤單，那是她8歲之前一直承受的孤單。她想蟲蟲。小藤變得更加沉默，把精力都放到讀書上。小學(xué)畢業(yè)，中學(xué)畢業(yè)，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市重點高中。這一年，小藤已經(jīng)長成眉目如畫的少女，只是有些瘦。那天報到后分班，小藤找到自己的座位，剛坐好，就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扭頭看，身后兩排，一個短頭發(fā)、個子高高、穿棉布格子襯衣、男孩子一樣的女生，正笑瞇瞇地看著她。那笑容，似曾相識。

女生笑著走過來：“剛才我在報名冊上看到了你的名字，我想，應(yīng)該是你。

“我是蟲蟲?！?/p>

竟然是蟲蟲，已經(jīng)6年了。

于是，那天小藤知道了，為了這樣的再見，一向不愛學(xué)習(xí)的蟲蟲強迫自己喜歡課本、喜歡那些枯燥的數(shù)字和公式。因為小藤一直學(xué)習(xí)很好，這是蟲蟲能向小藤靠近的唯一方式。

六

坐在去大連的火車上，小藤問了蟲蟲一個那么多年一直想問的問題：“蟲蟲，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蟲蟲不假思索地回答：“因為我第一次看見你，你叫我姐；因為我和你一樣，其實都害怕孤單，都想有個家。”

說完，蟲蟲哭了。這么多年，小藤第一次看到蟲蟲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