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陳 潔
作者 系北京魯迅博物館(北京新文化紀念館)館員
魯迅對《長城》的描寫表達了對當時社會的批判。魯迅對北京風物的觀照,不僅僅是從一個地域的角度,而已經(jīng)上升到國家視角,具有概括性。
魯迅作品中不僅有描寫北京當時社會狀況的,還有一些北京特有的風物點綴其間。小說中直接描寫北京社會生活的就有《一件小事》、《頭發(fā)的故事》(寫作緣起是許羨蘇在北京的故事)、《端午節(jié)》、《兔和貓》、《鴨的喜劇》、《示眾》、《傷逝》?!犊袢巳沼洝分械摹翱袢恕币灿谢疾≈辆┑耐l(xiāng)的影子。
北京著名的古藤不少,藤花和槐樹都是北京常見的植物,都能活幾百年,經(jīng)常被稱為“古藤”、“古槐”。藤花和槐樹進入了詩詞,成為文化傳統(tǒng)之一。在北京的館名和書名中,常出現(xiàn)槐和藤花,例如“槐蔭館”、“藤花別館”、“古藤書屋”、“大槐堂”(陳師曾)、《藤陰雜記》、《古槐夢遇》。
魯迅寫于1922年的小說《補天》里濺出人類的是一株紫藤,伊“信手一拉,拔起一株從山上長到天邊的紫藤,一房一房的剛開著大不可言的紫花,伊一揮,那藤便搭在地面上,遍地散滿了半紫半白的花瓣。”這里對紫藤的描寫是很美的,與全篇大部分嘲諷、審丑的語調(diào)不同。“伊接著一擺手,紫藤便在泥和水里一翻身,同時也濺出拌著水的泥土來,待到落在地上,就成了許多伊先前做過了一般的小東西,只是大半呆頭呆腦,獐頭鼠目的有些討厭。……那藤便拖泥帶水的在地上滾,像一條給沸水燙傷了的赤練蛇。……紫藤從伊的手里落了下來,也困頓不堪似的懶洋洋的躺在地面上?!濒斞笇⒆咸儆鳛椤俺嗑毶摺?,足見他對紫藤的欣賞。魯迅在打油詩《我的失戀》中回贈戀人的四種禮物就包括“赤練蛇”,許壽裳認為確為魯迅“自己所愛看的?!币驗轸斞干偕?。
魯迅在論及清代描寫北京的小說《孽?;ā窌r,也引述了對李純客庭院中的紫藤的描述:“庭前一架紫藤,綠葉森森,滿院種著木芙蓉,紅艷嬌酣,正是開花時候?!?/p>
北京的老槐樹很多,最著名的是中山公園社稷街門左右“社稷壇雙樹”,這是乾隆時錢載歌詠唱過的?!短戾肱悸劇分杏涗浟艘豢门c社會文化變遷相關(guān)的古槐:“貢院文昌槐,在明遠樓前。始自前明,發(fā)根于東龍字號,蜿蜒而西,橫過甬道,覆及西號舍。夭矯如龍,下僅過人。相傳此樹為文運所關(guān),士子有病,禱于樹下,摘槐角服之, 愈。戊戌秋忽枯,有司遂伐而薪之。又明年貢院毀,及乙巳,科舉遂停罷?!睒渲徐`,甚至得到御制詩,國子監(jiān)“彝倫堂前有古槐一株,元許魯 為祭酒時所手植也,國朝已枯死數(shù)年矣。乾隆丁亥,旁干重生,適遇慈甯皇太后萬壽之年,御制詩以紀其瑞,具刻于碑?!薄毒煼幌镏靖濉分幸灿涊d古槐。
魯迅居住在紹興會館時,在紙窗古屋里,在古藤和古槐的陪伴下生活。紹興會館內(nèi)建仰蕺堂、渙文萃、福之軒、藤花別館、綠竹舫、嘉蔭堂、補樹書屋、唏賢閣、懷旭齋、一枝巢等建筑。魯迅最初住在藤花別館。這里原有三間正房,東西各三間廂房,東邊有座藤花池。魯迅初住藤花別館西屋,1912年11月28日遷至藤花別館南向小舍。1916年5月6日,為“避喧”移入補樹書屋。魯迅在會館期間所創(chuàng)作的小說,如《狂人日記》《孔乙己》《藥》《明天》,都發(fā)生在一個類似紹興的地方。在魯迅的小說中出現(xiàn)會館的影子是在他離開會館之后。
魯迅將紫藤花喻為“赤練蛇”
周作人談到《傷逝》時說:“我們知道這是南半截胡同的紹興縣館……這里所寫的槐樹與藤花,雖然在北京這兩樣東西很是普通,卻顯然是在指那會館的舊居,但看上文‘偏僻里’云云,又可知特別是說那補樹書屋了?!薄秱拧防锸沁@樣描寫的:“她又帶了窗外的半枯的槐樹的新葉來,使我看見,還有掛在鐵似的老干上的一房一房的紫白的藤花?!濒斞笇χ参镉刑貏e的興趣,曾翻譯《藥用植物及其他》,讀《本草綱目》,抄?!堵尻柣居洝贰督鹫奶m譜》《竹譜》《洛陽牡丹記》。在《秋夜》中,魯迅寫道:“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此外,魯迅對一些北京風物的描寫表達了對當時社會的批判和揭露。魯迅關(guān)注北京的地名:“在北京??匆姼鳂雍玫孛罕俨藕?,乃茲府,丞相胡同,協(xié)資廟,高義伯胡同,貴人關(guān)。但探起底細來,據(jù)說原是劈柴胡同,奶子府,繩匠胡同,蝎子廟,狗尾巴胡同,鬼門關(guān)。字面雖然改了,涵義還依舊。這很使我失望;否則,我將鼓吹改奴隸二字為‘弩理’,或是‘努禮’,使大家可以永遠放心打盹兒,不必再愁什么了。”
在《一點比喻》中,魯迅通過北京街頭的羊肉鋪形象地提出了問題:
在我的故鄉(xiāng)不大通行吃羊肉,闔城里,每天大約不過殺幾匹山羊。北京真是人海,情形可大不相同了,單是羊肉鋪就觸目皆是。雪白的群羊也常常滿街走,但都是胡羊,在我們那里稱綿羊的。山羊很少見;聽說這在北京卻頗名貴了,因為比胡羊聰明,能夠率領(lǐng)羊群,悉依它的進止,所以畜牧家雖然偶而養(yǎng)幾匹,卻只用作胡羊們的領(lǐng)導,并不殺掉它。
這樣的山羊我只見過一回,確是走在一群胡羊的前面,脖子上還掛著一個小鈴鐸,作為智識階級的徽章。通常,領(lǐng)的趕的卻多是牧人,胡羊們便成了一長串,挨挨擠擠,浩浩蕩蕩,凝著柔順有余的眼色,跟定他匆匆地競奔它們的前程。我看見這種認真的忙迫的情形時,心里總想開口向它們發(fā)一句愚不可及的疑問——
“往那里去?!”
通過北京街頭的羊肉鋪、群羊,山羊和胡羊的關(guān)系,魯迅以之為喻形象地描述了社會現(xiàn)象。
北京的代表性景觀之一的長城,也進入了魯迅的文章《長城》:
偉大的長城!
這工程,雖在地圖上也還有它的小像,凡是世界上稍有知識的人們,大概都知道的罷。
其實,從來不過徒然役死許多工人而已,胡人何嘗擋得住?,F(xiàn)在不過一種古跡了,但一時也不會滅盡,或者還要保存它。
我總覺得周圍有長城圍繞。這長城的構(gòu)成材料,是舊有的古磚和補添的新磚。兩種東西聯(lián)為一氣造成了城壁,將人們包圍。
何時才不給長城添新磚呢?
這偉大而可詛咒的長城!
魯迅對《長城》的描寫表達了對當時社會的批判。魯迅對北京風物的觀照,不僅僅是從一個地域的角度,而已經(jīng)上升到國家視角,具有概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