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娥

10月5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12個談判國在美國亞特蘭大舉行的部長會議上達成一致。在締約國名單中，越南格外搶眼——根據多個國際研究機構預測，越南將是TPP12個成員國中最大的贏家！事實真的如此嗎？越南究竟因何加入TPP？此舉將對越南共產黨的社會主義政權產生什么影響？對中國又將產生怎樣的影響？

為越南革新注入新的活力，推動經濟的增長和體制的完善

調整經濟結構、推動政治系統(tǒng)革新并使之與經濟革新同步協調推進，是越共十大以來越南革新的主要內容。然而，自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以來，越南經濟持續(xù)十多年的高速增長率戛然而止，從年均7.5%以上降低到2009～2014年的5%～6%之間，各項經濟改革措施難見成效，工廠罷工頻發(fā)，國內各種社會矛盾加劇。與此同時，政治體制改革也步履維艱。由于吸收蘇共政治改革失敗的教訓，加上提防流亡在外的前南越西貢政權舊勢力的破壞、預防西方反共勢力的“和平演變”圖謀等原因，越南共產黨過去幾年也嘗試做了一些努力，例如重新修訂和公布了反貪污腐敗法、強調公務員財產公示制度、加強黨內民主、實行信息公開化透明化、改革選舉制度等等。但常常是雷聲大雨點小，未見到明顯效果，反而導致群眾對黨的信心進一步下降，黨員內部“自我蛻化”和“自我演變”的現象日趨嚴重。

在這樣的背景下，無論黨內還是黨外，無論是從經濟、政治還是社會發(fā)展角度考慮，各方都急于從國內外發(fā)掘新的改革動力來扭轉現狀。就在這個時候，2010年，美國開始高調重返亞太，轉變了對越南的態(tài)度，并且以其主導的TPP主動向越南伸出了橄欖枝。這對越南來說，可謂是一個意外的驚喜！越南智囊成員、著名經濟學家武大略2013年10月在中國社科院與一些學者交流時表示：“越南一向希望與美國搞好關系，但是以前美國不歡迎越南加入其主導的組織，現在美國邀請越南加入TPP，這對越南來說是一個機會。越南將借助美國等西方國家的投資及其先進的管理經驗和技術，推動越南國內的改革和技術進步。對越南來說絕對是件好事！”

根據多個權威國際研究機構預測：越南將是TPP12個成員國中最大的贏家！其中，美國學者佩特里等人在其研究中認為，TPP談判結果達成后，越南將成為12個成員國中的最大受益者;2010～2025年，越南GDP的增長率將達到8.9%。越南工貿部長武輝煌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也表示，TPP將促使2020年和2025年越南GDP分別增長235億美元和335億美元。受益于TPP免稅政策，越南紡織服裝、鞋類、水產等主要產品的出口有望實現突破性增長，越南2025年出口額預計將增加680億美元。與此同時，由于TPP原產地規(guī)則的要求，越南將減少從中國進口紡織品原料和輔料，從而有利于改變當前對華大量貿易逆差的狀況，并減少對中國市場的依賴程度。原產地規(guī)則還將幫助越南市場大幅提高對外資的吸引力。據報道，不少跨國公司計劃在越南投資建立出口加工中心，以享受TPP帶來的優(yōu)惠。據越媒消息，韓國三星公司就在越南沿海建立了出口加工區(qū)，還計劃把整個生產線拉到越南;一些紡織品服裝企業(yè)已經把工廠轉移到越南;還有一些原本在中國投資建廠的企業(yè)也計劃轉移到越南投資。在商品價格和消費方面，隨著進口關稅的降低，價格低廉的外國消費品將進入越南市場，越南消費者將受益。更為重要的是，TPP的透明度原則將有助于推動越南國有企業(yè)和行政部門改革，有利于消除貪污腐敗和行政效率低下等問題。而對于普遍擔心的市場開放擠壓國家主權問題，據越南工貿部副部長、越南TPP談判代表團團長陳國慶介紹：各國在執(zhí)行TPP共同標準問題上將給予越南較大的靈活性，在履行TPP各項難度大的承諾時，越南是獲得最大靈活性的國家;而且部分國家還就向越南提供技術協助問題做出了具體承諾。陳國慶稱，由于各國需要完成一些法律程序，預計需要一年半至兩年的時間，TPP才會正式啟動。越南要利用這段時間加快調整的步伐，化解各種不利和挑戰(zhàn)。對此，越南《經濟時報》評論說，TPP將改變越南經濟的游戲規(guī)則，倒逼越南革新經濟體制。

縮短與地區(qū)其他國家、特別是中國的發(fā)展差距，實現跨越式發(fā)展

所謂跨越式發(fā)展，用越南的話來說，就是“縮短”式的發(fā)展。由于長期戰(zhàn)爭的緣故，越南經濟革新的初始條件較為落后，為了趕上或超過先進發(fā)達國家，在1986年開始的革新之初，越南便提出了走“縮短式的發(fā)展道路”，強調革新“既要循序漸進，又要有飛躍性的發(fā)展”。至今，越南的改革已走過近30年。30年的成就可謂輝煌耀眼，越南已從世界最不發(fā)達國家之一躍升為經濟總量世界排名第50、東盟排名第6的中等收入國家。一系列成就大大激發(fā)了越南的自信心，越南提出了到2020年成為工業(yè)化國家的目標，并謀求在地區(qū)乃至國際舞臺上發(fā)揮越來越重要的影響。

2015年10月9日，越南河內，越南工貿部副部長、越南TPP談判代表團團長陳國慶在新聞發(fā)布會上就TPP的談判情況與媒體對話。

然而，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中國發(fā)展得更快更好。因此越南不得不時刻警醒：革新的成就并未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20多年前越共就總結出的當時面臨的“四大危機”（即經濟發(fā)展水平與本地區(qū)其他國家相比差距拉大的危機、貪污腐敗的危機、偏離社會主義方向的危機、“和平演變”的危機）并未消除，尤其是“經濟發(fā)展與本地區(qū)其他國家相比差距拉大”的危機，在中國面前顯然成為事實。面對這種境況，越南的智囊精英們有過爭論。一種意見認為，越南革新20多年來的成就，是通過學習和借鑒中國的經驗得來，應該繼續(xù)向中國學習，由中國在前面“摸著石頭過河”，越南則跟著中國走，避免中國遇到的各種困難和不測。另一種意見認為，必須放棄向中國學習，否則越南只能永遠跟在中國后面，甚至與中國的差距越來越大;只有學習和借鑒西方更加先進的理念，才有可能趕上和超越中國和其他國家，實現跨越式發(fā)展。在上述兩種意見中，后者逐漸占上風。自2006年越共十大以來，越南以更加積極的心態(tài)，開展全方位多樣化的外交，向全世界學習借鑒各種發(fā)展理念。其中，瑞典的民主社會主義模式曾經一度受到不少人的推崇，但隨著歐債危機的爆發(fā)和蔓延，主張學習瑞典模式的聲音有所減弱，越南轉而尋找其他發(fā)展模式，一些學者開始研究韓國模式、新加坡模式甚至臺灣模式等。因此，被認為是代表21世紀國際經濟新規(guī)則的TPP向越南發(fā)出召喚，對越南而言可謂恰逢其時。越南普遍認為，西方國家的投資是一步到位，他們會將當前最先進的理念和技術直接投到越南，越南可以借機獲得技術的大幅提升，從而實現整個跨越式發(fā)展。

越南外交發(fā)展戰(zhàn)略的作用與反作用的結果

越共十大后，越南加快與國際接軌的步伐，十大報告提出了“積極融入國際”的外交路線，十一大提出“主動而積極地融入國際”，而2016年召開的越共十二大預計將提出“全面積極而主動地融入國際”。這些路線的目的都是在堅持多樣化多邊化全方位的國際關系方針的同時，處理好獨立自主與融入國際的關系，發(fā)展與世界各國的關系。在這一方針的指導下，越南對各種國際合作安排均持開放和積極的態(tài)度。自1995年起，越南開始加入東盟，并與美國實現外交關系正常化，之后又陸續(xù)加入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qū)、亞太經濟合作組織（APEC）、區(qū)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CEP）等各種區(qū)域性合作組織，2007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近幾年，越南先后與韓國、俄羅斯、白俄羅斯、歐盟等國家和地區(qū)完成了自由貿易協定的談判。至今，越南已簽署雙邊和多邊自貿區(qū)協定11個，未來還將簽署五個自貿區(qū)協定。可見，加入TPP符合越南外交路線的總體方針，也是越南外交發(fā)展戰(zhàn)略的內在要求。

與此同時，在上述外交路線指導下，越南與世界主要大國簽訂了各種伙伴關系協定。其中，2013年與美國簽訂了“全面伙伴關系協定”，2014年將越日關系提升為“致力于亞太和平與繁榮的廣泛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為充實這些伙伴關系協定，越南與伙伴國開展了多個具體的合作項目。例如，越日之間簽訂了農業(yè)合作戰(zhàn)略對接計劃，日本通過幫助越南發(fā)展生態(tài)和高科技農業(yè)，提高越南農產品質量，之后再從越南購回農產品。如此一來，該項合作一方面落實了兩國雙邊關系的內容，同時還解決了日本為滿足TPP開放農產品市場的要求而產生的每年從成員國進口規(guī)定數額農產品的需求。因此，越日、越美之間的雙邊合作客觀上為TPP更加容易最終達成奠定了基礎，它體現了越南外交路線的反作用力。

對越南而言，TPP有些條款已經超出了自由貿易本身

盡管各種數學模型的分析結果都顯示越南加入TPP將獲得很大利益，因而加入TPP讓越南欣喜若狂。然而，越南并未失去理性。越南學者也認為，TPP簽署后，越南汽車、豬肉、牛肉及食糖生產等行業(yè)將面臨諸多挑戰(zhàn)，食品加工、酒類、化妝品等行業(yè)也將受到較大的影響;農業(yè)和中小企業(yè)將遭受打擊，大量中小企業(yè)可能因此倒閉破產;外資大量涌入，將出現投資過熱，進而影響宏觀經濟穩(wěn)定;國有企業(yè)面臨破產和私有化的挑戰(zhàn)，國家財政收入將因免除關稅而減少;等等?！段髫暯洕鷷r報》10月8日采訪了胡志明市紡織協會主席范春紅，他表示，越南紡織業(yè)要從TPP中獲利，需滿足不少條件，特別是原產地規(guī)則。根據TPP原產地規(guī)則，越南服裝紡織品要享受關稅優(yōu)惠，必須遵循“從紗開始”的規(guī)定，即紗線、織布、印染等環(huán)節(jié)需在越南或TPP伙伴國完成。而目前越南僅能滿足10%～15%的原輔料需求，大部分原輔料仍需從中國、韓國等非TPP伙伴國進口。因此，短期內越南難以享受TPP的關稅優(yōu)惠。

更為重要的是，TPP有些條款已經超出了自由貿易本身。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約瑟夫·斯蒂格利茨甚至認為：TPP與“自由”貿易無關。這是因為，在TPP中的投資者—東道國爭端解決機制下，外國投資者獲得了起訴國家政府的權利，而這無疑將約束越南共產黨執(zhí)政的國家主權?！蔼毩⒆灾髋c融入國際的關系”是越共十一大提出的要處理好的“八大關系”之一。在總結2014年外交工作的成績與展望未來時，越南副總理兼外交部長范平明指出：“滿足增強融入國際社會和確保獨立自主的雙重需求的金科玉律是什么，越南還要繼續(xù)探索?！庇纱丝梢姡尤隩PP后，越南對于是否能夠保證獨立自主并沒有完全的把握。而先前英國廣播公司（BBC）一篇發(fā)自越南學者的題為《誰買政治？》的文章透露，越南TPP談判代表團團長陳國慶在2013年底與美國談判無果而終之后，掩飾不住失望之情，對媒體坦言：“越南已經向參與TPP談判的各國明確表示，由于商品出口是越南的重要權益，因此貨物出口談判必須獲得足夠多的利益，以使越南權衡考慮做出其他領域的談判決定，包括具有政治性的決定。”而在此之前美國人權組織就已提出，越南加入TPP的條件是“經濟與政治并舉”。因此，越南和美國最終達成一致，是否在政治方面做出了讓步以換取經濟利益？具體在哪方面讓步了？讓了多大步？這不禁引起人們的猜測。而越南政治上的讓步，無疑將關系到越南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制度的前景。盡管協議的具體內容不得而知，但為滿足TPP規(guī)則，越南政治系統(tǒng)改革的步伐將被迫加快則是無疑的。

總之，越南加入TPP是否將獲得12個成員國中的最大收益，同時滿足經濟發(fā)展、政治穩(wěn)定和實現跨越式發(fā)展的目標，這不取決于越南的愿望，而取決于其與相關各方在談判中的相互妥協，同時還會受到與中國等其他非TPP成員國的政策互動乃至國際大環(huán)境的影響。短期來看，最直接最迅速的影響恐怕是外資將蜂擁而至越南，這將對2016年越南宏觀經濟的穩(wěn)定產生強烈沖擊，越南政府的經濟管理能力將再次面臨考驗。

作為與我國基本制度相同、經貿關系密切的鄰國，越南加入TPP將對我國產生一定的影響。首先，將對我國產生貿易和投資轉移效應。一些跨國公司甚至中國本地公司將會轉移到越南投資生產，一些紡織品出口企業(yè)也會受到一定影響，但由于越南市場規(guī)模和產業(yè)配套遠不如中國，因此轉移規(guī)模是有限的。其次，越南加入TPP可能產生“鯰魚效應”，從而推動中國加快改革開放的步伐。此外，越南加入TPP可能帶來的政治風險，也值得我們關注。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馬克思主義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