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顏
簡介:
一、楔子
六月初八,大暑。諸事不宜。
燕國丞相陸修遠(yuǎn)死死地 握著一方紙箋,烈日炎炎下,竟然覺得遍體生寒。
他大燕國剛剛上任不到三個月的一國之君,居然在微服出巡的路上,用巴豆制伏了貼身侍衛(wèi),然后留書出走了!信上是這樣寫的——
陸愛卿親啟:
自出京師至此,得見山明水秀,花紅柳綠。然,半月余,餐餐粟米豆腐,食不果腹而夜不能寐,哀痛殊甚。朕思及天下之大,又聞漁陽盛產(chǎn)魚米,梨、栗、橘、柚、鮮筍亦有之,若無親往啖之,豈非愚乎?
小皇帝留下的書信通篇文藝范兒,但意思不外乎是這樣:從出了京城到這兒,一路上風(fēng)光明媚,但是這并沒有什么用。都半個多月了,餐餐只有粗茶淡飯豆腐青菜,吃也吃不飽睡也睡不好,愁死我了。想想漁陽盛產(chǎn)那么多好吃的,如果不親自去嘗嘗美食,而選擇留在這里天天啃白菜幫子,那我就太傻了!
陸修遠(yuǎn)舉著紙箋的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心想:說要微服出巡、體驗民情的人是你,心血來潮,讓太醫(yī)院制定清脂排毒餐的人也是你,最后吐槽地方不好、伙食太差的人還是你!真以為你帥你說了算嗎?!因為嫌棄飯菜不好吃就出走,皇上你敢不敢再任性一點?。?/p>
陸修遠(yuǎn)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默默回身打開房間內(nèi)的衣櫥。當(dāng)看見安靜躺在金玉匣子里的珠寶和銀兩時,年邁的陸丞相終于哀嘆一聲,用手捂住了額頭。
果不其然,皇上他……沒有帶錢!
陸修遠(yuǎn)捧著金玉匣子老淚縱橫,小祖宗啊,就算天下很大,你想出去看(吃)一(個)看(夠),也好歹帶上銀子呀!長得好看也不是到處都能刷臉的!
只可惜陸丞相的擔(dān)憂,我們已經(jīng)開始“自由飛翔”的小皇帝無法知道了。
二、一品居
慕容澈捂著干癟的肚子四處張望,從暗衛(wèi)那里偷來的半截面具戴上之后并沒有讓他看起來變得很酷,反而是經(jīng)過暴曬的金屬灼燙無比,他感覺下巴都快被烤熟了。但是他一想到自己的目的地,就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那個長得賊眉鼠眼的小痞子以要走他腰間的玉墜為條件,跟他交換了一個情報,那就是,“一品居”有整個漁陽郡甚至整個大燕國最好吃的菜。末了還不忘強調(diào)一句,比皇宮里的都好吃。
“然而其實皇宮里的菜并不好吃……”慕容澈自顧自地嘟噥著,扭頭開始專心致志地尋找這個傳說中的“一品居”。一品一品,聽名字就很美味的樣子。
“問什么問?前面不就是那地方的后院嗎!嘖嘖,光天化日的,真是傷風(fēng)敗俗!”抱孩子的大嬸在聽完慕容澈要找的地方之后明顯對他充滿了嫌棄,沒好氣地用下巴一指,扔下一個白眼之后揚長而去。
慕容澈此刻絲毫不在意大嬸對他的惡劣態(tài)度,馬上就能吃到美食了,還有什么好不開心的呢?我們小皇帝的人生準(zhǔn)則就是:天大的事情,吃一頓肉就解決了,如果解決不了,那就兩頓。
慕容澈緊了緊手上的包袱,抬腿大步往前方走去。
青色的石墻襯著朱色琉璃瓦,在陽光下顯得熠熠生輝。檐下兩邊各掛了一只絹面鑲玻璃絲的藕荷色花燈,微風(fēng)一吹,便悠悠地打轉(zhuǎn)。
慕容澈的目光落在緊閉的院門上,輕嘆一聲,看來這后門是走不了了,還得繞到前面去,天知道他已經(jīng)餓得兩腿發(fā)軟了。
他剛想轉(zhuǎn)身走人,卻隱隱約約聞到一陣香味。慕容澈用力吸了吸鼻子,發(fā)現(xiàn)是從院里傳來的……肉的味道。準(zhǔn)確來說,應(yīng)該是牛肉的香味。
肚子適時地叫了起來,慕容澈腳下似灌了鉛,再也挪不動半步。反正遲早都是要進(jìn)去吃飯的,從后門進(jìn)和從前門進(jìn),好像也沒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吧?
來不及思考太多,身體已做出了最誠實的反應(yīng),他撩起衣服下擺,踩著門口的花臺一躍而起,輕輕松松地落在了后院松軟的草地上,并在落地的同一秒以精準(zhǔn)的嗅覺鎖定了目標(biāo)。
那間半掩著門的屋子,肯定就是“一品居”的廚房。
軟嫩香滑的牛柳,混著百合瓣、青豆、紅椒盛在青花盤中,濃濃的湯汁勾芡。白玉般的百合,碧綠的蔥花與豆粒,再加上大紅的辣椒,形成了色彩鮮明的對比,食物的香氣撲鼻而來。旁邊還有一只骨瓷碗,幾片燕窩似的東西浸在糖水中,面上細(xì)碎的枸杞粒載浮載沉。
吃貨在面對美食的時候基本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心無旁騖”。但還有四個字,叫作“樂極生悲”——習(xí)武十余載的神勇小皇帝慕容澈,在大快朵頤的時候,被人從身后狠狠掄了一棒槌,瞬間撲街。
他倒下之前,清楚地聽見了一個小女孩的驚呼:“天哪莫離姐!是個男人!”
另一個稍年長些的女聲冷哼道:“大驚小怪做什么?妓院里有男人很奇怪嗎?”
“可是我們……”
“閉嘴!”
兩人的談話在小女孩的欲言又止和年輕女子的呵斥聲中結(jié)束。
妓……妓院?!
慕容澈心中有千萬只神獸在奔騰,后腦勺的疼痛越發(fā)劇烈,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蹲下來摘掉了他的面具,肌膚相觸,對方冰涼的手指撫過他微微發(fā)燙的臉。又聽得一聲輕嘆:“長得可真好看,得虧剛剛沒打臉。不過你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大膽!有你這么調(diào)戲皇帝的嗎?
慕容澈努力想睜開眼,卻撐不開沉重的眼皮,撕心裂肺的疼痛自腦后蔓延開來,黑暗席卷了他的整個世界。
三、人為食亡
蘇鳳仙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表情高深莫測的少女,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女兒,你……你是在開玩笑嗎?”
蘇莫離挑了挑眉毛:“你覺得他長得不夠好看?”
床上躺著的人膚如凝脂,面若冠玉,眉眼間處處透著精致,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清貴之氣。
“論相貌,他估計是這漁陽郡最俊俏的人了,可是……”蘇鳳仙意有所指地將目光投向床邊,“他是個男人呀!男人怎么能做花魁呢?更何況還不知道是從哪里跑出來的男人!”
“管他是男是女,長得夠美不就行了?”蘇莫離冷冷的目光掃過失去意識的男人,“他偷吃了我的雪蓮。天山雪蓮生長于雪域之巔,五年開花十年結(jié)果,存活率極低??膳瘜m活血,通經(jīng)化瘀,為了每個月不受苦,我費盡心思找了整整三年才把漁陽這唯一一株雪蓮找出來,卻被他一口氣喝了個精光。這賬怎么算?我剛剛搜過他的身了,他渾身上下一兩銀子都沒有,包袱里就幾件衣裳,這么一個除了皮相啥也沒有的窮鬼,肉償難道不是他最好的選擇?反正我們也缺一個花魁?!?
她說得好有道理,蘇鳳仙一時竟無言以對。
說話間,床上的人悠悠轉(zhuǎn)醒,捂著劇痛的后腦勺坐了起來。
可算是醒了,女兒這一棒子掄得可不輕,這么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居然被敲得昏了整整一夜。蘇鳳仙暗自感慨著望了望床那邊,無聲的目光投向蘇莫離。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蘇莫離放下茶盞站起身,拉著蘇鳳仙走到門邊,將她輕輕推了出去:“娘你先去忙,這里我搞定?!?/p>
送走蘇鳳仙,蘇莫離折身走回床前,與床上的人大眼瞪小眼。
“這是哪兒?”慕容澈對眼前這個相貌平平的女子并不怎么感興趣,只隨意瞥了一眼,便低下頭自顧自地揉著隱隱作痛的后腦勺。
“妓院?!碧K莫離波瀾不驚地開口道。
“我怎么會在妓院?我不是在‘一品居吃飯嗎?你又是誰?老鴇……嗎?”慕容澈覺得自己腦子里一片空白,硬是想不起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一品居就是妓院,而確切地說,你的行為叫作入室行竊?!碧K莫離嘴里不咸不淡地應(yīng)著,走近一步俯下身仔細(xì)打量著對方。
“大膽!別過來!你……你要干嗎?”慕容澈被她這突如其來的靠近嚇了一跳,竟不自覺地結(jié)巴起來。渾蛋!想他堂堂大燕的一國之主,居然在面對一個青樓老鴇的時候這么窩囊!
“真是有一副好皮相呢……”蘇莫離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臉,嘴角微揚,似笑非笑地感嘆道。
慕容澈有些蒙了。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在干嗎?!真可惡!她……她居然敢摸他!還是用那雙散發(fā)著一股子桂花云片糕甜膩香氣的手!
“你吃了我的天山雪蓮,準(zhǔn)備怎么賠?”蘇莫離見他躲得厲害,一時興起,故意將身子貼了過去,床上空間有限,慕容澈根本無從閃避,只能僵著身子看她不斷靠近,紅唇微張,在他耳邊呵氣如蘭。他強裝鎮(zhèn)定地對上她的眼睛,她微微側(cè)頭,嘴角微勾,原本平凡的長相,目光流轉(zhuǎn)間竟也生出幾分魅惑之意來。
“朕……我吃東西從來不需要給錢的!”慕容澈理直氣壯地挺了挺胸膛,從來都是人家求著他賞臉,哪會有人活得不耐煩了問他要飯錢?
“哦?”蘇莫離細(xì)細(xì)的柳葉眉輕輕一挑,冰涼的指尖掠過他俊美無雙的臉,“敢情你還是個霸王餐專業(yè)戶?”
“雪蓮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待我回……回家之后差人還你個十朵八朵的!”慕容澈覺得自己快要暴走了,她身上清甜的香氣讓他莫名地焦躁起來,忍不住伸手想要將眼前的女人推開,“你別離我那么……”
啪!
未完的話戛然而止。伴隨著一道清脆又響亮的巴掌聲,紅紅的五指山印上了某人白嫩的臉龐。
蘇莫離站起身,氣急敗壞地裹緊了外衫,對著已經(jīng)蒙了的慕容澈怒道:“給我老實待著!回頭再好好收拾你!”
房門落鎖的聲音和逐漸遠(yuǎn)去的腳步聲慕容澈統(tǒng)統(tǒng)充耳不聞,只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摸了摸火辣辣的右臉,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覺地跳了起來——
什么情況?他堂堂一國之君居然被一個老鴇給打了!
雖然他剛剛確實是不小心摸到了兩團(tuán)軟綿綿的東西,但他敢對天發(fā)誓他絕對不是故意的?。∷皇窍肷焓滞崎_她,讓她不要靠那么近而已!豈有此理,他不能忍,絕對不能忍!
慕容澈“蹭”地從床上蹦起來,思索著是先去找那老鴇算賬呢,還是回去叫上陸丞相再回來抄她滿門?
“不管怎么樣,先出了這房間再說?!蹦饺莩号ゎ^就走,路過梳妝臺的時候下意識地瞅了瞅,冷不丁看見擺在上面的銅鏡,頓時停下了腳步。
總覺得好像哪里不太對勁?
慕容澈皺著秀氣的眉毛,盯著銅鏡里的自己,對方也回以一個眉頭深鎖的哀怨表情。良久,他才終于意識到一個問題,“要死!從昨天到現(xiàn)在都沒換衣服!”
…………
換好一身嶄新長衫的慕容澈站在銅鏡前重新審視,感覺換掉臟衣服的自己順眼多了,矯情病發(fā)作的小皇帝才終于滿意地點點頭,無視上鎖的房門,直接來到二樓的窗戶邊縱身而下,輕松地落了地。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慕容澈剛走到后院的院門口,就悲摧地發(fā)現(xiàn):他,餓了。
于是當(dāng)蘇莫離再次推開廚房門的時候,便見到了令她畢生難忘的一幕——
灶臺上的小鍋咕咚咕咚冒著熱氣,空氣中彌漫著誘人的奇異肉香,騰騰的霧氣后是長身而立的青衫公子,衣袂飄飄,眉目如畫地……吃著紅燒肉。
蘇莫離就這么呆呆地看著面如冠玉的公子在被驚動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吞下口中的肉,舉起筷子,含混不清地對她說了一聲:你好。
棕紅色的醬汁略略從嘴角溢出,沾上他削薄的唇。
四、藤竹條炒豬腿肉
“你叫什么名字?說!”蘇莫離將茶盞重重地擱到桌子上,對著那個吃飽喝足、正在飲普洱茶解膩的男人怒目而視。
“本公子姓慕名容,字澈之。愛怎么叫隨你。對了,剛剛那紅燒肉是你做的嗎?你還會不會別的菜式?”慕容澈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小痞子誠不他欺,“一品居”雖是青樓,卻有個廚藝登峰造極的老鴇。剛剛那碗紅燒肉的味道,好吃,真的太好吃了??v然是從小吃慣山珍海味的他,也不禁要拜倒在那口咕咚咕咚的小鐵鍋下。
想想那亮晶晶的肉皮,入口即化的軟糯包裹著緊致滑嫩的瘦肉,肥而不膩甜而不燥,濃郁的糖香和肉香交織在一起,簡直太美妙了!
看著慕容澈眼睛放光,一臉回味的樣子,蘇莫離氣不打一處來,走過去對著他的耳朵就是一揪:“吃吃吃!就知道吃!兩天的菜都進(jìn)了你的肚子,姑娘我活了十八年,頭回見著吃霸王餐還有當(dāng)回頭客的!”
慕容澈身手矯捷地從“魔爪”下逃離,陰沉著一張俊臉低吼道:“放肆!朕……少爺我長了二十個年頭,第一次被人扇耳光,這就罷了,你這個女人,居然又動手!你是仗著本少爺不打女人嗎?”
“少廢話!賠錢!不然就拿人抵債!”蘇莫離不甘示弱地將桌子拍得震天響。
“不就是銀子!等找到陸丞……嗬,找到我家管家,你要多少給你多少!”就怕你有命賺沒命花!慕容澈冷哼一聲道,“那你打我這事兒又怎么算?”
哎喲,還惡人先告狀?!
蘇莫離氣急敗壞地撩起袖子,大有要干仗的架勢:“打你?你喝了我救命的藥,姑奶奶沒要你償命都算對你客氣的!吃完豆腐吃紅燒肉,你葷素搭配得挺好?。∵€想吃別的菜色?你沒睡醒吧?藤竹條燉豬腿肉吃不吃?”說罷,她竟真的抄起門邊的一根藤竹條,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
慕容澈眼看著藤竹條落到自己眼前,接著是鋪天蓋地的一通亂抽,身為習(xí)武之人的他竟然也被這殺氣騰騰的兇猛攻勢逼得東躲西藏。由于他三歲學(xué)第一套掌開始就發(fā)過誓不與女子與弱小動手,因此根本毫無還手之力,頻頻后退著被蘇莫離的藤竹條逼到了墻角。
“一株雪蓮能救什么命啊?沒見過世面的蠢女人!你知道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嗎?”慕容澈有些狼狽地避開不斷落下的竹條,順手抄起鋪在臥榻上的虎皮回身一卷,只聽得蘇莫離一聲驚叫,竟生生被他裹了進(jìn)去。
一不做二不休,慕容澈手疾眼快地抽下床幔上的系帶,迅速繞了幾圈打上結(jié),然后用力將動彈不得的“人形肉粽”扔到了床上。
“你……你你給我松開!慕容渾蛋!你聽見沒有!”蘇莫離幾經(jīng)掙扎,頭發(fā)已散亂得不成樣子,氣喘吁吁地對著慕容澈咬牙切齒。
“你還別說,這虎皮跟你這母老虎蠻配的?!蹦饺莩翰痪o不慢地坐下來喝了一口茶,看著表情猙獰的蘇莫離笑得人畜無害,“我說蠢女人,你都已經(jīng)長得稱不上‘如花似玉了,還不學(xué)著賢良淑德、溫柔體貼,以后怎么嫁得出去?。俊?/p>
“你腦子壞掉了嗎?這兒是什么地方!你跟老娘談賢良淑德?私塾出門右轉(zhuǎn)啊白癡!”蘇莫離掙脫不開虎皮的束縛,只能對著他憤恨地露出白白的虎牙,“我警告你啊,快點兒放開我!不然一會兒我叫人打斷你的狗腿!”
“你都叫了這么久了,有人來的話應(yīng)該早就來了吧?”慕容澈慢慢地剔著指甲,“我怎么覺著,這‘一品居里就你一個人呢?”
“胡說八道!還有我娘和小翠好不好?只不過這個時辰她們倆應(yīng)該去河邊洗衣服了!”蘇莫離想也沒想地反駁,卻在話出口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慕容澈挑挑眉:“一個母老虎,一個半老徐娘,一個黃毛丫頭……你們這個妓院的人員配置還真是……很特別啊?!?/p>
蘇莫離狠狠剜了他一眼:“創(chuàng)業(yè)初期難免資金短缺、人員不足!這都是多正常的事情!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創(chuàng)業(yè)?”慕容澈聞言失笑,“你的志向是要做天下第一老鴇嗎?那還真是很偉大呢?!?/p>
“放屁!我娘前陣子生病,那群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都跑光了,現(xiàn)在她病好了,‘一品居不重新開張,我們?nèi)齻€喝西北風(fēng)??!”蘇莫離皺了皺眉,覺得胸口被綁得有點兒緊,她都有點兒呼吸困難了。
“那你怎么沒跑?難道是因為長得不夠美,別的青樓不要?”慕容澈語帶揶揄,還故意伸手在自己臉上比畫了一圈。
“你這個男人真的是……你輕功得多么獨步天下,才能在嘴巴這么毒的情況下不被人打死???”蘇莫離覺得自己氣得肺都疼了,她終于明白前人說的“七竅生煙”是什么感覺了,“我沒跑是因為我是親生的!我跑了會遭天打雷劈!”
她左右翻滾,試圖找個讓自己稍微舒服一點兒的姿勢躺下,最終累得滿頭大汗地靠在床柱上直喘氣兒。
五、隔行如隔山
慕容澈右手撐著頭,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翻來覆去地折騰。
他覺得她像只被繩索絆住后暴怒的小狗狗,當(dāng)真有趣得緊。想到這里,他竟不自覺地笑出聲來,換來蘇莫離一個大大的白眼。
“喂,”他出聲喚她,“你叫什么名字?其實你做飯那么好吃,為什么非要開青樓,改開餐館不好嗎?”
一想到她在十八歲這樣的一個年紀(jì)里就要被打上“風(fēng)塵女子”的標(biāo)簽,并且從此注定一生都要背負(fù)這幅枷鎖,慕容澈居然覺得心情有點兒復(fù)雜。
一定是那碗特別好吃的紅燒肉里下了蠱,把腦子給吃壞了,慕容澈心里想。
“我叫蘇莫離?!彪m然那是個臭不要臉吃霸王餐的家伙,但是看在他長得好看,并且還夸獎自己的分兒上,一向毫無原則的蘇姑娘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接著才一臉鄙夷地解釋道,“整個漁陽郡的酒樓茶肆都由那太守李威的外甥把持,旁人想要來分一杯羹?沾者即死!況且……呼……”
“況且什么?”慕容澈正聽得興起,扭頭一看卻駭然發(fā)現(xiàn)蘇莫離正以一副吊死鬼的模樣驚悚地翻著白眼,胸口被綁帶勒得死死的,像是下一秒鐘就會背過氣去。
慕容澈暗叫一聲不好,迅速起身抓住她身上纏著的綁帶,內(nèi)力一沉,手上的力道猛然加劇,綁帶應(yīng)聲而斷,奄奄一息的蘇莫離重心不穩(wěn),壓著慕容澈向后倒去。
重重的一聲悶響,兩人面面相覷。
細(xì)碎的發(fā)絲覆住慕容澈光潔如玉的額頭,濃密的睫毛微顫,眼睛中似有星輝閃耀,俊挺的鼻梁下,連嘴角的弧度都恰到好處……
蘇莫離默默地吞了吞口水,強忍住“好帥,好想撲了他”的念頭,試圖讓急促的呼吸變得平穩(wěn)。她望著眼前的這張臉,狂亂的心跳里卻帶著幾分心酸——這個家伙怎么能這么好看?重點是,他還是個男人!一張冠絕天下的臉給一個男人,老天爺你知道這叫浪費嗎?!
“別這樣盯著我看,我怕你會愛上我。”慕容澈注意到她的目光,促狹地挑了挑眉,表情是說不出的賤。
“呸!”蘇莫離像是被戳穿心事一般惱羞成怒,站起身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耳后卻浮現(xiàn)出淡淡的緋色。
“你還沒告訴我,除了李太尉的外甥壟斷餐飲業(yè)之外……還有什么理由讓你們娘仨堅持要重操舊業(yè)?”慕容澈坐起來整了整衣領(lǐng),一副正經(jīng)得不能再正經(jīng)的模樣,耳根處卻也奇跡般地充了血。
人家還是個未經(jīng)世事的純情小郎君呢!從小養(yǎng)在深宮,先皇和母后總以年紀(jì)小來推托選妃一事兒,導(dǎo)致他頂著這張標(biāo)準(zhǔn)負(fù)心漢的臉活了二十年,卻連姑娘的小手都沒有拉過!怎么今天就鬼使神差地對著這個貌不驚人的青樓老鴇說了這種話呢?
難道調(diào)戲妹子一直是他自帶的隱藏技能?需要一個特定的時間、地點、人物才能解鎖?
“理由很簡單啊!”蘇莫離的聲音拉回慕容澈飛到千里之外的思緒,他回過神來望著她。
還是初見時的平淡無奇的五官,卻因為一雙倔強靈動的眼睛變得鮮活起來,她眨了眨眼,亮晶晶的汗水順著額角滴落,睫毛便沾染了細(xì)碎的光芒。
“因為什么?”他問,語調(diào)竟不自覺地變得輕快柔和了起來。
蘇莫離頭也沒抬地給出了令人吐血的答案:“你是不是傻?隔行如隔山呀!”
六、做個有原則的人
發(fā)絲松挽,黛眉輕掃,勝雪的肌膚映著芙蕖般明艷的面容,耳畔兩縷發(fā)絲隨風(fēng)拂面,添了幾分誘人的風(fēng)情,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為之心動。
“劉員外,這是您要的畫——《出水芙蓉魚》,甜甜親自給您送下來了,請收好。”蘇鳳仙說完使了個眼色,身后著靛藍(lán)裙衫的美人便微笑著遞過卷軸,淺淺福了福身子算是回禮,便接過劉員外隨從手中沉甸甸的銀子上了樓,任憑身后喧囂不止。
剛回到樓上坐定,樓下便又是一陣騷亂。
“金老板,五百兩,求甜甜姑娘題字一幅!”
蘇鳳仙興高采烈的聲音自樓下傳來,蘇莫離聞聲而動,迅速從柜子里拿出卷軸鋪上桌,并適時地遞過沾好墨水的白毫。
一雙修長的手接過筆,憤憤不平地寫下——
珍饈三千,唯取一碗紅燒肉。
“喂,你能不能寫點兒有內(nèi)涵有文化的?整天不是魚就是肉,跟吃的就分不開了,忒俗氣!人家題字不都寫啥花啊草啊,燕子啊孔雀什么的嗎?”蘇莫離嫌棄地將卷軸展開,并夾在窗口的繩子上晾曬,待墨跡干后便可拿到樓下?lián)Q成白花花的銀子。
“啪!”
一直低頭奮筆疾書的人用力將筆拍在了書案上,抬起頭來定睛一看,那滿頭珠釵下絕世無雙的臉,赫然是慕容澈。
“今天的數(shù)額夠了,我餓了,趕緊去給我做飯。最后一幅字你下去送!本少爺不去了!”慕容澈沒好氣地拔下頭上的金花步搖,狠狠地扔在桌上,用袖子大力擦著臉上的脂粉,留下明暗不一的粉色痕跡。
“真任性,說好每幅字畫都你下去送的啊,我要是去了,就憑我這張臉,金老板別說五百兩,估計五十兩銀子都嫌給多了?!碧K莫離嬌嗔地白了他一眼,走到窗口將干了的卷軸小心翼翼地卷起,用金色緞帶系好,放到桌上。
“我不管!我是個有原則的人,說不去就不去!”慕容澈將頭發(fā)梳回束發(fā),悶聲道,“快去給我打盆水,本公子要洗臉!你們女人用的脂粉味道甜死了,糊臉上難受得緊!”
蘇莫離捂著嘴吃吃笑:“甜甜姑娘用的脂粉當(dāng)然甜啦?!?/p>
“你還敢說?!”慕容澈瞪圓了一雙美目,“這就是你絞盡腦汁、不眠不休想出來的好名字?我現(xiàn)在都懷疑你腦子里除了坑還有沒有別的東西!”
“我起這個名字可是充分考慮到了你的自身情況好不好!你不是最愛吃紅燒肉嗎?紅燒肉的特色是啥?甜而不膩!而且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起名字一定要起疊字才會火,什么憐憐、媛媛、麗麗、花花啥的……”蘇莫離嘴上雖占著便宜,卻從門口拎了一個木桶,開始往洗臉的銅盆里倒水,盆上霧氣縈繞,明顯水還是熱的。
蘇莫離遞過一張方巾:“方才你下去送畫的時候就已經(jīng)替你打好熱水了,給,快洗臉吧?!?/p>
慕容澈將手放進(jìn)水里,觸手溫?zé)岬乃疁刈屗闹胁挥傻靡慌Z氣也軟了幾分:“那……我要沒下去送字,金老板會不會生氣?”
“行了,大不了就是被罵一頓,這么多人看著呢,他抹不下面子耍賴不給錢。”蘇莫離將方巾往他手里一塞,扭頭就要下樓。
“等等?!蹦饺莩核妓髌蹋袷窍露ㄊ裁礇Q心似的,走到書桌前拿起一張白紙,閉上眼睛,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吻了下去……雪白的宣紙上頓時多了一個模糊的緋色唇印。
“拿去救火?!蹦饺莩阂桓辈荒蜔┑臉幼訉⑿埲恿诉^去,內(nèi)心幾乎是崩潰的。想他堂堂一國之君……居然淪落到了青樓賣笑!而這一切墮落的根源,只因為那一碗美味到再無出其右的紅燒肉!
半個月前,當(dāng)蘇莫離提出要他男扮女裝做花魁的時候,他用盡了記事以來學(xué)過的所有代表拒絕的詞語:“我是個有原則的人,不可能。”“我是個有原則的人,想都別想?!薄拔沂莻€有原則的人,做夢?!薄?/p>
而最終敗給了蘇莫離手中的一碗肉。
他依稀記得,她笑意吟吟地端著托盤站在他跟前,用一碗色澤紅亮、味醇汁濃、異香撲鼻的紅燒肉,瓦解了他堅定的意志。
她遞過筷子,溫柔地對他說:“你答應(yīng)的話,以后我管飯?!?/p>
“我是一個有原則的人,才不會那么輕易被區(qū)區(qū)一頓飯給收買!”他高傲地扭著頭,目光卻不自覺落到赭色的土陶碗上,紅燒肉……趁熱吃才美味啊,嚶嚶嚶!
蘇莫離取出一張密密麻麻寫滿字的菜單,微笑著遞過來:“每日三餐,午茶夜宵,頓頓不重樣兒,想吃什么,任你點?!?/p>
慕容澈粗粗掃了一眼菜單上的字:八寶珍品鴨、佛手金瓜卷、花菇燉鵝掌、桂花魚條、梅枝鹿肉……
想到宮里那些造型華麗,味道坑人的藝術(shù)品御膳,慕容澈咽下即將洶涌而出的口水:“我是個有原則的人?!彼脑瓌t就是,給好吃的就行,“說……說好了,只賣藝……不……不賣身啊……”
“一言為定。”
蘇莫離笑了,眼睛如土陶碗里整齊碼放的紅燒肉一般,亮晶晶的,像是會發(fā)光。
七、相遇也是恩澤一場
國不可一日無君。
雖說這句話從慕容澈的角度說出來,真是一點兒說服力都沒有,還顯得尤為無恥,但漁陽和“一品居”終歸不是他要停留的地方,一個月來,他這個冒牌花魁讓“一品居”日進(jìn)斗金、咸魚翻身,錢莊里存下的錢甚至足以讓她們娘仨很長一段時間吃穿不愁。
于是在某個陽光靜好的午后,甜甜姑娘將最后一位土豪一擲千金買下的字畫雙手奉上,然后高調(diào)宣布即將離開“一品居”,前往帝都嫁人。
眾人一片嘩然。
頭回聽說花魁從良還要昭告天下的……長得好,果然就可以很任性!
而對卸完妝的慕容澈來說,任務(wù)完成,也是時候說再見了。唯一讓他欣慰的是蘇莫離已答應(yīng)將紅燒肉的秘制配方寫下贈予他,這樣他就可以帶回宮中讓那些只會雕蘿卜刻冬瓜的御廚們好好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了!雖然帶不走那個廚藝驚人的女人,但在宮里能吃到和她做出來味道一樣的肉,也算是……一種安慰吧。
蘇莫離低頭認(rèn)真寫著紅燒肉的食譜,隨著細(xì)瘦的手腕來來回回地游走,淡淡的墨香在上好的宣紙上彌散開來,慕容澈也不催促,靜靜地在一旁看著。
這是一個特別的女人。如果別的女人是純潔的水,是高雅的茶,那蘇莫離就是烈酒,初入喉辛辣無比,細(xì)品卻別有一番醇厚之味。
“好了,給?!痹S久,蘇莫離才抬起頭來,吹了吹墨跡微干的宣紙,細(xì)長的眸中沁出點點的瑩亮,“賣身才換來的菜譜,可要收好別弄丟了?!?/p>
慕容澈被她打趣的話逗樂,離別的沉重氣氛似乎稍減了些。他小心翼翼地接過菜譜折好揣進(jìn)胸口:“放心吧,我把自己弄丟也不能丟了它?!?/p>
生死事小,吃飯是大。
想起他為了偷飯吃連連被現(xiàn)場擒獲的情景,蘇莫離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個我倒是相信?!?/p>
見她笑,慕容澈便也跟著微微咧嘴。
兩人目光相接,竟一時無話。
空氣中細(xì)小的浮沉仿佛都凝固了起來,蘇莫離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她拍了拍慕容澈的肩膀:“好了,別婆婆媽媽的了,趕緊上路吧?!闭f罷,她輕輕地別過頭去,睫毛微抖,似是被灰塵迷了眼睛。
慕容澈躊躇半天,想說什么,卻始終開不了口,舉起半天的手終是緩緩放下,他咬咬牙,拎起包袱轉(zhuǎn)身向大門走去。
蘇莫離一直保持著別過頭去的站姿,一動未動,像是被點了穴。
慕容澈走到那道熟悉的院門前,種種回憶涌上心頭,他定住腳步,背對著她,沒有回頭,卻朗聲喚了她的名字:“蘇莫離?!?/p>
她下意識地扭過臉應(yīng)了一聲。
“認(rèn)識你我很高興。多謝?!?/p>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踏出了院門,一步一步,消失在了她的視線里。
原本形同陌路,相遇也是恩澤一場。
若是有緣,來日再見。
若是無緣,那么,總要把這聲感謝說出口:多謝你的悉心照料;多謝你的蠻橫;多謝你的口是心非;多謝你的收留;多謝你的相遇。
八、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蘇莫離覺得慕容澈一定不是個普通人。
他來了,讓“一品居”咸魚翻身;他走了,整個漁陽萬劫不復(fù)。
就在慕容澈離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漁陽郡竟爆發(fā)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瘟疫,所有的家畜家禽統(tǒng)統(tǒng)死于非命,路邊橫陳的難民尸體幾乎讓人懷疑走在了黃泉道上。而最可怕的是,由于瘟疫傳播途徑的不確定性,漁陽被下令強制封城,一時間彈盡糧絕,短短數(shù)日便成了一座死城。
蘇莫離望著米缸里最后幾粒米嘆氣,幾宿沒睡的她已經(jīng)精疲力竭快到崩潰邊緣。不幸中的萬幸是蘇鳳仙在瘟疫爆發(fā)的前幾日帶著小翠出門遠(yuǎn)游,因此得以幸免于難。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在整個樹根樹皮都快被挖盡的漁陽,蘇莫離實在已經(jīng)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決定上門求助一個人。
兩個時辰之后,她知道自己來錯了。
紅衣粉裙的女人化著精致的妝容,坐在廳堂之上,悠閑地?fù)u著扇子:“哎喲,瞧瞧這是誰?‘一品居的蘇妹妹居然屈尊到我‘春風(fēng)樓來了,真是有失遠(yuǎn)迎呢!抱歉,讓妹妹久等了?!?/p>
“不久?!碧K莫離面色沉靜如水,心中暗自道,也就兩個時辰而已。
“唉,這人一吃飽吧,就容易犯困,所以午覺睡的時間就長了些,妹妹可千萬別介意?!迸擞脠F(tuán)扇捂著嘴輕笑,眼里卻是一片冰冷。
“夜鶯姑娘,我今天來,是有一事相求?!碧K莫離正了正身子,不卑不亢地道,“我希望夜鶯姑娘能出面請李太守借糧。莫離愿以千兩白銀換李太守一石糧食。”
夜鶯聞言笑得更歡了:“呵呵,蘇妹妹出手好生闊氣??墒敲妹脛e忘了,眼下漁陽是個什么境地,更何況李太守家缺錢嗎?別說千兩白銀,就算妹妹今天一擲千金,人家也不一定理會你……”
蘇莫離緊抿著唇面無表情:“那莫離便出了這千兩黃金。還請夜鶯姑娘幫忙轉(zhuǎn)達(dá)一句?!?/p>
陽光從木格子窗間灑進(jìn)來,映著她蒼白若雪的臉,竟也當(dāng)?shù)闷鸪尤怂膫€字,只是虛弱的語氣和不自覺悄悄按住小腹的雙手,還是讓她的氣勢輸了幾分。
夜鶯被她的話說得一愣:“一千兩黃金換一石大米?你瘋啦?”似是想到了什么,卻又捂著嘴吃吃笑了起來,“哎喲我怎么給忘了,妹妹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那個叫甜甜的狐貍精,可是幫你掙夠了錢呢?!?/p>
長柄團(tuán)扇不疾不徐地?fù)u著,夜鶯話鋒一轉(zhuǎn):“可惜錢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沒糧食,還不是只有餓死?”她站起身,做出送客的手勢。
蘇莫離氣極,見對方一臉漠然的模樣,也不愿再多費口舌糾纏,起身便要離去。
“什么餓死?有我豪少爺在,哪能餓死我的小夜鶯?”門外步入一個矮矮胖胖的華服男人,蘇莫離一眼便認(rèn)出這人是誰,夜鶯姑娘的入幕之賓,太守李威最疼愛的外甥李豪。據(jù)聞這太守早年喪子,其妻妾一直無所出,妹妹便將兒子改姓李,以示李家香火后繼有人。由此一來李威對李豪便更是寵愛,幾乎到了有求必應(yīng)的地步。夜鶯能攀上如此高枝,難怪如此氣焰囂張。
“哎喲,人家不是說自己啦,是說這位想要用千兩黃金跟李太守借糧的蘇妹妹。”夜鶯幾步走過去,軟軟地靠在了李豪的懷里,她個子較李豪更高,這樣的親昵姿勢顯得很是怪異可笑,蘇莫離撇了撇嘴,差點兒笑出聲來。
“千兩黃金?借糧?”李豪上下打量著蘇莫離,目光掃過她的臉時,露出明顯的失望,“我們李家不缺錢,想要糧食,拿別的來換。”
他像掃視待價而沽的商品一般看向蘇莫離,眼神停留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間。
蘇莫離被這無禮的目光看得很是惱火,扭頭就要告辭。
“等等?!崩詈莱雎暯凶×怂?,“我們家倉庫有的是糧食,不如,你上太守府一趟,親自與我舅舅去談?他平日里最喜愛腰肢纖細(xì)的女子,我看你這……哎喲!”
蘇莫離拿起桌上的茶盞毫不留情地砸了過去,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春風(fēng)樓”。
九、誰動了我的人,誰就得死
慕容澈不顧侍衛(wèi)和陸丞相的阻攔,執(zhí)意進(jìn)了城,一路走來哀鴻遍野,他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皇上,前面好像趴著一個女子,卑職前去瞧瞧。”隨從迅速跑上前去,探了探對方的鼻息后喊道,“還有呼吸!”
慕容澈連忙讓人把對方抬到馬車上,喚過后面隨行的太醫(yī)前來診治。
然而當(dāng)青絲散開,露出那張蒼白如雪的臉時,慕容澈的手竟不可遏制地抖了起來。
是她……是她!
“太醫(yī)!太醫(yī)!快!快給我治好她!”他驚慌之下喊出來的聲音尖厲得都不同于以往。什么冷靜自持、什么天子龍威,統(tǒng)統(tǒng)都見鬼去吧,這個女人……不能死??!
須發(fā)雪白的太醫(yī)連滾帶爬地沖了過來,搭了搭脈搏后擦擦汗道:“皇上……這位姑娘只是氣血兩虛虧損嚴(yán)重,好生調(diào)理便是,沒有大礙的?!?/p>
“那她怎么會昏倒在街頭?!”慕容澈俊眉深鎖,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模樣。
“她……”太醫(yī)尷尬地擦了擦臉上的汗,“她只是餓暈了?!?/p>
慕容澈長舒一口氣:“去,把最好的食物都拿來?!?/p>
蘇莫離悠悠轉(zhuǎn)醒的時候以為自己到了奈何橋。
“據(jù)說孟婆會給一碗湯,讓喝了的人忘記今生最想記住的事情。你是我的幻象嗎?沒想到,我辛辛苦苦瞞了這么久,最后還是見到了你。唉,原本不想再自欺欺人的,你我只是過客,又何必奢求太多呢?”她苦惱地用下巴抵著手肘,“可是我不想喝孟婆湯,你可以讓我跟孟婆打個商量嗎?”
慕容澈聽著她的自言自語,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女人,你是睡傻了還是餓傻了?”他出聲,果不其然見到她臉上驚悚的表情:“你……你是活的?!”
“我當(dāng)然是活的?!彼?,眉眼間的溫柔四溢開來,“你也是活的?!?/p>
“你怎么會在這兒?”她眨了眨眼,竟差點兒落下淚來。
他輕輕地拂去她發(fā)絲上的落葉,柔聲道:“我來尋你。”
三日后,慕容澈坐在高堂之上,面色冷峻地聽著下屬的回報。
“啟稟皇上,我們已查明此次瘟疫的真相,由于珍饈館私自填埋病死的家禽家畜,導(dǎo)致疫情發(fā)生,屬下已派人將這些骸骨悉數(shù)挖出焚燒,太醫(yī)也已調(diào)配藥水前往現(xiàn)場噴灑。只是這珍饈館的幕后老板是漁陽太守李威的親外甥……如何定奪,還請皇上明示?!?/p>
“李威?外甥?”慕容澈狹長的鳳眸中透出幾許寒意,“嗬,還真是冤家路窄。來得真是時候?!?/p>
侍衛(wèi)不明所以,疑惑的眼光投向慕容澈身旁的隨從。隨從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
據(jù)說這李太守的外甥曾經(jīng)作死地調(diào)戲過某人的心頭肉,嘖嘖,這下子,于公于私都跑不掉了。
“走,我們?nèi)粫@位有權(quán)有勢的李少爺?!蹦饺莩赫酒鹕砝事暤?。
“那蘇姑娘……”隨從出聲詢問。
“別吵醒她,讓她睡?!碧岬教K莫離的名字,慕容澈的眼睛里才有了一絲笑意,走了幾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頭吩咐道,“對了,別忘了給她準(zhǔn)備點兒吃的。她睡醒了會餓的。”
隨從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搖頭,唉,皇上這下可算是徹底淪陷了。
夜鶯眨著眼,被眼前人的俊美皮相迷得有些失神。見她如此,李豪沒好氣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xiàn)的男人:“你是誰?打哪兒冒出來的?”
“珍饈館私埋染病家禽家畜導(dǎo)致漁陽瘟疫,這罪,你說該怎么罰?”慕容澈冷眼一瞥,寒氣逼人的黑眸中掠過一絲殺氣,竟讓二人不自覺后退了一步。
他是國君,是受命于天的真龍?zhí)熳樱词故腔燠E于市井人間,嬉笑怒罵裝瘋賣傻,到了真正發(fā)怒的時候,也自有與生俱來的壓迫感。
“你……你說什么鬼東西?你知道我是誰嗎?”李豪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摟著夜鶯不斷后退。
“漁陽太守李威可是你舅舅?”慕容澈瞇了瞇眼睛,眸中寒光凜冽。
“正是!知道我是誰還敢上這兒撒野,你是吃了豹子膽了!”提到身后的大靠山,李豪頓時有了底氣,腰板也挺得直了些。
慕容澈聞言竟輕笑一聲,隨即用越加冷冽的聲音開口道:“在過去的二十年里,誰動了我的人,誰就得死?,F(xiàn)在你既動了我的人,又動了我的黎民百姓,你覺得我該不該留你一條狗命?”
“笑……笑話,你以為你是誰?”李豪冷汗涔涔,沒來得及出聲,倒是懷里的夜鶯尖著嗓子替他問出了這句話。
“你也配問我是誰?”慕容澈冷笑,身邊的隨從力道精準(zhǔn)地扔過去一塊令牌,砸得李豪一聲痛呼,鼻血洶涌而出。
夜鶯驚叫著掏出手絹為李豪止血,卻被他不耐煩地?fù)]開,眼睛只顧死死地盯著那塊金鑲玉令牌上的龍紋。
龍乃禁忌之物,非天子不得用。
那么,眼前這個俊美卻陰冷似閻羅的男人,是……
一聲哀號,不可一世的李少爺嚇得昏了過去。
七日之后,珍饈館由朝廷派專人接手,但這次卻不對外開放營業(yè),而是變成了一個特殊的牢房——
狹窄的豬圈里擠滿了渾身黏著泥巴和糞土的豬崽,石頭堆砌的圍欄邊塞了不少垃圾,幾個破舊的大桶雜亂地擺放在一邊,桶里裝滿了臟兮兮的剩菜餿飯,泔水和糞便的臭味隔得老遠(yuǎn)都能聞到。
最令人訝異的是這群豬崽中間,居然還混著兩個面容不堪的人。
其中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乞丐總是動不動就用拳頭狠狠捶打著另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乞丐:“賤人!都怪你!沒事兒去招惹那個姓蘇的祖宗做什么?被你害死了!老子打死你!”
就在女乞丐驚叫著在豬圈里四處逃竄的時候,看守犯人的兩個侍衛(wèi)也很委屈。
侍衛(wèi)甲用力系緊了蒙臉的方巾,憋著嗓子道:“老哥,你說咱們倆這是做了什么孽,被留下來干這種差事兒?”
侍衛(wèi)乙呈四十五度角抬起頭,仰望著天空,心中的悲傷逆流成河——
誰讓我們兩個好死不死地盯著某人的腰,多看了兩秒呢?
十、一個吃貨的自我修養(yǎng)
蘇莫離,一個相貌平凡、出生低賤、身無所長的青樓老板,哦不,就算老板順位繼承人吧,總之就是這么一個在社會底層苦苦掙扎的市井小民,居然有一天,站在了皇宮……的御膳房里。
她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做飯。
“皇上……”蘇莫離可憐兮兮地將目光投向某個同樣糾結(jié)的人。
“別喊朕,喊也沒用。母后三番五次強調(diào)過了,后妃下廚不成體統(tǒng)?!蹦饺莩盒娜赝鸭t燒肉做成鍋巴肉的御廚,恨不得直接削了后者的腦袋。菜譜就在案臺上,你鼻孔上的那倆窟窿眼兒是出氣的?。?!說了是一碗水,一碗水!拿鍋鏟弄一鏟子水就算完事兒是幾個意思?
算了,看不下去了,慕容澈拉著蘇莫離,拂袖而去。
回到寢宮,將所有下人趕走之后,氣憤難平的某人不停地踱來踱去。
“我就想吃口你做的菜,怎么就這么難?人家都說母子連心,我母后怎么就這么不懂我的渴望呢?!”慕容澈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別氣別氣,我做這個給你吃?!碧K莫離柔聲安撫著,從懷里偷偷掏出一個東西。那是一個圓滾滾的……雞蛋。
“我從御膳房走的時候順手抄的,不如攤個雞蛋給你吃?”她拿了一個銅盆,放到熊熊燃燒的炭火上。
“沒有油啊……”慕容澈看著她艱難地就地取材。
“也對。唔……水煮蛋?正好有干凈的水?!彼龑⑹M水的銅盆再次放到炭火上,“條件艱苦啊,你就將就一下?!?/p>
“朕堂堂一國之君,吃個飯還要將就!想想也是蠻心酸的!”他一臉正直地為自己哀傷著。
蘇莫離剛想再勸兩句,卻見他從寬大的袖袍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紅薯?!
“為了避人耳目,不能拿太大的。但只吃水煮蛋怎么夠?加個烤紅薯還差不多!”慕容澈一邊說,一邊用撥桿將另一爐燒得正旺的炭火撥開,利落地將紅薯扔了進(jìn)去。
兩個錦衣華服的男女,就這樣蹲守在兩爐旺盛的炭火前,等著開飯。
蘇莫離被暖暖的爐火熏得昏昏欲睡,慕容澈只得借出肩膀給她枕著。
他低頭見到蘇莫離腰間的香囊,冷不丁眼前一亮。
這個東西她一直都掛在腰間從不離身,他好幾次好奇,想要摘下來看看里面到底藏著什么秘密,都被蘇莫離粗魯?shù)卮虻袅耸?,現(xiàn)在正是好機(jī)會……
慕容澈躡手躡腳地摘下了香囊,屏住呼吸拉開香囊的帶子,打開,向里望去,只有薄薄的一張……紙?
他滿腹狐疑地將里頭的紙取了出來,慢慢展開。
傾世的容顏在那一瞬間注滿柔情,繾綣萬千。
那張已經(jīng)有些微微泛黃的紙頁上,印著一個已經(jīng)不太明顯的紅唇痕跡,而在那個模糊的唇印下面,是有人用毛筆細(xì)細(xì)描上的一行小字——
你是此生,最美的風(fēng)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