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紅
石油花開
■李佩紅
夜空下高聳的井架通體透亮、輝煌,一朵孕育了億萬年的地火像一朵紅花轟然盛開,震動了寂靜的山谷。
打了一年零一百六十六天的克深6井于這個初秋點火放噴,喜獲高產(chǎn)油氣流。負責克深6井的技術工程師胥念終于松了一口氣,五百多天來,他第一次放膽睡到自然醒。成功過后,卸掉重負的心突然如風吹過山谷,空落落的無處存放。中午,他坐在野營宿舍門前等隊友們下班。他想慶祝一下,請隊友們吃西瓜,西瓜是從山外百十公里的庫車縣城買來。庫車縣城地處天山南麓,古稱龜茲國,在內地人眼里已屬很邈遠,可在胥念和隊友眼里庫車城是喧鬧的大城市,那兒有白楊、綠洲、商場、飯店,有鱗次櫛比的樓房。此刻,他特想去縣城下館子,要幾瓶白酒和隊友們喝個痛快。井隊禁止喝酒,又沒處買零嘴,他拿出唯有的一個西瓜放在面前的小桌上,靜候著隊友們回來。
斜對岸的井架像一根銀針,直穿大地的穴位,刺激著地層的脈絡。營房和井場牛郎織女遙遙相望,中間隔著陜長的山谷。山谷經(jīng)洪水沖擊浸出一條深達兩米的水漬線,似動物殘留的尿漬,無聲地向人們宣稱對領地的千年神權。谷底細水緩緩流過褐色的礫土,印染上血色,干枯的河床起了一層白色堿殼。天空被犬牙交錯、刀削斧劈般的絕壁懸崖夾峙成細長蜿蜒的藍河,幾只紅嘴烏鴉呱呱飛落在對面的巖上,詭異地與胥念對視,一會兒扇動著翅膀飛走了,劃過天空的影子像一片移動的烏云。
山谷深處傳來踏雜的腳步和人語,蕩起回聲震得胥念的耳膜嗡嗡作響。鉆工們下班了,隊友們排著隊的身影出現(xiàn)在眼前,紅色的信號服像流動鋼水,一個個被太陽暴曬得身體散發(fā)著騰騰汗氣。胥念對這腳步再熟悉不過了,不用眼瞧,僅從腳步聲,他便能準確判斷隊友們離駐地的距離。要到了,胥念手起刀落,圓圓的西瓜頓時分解成彎彎的月牙兒,月牙兒里嵌著黑珍珠般瓜子,擺成一排,閃著的誘人濕潤的光。鉆工們嗅到汁液甜鮮的味道,沉重的腳步立即輕盈,蜜蜂似的一擁而上,你一塊,我一塊,三下五除二風卷殘云,月牙兒頃刻縮為綠底紅面的小滑板,隊友們作鳥獸散。胥念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秋里塔克格山流傳著億萬年的鳳凰傳奇。早在新中國成立不久,年輕的石油健兒就把青睞的目光投向這里。1954年,石油人在這里樹起井架,第一次把愛的信號傳遞出去。他們用3000米的蘇聯(lián)老式鉆機,鉆到1600多米,地層嚴重傾斜無法打下去。六七十年代,石油人嗅著地層不斷飄出的油味,在這片區(qū)域斷斷續(xù)續(xù)、反反復復地鉆探,前前后后打了上百口井,都因技術設備落后無果而終。鳳凰欲飛,無門而出。1993年,剛成立三年多的塔里木油田又調集重兵,在秋里塔格山東面部署克拉1、東秋5。克拉 1口探井,鉆不到1700米,遇到老問題,地層傾斜、巨厚鹽膏層、鹽巖層。東秋5打了兩年多,花了1億多元,還是沒能打到目的層。秋里塔格山與石油人這場愛情保衛(wèi)戰(zhàn)黏膩、膠著,曠日持久,美麗的鳳凰始終猶抱琵琶半遮面。1994年,料定這里一定有大場面的石油人再鼓勇氣,采用新的技術裝備,在這一帶開展拉網(wǎng)式山地物探作業(yè)。物探隊員面對刀片斜插的高山,靠繩索滑輪穿梭于溝壑、懸崖、斷壁之間,靠人拉肩扛運送鉆機設備,靠兩條腿跋山涉水、靠意志、勇氣、耐力和精神征服了高山。1997年,勘探技術專家匯聚塔里木,瞄準庫車山前高陡構造這個世界級難題,開展庫車山前鉆井綜合配套技術聯(lián)合攻關,使用PV鉆頭,防斜打快等十多項先進技術、從頭到腳全副武裝。幾經(jīng)會診鎖定目標,確定了克拉2井井位。金誠所至,金石為開。2008年克拉2大氣田橫空出世,揭開塔里木油田天然氣勘探開發(fā)史嶄新的一頁,鳳凰于飛、其羽。石油人緊緊抓住這個叫克拉蘇構造的鳳凰的玉手不放,一點一點耐心地、鍥而不舍地把她牽引出地宮。今天,部署在秋里塔格山下的克深2、克深5、克深8、克深9等多口井頻傳捷報,使克拉蘇深層大氣田持續(xù)擴大。一個幾代人魂牽夢繞的大氣田群像夜空中的群星,明朗璀璨。
克深6井深藏在秋里塔格山的皺褶里。這是設計在克拉蘇構造中段的一口預探井,成功與否直接影響到克拉2氣田下盤是否有氣的關鍵。承鉆這口井的80005鉆井隊是一支剛組建不到兩年的年輕隊伍。全隊49名員工,最大的35歲,最小的18歲,一色的八零九零后,98%大中專畢業(yè)生。26歲的胥念生于四川長寧縣,2010年西南石油大學本科畢業(yè)后,就來到塔里木油田打井??松?井是他全權負責井上技術的第一口井。對他來說,是希望與挑戰(zhàn)并存,風險與責任比肩。這口設計井深近6000米的井,原計劃鉆井周期330天。上蒼似乎有意考驗這支年輕的隊伍,剛鉆至1700米,即遇到攔路虎,地層可鉆性差,鉆機速度慢。沒多久,鉆遇復雜,巨厚的礫石夾泥巖像大磨盤重重地壓在氣層上面。對付這樣的地層,金剛鉆頭也軟得如沒牙的老頭啃干馕。只得一天一天頻繁地起下鉆、一點一點地磨,1000多米的距離,鉆了180多天,更換了27只鉆頭。
鉆臺上沒有撕肝裂膽的呼號,沒有怒不可遏的詛咒,沒有驚心動魄的遭遇,卻有感人肺腑的故事。
胥念講了兩個故事,一個是別人的,一個是自己的。鉆井隊有一位姓于的工程師,每天都給遠方的愛人寫信,信寄不出去,就成了日記。于工把信拿給胥念看,信中講,有一次隊長送給于工一條煙,于工沒舍得抽。鉆機苦熬的時間,鉆工們對煙的需求猛增。沒有煙抽的隊友得知他有煙,非要從他這兒買。他說是隊長送的,怎么能賣??申犛褌兎堑靡?,放下錢,一人拿走一盒分了個精光。他在信中寫,今天賺了一條煙錢,很開心。
二開固井之后,需高速強起鉆二十多次,每起一次鉆都會裹挾泥漿如落雨從天而降。于工和鉆工們早早穿上雨衣等在井架下,只為等待那一刻的泥雨。落泥紛紛,隊友在泥雨中歡呼跳躍,揮泄著青春的熱情,打發(fā)著寂寞的時間。泥雨打在他們的臉上身上全是泥水,一個個像落湯雞。他在信中對女朋友說他這天非常高興。
胥念是家里的獨生子,他爸媽幾次提出要來新疆看他,都被他擋住。他知道,爸媽看到他在這么苦的地方工作一定會心酸,平常他只報喜不報憂。自從來新疆,春節(jié)都是在井上度過,最難過的是2013年春節(jié)。他說,大年三十前給我媽打電話,得知我外公胃癌晚期快不行了。那時井上剛在配套作業(yè),走不開。我媽和我商量好,說等我外公實在不行時再通知我。沒想到,大年初一后半夜,突然接到我媽電話,說我外公去世了。我趕緊去敲隊長的門,隊里派車連夜把我送出山,兩天后到家。我從小是外公帶大,沒有見到最后一面,心里非常難受。
愛寫信的于工沒有堅持到完井,他考上研究生走了,離開了井隊、離開了秋里塔格山。胥念留下來了,一直堅持到這口井完鉆。胥念很自豪地說,這口井日產(chǎn)24萬立方米天然氣,喜獲高產(chǎn)。同時,創(chuàng)下塔里木區(qū)塊試油階段小鉆桿起下鉆速度的新紀錄。
首鉆開門紅,全隊上下精神倍增。
我們到達時,克深6井已是點火放噴后的兩天。沒趕上激動人心的場面,心里些許遺憾。
80005鉆井隊,讓我想起九十年代在沙漠里打井的7015鉆井隊,曾打了輪南2、塔中1、塔中4等重大發(fā)現(xiàn)井。他們都是塔里木第一勘探公司的隊伍,一個老英雄,一個新選手,都說他們很有運氣??蛇@福氣里面包含多少艱辛、多少付出、多少努力,恐怕只有親身經(jīng)歷的胥念他們最有體會。
沙漠迎來了一年之中最寧安的季節(jié)。卸去了熱辣辣的外衣,換上涼爽的晚裝,秋高氣爽,云淡風輕,正是施工的好時光。
塔中第三聯(lián)合站400萬噸產(chǎn)能建設Ⅰ期工程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塔克拉瑪干沙漠里又一曲嶄新的石油“交響樂”即將完成。吊裝的,刷墻面的,抹地平的,運貨的,車來人往,一片喧鬧繁忙的景象。沙漠簇擁的處理廠規(guī)模宏偉壯觀,巨大的銀色球罐、彩色的管道一排排凌空飛架,朝氣蓬勃的火炬,嚴峻有力的閥門,縱橫交錯的管線以其不可遏制的力量浩浩蕩蕩,激越豪邁酣暢淋漓向著藍天奏響,充滿了意志的力量,讓人心潮澎湃、熱血沸騰。這是由2000多名石油人組成的龐大樂隊,用青春熱血和汗水奏響的凝固的華彩交響。
建成后的第三聯(lián)合站天然氣處理能力每天將達到50960立方米,凝析油處理能力每年為13104噸。這部宏大的交響曲分為工程鉆完井和地面建設兩個樂章,第一樂章于2012年9月8日正式演奏,一座座鉆塔緩緩升起在藍天下,奏出的震音,如黎明時平靜的沙海微波蕩漾,鉆桿快速轉動出一個充滿希望的音調,好似朝陽穿透開迷霧,彰示著一個新的儲油區(qū)即將揭開神秘的面紗。第二樂章于2013年3月18日正式開始,音樂生機盎然、氣勢磅礴。這個由川慶總包的工程,設計、采購、建設齊上陣,演奏有條不紊,以圓舞曲般的律動,如浪濤拍岸,生機勃勃,使人振奮。負責樂隊指揮塔中勘探開發(fā)項目經(jīng)理部,自信灑脫,成竹在心,從緊張的序曲開始,加強對“質量、安全、進度、工期”的管控。每道工序都要經(jīng)過監(jiān)理、施工方質檢員、檢測公司、甲方的工程屬地負責人四方層層把關,使每一節(jié)拍和每一個音符都能發(fā)出美妙和諧動聽的聲音。從春到夏,從夏到秋,從秋到冬,又從冬到秋,400多天日日夜夜,不管遇到遮天蔽日的沙暴、沒完沒了的風沙,還是酷暑嚴寒,堅守在這瀚海大漠中建設者日夜奮戰(zhàn),加班加點,從沒有中斷“演奏”。 9月6日夜晚,油氣處理站首次進行“上崗”前的試壓,夜幕中的聯(lián)合站人影攢動,機器轟鳴,燈火通明,參建甲乙方員工全力以赴投入到最后的收尾攻堅。歡騰、熱烈、喜慶的音調,把這首瀚海交響曲推向最輝煌的高潮。
塔中第三聯(lián)合站離塔里木油田本部庫爾勒600多公里路程,施工地沒有信息,沒有網(wǎng)絡,更沒有可以依托的設施。項目部所有人員擠在兩排列車房里,8名員工一間房,住上下鋪。早上七點多起床,中午避開烈日,下午從四點多一直干到晚上十點多,回到宿舍仍不得休息,還要開會討論處理問題,確保各項工作有序開展。春天,沙漠連續(xù)刮了90多天的沙塵暴,影響了員工的心情、影響了施工工期、影響工程質量。因此,員工居住的作業(yè)區(qū)公寓無法按時完工。員工倒休來回坐車時間太長,坐車很辛苦,項目經(jīng)理部管理人員太少,一個人管一片,沒有接替的人,無法正常休假。由于條件太艱苦,有些新來的員工沒干幾天就受不了,想辦法調回庫爾勒基地;有人干脆影子一樣悄無聲息走了;也有人心思根本沒放在工作上,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而被勸離的,總之情況復雜。演奏需要樂隊每一名成員協(xié)力配合,發(fā)揮各自的優(yōu)勢,全力投入,才能奏出一首美妙動人的樂曲。項目部的任務之一就是要選擇那些能吃苦耐勞,能堅守寂寞、技術素質好的硬漢。
他是2000多名“演奏者”中的一員,我在施工現(xiàn)場一眼看到了他。他站在吊車下指揮吊裝,皮膚被烈日曬成古銅色,嘴唇干裂暴皮,汗水順著安全帽下的發(fā)根往下淌。他叫陳世軍,1999年畢業(yè)于西南石油大學,2005年在塔中作業(yè)區(qū)生產(chǎn)辦任主任,2011年塔中成立試采隊,他任隊長,一切從零開始。試采隊剛走上正軌,2012年到塔中第一處理廠任副站長,負責油氣生產(chǎn)廠站管理。剛干順手,2014年7月6日又調到這里。陳世軍的媳婦開玩笑說,領導把你當打前戰(zhàn)的,干好了就把你調走。陳世軍說沒啥,工作多干點沒什么,經(jīng)歷也是人生的寶貴財富,能參與如此大的處理廠建設很有一種自豪感。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笑到最后的都是勇者、精英和閃閃發(fā)光的金子。經(jīng)歷過大困難、大磨煉、大考驗的人,相信在他往后的人生路上沒有什么困難和問題再能嚇倒他,擊敗他。
成功與安逸是不可兼得的,選擇了其一,就必定放棄另一種結局。這是我在沙漠采訪塔中第三聯(lián)合站的建設者后又一次深刻體會。
塔三聯(lián)合站即將運行,讓我們拭目以待,一起傾聽宏壯動人的“交響樂”在塔克拉瑪干大沙漠激越地奏響!
億萬年前的造山運動,把秋里塔格山從地層深處舉上天空。又經(jīng)過億萬年的風蝕、日曬、雨淋,古老的地巖石化了,松動了。峭壁懸崖、怪石林立、傾斜高聳,像無數(shù)斜插在云端的鋼刀,像捆綁在一起的尖銳石片,像鯊魚大張的巨齒。
極目眺望,褐紅色的秋里塔格山透出一股無法阻擋的蒼茫、洪荒、悲愴氣息,深深地吸引著旅人的目光。他們以此為背影,舉著相機或手機留下到此一游的倩影,便如鳥兒滑過天空飛走了,離開了。山還是山,山無知無覺。只有石油物探人的腳下感到了它的真實與存在。他們成年累月,像一群羚羊在山里跳躍攀爬,打眼放炮,吃飯睡覺。在物探人的眼里,秋里塔格山不再是一座簡單的山,而是不得不面對、必須要征服的困難,是朝夕相處、既愛又恨的伙伴。物探人對秋里塔格山的情感復雜得欲罷不能、欲說還休。
汽車駛出拜城從發(fā)電廠高大宏偉的塔后繞過,拐下干涸的河道,越過藏在河道底下的燒磚廠,沿著推土機推出的窄路小心翼翼地前進。烏云壓頂,風像脾氣乖戾的醉漢,狂躁不安,東倒忽歪。車七拐八拐,始終穿行在顛簸崎嶇的小道里,仿佛沒有盡頭。心里后悔來這兒,不停地問帶路的東方物探247隊的趙小峰,還有多遠,還有多遠。趙小峰回答,我們每天要跑好幾趟、不遠,快了、快了。在我忍耐快到極限時,汽車氣喘吁吁地爬上一個高坡??吹礁咂律仙⒙渲齼蓛傻膸づ?,謝天謝地,西秋物探二營營地總算到了。
承擔西秋8號構造二維項目施工任務的東方物探247隊,是一支山地物探經(jīng)驗豐富,戰(zhàn)斗力強,有著光榮歷史的隊伍。自1995年至今,他們像北山羊一樣以秋里塔格山為家,始終在山里打轉。今年,他們承擔的西秋8號構造物探項目,處在向東秋構造帶過渡的區(qū)域,如兩軍對壘的楚河漢界,一旦突破,整個秋里塔格構造帶勘探的突破口將被打開。
2008年,我采訪247隊,當時他們在東秋里塔格作業(yè),隊長吉承年富力強,作風硬朗,善于管理,被塔里木油田評為會戰(zhàn)20周年十大典型之一。他走后,董剛接任隊長。堅守在山里,啃下一塊又一塊硬骨頭。他說:“秋里塔格山是庫車山地勘探最難啃的‘硬骨頭’。以前多采用直升機支持勘探作業(yè),我們也聯(lián)系了幾家航空公司,對方一聽是秋里塔格,當即就拒絕了?!贝髮W畢業(yè)的年輕物探人趙小峰無限感慨,他說:“剛來時我望著斷崖林立陡峭險隘的山問自己,這樣的山我們能干下來嗎?幾年下來,我們還真征服了它?!睕]有飛機支持,全靠人拉肩扛,靠兩條腿,靠一雙手。想想真的不容易。他們常年與山為伍,早春出發(fā),雪天回家,幾年見不到綠樹,有些人十多年沒有見過愛人穿裙子的樣兒。發(fā)生在大山里的故事太多太多,恐怕幾天幾夜也說不完。
物探二營負責鉆井。他們在靠近施工現(xiàn)場較近的地方安營扎寨。山谷找不到大塊的平地,只好各自選地搭帳篷,東一個西兩個,零零散散,像原始部落。二營把人員分成37個機組,吃住最大限度靠近測線,以便運動作戰(zhàn)。男人把鉆機抬到山上的鉆井點位打鉆,女人負責在工地做飯守營。我們來時,男人們還在往山上抬小型鉆機,準備第二天開鉆。營地里只有5名婦女和一個受傷的小伙子,婦女們正在做晚飯。晚上吃得簡單,下掛面。小伙子左眼受了傷,無法上山,安排他看營地,為女人壯膽,幫著干點力氣活。山里有狼出沒,有一回她們遠遠望見一只狼立在山頭,以為是狗。男人們收工聽說后讓她們小心,說這么偏遠的山里咋會有狗,是狼。42歲的鄧麗蘭和41歲的趙建學都是四川人,是妯娌倆,她倆已隨丈夫干物探十多年了。談起工作的經(jīng)歷可真不少,西秋,東秋,吐孜阿瓦特、云南、廣西、貴州、四川都干過,也算是老物探了。她們的男人龔樹貴和龔樹平兩兄弟一直在一個組干活。一起出來打工,相互有個照應,各掙各的錢,相處合和,從來沒有紅過臉。
每年7至9月,是山洪頻發(fā)的季節(jié)。光禿禿的山存不住水,大雨過后必發(fā)洪水。1958年8月18日,秋里塔格山前爆發(fā)特大洪水,吞噬了5名勘探隊員的生命。據(jù)說那天庫車老城被沖毀,1000多人失蹤。六七十年代,庫車山溝里的依奇克里克油田,常有大人和孩子被洪水卷走。在山里施工的人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狼,最怕下雨,暴雨把帳篷打濕完了,睡覺沒地方,第二天要上工,只好濕著睡。雨過天晴即發(fā)洪水,洪水來得急去得急,猝不及防。今年7月8日發(fā)洪水,山高谷窄,把80公斤重的鉆機和一節(jié)鐵皮房沖走了,里面的兩個隊友嚇壞了,以為這下完了,要死了。鐵皮房沖到下游,被一個大石頭頂住,人才救出來。洪水季節(jié),施工時他們在沖溝內設置防洪平臺,在測線經(jīng)過的山體區(qū)制高點設置望哨。若在狹窄的沖溝內鉆井,鉆成的井極易被洪水沖毀。對此,他們想出辦法,用2米的鋼釬插入井口,將長繩綁在高臺的大石頭上,用自噴漆在旁邊的山體做標記,洪水過后可以快速找到井口。
山風刮得帳篷呼呼作響,鍋蓋被風掀翻,她們找來工作用的鐵榔頭壓住。板凳是用尿素袋裝上沙土扎口做成,簡便結實耐磨,這是女人們因陋就簡的“新發(fā)明”。她們說,最近煩得很,風大,風多,天天刮。有時把帳篷都吹跑了,我們就跟在后面追。進山兩三個月了還沒出過一次山,中午往山上送飯,走五六個小時,找不到他們心發(fā)慌,背殼都冒汗了。這幾年,物價坐上直升機似的猛漲,我們的工資十多年不漲,不算運輸,每打一米才8塊錢。我們女的,一個月才2000多塊錢。就是在城里端盤子也比在這兒掙錢多。我們主要是可憐男人,要不我們早就不想干了。你們也看到了,我們的男人在那么苦、那么險的山上干活。天天盼著自己的男人早點回來呀,回來得太晚了,天都黑透了。男人累得受不了,我們還要勸慰。工作再苦再累,我們不怕,唯一希望能漲點工資。風刮得睜不開眼睛,鄧麗蘭說完,把頭上的圍巾扯扯擋住面頰。
鄧麗蘭講話聲音尖亮,典型的四川女人尖嗓門。她眼睛大而美麗,常年的風吹日曬,膚色像熏臘肉。如果一直在四川生活,算得上是個美人。我提出給她照張相,她說,上次有記者進來采訪,也給她拍了照片,答應寄來。到現(xiàn)在馬上中秋節(jié)了,也沒收到。你們這次記得給我一張,我?guī)Щ丶易屛覂鹤涌纯础?/p>
明天就是中秋節(jié)了,城里人都趕著回家團圓。我們也要回家了,回頭遙望秋里塔格山黑云滾滾,山風獵獵,一場大雨即將降臨。但愿中秋節(jié)的晚上能雨過天晴,讓他們睡在干爽的帳篷里,看著頭頂?shù)脑铝?,想著溫暖的家,和家里的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