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 樺
1
大批從東北來青島打工的人中有個叫李樂微的人,她年輕,漂亮,但沒什么文化。如果說她與其他來青島打工的女孩子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愛讀書。她心里有無數(shù)的夢想,最初是想當(dāng)作家,演員,主持人,到了青島以后,她發(fā)現(xiàn),這一切夢想都太遙遠(yuǎn),不切實際,想要活下去,必須先去找一份工作,養(yǎng)活自己。生存是困擾她的第一大問題,生存不解決,談夢想跟做夢去月球一樣。
她是同鄉(xiāng)王小九帶來的,王小九是她媽在老家的好姐妹。按輩分,李樂微叫王小九姨。說是叫姨,王小九歲數(shù)不大,才四十出頭,自從她男人去深圳打工后他們就離婚了,為啥離的婚,大家都說是她男人在外面找了一個年輕女人同居了,還有了孩子,王小九不離也得離。就這樣,離婚后的王小九把上小學(xué)的兒子放在父母家。來青島打工是她一個遠(yuǎn)房親戚幫她找的活兒,一晃就有些年頭了。她在青島打工時,李樂微還在上初中。王小九不是年年過年回東北,但只要回去,就會去李樂微家,跟她娘說說心里話,說她在青島過得如何如何好。沒過幾年,李樂微考上了高中,但沒去上,她雙胞胎弟弟也考上高中,家里沒錢,只能供一個,李樂微也想上,但一看她爹的臉色就明白她想上也上不成了。在東北農(nóng)村,兒子在家里的地位永遠(yuǎn)高于女兒。李樂微輟學(xué)后在家種了二年地,她想逃離雞鴨豬狗的鄉(xiāng)下生活,但也不知道能去哪兒。正好,這一年王小九回家過年,其實也不是過年,她多年不回老家了,這次是她親娘病了,她不得不回去。就這樣李樂微跟著王小九來到了青島。
王小九確實不像以前在農(nóng)村時那樣土得掉渣了,頭發(fā)染成了新鮮的酒紅色,衣服也換成了鄉(xiāng)下人沒穿過的時髦款式。大概是她多年都不在田野里做農(nóng)活的緣故,身上的土味少了,皮膚白凈了,人也就顯年輕了很多。李樂微相信王小九說的每一句話,包括她在青島過得如何如何好。李樂微她娘藏個心眼,讓閨女跟王小九來青島打工是想把閨女嫁給王小九正上高中的兒子。那孩子模樣周正,身板結(jié)實,學(xué)習(xí)也好。李樂微她娘會一點相面術(shù),她看準(zhǔn)王小九兒子將來是有出息的人,閨女跟了他有福享,再者,讓閨女以王小九未來兒媳婦的身份跟她去打工,這樣,她也省去了惦記。沒成想話一出口,王小九面露難色,其實就是拒絕了。此時的王小九已經(jīng)不是彼時的王小九。去青島打工以前,她對兒子沒啥要求,考不上大學(xué)就去城里打工,有錢可掙就行了?,F(xiàn)在她的想法變了,她不想讓兒子將來和她一樣成為流水線上的螺絲釘,她指望兒子考上青島的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這個城市,找個城里姑娘做媳婦。買樓,安家立業(yè),從此結(jié)束農(nóng)民的歷史。就算是把李樂微帶去也是個打工的,所以,對于這件事,王小九撒謊說,她兒子在學(xué)校自己找了,早戀,老師專門為這事找過她。她想扯黃這件事,兒子死活不聽她的!
李樂微她娘看出來王小九是撒謊,她們家李樂微是農(nóng)村孩子不假,好歹長得十里八村有名,來提親的人多著呢,只要她點頭,什么樣的沒有?
她直戳王小九的心肝處:怕是我閨女配不上你兒子吧?
王小九尷尬地笑笑,說:兒大不由娘。
就算兒大不由娘,幫忙找一份工作總是可以的吧?李樂微她娘不滿王小九的做法,一個村里處了這么多年,王小九有個大事小情,她總會第一個出面,現(xiàn)在輪到自己求她,就不成了,跟剃頭挑子差不多,一頭熱。王小九看出李樂微她娘的不滿,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有苦難言。自己這份活還是親戚幫忙,她怎么可能再厚著臉皮麻煩親戚家?雖然是幫她找了一份活,但對她并不是有多熱乎,王小九看得出來,所以,平時,很少去親戚家玩。但她也不好說得太直白,李樂微她娘以為王小九是故意拿捏,把過年還沒來得及吃的小雞,蘑菇拿出來,一起送給了王小九。王小九還能說啥呀?就這樣,18歲的李樂微,跟隨王小九來到了青島。
李樂微從遙遠(yuǎn)的東北鄉(xiāng)下的屯子里一腳踏進(jìn)車水馬龍的大城市,又是夜間,到處是燈紅酒綠,沒有初次進(jìn)城的不適,只有眼花繚亂,不知道哪兒是哪兒?事實是她從未見過這么高聳的樓,直得像根筷子,插向天空。也沒有見過這樣五彩繽紛的夜晚,哪里都燈火通明,不像他們老家一到晚上,外面黑得啥也看不見,想到外面都不敢走,只能窩在家里,她也去過老家的縣城,晚上也有路燈,但像瞎了眼的老嫗,忽明忽暗的。青島不一樣,盡管是晚上,路上的車子像河水的汛期一樣兇猛,連縫隙也沒有,一個人根本沒法過。李樂微說不出來為什么,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青島。怪不得王小九阿姨變了呢!穿過一條又一條繁華大街,拐進(jìn)了王小九自己也說不清的胡同,在一處破舊的平房前,停了下來。王小九的住處夾在高樓中間一塊不被人注意的地方。確切地說是個角落,就像一袋子被丟棄的垃圾一樣,或者繁華之中的一塊破補丁,看上去與周圍的環(huán)境極不諧調(diào)。平房周圍放著一排垃圾桶,發(fā)出剌鼻的惡臭。此時東北的天氣還非常冷,但春節(jié)后的青島,路邊的迎春花開得黃燦燦的,散發(fā)著馨香溫暖的氣息。與東北的天寒地凍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
李樂微詫異地看著王小九。王小九很沒底氣地說:
“還不是為了省錢嘛!”
說著她打開了門鎖,霉臭味又濕又沖地?fù)溥^來。
房間只有一個小窗,盡管外面燈火通明,但房間里暗得影影綽綽,好一會兒,李樂微的眼睛才適應(yīng)房間里的光線。她站在房間門口不肯進(jìn)來,眼睛打量里面的一切,房間不大,睡覺,做飯都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進(jìn)行。李樂微目及之處,從床到炊具,再到其他生活用品,一應(yīng)俱全,所以,房間看上去凌亂不堪。加之通風(fēng),采光不好,好像房間的每個角落都是一個隱形的垃圾山,散發(fā)著潮濕又難聞的氣息……
李樂微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找到一處空的角落,放下手里的大包。肚子里發(fā)出咕咕的強烈抗議聲,車上的盒飯?zhí)F,沒舍得買。王小九根本不管她什么臉色,放下東西,開始做飯,坐了一天一夜的車,肚子都餓癟了。李樂微坐在床上,房間的門對著胡同的小路,她故意沒關(guān)門,想放一放屋里難聞的氣息。大概屋里沒有不見陽光,與外面的溫暖形成鮮明反差,李樂微打了一個冷戰(zhàn)。王小九回頭讓她關(guān)門,李樂微沒關(guān)。外面經(jīng)過的人不時往里面好奇地看一眼。王小九見李樂微不關(guān)門,她只好跑過去自己把門關(guān)上。李樂微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關(guān)門,門一關(guān),屋子更暗了,頭頂?shù)臒襞莅胨啦换畹臉觾海l(fā)出昏黃的光??諝饣鞚岵豢?,說不出來什么味兒,吸到鼻子里簡直要吐。
李樂微想幫王小九做飯,但房間太小,亂得不成樣子,王小九回家把自己收拾得倒挺光鮮,她住的地方,簡直就是狗窩,李樂微看著這一切,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一個女人能把自己的住處弄成這樣,也是極品了。不是李樂微故意埋汰她,就是自家小花狗的窩收拾得都比王小九的住處干凈。無處落腳,地下放著臉盆、洗漱用品,什么東西都沒個歸處,說不定一腳就踩上什么東西。她只好躺在床上,一瞇眼,不知不覺睡過去了。一天一夜的汽車加火車,車上返城的人太多,過道上都擠滿了人,想睡覺也睡不好。松弛下來的李樂微人一挨到床,人困馬乏的勁兒就來了。是王小九把她叫醒的,晚飯很簡單,米飯,西紅柿炒雞蛋,醋溜白菜。兩個人風(fēng)卷殘云般地吃了半鍋米飯,兩盤菜也見底了。李樂微放下碗對王小九說,香死我了,吃飽了還想吃。
王小九白了一眼李樂微:就這點出息?
當(dāng)然還有大夢想,等我掙錢了,咱們住最高的樓,吃最想吃的飯,穿最想穿的衣服。李樂微憧憬自己在這個城市的美好未來。
你想打算干啥?
啥掙錢干啥。說完這句話,李樂微雙手拄著下巴,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王小九,王小九也瞅著她,沒吱聲,李樂微想了想,反問王小九:你說干啥最掙錢?
做小姐最掙錢,還快活。
李樂微瞪了一眼王小九:說點正經(jīng)的行不?
你不是問啥掙錢嗎?王小九嘿嘿笑了一下,話峰一轉(zhuǎn):當(dāng)然是有腦子、有文化的人最掙錢,像我們這樣不識幾個字的只能做苦力工,也被人瞧不起。所以,每個星期我給兒子打一次電話,讓他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考上青島的大學(xué),留在城里,過好日子。
李樂微也笑了:小九阿姨,你終于說了實話。
王小九眼神一凜,明白李樂微的意思,干脆地說:你們在一起不合適。
行啦,我又沒說非你兒子不嫁,再說了,那是我媽的意思,不代表我。
你啥想法?李樂微這樣一說,到是勾起了王小九的好奇心。
跟你對兒子的規(guī)劃一樣,留在青島,嫁個城里人。
王小九樂了。行,李樂微,你才18歲就這么有主見,要是到了28歲,你還了得?
李樂微好奇地反問王小九:我不了得還能咋?不也和你一樣是打工的嗎?
王小九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似乎在整理思緒。她說:那不見得,東北有不少人在這里打工,但后來,這些打工的有很多混得不錯的,就我知道的,就有咱好多老鄉(xiāng)做買賣發(fā)了大財?shù)?,成了有錢人,也有人在這里做了官,呼風(fēng)喚雨啥的。
你跟他們有聯(lián)系嗎?李樂微對這些老鄉(xiāng)很感興趣。
聯(lián)系啥呀!王小九一拍大腿,嘴里順便帶出平常說的臟話:媽的逼的,一個個都牛逼剌剌的,最初還有人跟我聯(lián)系,現(xiàn)在人家發(fā)了大財,當(dāng)了官,誰還看得起咱呀?不躲著你就不錯了!生怕有求于人家。咱老家有一個叫朱文明的男的,以前也在流水線上跟我干一樣的活,我們就在同一車間,他在這里干了三年多,就不干了,現(xiàn)在人家自己開廠了,可牛逼了。我有一次見到他來廠里,跟他說話都帶理不理的,原先我還想去他的工廠讓他看老鄉(xiāng)的份上,給找一個好一點的活,現(xiàn)在別想了,好像他是皇帝,我是要飯的一樣。還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我看是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騙你沒商量還差不多!
王小九越說越激動!越激動越氣!她對老鄉(xiāng)這兩個字的感受太深了,來青島快十年了,以前的朋友主要是老鄉(xiāng),現(xiàn)在她一個老鄉(xiāng)朋友也沒有!李樂微哪里知道原來老鄉(xiāng)間還帶這樣的,她也不知道說什么才能安慰王小九那顆傷痕累累的心。除了瞪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著王小九以外,只有聽她把話說下去。
王小九不管李樂微啥眼神看她,依舊高門大嗓談她在青島十年的感受——好像她不說,就對不起初涉人世的李樂微一樣:李樂微,你以后千萬別亂認(rèn)老鄉(xiāng),我現(xiàn)在一聽老鄉(xiāng)這兩個字就惡心得想吐!什么他媽老鄉(xiāng)?你有本事,不是老鄉(xiāng)也親,你沒本事,就是親老鄉(xiāng)也狗眼看人低,我算看透了東北人的德行,就知道巴結(jié)本地人,踩巴老鄉(xiāng)。
李樂微聽出,王小九報怨東北人不夠老鄉(xiāng)意思,看不起她。就問:你跟朱文明是親老鄉(xiāng),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李樂微也不知道王小九后來又說了啥,困意上來,啥時睡著的都不知道。睜開眼睛,天已經(jīng)大亮了,早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狹小的窗戶穿進(jìn)來,使黑暗潮濕的屋子有了一點兒溫暖的氣息,那寒冷中的陽光,也同時灑在李樂微的心上,使她對新一天有了無限的激情與向往。
2
王小九要等到明天才能上班,吃完早飯,她帶李樂微去人力資源市場應(yīng)聘。順便領(lǐng)她熟悉一下周圍環(huán)境,交通情況。她只能陪李樂微這一天,以后是好是壞就要靠她自己了。沒文化的人找工作,只能去那個地方。王小九說去哪兒李樂微都不反對,她對這個城市兩眼一抹黑,沒有發(fā)言權(quán)。人力資源市場亂哄哄的,跟菜市場差不多,一撥一撥的人來了又走,很快又有一幫人裹夾著涌進(jìn)來。到了中午,一無所獲。在外面吃了最便宜的盒飯,下午人力資源市場關(guān)門,無事可做,李樂微說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逛街,也算是熟悉一下青島的地理環(huán)境。王小九也沒反對,平時自己難得有時間不說,自己一個人也不愛逛,正好有李樂微。兩個人胳膊挎著胳膊,就去了臺東步行街,這是青島最有名的商業(yè)街。王小九過年臨回老家時來過,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在臺東買的,發(fā)型也是在這里設(shè)計的。她愛逛臺東,這里想要什么都可以買到。可惜,成天加班,一年也來不了幾次臺東。李樂微一說逛街,她積極響應(yīng)。
春天來了,她想買件風(fēng)衣,一雙高跟鞋,一條褲子,雖然沒有多少時間穿,但在上班的路上是可以穿的。剛來的第一年,她都是穿著工作服上下班,在人流擁擠的公交車上,很顯眼,她也覺得不自在,但沒辦法,沒錢,只能忍著。李樂微絕對支持王小九對自己重新包裝,改朝換代,年輕不美,到老后悔。
王小九不滿地瞅了一眼李樂微:誰不想美?你得有錢?。?/p>
所以呀,我先開眼界,然后,努力掙錢。李樂微笑著說。
發(fā)財了別跟那個朱文明一樣,兩眼一瞇,誰也瞧不上。王小九給李樂微提前打預(yù)防針。
李樂微不跟王小九討論朱文明,她對這些事不感冒。眼前是花花綠綠的世界,她一頭扎進(jìn)去,就不想出來。李樂微第一次看見那么多好看的衣服,件件都想套在身上展示一下,一想到兜里的錢,立馬縮回了手,面對服務(wù)員的熱情,也只能遺憾地走開。一個下午,她們倆走遍了臺東步行街的大小店鋪。王小九給自己買了風(fēng)衣,褲子,鞋,把李樂微羨慕得一陣哇塞,自己啥也沒買。臨來時,親娘只給她五百塊錢,除了路費所剩無幾。她要等到找到工作發(fā)了工資以后才能買自己喜歡的東西。但看著王小九穿上新衣服的漂亮勁兒,她也跟著高興。晚上回到出租屋里,王小九累得不想動,李樂微動手做飯,這些事難不倒她,在家里她啥活都干。做得麻利不說,也有模有樣。一會兒的工夫,一堆生菜就變成了色香味俱全的美味。
吃完飯后,李樂微還處于逛街的興奮中,王小九歪倒在床上就睡過去了,李樂微一個人看了一會兒電視,也睡了。第二天一早,王小九回到電子公司上班去了。李樂微獨自去了人力資源市場。她來得早,人力資源市場還沒開門,要8點半才上班。倒是人力資源對面的馬路邊上,有很多找活的人,路邊放著各種小牌子,上面寫著瓦工,水暖工,等等。多數(shù)都是男的,個別女的也都是歲數(shù)很大的,一看也是做建筑小工的那種。李樂微站在那里無聊,眼睛四處看著,旁邊就是公交車站,人們從四面八方涌來。公交車一輛又一輛地開來,大家一擁而上,那互不相讓的勁兒好像上不去車,世界末日來了一樣。人力資源市場開門納客時,一些急找工作的人水一樣涌進(jìn)來,但招工的攤子冷冷清清。李樂微跟著人流進(jìn)去,在里面轉(zhuǎn)了轉(zhuǎn),沒見有幾個來招工的。心想時間還早吧,就找了一處椅子坐下來等。眼睛四處看,過了一會兒,不知道從哪里走來一個中年男人,主動搭話,問她是不是想找工作,李樂微不假思索地說是。男人說他是一家餐廳老板,他說了一大堆,李樂微只記住了最后一句話,在事業(yè)起步階段管吃管住二千塊。李樂微被他美好的描繪,晃花了眼,二話沒說跟他去了。到了他說的地方后才傻眼,狗屁飯店,說白了就是個路邊攤子,一個煤氣罐,一個破爐灶,上面支一個黑乎乎的好像多少年都沒刷過的鍋。只有鍋貼,小米稀飯。李樂微有種上當(dāng)受騙的感覺,想轉(zhuǎn)身走掉,但男人臉上的燦爛早已經(jīng)回到了原本的模樣,刀刻一樣的臉上散發(fā)著令人生厭的猥瑣。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不是好對付的。
本文介紹了環(huán)境工程本科生在水處理綜合實驗中探究式實驗的開展和評價。通過評價問卷的統(tǒng)計分析,對傳統(tǒng)實驗與探究式實驗在提高學(xué)習(xí)效果方面進(jìn)行了比較,對探究式實驗的有效性做出評價。
李樂微愣愣地看了男人一會兒,別看生在鄉(xiāng)下,別看只有18歲,李樂微天生的機靈勁兒都在她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里。她開始主動做活,摘菜,包鍋貼,樣樣內(nèi)行。這得益于遺傳基因,她親娘就是一個手腳麻利的女人,學(xué)啥像啥,干啥像啥。男人見她這樣麻利,臉上的笑容再次漸漸多了起來,時不時跟她搭話。李樂微不多說,男人問啥她回答啥,只管麻利地干活。中午人不是很多,稀稀拉拉幾個,客人走后,沒什么事做,李樂微坐在馬扎子上,突然手捂著肚子,男人看了她哼哼嘰嘰一臉的痛苦樣兒。遲疑了一會兒,用手指了指,前方左拐,離這兒有一百多米,公廁就在那面。李樂微依舊捂著肚子,彎著身體,迅速往公廁的方向小跑,拐了個彎,身影就從另外一個叉道上消失了。
十幾分鐘過后,李樂微蹲在一處廣場的風(fēng)景林里大口大口地喘氣,跑得太猛,腿都哆索了。從路邊攤子脫身,李樂微有一種后怕,那雙猥瑣的目光一直在眼前晃來晃去,直到四下里看并沒有男人的身影,才稍稍緩解了緊張。休息了片刻,喘勻了氣兒。好不容易一路打聽著回到王小九的住處。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房間里的霉味絲絲縷縷地?fù)溥M(jìn)鼻子里,最后,迷漫整個肺里,好像吃了蒼蠅一樣不舒服。李樂微也不甘心陽光燦爛的午后就在這個陰暗的狗窩里睡覺,索性再次溜出去了。這次,她長了記性,出門時記住路邊的特征以及路名,這樣回家時就不會迷路了。出了胡同就是繁華之地,王小九回頭看了一眼住的地方,隱身在一片繁華的摩天大樓中,遠(yuǎn)遠(yuǎn)看去,那地方像得了皮膚病后留下的瘡疤。平房的水泥墻皮斑斑駁駁,風(fēng)一吹,掉落在地上,墻皮上用紅油漆寫著大而醒目的拆字,拆字再劃個圈,圈起來。再往前走,是個大廣場,一派雍榮華貴之感。廣場上有很多婦人帶著孩子在玩耍,有老人坐在一邊安靜地曬太陽,也有一群孩子爭先恐后滑滑板。映在李樂微眼中的都是人間的幸福景像,唯有自己,沒有目的,在廣場上東游西逛,她不知道未來在哪兒?明天是什么?初來的興奮已經(jīng)消失殆盡,王小九每天上班,有錢可掙,雖然住的地方跟狗窩差不多,終究有個歸處。李樂微不行,身上沒錢,工作的事還沒著落,心里急,王小九幫她最大的忙不過是帶她出來,給她一個住的地方,僅此而己。
音樂聲從高樓的縫隙中隱約地飄過來,打亂了李樂微煩亂的、飄忽的思緒,沖走了她不安的心情。不由自主地順著聲音走過去,漸漸地,她聽清,舞曲是從一樓的一處房間里傳出來的。也許從小對于音樂有著天然的敏感和喜歡,李樂微多看了一眼,終于在眾多的招牌中看到幾個字:大樂門舞廳。一個扮相時髦的婦人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正打量著她。李樂微并沒有注意到老板娘在看她,她更不知道此時自己飽滿撩人的身材讓女人眼睛一亮。
李樂微轉(zhuǎn)過臉來時,老板娘不失時機地微笑著主動向她打招呼。李樂微有些遲疑,她不認(rèn)識女人。但老板娘并沒有因此而打消自己的熱情,唇齒間掛著明媚的笑容。
姑娘,想跳舞嗎?
李樂微搖搖頭,哪有心情跳舞?昨天下午跟王小九逛了臺東,看著花花綠綠的時裝,每件都讓她心動,便宜的也要百元以上,稍好的幾百幾千的都有。每個女人都愛美,這是雷打不動的真理。此刻,李樂微讓真理給打成了霜后的茄子,蔫了。來時親娘給那點錢別說好衣服,就是最便宜的衣服也不敢買,買了就沒坐車吃飯的錢了。
能歌善舞是李樂微的長項,在學(xué)校時所有文藝節(jié)目都是她在挑大梁,可惜,農(nóng)村并沒有支持她熱愛音樂的條件,但聽到音樂聲,內(nèi)心的熱愛瞬間就被激發(fā)出來,少年時,她的偶像是楊麗萍,她跳的每一支曲子都令自己如此喜歡。夢想有一天能考上舞蹈學(xué)院,離開學(xué)校以后,每天除了跟親娘到農(nóng)田里干粗活,春種秋收,養(yǎng)雞喂鴨,夏天的蟬聲就是她所謂的音樂吧,沒有環(huán)境的滋養(yǎng),她的夢想也漸漸枯萎。
不知道是好奇還是心情郁悶,老板娘的熱情邀請讓李樂微的心蠢蠢欲動。見她有些猶豫,老板娘繼續(xù)熱情邀請:前三次初來的顧客都可以免費跳,你可以進(jìn)來體驗一下,好就玩,不好就走,沒關(guān)系的!
李樂微大膽地走了進(jìn)去。老板娘給她登了記,每來一次,在她名下劃一個對勾,跟以前的人工考勤差不多,出勤一天就打個標(biāo)記。過了三天就不做任何登記了,進(jìn)場買票。單買五塊一場,月票一百。音樂舒緩,悠揚,怡情,是慢四。里面光線很好,地板光滑明亮,雖然有很多人翩翩起舞,但不知道比王小九的睡床干凈多少倍,自家的炕也沒人地板好。比她在學(xué)校時的練功室還要好很多。
老板娘跟進(jìn)來,她向一個年齡稍長的老者擺了一下手,老者快步走過來,她與老者耳語了幾句,就見老者點點頭,然后轉(zhuǎn)身朝李樂微伸出請的姿勢。李樂微跟老者滑進(jìn)了人群中,這種交誼舞她跳過,以前代表學(xué)校去市里參賽,她的搭檔是另外一個班的男生,姿勢、步子都是舞蹈老師親臨指導(dǎo)設(shè)計,雖然是幾年不跳了,但李樂微還是合得上拍子的,加之她樂感極好,一曲下來,配合得很好。很快,她的舞姿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有人干脆停下來欣賞她的舞姿。老者收拾得非常干凈,雖然滿頭銀發(fā),但精神飽滿,面帶笑容,他帶李樂微輕松地跳完了一支曲。第二曲開始的時候,有幾個稍年輕的男人幾乎同時走到李樂微跟前,請她跳舞,李樂微還是選擇了老者。都不熟悉,但老者大概有老板娘的默許,更能給她一種心里上的安全感。老者一邊跳舞一邊問這兒問那,李樂微不想多說,嗯啊了事。舞會結(jié)束時,老者從包里掏出一百元錢給她。李樂微驚詫地看著老者,她不明白為什么要給她錢?就在她不知所以時,老板娘走了過來,要李樂微拿著。李樂微不拿,她想不出拿人錢的理由。
你應(yīng)得的!老板娘一邊說一邊從老者手里接過錢,塞到李樂微手里,毫無半點兒客氣。老者笑著說:下次來請你跳舞啊。我先約了你,李樂微的臉有些不自然。跳舞的人陸續(xù)穿衣離開舞廳,偌大的舞廳忽然間就剩下了老板娘和李樂微,空空蕩蕩。李樂微接過錢,誠惶誠恐地看著老板娘。
看你嚇得,這是我們舞廳的規(guī)矩,男伴付錢才能請到如意的女伴。伴舞也是一種勞動,你剛才就是在工作,所以,你拿他一百塊錢是他自愿付酬,沒什么不好的。
他們天天來?李樂微不安地問了一句。
嗯,退休了在家沒事,就來煅煉身體。老板娘話峰一轉(zhuǎn):你家東北哪兒的?
李樂微警覺地反問:你咋知道?
我聽你是一口東北話,我老家也是東北的。
你?李樂微眼睛一亮,好像看到了救星,知己,親人一樣,此時的她已經(jīng)完全把初來那天晚上王小九對老鄉(xiāng)的埋怨話忘到九霄云外。
嗯,看不出來吧,北大荒那疙瘩。老板娘還原了一句故鄉(xiāng)的土話,雖然近二十年沒說了,但說起來一點也不遜色于李樂微。
真是親老鄉(xiāng)呢!
老板娘告訴她,大家都叫她黎姐,她原是一家中學(xué)的音樂舞蹈老師,女兒在國外留學(xué),退休以后在家閑不住,有一段時間在廣場上教大家跳廣場舞,這家舞廳老板經(jīng)營不善,賠本,后來,她就租了這個舞廳,自從她接手以后,舞廳又開始熱鬧起來。每天有三個時間段營業(yè),早晨9點到11點,下午2點到4點。這兩個時間段多是社區(qū)的一些退休老人,白天這些退休老人花錢請舞伴的極少,都是自娛自樂。晚上從7點到10點段,年輕或中年男人多一些,想請年輕姑娘跳舞,只能花錢。一些老年女性晚上在這里并不受歡迎,即使不花錢。
黎姐說話時,李樂微一直看著她的扮相,的確長得像姐樣兒,漂亮,時尚,如果不說女兒在國外留學(xué)真看不出她真實年齡。別看王小九才四十出頭,但王小九比黎姐蒼老多了。黎姐身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東西莫名其妙地吸引著李樂微。還有,那一口濃濃的鄉(xiāng)音一下子打消了陌生感。黎姐晚上要請李樂微吃飯,李樂微不想去,剛認(rèn)識沒一會兒,她憑什么吃人的飯?但黎姐不管不顧的熱情也讓李樂微難以招架,加之她中午根本沒吃飯,肚子正向她討債,餓得咕咕地響,李樂微就應(yīng)下了。黎姐在鏡前重新涂了眉,抹了唇膏,換了一件羊絨大衣。如此簡單修飾,風(fēng)韻和氣質(zhì)就在她身上光茫四射開來,走起路來,步態(tài)輕盈,此時形容她恐怕只有四個字比較適合:環(huán)肥燕瘦。
李樂微一臉羨慕地看著她。閨女都快三十了,還像個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一樣快樂和年輕。那一刻她想到自己的親娘和王小九阿姨,同樣是女人,黎姐活成了命運的王后,親娘和王小九活成了生活的仆人。人生的距離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黎姐鎖上門,下了臺階,手一揚,發(fā)出嘀的一聲響。那是一輛白色別克,恭候她和李樂微坐進(jìn)去。一會兒工夫,車子在一家叫關(guān)東大地的飯店前停下。一看這名字就是東北家鄉(xiāng)菜,已經(jīng)陸續(xù)有人來吃飯,黎姐在大廳處選了一個角落,點了東北燉菜。她們一邊吃飯,一邊敞開心窩說話。她勸李樂微不如來她舞廳領(lǐng)舞,比上班掙得多。李樂微驚訝地看著黎姐,又想起那一百塊錢,揣在兜里總覺得不踏實,好像做了什么虧心的事一樣,心里七上八下的。黎姐只好給她答疑解惑,原本跳舞是不花錢的,除了買門票以外。到了晚上,跳舞的人比白天多,女伴供不應(yīng)求,大家為了爭得年輕舞伴,有人就肯花錢請,時間久了,規(guī)矩就形成了。
不干別的?李樂微把別的二個字說得很重。
黎姐哈哈大笑過后用地道的東北話:別的是啥?我不懂。
李樂微也咯咯地笑了起來。
黎姐的嘴皮子功夫不是一般了得:我們這里有個小姑娘,自己開個小理發(fā)店兒,白天理發(fā),晚上陪舞,每個月都能掙一萬多。自己買房,自己還貸。她老家是咱東北農(nóng)村的,家里可窮了,你看人家現(xiàn)在,一百平米的大房子住著,把父母接了過來,弟弟也帶出來了。
李樂微有些動心了,她答應(yīng)黎姐,如果明天找不到工作晚上她來試一下。兩個人就這樣一拍即合,激動之余,黎姐把脖子上的絲巾摘下來送給了李樂微。李樂微想拒絕,但黎姐就是不管不顧的熱情,讓李樂微不知道怎么拒絕好。吃完飯后,黎姐開車把李樂微送回住處。王小九剛下班,正在屋子里做飯,一邊做飯一邊心想,李樂微找什么工作還不回來?擔(dān)心她的安全呢。心里正七上八下時,就看到李樂微領(lǐng)著另外一個光茫四射的女人突然走進(jìn)她的小黑屋,以為是做夢或眼花了。直到李樂微開口叫她小九姨時,她才明白,眼沒花也沒做夢,是李樂微回來了。李樂微指著身邊的黎姐介紹給她。王小九愣愣地瞅著李樂微,來之前,她從來沒聽說過,李樂微在青島有個黎姐。顯然,王小九對黎姐這個女人一不信任,二不友好,她的眼神帶著剌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黎姐,王小九這樣的眼神讓李樂微很不舒服,但還是忍住了不愉快說:咱老鄉(xiāng),對我可好了。
她為啥對你好?王小九冷冷地問。
黎姐見此情景,也不久留,客套過后離開。李樂微熱情送她出門,在門外讓她不要跟王小九一般見識,黎姐笑著離開了。黎姐走后,王小九做好了飯。她叫李樂微一起吃,李樂微這才想起打包的飯菜。排骨燉酸菜,小雞兒燉蘑菇,東北名菜。李樂微拿給王小九,菜還沒涼,冒著熱氣,王小九也不客氣,大口地吃起來。悶頭吃得差不多了,才抬頭看一眼坐在床上的李樂微,她有一連串的問題需要李樂微回答:
黎姐是誰?為啥請你吃飯?咋不請我吃飯?
李樂微笑著說:老鄉(xiāng)啊。
老鄉(xiāng)就請吃飯?老鄉(xiāng)多了。我也不是沒有過老鄉(xiāng)!王小九的語氣中帶著強烈的不滿。
李樂微就煩王小九這副小家子氣,她這是嫉妒人家比自己過得好呢。所以,沒好氣地說:她愿意對我好,我也沒辦法。
不過,李樂微留了一個心眼,她沒跟王小九說跳舞掙了一百塊錢的事。吃頓飯都不成,要是說了她跟一個老男人跳了幾支舞就掙了一百塊錢的事,王小九還不唾液淹死她?但王小九在李樂微進(jìn)屋第一眼就瞟到她脖子上的紅色絲巾,有黎姐在場,她沒好意思說。毛澤東他老人家有句名言: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王小九她們老家有一句土話說:無利不起早。兩句話字不同,但意義有很多相通之處。在王小九看來,黎姐對李樂微好,一定是有所圖,如果不是,為啥不對她王小九好?王小九是個直性子人,眼睛看到,嘴上就不會把門,一時圖痛快說了出來:你剛來青島,人生地不熟悉,你知道她啥目的?
見王小九如此不高興,李樂微也煩透了,天天跟個老媽子一樣沒完沒了!以前對她的好印象蕩然無存。雖然是跟王小九來的青島,但李樂微到達(dá)青島后,內(nèi)心就不再崇拜王小九了,她覺得王小九活得跟牛一樣辛苦,回老家說這好那好的,在李樂微看來,純粹是吹牛逼,在他們鄉(xiāng)下人面前顯擺。與她的想像相去甚遠(yuǎn),這不是李樂微想要的生活,她更不想跟王小九討論什么未來,現(xiàn)在可以基本斷定,她們不是一個頻道上的女人。王小九想東,李樂微想的是西。李樂微不過是把王小九當(dāng)成一個暫時投靠的落腳點而己。躺在床上索性閉眼睡覺,無奈,王小九吃飯時,嘴里不停地發(fā)出吧嘰吧嘰的響聲,聲音太大,在夜晚的房間里,本來一點微小的聲音都會無限地擴大,李樂微睡不著。一會兒工夫,王小九把李樂微拿回的美味吃了精光,自己做的土豆燉白菜一口也沒吃,碗筷不洗一扔就上床了。李樂微就這一陋習(xí)說過王小九,王小九白了李樂微一眼,不是她不愿意洗,在流水線上干了一天,累得不想動。李樂微知道王小九又沒洗,但見她不高興 也就裝做沒看見,打定主意,明天早晨不會給她洗碗的,自己用過的碗自己洗。
王小九本想和李樂微聊一會兒工作的事,人一挨到床上,就睡過去了。李樂微聽到她粗魯?shù)暮魢B?,跟拉動的風(fēng)箱一樣響,只好不耐煩地翻過身去,但一張不大的床,就算再翻身能翻到哪兒去呢?在床上不停地輾轉(zhuǎn)反側(cè),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樂微也睡去了。
3
早晨第一縷晨光在環(huán)衛(wèi)工人清掃垃圾的聲音中透過窗戶灑進(jìn)來,太陽從黑暗中來到了人間,也帶來了一天的希望和美好。王小九醒得早,早早起來做飯上班,昨晚的飯菜熱了一下,叫李樂微起來吃飯,李樂微說了一句你先吃吧,躺在床上沒動。王小九坐在馬扎子上,瞅了一會兒李樂微,一股無名之火突然在心里升騰起來。不過,她忍著沒吱聲,低頭吃飯,吃過飯以后,就去上班了。聽到關(guān)門聲的李樂微睜開了眼睛,房間里混濁不堪的氣息漫入她的肺里。
她起身,把窗子推開,春天的冷風(fēng)吹進(jìn)來,凍得渾身打顫,她下意識地裹緊了被子。實在太冷,她只好起床,關(guān)上窗子,收拾王小九吃過的碗筷。她給自己做了一碗雞蛋面條,飯后,簡單地收拾完衛(wèi)生,去了人才市場。來的次數(shù)多了,李樂微漸漸明白,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沒讀過大學(xué),沒有一技之長,想去大公司做白領(lǐng)是不可能的,她能去的只有服務(wù)業(yè),譬如飯店服務(wù)員,超市營業(yè)員,都是一些不太需要什么文化的勞動力密集企業(yè)。李樂微不想每天做著像王小九那樣一份跟機器人一樣的工作,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除了這些還能干點啥?晚上睡不著覺時她也想過去黎姐的舞廳伴舞,但王小九的話也讓她心有不安。黎姐為啥一見面就對自己這樣好?難道就是老鄉(xiāng)嗎?如果不是因為老鄉(xiāng),她又圖自己什么呢?李樂微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來。本來,上午黎姐要她等著,她開車來接,李樂微沒等,直接去了人才市場。與其說她這幾天早早去人才市場,不如說她有意躲著黎姐。一招聘臺前圍滿了女孩子,李樂微不知道什么崗位這么火爆,想擠進(jìn)去看個究境。人越聚越多,好不容易擠進(jìn)去才知道是一家五星級酒店招聘服務(wù)員,待遇十分優(yōu)厚,但用人單位對女孩子的外貌挑選十分嚴(yán)格,身高胖瘦都一個標(biāo)準(zhǔn),近乎模特般的身材,連體重都有要求,一米七的身高,體重不能超過120斤。就在李樂微正認(rèn)真看招聘廣告上面的要求時,有人推了她一下,李樂微愣愣地回過頭:叫你呢!
這時,李樂微順著那人手指的方向,才看清,正在給其他女孩子面試的男人招呼她。李樂微誠惶誠恐地走過去,男子旁邊坐著一個年輕女子,她指著這個男子給李樂微介紹,這位是公司負(fù)責(zé)招聘的總經(jīng)理,可以叫他杜總。
杜總露出親和的笑容問李樂微,是否愿意到他們五星級涉外酒店工作?如果工作出色,有機會到國外總部培訓(xùn)。試用期過后工資加提成差不多近萬塊。杜總對她說話時,有幾個女孩子沒被應(yīng)聘上這個崗位,哭著離開了。
就在李樂微驚訝時,杜總再一次對她發(fā)出熱情邀請。鑒于上次經(jīng)驗,李樂微留了一個心眼,要了一張杜總的名片,如果杜總說的與實際情況不符合,她準(zhǔn)備及時抽身。杜總自己開著車,路上幾乎沒話。車?yán)镞€有一個女孩子,也是杜總當(dāng)場招來的人,聽口音,女孩子是內(nèi)蒙人,說話直截了當(dāng),干脆。她有很多疑問問杜總,杜總一一回答。杜總還問李樂微有什么疑問,可以問他。李樂微沒怎么說話,她一直用沉默的目光打量杜總。板寸,干凈,利落。襯衫不論是領(lǐng)口還是袖口都非常干凈,襯衫連褶皺都少見。杜總臉色白凈,眉毛很黑,雖然眼睛有些小,但配上他并不高的個頭,也不是國字號的臉,給人精明能干的感覺。一會兒工夫,車子在一處高樓大廈前停下,杜總帶她進(jìn)了電梯。李樂微還沒有明白是來了哪里,就見一個紅色的15數(shù)字閃爍之后,電梯停下。出了電梯,是長長的走廊,地下鋪的是地毯,走起路來無聲無息。走廊兩側(cè)全是房間,杜總用一張房卡打開了房門,指著里面對李樂微說:你的宿舍。而那個女孩子被安排到另外一個房間,對此,杜總的解釋是每個人都是單獨的房間。
房間寬敞,明亮,一塵不染。里面的一切用品她從來沒見過。床品干凈得她不忍摸一下,生怕摸一下都會弄臟出皺兒一樣。衛(wèi)生間的地面干凈得能照出人影,坐便器的蓋子比王小九吃飯的碗都干凈。李樂微轉(zhuǎn)了一圈后大張著嘴巴,太奢侈了吧?杜總見李樂微有些驚訝地愣著,急忙解釋說,這里是她工作期間的家,每個職員都有一間這樣的宿舍,也就是說,不只是給李樂微一個人的待遇。
原來是這樣啊,李樂微向杜總說了聲謝謝。
杜總拉開衣櫥,指著里面的各種款式顏色的幾乎清一色的裙裝對李樂微說,這是工作服。她見過工裝,王小九穿的那種,藍(lán)色純棉外套,肥大,抗磨,不分男女,誰都可以穿。還有,這些天她去勞動力市場找工作穿工裝的人隨處可見,這樣的工裝比她跟王小九去臺東看到專賣店里的時裝還高檔。
李樂微不知所措地看著杜總,心里總是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為什么會這樣?她也不知道。眼前這一切就像做夢,可又真實得不容她懷疑。杜總讓她換上工作服,一會兒有人帶她去見習(xí),簡單交待完后杜總走出房間,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李樂微關(guān)上門,開始這兒瞧瞧那兒看看,以前她生氣時說王小九住的地方是狗窩,現(xiàn)在,她覺得說王小九那話是給她極大面子的:簡直連狗窩都不如。要是她親眼看見此地,就不會埋怨自己的話刻薄。李樂微終于明白什么叫功夫不負(fù)有心人這句話了——幸福生活從此開始啦!
她要把這個大好消息快一點告訴王小九,再也不用每天晚上回到她那混濁不堪的小黑屋了。她拿起電話撥出號碼才想起,王小九的手機平時根本不使用,為了省那幾個話費,從不打電話,上班期間關(guān)機,只有下了班才開一會兒,睡覺時再關(guān)上。李樂微放下電話,沉浸在找到工作的喜悅興奮中。對了,杜總不是讓她換衣服嗎?她再次拉開衣櫥,里面的衣服不下十件,好像每件都是為她精心準(zhǔn)備的一樣,顏色款式都是她喜歡的那種,她一件件在身上比劃著,最終選擇了一件海藍(lán)色的無領(lǐng)無袖連衣裙,高跟鞋,絲襪,香水,一應(yīng)俱全。外面雖然是春天,但房間里卻是夏天的溫度。站在鏡子前的李樂微儼然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城里女孩子,正沉浸在喜悅里時,門鈴響了。她跑去開門,一個表情嚴(yán)肅的青年男子出現(xiàn)在她面前,男子告訴她,帶她去上崗前見習(xí)。李樂微并不明白見習(xí)是什么意思,但也沒有多問,按照男子要求把身份證交給他后,就跟他走出了房間。她并沒有見到剛才跟她一起應(yīng)聘來的女孩子,就隨口問了一句,男子說,那個女孩子由其他人負(fù)責(zé)培訓(xùn),她們不在一個組。拐過回字型的長廊以后,進(jìn)了另外一個房間。房間很大,落地窗,前面的海景從落地窗里一覽無余。陽光從玻璃透進(jìn)來,房間的角落里也如春天般燦爛。中央空調(diào)發(fā)出輕微的呼吸聲。帶李樂微來的年輕男子朝沙發(fā)中間的微胖白凈臉的男人畢恭畢敬叫了一聲王總,王總點頭示意后男子退出去,門被輕輕關(guān)上。
這時李樂微才看清,被稱做王總的男子,他的身邊分別坐著幾個濃裝艷抹的女孩子,其中的一個偎在王總懷里,腿上還坐著一個,另外兩個,分別捶肩揉背。李樂微的臉開始微熱起來,就在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時,王總從眾多女孩子的臉上收回打情罵俏的目光,開始審視著她:你叫李樂微?
李樂微禮貌地點點頭。
王總指著其中的一個女孩子對李樂微說:以后你就是她們其中的一員了,她是你的領(lǐng)班,也是我們天上人間最出色的管理人員,別看她年齡不大,但職場經(jīng)驗豐富老道。以后多跟她學(xué)習(xí)。
被指的女孩子叫甜甜,她從王總的懷里探出青枝嫩葉的身體,與其他幾個濃裝艷抹的女孩子相比,她是素妝淡顏,但依舊無法掩飾她的美麗與干練。甜甜將一杯紅酒送到王總手上:能得到王總賞識,我很榮幸,謝謝王總夸獎。
一飲而盡的姿態(tài)可見她的豪爽。
王總心情大好,也干掉杯中酒,然后,喜笑顏開摟了摟甜甜的肩膀:你是咱天上人間的寶貝,沒有你這樣的寶貝,我這個王總也是光桿司令。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董事會昨天晚上研究決定,從今天起,你升職為副總,專門負(fù)責(zé)管理員工,希望你能好好培養(yǎng)她們。
其他三個女孩子聽到王總這樣一說,突然跪下,齊聲說:朱總好。甜甜是朱旭的藝名,天上人間的每個女孩子,都有自己的藝名。
甜甜擺擺手,示意她們起來:不要謝我,要謝王總栽培。
王總笑笑:好好干,以后,你們每個人都有甜甜這樣的升職機會。
妞妞借機把身子探進(jìn)王總的懷里,嗲聲嗲氣道:王總,我可是對你言聽計從呀!
王總聽出妞妞的弦外之音,摟了摟妞妞:別急嘛,你還年輕,以后有的是機會。
妞妞趁機與他喝交杯酒,王總一只手端著酒杯,一只手揉捏著妞妞的臉蛋兒,其他兩個女孩子見此,都爭著要與王總喝交杯酒,甜甜看著其他三個女孩子,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她的表情里有克制后的冷漠與不悅。這時,王總的手機響了,王總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出的名字,放下酒杯,立馬起身,走到房間外去接電話。甜甜轉(zhuǎn)過頭,斜眼看著李樂微。一番審視過后,她問:東北來的吧?
李樂微點點頭。
我也東北來的,甜甜主動亮出老鄉(xiāng)身份。
聽到這句話,李樂微的眼中閃出一絲光亮。鄉(xiāng)音讓她感覺到不在孤單。
你是……她試探著反問甜甜。
延邊人,甜甜獨自抿了一口酒后,爽快的回答,然后,她指著其他三個女孩子說:她們也是東北女孩子……
幾個女孩子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問這兒問那兒,李樂微一一回答。其中一個叫大紅的女孩子和李樂微老家是一個鎮(zhèn)上的。同在鎮(zhèn)上的中學(xué)讀過書,不同的是,大紅比李樂微高一屆。李樂微感覺就像見到了久別的親人一樣。
甜甜滿了酒杯,把其中的一杯遞給了李樂微,算是老鄉(xiāng)敬老鄉(xiāng)。李樂微看著甜甜遞過來的杯沒接,她不能喝酒。所以,當(dāng)場拒絕了。
會喝水嗎?站在一邊的妞妞盛氣凌人地問。
李樂微認(rèn)為妞妞是故意難為她。有些生氣的李樂微回了一句:不會!
甜甜舉著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笑容瞬間僵在臉上。但依舊不急不緩地說:喝了就會。
妞妞聽到這句話像得到了圣旨一樣:我們老大不會隨便敬人酒,她敬你酒,是高看你一眼,別不識抬舉,這杯酒,你必須喝!
妞妞的話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yán),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李樂微還是沒喝,妞妞眼睛里閃爍著冷笑的寒光,哪里是笑,簡直就是深不可測的貝加爾湖,正散發(fā)著強烈的極地氣旋,氣氛陡然緊張。李樂微本能的后退,但為時己晚,此時,妞妞的一只手捏住李樂微地下巴,厲聲道:
你不喝是不是?
別看一個瘦弱的小姑娘,力道卻大得很。李樂微的下巴捏得生生的疼,本能地往外掙脫。然而,就在她往外掙脫時,一邊的大紅,一掌劈在李樂微的臉上:裝純情就別來這里混!來這里混就別裝純情!
立時,李樂微眼冒金星。
她不明白大紅為啥打她,她們可是親老鄉(xiāng)。就在李樂微想跟她們理論時,又一耳光劈在李樂微的臉上,她被幾個女孩子摁倒在地下,三下五除二,一杯酒就強行灌到她嘴里了。
還不會喝嗎?妞妞腳踩在李樂微的手上,冷笑著問。這樣的動作應(yīng)該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男人才敢做的事,一個年輕俊美的小姑娘如此溜道,儼然是江湖大姐大的作派。
李樂微的眼里已經(jīng)涌滿淚水,她乞求地看著她們。甜甜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抱肩,冷漠地看著一切。她的聲音像從遙遠(yuǎn)的貝加爾湖傳來的那樣冷,卻又如此清晰:你剛來,還不適應(yīng)這里的規(guī)矩,讓妞妞好好教你吧。用不著個把月,你就會愛上這里的!
說完,甜甜站起來走了。
李樂微掙扎著站起來,試圖抱住甜甜的大腿,求她放過自己,妞妞眼尖手快,從后面一把扯住頭發(fā)把李樂微拽了回來,用力一聳,頭撞到墻上,前額立馬鼓起青紫的包痕,鼻子里有血水淌出來。李樂微的臉火辣辣的疼,有酒精的作用,更有五個手指留下的力量作用,之后,她被強行灌了第二杯,第三杯……很快李樂微爛醉如泥,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來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下午,頭痛得跟一切兩半的西瓜一樣,眼冒金星。好半天,眼睛才適應(yīng)房間里的光線。她掙扎著坐起來,看到春天的陽光照進(jìn)房間里的所有角落。還是昨天她剛來的那個房間,沙發(fā)上坐著面無表情的妞妞。她的旁邊立著大紅……昨天的記憶像一幕電影的老膠片,突然展現(xiàn)在眼前,額角的傷痕清晰地傳遞著痛感,心里像撕開了無數(shù)個口子,清醒過來的李樂微心里只剩下了憤怒:你們真給東北人丟臉!
你有臉嗎?大紅看到李樂微這樣不服管,捏住李樂微的下巴,又一耳光劈過去,大聲問:告訴我,你的臉在哪兒?
粉嫩的指甲在春天午后的陽光中格外亮眼,一根女士香煙已經(jīng)吸了一半,坐在沙發(fā)上的妞妞吐夠了煙圈后,意味深長地對李樂微說:我也是為你能過上陽光燦爛的生活才不得不對你這樣,我相信有一天你會好好感謝我。感謝我讓你懂得了什么是生活和人生。
李樂微不得不把兩個字吐到她臉上:騙子!
不對,你該直接罵我是婊子!妞妞愜意地吐著煙圈,毫不掩飾地說。
婊子!李樂微不想說這兩個字,這兩個字于她18年燦爛的年華比,太過于骯臟,沒有人性和自尊!就像一襲華美的旗袍上爬滿了虱子一樣可憎,是對青春的極大諷刺與褻瀆,她羞于說出口。
李樂微厭惡地朝妞妞的臉上呸了一口痰,這是她唯一的救贖自己的表達(dá)方式。然而,她并不知道這樣的救贖不但救贖不了自己,只會讓自己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妞妞出奇的冷靜,她并不急于擦自己臉上的痰,立于一邊的大紅立馬拿出紙巾殷勤地擦掉妞妞臉上的痰。然后,她瘋狂地把李樂微掀翻在地,左右開弓。李樂微哪里有還手之力?不一會兒,她就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看著大紅,她想問大紅:我們還是親老鄉(xiāng)嗎?可是,嘴角有血往外淌,疼得她張不開嘴說話。此時她想念王小九阿姨,只有她能來救自己,但這無疑于白日做夢,王小九根本不知道她在這里。
從房間里醒來的李樂微很絕望,她想如果不逃,就要過跟大紅她們一樣的人生。李樂微想逃離,但,她像住進(jìn)了特護(hù)病房一樣,大紅24小時專門“陪護(hù)”寸步不離。妞妞不在時,李樂微以老鄉(xiāng)的身份跟大紅談心,試圖從她這里找到突破口,讓她放過自己。
大紅一眼看透李樂微的心思,冷笑著反問:想收買我?
我只想知道,你為啥要在這里做……李樂微把后面的話忍了下去,她不愿意激怒態(tài)度有些好轉(zhuǎn)的大紅。她想讓大紅明白,這是糟踏人生呢。
大紅眼中愉悅的光悠地消失。每個人的人生都有不得己的悲歡與離合。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大紅大概是意識到了什么,再次厲聲道:我天生風(fēng)流,喜歡做婊子行了吧!
李樂微并不吃驚于大紅的此番言論,別看自己沒見過世面,但愛讀書,愛思考的她,在書里見過世面。來青島以前,也會經(jīng)常溜到村里的網(wǎng)吧上網(wǎng),此時,她能像個記者一樣與大紅對談,應(yīng)該感謝自己對讀書的熱愛。
這種可能并不排除,但我想大紅,你開始一定并非心甘情愿,不過是上了賊船,脫不了身的原因,才不得己這樣……
大紅的臉色一白,但也只是瞬間,就恢復(fù)了常態(tài),用不屑的神情對李樂微說:我知道你想逃走,看在你我是親老鄉(xiāng)的身份上,我也實話告訴你,李樂微,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不會放你走,如果我放你走,會有人追殺我,所以,我勸你,既來之,則安之。
追殺?李樂微吃驚地看著大紅。
大紅覺察到自己一時心直口快,失言,所問非所答,也算是欲蓋彌彰:你如果老老實實從命,有你掙不完的錢,享受不完的榮華富貴。就像我,剛來時跟你一樣,花他媽的一塊錢都得尋思尋思該不該花,現(xiàn)在呢,有房有車。再過幾年不干了,找個好人嫁了,不愁吃,不愁喝,想上哪兒去玩就去哪兒,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難道你不愿意這樣嗎?
哪個男人愿意娶一個出賣自己肉體為生的姑娘呢?
只要有錢!我管不了那么多!
這會毀了你!
閉嘴!用不著你來教訓(xùn)我!大紅停頓了一下,喘口氣繼續(xù)道:你呢,表面上裝純情,看不起我,可是,你心里比誰都羨慕我有錢吧!別說你不!女人都是膚淺的,你也不例外!
我就是餓死也裝純情!李樂微的語氣透著絕決之意。
話不投機,兩個人就這樣僵到了這兒,后來,無論李樂微跟大紅說什么,她都無動于衷。說多了大紅就劈頭蓋臉打她,一次比一次出手狠!
渴望變成了絕望。
說服不了大紅也就意味著跑不了,甜甜不時換人來說服李樂微,無論對方說什么,李樂微就是不吭聲,像個啞吧一樣。送來的飯一口不吃,漸漸地,紅潤的臉色變得蒼白不堪,甚至呼吸一下,都已經(jīng)無力了。
絕食一周之后,大紅冷笑著指著李樂微的腦門道:餓死我給你收尸!有本事你就餓死在這里!
死,就像一把利劍懸在李樂微的頭上,那利劍的寒光一直在眼前發(fā)出剌目的光束,使她躲也躲不開。馬上就快餓死了,然而,李樂微并沒有因此獲得同情。瞬間,父親母親以及弟弟的臉在眼前交替閃現(xiàn),要把她與親人們生生割開,想到自己就這樣死了,從未有過的難過與痛苦。不知道是求生的本能還是餓得頭暈眼花,無法堅持下去,又過了幾個小時后,在服務(wù)員送來飯菜時,李樂微突然獨吞虎咽吃起來飯,與先前的她判若兩人。
大紅勝利地笑了。甜甜不知道何時來到了房間,坐在沙發(fā)上的她依舊淡裝素顏,透著凜冽之美。她笑著問:想通了?
沒啥想通想不通的,出來就是掙錢,掙不到錢是傻子!李樂微一邊大口吃飯,一邊滿不再乎的樣子。
有錢才是硬道理。這就對了。甜甜表揚了李樂微是個識實務(wù)的人,一個眼色過后,妞妞當(dāng)即給了李樂微五千塊的獎賞。李樂微看著那花花綠綠的錢,不知道是學(xué)乖了,還是真被大紅說中了,二話不說,大大方方地接了錢。這一舉動,讓她們瞬間從敵人成為了朋友。
甜甜吩咐妞妞、大紅,好好培訓(xùn)李樂微。李樂微一夜間變了一個人似的,練習(xí)喝酒,撒瘋耍嗲,風(fēng)情嫵媚,每個眼神動作都不比“師傅”遜色。三天后她主動要求上崗,她向妞妞大紅保證,做一個合格的服務(wù)員。
陪第一撥客人,她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男人一面要她陪喝,一面摟著她不放,喝到興處,一并嘴唇也湊上來,肆意親她的臉。李樂微經(jīng)不住這些男人的狂轟亂炸,加之以前沒喝過酒,不勝酒力。開始,男人的摟抱和撫摸還能忍受,后來居然把手伸到她的胸衣里,很快,她招架不住。李樂微掙扎著打掉了“豬手”。男人溫存的臉孔立即變成了豬肝色:裝嫩還是純情?別告訴我你不懂!老子什么樣的女人沒玩過?玩你是看得上你!
李樂微像被人打了十個耳光一樣難堪,眼淚瞬間涌滿了眼眶,她乞求地看著眼前的每一個男人……
一束目光早己不動聲色地悄然在李樂微臉上停住。
眼淚順著李樂微的臉頰無聲無息地往外流淌,猶如汛期的小河,她的無助和絕望都在這奔流的淚水里了。她不知道這樣的羞辱何時結(jié)束,而坐在眼前的男人們不時哈哈大笑,一副張狂肆意模樣。他們越是這樣,李樂微越是痛苦不堪,如果有個地縫,她能鉆進(jìn)去。突然,李樂微轉(zhuǎn)身往包間外跑去,但不幸的是,男人眼尖手快,像拎小雞一樣把她拎了回來。拎她回來的男人嘴巴緊跟著湊過來,酒氣瞬間迷漫了李樂微的鼻孔。李樂微慌忙躲閃,男人抓住她的長發(fā),用力往后一扯,她的脖子就朝后仰去,就像死死地釘在那里一樣,不能動。
男人像貓玩老鼠一樣,捏住了李樂微的下巴,疼得她快要死去一樣地尖嚎,臉上的虛汗與淚水混成一片滾落下來。
人群中不知道誰小聲說了一句:邢總算了吧,跟一個女孩子較量有失男人的風(fēng)度。
邢總的臉因著酒精而漲得通紅,他哈哈大笑:老子要的就是女孩子。
包間里又沒了聲音。所有的目光都盯著邢總和李樂微,不知道邢總還要玩什么新花樣兒。就在這時,一位年輕男子站起來,走到施暴男子跟前,不卑不亢:邢總,她是我女朋友,希望你能住手!
安靜的人群立馬大亂,大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太戲劇性了!連邢總也被這一幕愣住了。
你女朋友?被稱作邢總的男人松開了李樂微的頭發(fā),直盯盯地看著“英雄救美” 的男子:你這謊言也太容易識破了吧!
年輕男子把目光轉(zhuǎn)向李樂微:微微。其實,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你所謂的高薪是在做這樣一份工作……他說話時李樂微一直眼含淚水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想過好日子,但是,你知道我進(jìn)來時發(fā)現(xiàn)你在這里是什么感覺嗎?本來,我不想戳破,希望你能給我留一點男人的自尊,然而,你沒有……
李樂微雖然也有過瞬間的愣怔,但很快,她突然朝男子撲咚一聲跪了下去:對不起……
年輕男子忽然一改平靜的口吻,對李樂微憤怒地吼道: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你還想瞞我到何時……
邢總半信半疑地看著憤怒的年輕男子:你叫什么來著?
有人替他答:曲曉松。
邢總點點頭,繼續(xù)審問:沒撒謊?
如果我撒謊,愿意邢總隨時處置我,年輕男子答。
好!我信你一回。我們都是男人,理解你的心情,算是給你個面子,今天的單你買了。
就這樣,這一頓飯單曲曉松花掉了三千塊錢。李樂微輕松從狼窩一樣的天上人間逃了出來,男人們曲終人散。曲曉松要送李樂微回家,李樂微不肯,如果曲曉松送她肯定會被王小九知道,她不想這事經(jīng)過王小九的破嘴加工傳到老家,變成無數(shù)個版本。對于自己被騙的經(jīng)歷,她必需守口如瓶。還好,天無絕人之路,她遇上了貴人。李樂微謝了又謝曲曉松,并要去了他的手機號。她承諾,以后還他錢。然后,兩個人分手,李樂微一個人回了王小九的住處,王小九剛躺下去準(zhǔn)備睡覺,站了一天流水線,上床后眼皮就開始打架。就在她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時,李樂微開門的動靜驚醒了她,嚇了王小九一跳,她還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足足過了幾十秒,她確定不是看花眼也不是竊賊時,呼地坐了起來:你這個死孩子,跑哪去了,嚇?biāo)牢依病?/p>
王小九的話一點也不夸張,李樂微失蹤的這些天,她急得差一點到派出所報案,真怕李樂微有個閃失,如果真是這樣,王小九心里一輩子不得安生。一個大姑娘,說沒就沒了,王小九能沒事人似的嗎?
李樂微小聲說:在黎姐那里。
然后,準(zhǔn)備拉燈上床睡覺。王小九不信,因為這幾天黎姐來找過李樂微,正好 趕上王小九下班,如果她在黎姐那里,黎姐不可能來這里找她,顯然,李樂微是在對自己撒謊,王小九很生氣,她想知道李樂微這些天去了哪里?干了啥?李樂微不想回答她這個問題,但王小九一副你不說她就不罷休的架勢。
她家里有事走不開,我?guī)退磶滋靾鲎?。李樂微很沒底氣地說。
你別騙我了!王小九瞪著眼睛說:黎姐來過。
見謊言被戳穿,李樂微一臉的不悅,但她就是不肯告訴王小九事情的真相。王小九一見她這架式也不高興了:你失蹤的這些天,我死的心都有,周末我本來不休息,但我心里不踏實,怕你出什么意外,四處找你,也沒找到,你說一個大姑娘,萬一碰到壞人……
壞人壞人,你就知道壞人!李樂微生氣地打斷王小九還沒有說完的話:你來青島好幾年了,咋也沒見你被哪個壞人拐走!
王小九本不想跟李樂微發(fā)火,但是,李樂微的話讓她心里不舒服:咋啦?剛來幾天就長本事啦!
這個覺看來睡不下去了,李樂微從床上起來,一步跨到了地中間,因為太猛,或者是因為沒看清,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東西,只聽咔嚓一聲就碎了。王小九本來心里就有火,一看李樂微踩碎了臉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李樂微也是個急脾氣,加之剛剛經(jīng)歷的驚魂恥辱還在心頭堆積,不知道如何化解,此時又與王小九話不投機,兩個人就吵了起來:
好像我愿意回來?跟個狗窩差不多,還跟我媽吹,你在青島如何如何好,要不是我親眼所見,哼!不是我埋汰你,你吃飯的碗都不如人家拉屎的坐便器高檔。
這句話徹底地惹惱了王小九:人家拉屎的東西比我的碗高檔,你咋不住人家呀?你回我這兒干嘛?沒良心的東西!滾,給我滾,有多遠(yuǎn)給我滾多遠(yuǎn)!王小九拿起枕頭朝李樂微的臉上摔去,李樂微哪能忍得下這氣,掉頭跑出了王小九的小破屋,跑向夜色,一個人在大街上狂奔了很久,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跑得渾身酸軟,沒有力氣了。眼前是一處公交車站,盡管是夜里9點多,但大街上的人似乎比白天還多。白天只見車,不見人,晚上,車多,人更多。五彩斑瀾的燈光使城市的夜蒙上了燈紅酒綠的幻覺。李樂微跑出來以后有些后悔,穿得單薄,春天的夜晚十分寒涼。坐在公交車站長椅上的她有些冷,肚子發(fā)出咕咕的響聲,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準(zhǔn)確地說,她不知道能去哪里?誰能收留她?此時的她無依無靠,最簡單的愿望是有一張床,能放下她的身體,睡一個安穩(wěn)的覺兒,吃一頓飽飯,她就滿足了。然而,除了王小九以外,在這個人潮擁擠的城市里,沒有誰認(rèn)識她,每一個背影在李樂微眼中都是那樣匆忙而幸?!?/p>
她感到從未有過的絕望。
……
但是,這樣的絕望在五年之后,一切都變了模樣。此時的李樂微已經(jīng)不是彼時的李樂微,她已經(jīng)成了地道的白領(lǐng)一族?;貞浧鹱畛鮼砬鄭u的日子,李樂微喜歡用不堪回首來形容。挫折歷練了她的成長。王小九后悔當(dāng)初把李樂微趕到大街上,除了用一顆卑微的心討好她以外,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因為李樂微已經(jīng)成為一家品牌時裝店的店長,管理市內(nèi)7家店面,老板給她配了車。王小九想讓她幫著找一份輕快一點掙錢多的活,李樂微讓她做店員,一個月沒賣掉一件衣服,只好讓她重回生產(chǎn)線,對此,王小九恨死了李樂微,認(rèn)為她瞧不起自己。在王小九看來,賣不動貨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人家不買她也不能強賣!
與黎姐的聯(lián)系一直沒斷,她還在開舞廳,黎姐很關(guān)心李樂微的婚事,李樂微總不急不忙。正是戀愛的年紀(jì),黎姐不明白李樂微為啥這樣淡定,很多女孩子在她這個年齡不停相親,就怕哪天自己剩下。李樂微倒好,對自己的婚事既不熱心也不上心。
“有人啦?”
李樂微的解釋是先干事業(yè),再考慮個人問題。其實,只有自己心里明白,那件事,她放不下。然而,面對日益漸長的年齡和澎湃而來的剩女,李樂微只好接受黎姐的好意去相親。小伙子是她女兒的師兄,三十歲,以前有一個同居女友,但是,親娘看不上眼,硬是給拆散了。黎姐見過小伙子,無論長相還是條件都不錯。李樂微在黎姐的安排下,抽空去見小伙子,本想拉黎姐一塊兒去,黎姐下午有事,李樂微只好單刀赴會。見面地點是在一間茶吧,李樂微常去的一家店,小店兒不大,但很安靜,環(huán)境幽雅,看書學(xué)習(xí),發(fā)呆聊天都是不錯的地兒。李樂微進(jìn)去時,店里幾乎沒什么人,顯然,約定的人還沒到,李樂微不急,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離約定的時間還有20分鐘,一個人坐在這里無聊。她要了一杯茶,從包里拿出隨身帶的一本《讀者》翻了起來。這是她的習(xí)慣,有空兒時喜歡讀一會兒書。過了一會兒,有人推門進(jìn)來,自從年輕男子進(jìn)來以后,李樂微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他。男子巡視了一周以后,目光定格在李樂微身上,沖她禮貌地笑笑:“對不起,堵車,來晚了?!?/p>
李樂微有些失態(tài)地張大了嘴巴,見此情景,男子微愣。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嗎?李樂微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好半天,李樂微才說出一句話:“我認(rèn)得你。”
看男子還在微愣,李樂微只好提醒他,五年前,天上人間……
女大十八變,曾經(jīng)那個土氣,迷茫,不知所措的農(nóng)村姑娘,現(xiàn)在她正散發(fā)著時尚的氣息,仿佛一個光鮮的模特站在男人面前。
“我沒認(rèn)錯你吧?曲曉松?!崩顦肺娦袎阂謨?nèi)心的興奮。
曲曉松點點頭,不知道是太高興還是無以表達(dá)重逢之喜,他向服務(wù)生揮手,要了兩杯紅酒。李樂微制止了,她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想去他住的地方看看。曲曉松沒有拒絕,兩個人喝完茶以后,離開了小店。曲曉松的家不過是20平米的“閣樓”,一張床墊,以及簡單的生活用具。面對凌亂的家,曲曉松有些尷尬。自從阿琪離開以后,他似乎從沒收拾過房間,任其亂著,也從不帶姑娘來這里。曲曉松不明白為什么就帶李樂微來了。李樂微進(jìn)了曲曉松的房間后幾乎沒有休息,立馬像一個女主人一樣,投入到一場清掃垃圾的拼斗中。房間里空氣混濁不堪,她一邊收拾一邊打開天窗透氣,曲曉松站在墻邊一角,看著李樂微忙碌的背影…… 只一會兒工夫她就把亂得不成樣的房間收拾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
分手快一年了,阿琪的影子在曲曉松眼前一閃一閃。在這場戰(zhàn)爭中,曲曉松低估了親娘趙大芬的力量。他喜歡的姑娘,趙大芬橫豎不順眼。雞飛狗跳過后,阿琪一聲不響地走了。從此這個快樂的閣樓就成了曲曉松孤獨的世界。阿琪走后,他更不愛回家了,家里的房子有一百五十平米,曲曉松就是不回。趙大芬以各種物質(zhì)做誘耳,曲曉松丟給她一句話:我的事用不著你管,從此親娘與親兒就過成了兩個世界的人。趙大芬逢人就說曲曉松的不是,末了還總結(jié)一句:跟他那死爹一樣,沒人味。只知道對外人好,從來沒想過家里的她!被趙大芬罵成沒人味的曲高年在曲曉松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勸架時被人誤傷打死了。打死他的同事只給了幾萬塊,再要就翻臉了。
死前曲高年已經(jīng)是單位的部門經(jīng)理了,買了新房,有了車,好日子剛來,結(jié)果,一命烏呼。趙大芬本來把希望都寄托在曲曉松身上,沒成想,畢業(yè)后的曲曉松因為對象的事與趙大芬的沖突不斷。本來,他與阿琪準(zhǔn)備結(jié)婚了,在家里同居半年,那時,曲高年還沒死,他對未來的兒媳婦很滿意。他死后,趙大芬就與阿琪起了矛盾。曲曉松說服不了親娘,也不想委曲阿琪,就出去租了閣樓。也是給趙大芬施壓,趙大芬才不怕呢!走更好,正好不隨她的意。
曲曉松走后,不但沒跟阿琪散還過得很滋潤。趙大芬覺得上當(dāng)了,趁曲曉松上班之際來到閣樓,把阿琪硬生生給攆走了。曲曉松回來以后找遍了這個城市,也沒有找到阿琪,從此,這對母子水火不容。
打掃完衛(wèi)生后的李樂微回身看到曲曉松發(fā)愣的樣子,問他怎么啦?曲曉松回過神來笑笑,什么也沒說。經(jīng)過李樂微的收拾,小小的閣樓再次呈現(xiàn)出家的溫馨。茶幾上還有沒吃完的瓜子,兩個人一邊喝茶一邊聊天。五年沒見,彼此變化很多,李樂微心中有太多疑問。她特別想知道,當(dāng)年曲曉松為啥冒著那么大的風(fēng)險救她?替她花了三千多塊錢居然也沒有找她要過?甚至再也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她?為啥換了手機號也不告訴她一聲?曲曉松一句話就把這些疑問打發(fā)了,年輕氣盛,看不習(xí)慣有錢就大爺?shù)哪腥恕?/p>
李樂微眨巴著眼睛不相信地反問:真的?
騙你干嘛?我爸就是這樣的人,遺傳!話是這么說,不過,曲曉松也承認(rèn),當(dāng)年因為救她而丟了那份不錯的工作,因此,趙大芬想起來就罵他是個大傻子!跟他死爹一個德行!“吃飽了撐的”,結(jié)果自己死了,人家惡人卻活得好好的。對于手機換號沒告訴她是因為在曲曉松看來,一面之緣,沒必要告訴她。對于這樣的回答,李樂微心有失落,但曲曉松也是實話。
“我一直在找你!”
“找我干嘛?”曲曉松反問。
“還錢,謝你救我?!崩顦肺⒁荒樥J(rèn)真。
“這點小事,我都忘了。”曲曉松實話實說。
“可我沒忘……”說這話時,李樂微的目光里透著少有的的淡定和坦然。停頓了一下,她繼續(xù)道:“還錢,謝你救我,或許是最好的借口,最重要的是,曉松,我想見你?!?/p>
曲曉松聽得一臉疑惑:“就為這點小事惦記了五年?”
李樂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想和你在一起。”
曲曉松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是認(rèn)真的,曉松?!?/p>
“可是……我……”
曲曉松的冷靜使李樂微的眼淚潰不成軍,突然涌滿了眼眶,曲曉松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就在他發(fā)愣時,李樂微突然起身,把手一下子搭在他的肩膀上,瞬間,曲曉松的身體有些搖晃。他不知道的是,命運在這一瞬間就默默拐了彎。
李樂微不顧一切抱住曲曉松,曲曉松的身體僵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嘴唇似乎被李樂微的嘴唇給捂熱了,漸漸有了暖意和溫度……
這個午后,在曲曉松的閣樓里,在李樂微的堅持下,一場突然而至的愛情發(fā)生了。當(dāng)他們在彼此的身體里探索結(jié)束以后,曲曉松突然清醒了起來,他對李樂微說:“對不起,我不能給你想要的幸福?!?/p>
“我要你給我什么幸福?”
“我沒房,也沒錢?!?/p>
不是有意要考驗李樂微,這是實情,如果趙大芬收回那套一百五十平米的婚房,如果曲曉松不愿意跟親娘趙大芬妥協(xié),五年內(nèi)他都難以攢出首付錢買房。
“這就是你給我的幸福?”
“我不想騙你!”
對于別的女孩子來說,也許錢是一切,但對于李樂微并不重要。關(guān)于先有面包還是先有愛情這件事,李樂微想了五年,五年該不是沖動吧,就算是沖動,能為一個人沖動五年,也是一種感動。天下有多少年輕男人沒房沒錢,但人家不一樣談情說愛生兒育女嗎?
就這樣,李樂微與曲曉松同居了。
事后,黎姐不相信地看著李樂微:“你確定不會后悔?”
李樂微一副愿賭服輸?shù)谋砬椤?/p>
4
李樂微現(xiàn)在住的房子是老板給她租的,套二,店里有一個外地女孩叫毛毛,與她同住。兩個朝陽臥室,一人一間。弟弟李成遠(yuǎn)一年以前退掉房子住在客廳,雖然不方便,但為了省錢,李成遠(yuǎn)也只能屈就如此,李樂微想讓曲曉松退掉閣樓,搬去跟自己同住,既省房租條件也不錯,曲曉松完全同意。李樂微跟毛毛說起此事,毛毛的眼睛快瞪碎了:閃婚?閃戀?以前從來沒聽說她有男朋友,突然就冒出來,還同居了。李樂微笑而不答,那意思是她咋理解都成。
30歲的曲曉松開始了一段最為甜蜜的人生。不過,在做這一切時,對他的人生具有絕對操控意識的趙大芬一無所知,曲曉松也做好了與趙大芬抗戰(zhàn)的準(zhǔn)備,如果親娘知道兒子又找了一個她十分討厭的東北姑娘,且老家是農(nóng)村的,還不把他的屋頂掀翻才怪。
現(xiàn)實不是想像的那樣詩意,四個人住在一起很不方便,李樂微決定買房。她掙的是基本工資加提成,一年下來差不多十萬,這幾年掙的錢多半寄給了父母,李成遠(yuǎn)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從武漢來青島,準(zhǔn)備在青島買房,當(dāng)然,李成遠(yuǎn)自己拿不出首付錢,他剛進(jìn)入一家公司,掙的錢只夠吃飯。父母也沒錢,這幾年,父親生病失去了勞動能力,所以,李成遠(yuǎn)買房的錢也只能靠李樂微支持。
李樂微跟曲曉松同居以后,她的想法變了,以前她答應(yīng)弟弟,買房她出錢,現(xiàn)在,她想自己買房,曲曉松目前還在失業(yè)期,正四處找工作。李樂微算了一下,她一年的收入十萬,平時吃住不花錢,所以開銷少。手里有20多萬積蓄,這些錢父母不知道。原打算過兩年用這個錢自己盤店做老板,曲曉松手里也有5萬多,加起來近三十萬,如果去稍偏一點的路段用做首付,可以買下一百平米的大房子。想法一出,第二天她就去了房地產(chǎn)公司,房子一個月前就看好了,是陪老板選房。老板手里有閑錢,不知道能干啥,索性買房,她還動員李樂微買,李樂微當(dāng)時想,要買也是給弟弟買。計劃沒有變化快。李樂微一個月內(nèi)做了兩件平常人看來瘋狂的事,與曲曉松同居,買房。弟弟李成遠(yuǎn)從來不知道姐姐談戀愛,更驚訝她找了一個有錢人。此時的李成遠(yuǎn)正處于一場失戀中,女孩子嫌他沒房。對于買房首付款這件事,李樂微忘了告訴曲曉松,別對弟弟實話實說,結(jié)果,曲曉松說漏了嘴。李成遠(yuǎn)對姐姐用自己的錢買房有老大想法,在他看來,這錢該是曲曉松出,為啥是她出?嫁不出去?還有,他認(rèn)為姐姐無情無義,如果給他買房,對象就不會吹燈撥蠟,為此他跟姐姐大吵一架。李樂微很生氣,她用自己的錢給自己買房理所當(dāng)然,這些年都是她掙錢養(yǎng)家供他上學(xué),她是姐姐不假,但也只大李成遠(yuǎn)一歲。到現(xiàn)在,他還需要李樂微接濟(jì),平時生活費也不跟他計較。但是,對于自己買房一事,李樂微認(rèn)為李成遠(yuǎn)無權(quán)說三道四。無話不說的姐弟兩個人就這樣別扭起來。
李樂微也管不了那么多,買房后隨即裝修,一切以從沒有過的速度進(jìn)行著。三個月后,李樂微和曲曉松搬進(jìn)了自己的新房,李樂微讓弟弟過來同住,李成遠(yuǎn)沒去,他也搬離了李樂微原來租住的公寓,自己在外面重新租房,李樂微知道這是李成遠(yuǎn)對她的不滿和抗議。她也不做解釋,隨他去吧。這一年多的時光里,李樂微與曲曉松品嘗著愛情的甜蜜。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李樂微失業(yè)了。不是李樂微犯了什么錯誤,而是她的老板榮榮往訂貨廠家打了6百萬的貨錢,廠家老板跑路了,據(jù)說欠了近一個億的錢,六百萬差不多是榮榮全部的家當(dāng)……
對于突然而來的厄運,李樂微有些懵,她沒有告訴曲曉松。房子每個月要還四千多塊錢貸款,這個錢每個月由李樂微的銀行卡劃出。前一段時間,曲曉松一直失業(yè),剛找了一份工作,還在試用期。李樂微天天去找工作,但一時找到薪水這么多的工作也不是容易的事??鄲炛邢肫鹁脹]見面的黎姐,晚上,去了那里。黎姐一見面就埋怨李樂微是重色輕友,有了男人就把自己忘了。大概有半年沒見面了,李樂微去那里不是為敘舊,而是伴舞掙錢。黎姐以前花錢請李樂微來伴舞她都不來,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當(dāng)然,她也不計較,只要李樂微來,她的舞廳就會場場爆滿。李樂微每天晚上能掙三四百塊,房貸的事暫時解決,但這終究不是個辦法。當(dāng)然,陪人跳舞不是坐臺,但也不是高雅到哪去的工作,不了解的人就會誤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們。所以,李樂微也不想讓曲曉松知道她在做這樣的事。
麻煩的事還不止這一件,曲曉松一年多沒回家引起了親娘的懷疑,經(jīng)過數(shù)天的跟蹤,查找,趙大芬找上門來了。趙大芬找上門來時,是周末的早晨,李樂微和曲曉松還在被窩里正熱火朝天的纏綿呢,趙大芬梆梆的砸門聲打斷了這一切,曲曉松本不想開門,但外面的砸門聲一聲緊似一聲,就像憤怒的強盜。
曲曉松套上背心短褲忙不迭下床去開門。進(jìn)來的是趙大芬,曲曉松有些意外。不知道她怎么會找到這里來?李樂微不知道趙大芬是誰,聽見門口有女人的說話聲,她穿著內(nèi)衣跑了出來,就在她和曲曉松不知道如何是好時,趙大芬已經(jīng)開口了。
“小日子過得不錯嘛!還是新房?!?/p>
曲曉松知道趙大芬是啥人,也不含混,讓她有話直說。趙大芬當(dāng)然不會客氣,指著李樂微說:“你老婆?”
“我們結(jié)婚了?!鼻鷷运善届o地說。
“房子是租的還是買的?”趙大芬并不順著曲曉松的話說下去。
“買的?!?/p>
“你挺有錢嘛!”趙大芬冷笑著說。
“我一分錢也沒有,都是我老婆小微的錢?!?/p>
“放屁!”趙大芬突然爆粗口。“就因為她能買房你就娶她?咱家沒房還是你給人家當(dāng)鴨?”
從他們的對話中李樂微知道門口站著的五大三粗的女人是她沒見過面的婆婆。李樂微只好從中勸和這對母子,并熱情讓趙大芬沙發(fā)上坐,李樂微準(zhǔn)備去穿衣服,趙大芬沒理會李樂微的友好,二話不說,指著李樂微的鼻子讓她滾,自己和兒子說話沒她講話的份兒。李樂微不明白趙大芬為何用這樣一副口氣跟她說話,她沒有冒犯趙大芬,本想平息戰(zhàn)爭,結(jié)果是引火燒身。李樂微愣愣地看著趙大芬,想像過N種與婆婆見面的場景,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想像力如此貧乏。趙大芬毫不客氣地讓她滾,就算是親媽,這樣說話也傷人心,場面失控。
李樂微隨即應(yīng)戰(zhàn):“我是他老婆,要滾的是你!”
“這是我兒子家,滾的當(dāng)然是你!”趙大芬不依不撓。
站在一邊的曲曉松沒想到李樂微會跟他媽說話,立馬指向李樂微:“你給我閉嘴!”
“你媽憑什么讓我滾,這是我家!要滾的是她!”
曲曉松伸手給了李樂微一耳光,這一耳光再次把憤怒推向高潮。
“曲曉松,你媽張口罵人,你居然打我?!北旧砭褪勤w大芬不分橫豎,曲曉松憑什么也這么不講理?不分清紅皂白打她?李樂微與曲曉松撕打在一起。正在氣頭上的兩個人就像一對世敵,大有你死我活的架式,但她終究抵不過曲曉松的力量,見兒子占了上風(fēng),趙大芬假惺惺地勸了勸:
“行啦行啦!你們要氣死我咋地?”
不知道是李樂微被打得無力還手還是曲曉松良心發(fā)現(xiàn),總之,一陣撕打后,他停了下來,趙大芬正以勝利的眼神看著他,似在鼓勵。然后,把目光轉(zhuǎn)向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但卻嚎啕大哭的李樂微輕描淡寫地說:“哭啥?你張嘴罵人還有理了?我兒子這是教育你如何做人?!?/p>
“行啦!沒你的事,該干啥干啥去!”曲曉松不耐煩地說。
趙大芬氣得直翻白眼,轉(zhuǎn)身就走,臨到門口,回頭丟給曲曉松一句話:媳婦就是比娘親!說完把門狠狠一摔,走了。
趙大芬走后,李樂微胡亂套上衣服也走了,曲曉松說啥都不讓她走,給她道歉,李樂微一聲不吭,拉都沒拉住。含著眼淚沖出家門,晚上沒回來家,曲曉松有些慌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打她手機不接,再打關(guān)機,一夜沒歸。只好求助李成遠(yuǎn),好歹是他親姐,她去哪里他該知道。
李成遠(yuǎn)得知姐姐離家出走,把曲曉松罵個狗血噴頭,末了,扔下一句話:“要是我姐有什么閃失我跟你沒完!”
罵完曲曉松,李成遠(yuǎn)打了一圈電話,得知姐姐在黎姐那里懸著的心才放下來。不過,他也沒有告訴曲曉松。被李成遠(yuǎn)罵完后的曲曉松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想李成遠(yuǎn)罵得不是沒道理,李樂微什么都不圖他,還倒貼房子,在這個金錢至上,到處以寶馬為愛情的時代,這樣的姑娘打著燈籠難找。自己親娘有什么理由進(jìn)屋就把人家罵個底兒朝天?最重要的是他也成了親娘的幫兇,居然動手打了李樂微,曲曉松無法原諒自己的魯莽行為。這樣一想,曲曉松就氣趙大芬沒事找事,他還想起了阿琪,也是她趕走的,他就不明白,東北姑娘有什么不好?一個人做了壞事不等于所有人都做了壞事,北京是首都,難道北京就沒壞人嗎?東北姑娘大方,爽朗,黑白分明,的確有東北姑娘在遠(yuǎn)離故鄉(xiāng)的城市從事色情業(yè),但也只是個別現(xiàn)象,就像東莞,名副其實的“性都”,在那里從事色情行業(yè)的女性全國各地都有,如果一個地方出了流氓而把當(dāng)?shù)厝硕伎闯闪髅サ脑挘褪撬季S的極端。
李樂微已經(jīng)幾夜沒歸,曲曉松幾夜沒睡,越想越后怕??粗帐幨幍奈葑幼⒉话?,他不知道李樂微去哪里?給她朋友挨個打電話,都說不知道。只好求李成遠(yuǎn)和自己一塊兒去李樂微的朋友處,李成遠(yuǎn)說啥也不去,還蠻橫地掛掉了曲曉松的電話。曲曉松傻眼了,要是李樂微有個三長兩短……
苦悶中的曲曉松回了趟家,趙大芬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劇,眼見曲曉松回來,心里一喜。曲曉松喜不起來,他有一肚子氣要發(fā)。趙大芬問怎么今天有空兒想起親娘啦?不說還好,一說,曲曉松的脾氣跟汽油噴了火一樣,熱烈的著了起來:
“都是你干的好事,這下好了,李樂微走了!”
“她走關(guān)我什么事?”趙大芬一副興災(zāi)樂禍的樣子。
找不到李樂微,曲曉松死的心都有。
現(xiàn)在,親娘不但不檢討自己的不是,還火上澆油。曲曉松對趙大芬發(fā)了狠話,一副老死不相往來樣兒!趙大芬氣得渾身直哆索,哪有兒子這樣跟親娘說話的?她指著曲曉松的鼻子讓他滾,就當(dāng)養(yǎng)個白眼狼。曲曉松熱烈地應(yīng)戰(zhàn):“滾可以,以后你要是再去我家指手劃腳,別說我不認(rèn)你這個媽!”
“你終于說了實說!”
“對!我就是討厭你!”
發(fā)了一通脾氣的曲曉松離開了家,他在大街上長舒了一口氣。大街上燈火通明,他不知道要去哪兒?站在馬路邊上愣了一兒會,肚子里咕咕地叫,上頓飯啥時吃的都忘了,去了附近的飯館,點了菜,要了一扎啤酒。痛快地喝了起來,很快,他醉了。
曲曉松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醒來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中午,好在是周末,不用上班。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口渴得要命,只好起來倒水喝。李樂微還沒有回來的跡象,電話已經(jīng)接不通了,不知道這種日子要持續(xù)多久。如果李樂微再不回來,他快被折磨瘋了。
其實,曲曉松電話打給黎姐時,李樂微就在她那里。黎姐不想告訴他,對于曲曉松動手打人一事,黎姐很生氣。李樂微這些天也消氣了,本來她想回家,但黎姐不讓她回,就是要曲曉松著急上火自責(zé),這是對他最好的懲罰。李樂微想想黎姐說得也有道理,曲曉松可以沒錢,沒房,但不能無緣無故伸手打人,這是她最不能原諒曲曉松的地方。
一周后的某天,黎姐正和李樂微吃飯,曲曉松不打招呼來黎姐這里,想躲也來不及了。曲曉松意外看見李樂微,當(dāng)面質(zhì)問黎姐為啥騙他?黎姐反問他為啥打人?曲曉松丟下黎姐,大步奔過去,一把摟住李樂微。李樂微嘴里還含著沒有下咽的飯,她聳了一下曲曉松,放下筷子,生氣地斥責(zé)道:“滾!”
曲曉松不走,連聲給李樂微道歉。見李樂微還是不肯原諒他,他索性撲通一聲給她跪下了。黎姐在一邊也沒好臉色,曲曉松說盡了好話,做了無數(shù)保證,才把李樂微的氣給哄回去。黎姐給曲曉松下命令,如果他再無故打人,她就找人揍他,讓他嘗嘗挨揍的滋味。曲曉松點頭同意。
李樂微跟曲曉松回了家。當(dāng)晚,李樂微跟曲曉松談了他媽的問題,既然他媽死活看不上東北姑娘,這還真是個問題,如果不做通趙大芬的工作,日子早晚有天還得再起波瀾。不如趁此好好跟趙大芬談一下,曲曉松不同意李樂微跟趙大芬直接去談。他太了解他媽是個什么樣的人。十有八九談不攏不說,還會弄得烽火狼煙。
“是我娶你,不是我媽!”
“曲曉松,你別唱高調(diào)兒!你媽一來你就不是這樣的了!那天,我招你媽惹你媽了?你不照樣把我一頓暴打嗎?”
兩個人說著又吵了起來。原本是想把問題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結(jié)果,戰(zhàn)火又燃。曲曉曉松指責(zé)李樂微得理不饒人,李樂微埋怨曲曉松在這個問題上沒原則。最后,還是李樂微退了步,她不會去見趙大芬,但也不允許趙大芬像個世界警察一樣不打招呼就來家里一頓橫豎指責(zé),曲曉松也給李樂微保證,他娘趙大芬的問題他來解決,否則拿他是問。兩個人終又握手言和。
白天,李樂微裝模作樣去上班,實則是四處找工作,有幾個單位有意向用她,但是,在薪水上沒有達(dá)成一致,晚上依舊去黎姐那里伴舞。失業(yè)的三個月后,老板榮榮約李樂微在老地方見。正好 ,李樂微想把公司配她的車還給榮榮。三個月不見,榮榮氣色比以前好多了,她們一邊吃飯,一邊講述各自的生活,榮榮把家里的二套房產(chǎn)中的一套賣了近400萬,只留下一套自住。這些天她正籌備自己做前店后廠的模式,減少供貨環(huán)節(jié),看到哪些走俏服裝,買來樣品就可以照樣子生產(chǎn),一是沒風(fēng)險,二是利潤空間大,三是可以招聘自己的服裝設(shè)計師,做外貿(mào)更有前景,所以,希望李樂微能回來幫她忙。但工資暫時給不了以前那么多,因為這些錢做工廠不夠用,貸款的事還在運作之中,如果效益好了,也不會虧待李樂微。做服裝也是李樂微的理想,她告訴榮榮,公司起步階段,她一分錢不要,這是她唯一能幫榮榮的方式。如果公司走上正軌再給她工資,至于自己生活和還貸,晚上她在黎姐那里兼職可以維持家里正常開銷。
店里原來還三個店長,榮榮都找過她們,希望她們能重新回來,但人家開口問的是薪水多少,少于原來的不來,唯有李樂微愿意回來不說,還分文不要,支持她創(chuàng)業(yè),共渡難關(guān)。
榮榮很感動。
李樂微的生活又恢復(fù)了忙碌,白天是榮榮的秘書,司機,力工,總之,什么活都干,一個人當(dāng)好幾個用。晚上,她開著車去黎姐那里伴舞。她感覺,生活仿佛又一次充滿了希望。這一次,她全身心投入,幫助榮榮,希望未來能打出一片天地。曲曉松也的確像他保證的那樣,他娘趙大芬再也沒來無事生非,生活除了累倒是安靜了。生活到處都有意外,有天晚上,李樂微在黎姐那兒伴舞時,意外遇到了大紅。大紅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李樂微在看她時,并沒有相認(rèn)的意思。一曲結(jié)束時,李樂微丟下舞伴追過去,顯然,大紅有意躲她,正準(zhǔn)備離開,如果不是李樂微眼尖腳快,大紅就會溜之大吉。李樂微把大紅拉到門外的角落,大紅實話實說,天上人間查封了,甜甜判了10年,她判了6個月,當(dāng)年的姐妹進(jìn)監(jiān)獄的進(jìn)監(jiān)獄,逃的逃。末了她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月光下,大紅的臉,有些憔悴。她已經(jīng)沒了當(dāng)年的威風(fēng),李樂微哽在胸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我一時找不到養(yǎng)活自己的工作,也不想回老家……”
“你一直在這兒伴舞?”
“以前在別的舞場,這是第一次來,想看看這個場子掙不掙錢……”大紅說得吞吞吐吐。
李樂微希望大紅能學(xué)一技之長,也是長久的生存之道。如果她愿意的話可以去榮榮的工廠學(xué)縫紉工。
大紅關(guān)心的是活累不累,能掙多少錢。李樂微實話實說,目前工廠都是前期工作,試運營,工資不高,但管吃管住,如果效益好了,會給大家漲的。
大紅干了一周就不干了,每天晚上加班加點,她不習(xí)慣工廠轟鳴的機器聲。離開工廠的大紅又去了舞廳,有時來黎姐這里跳,有時不來,有時來跳半個晚上,就與男舞伴一同消失了。
李樂微想與大紅好好談?wù)?,但每次大紅都極力回避盡量不與她碰面,加之,李樂微自己也忙,大紅再次漸漸淡出她的生活視線。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運行,榮榮的公司越來越接近良性發(fā)展,李樂微逐漸地不去黎姐那里了,除了公司日常事物外,她還主動攬起了銷售。
就在命運之神逐漸親近李樂微時,一個晴天霹靂讓她從天堂跌到了地獄。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在拘留所里呆半個月。有人舉報黎姐的舞廳涉嫌賣淫嫖娼,那天李樂微正在公司開會,警察把她從公司帶走。好在就兩個禮拜,從拘留所里出來時,是榮榮來接她的,她沒有看見曲曉松?;氐郊依?,人去樓空,曲曉松已經(jīng)搬出了他們的家,包括用的毛巾,衣服,家里一干二凈。打曲曉松的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微信也呼不來。李樂微四處找曲曉松,都不見他人影。她突然想起有次一起散步經(jīng)過他家的情景。那是一個新建不久的小區(qū),但當(dāng)時他們都沒有進(jìn)去的想法。就是那次,李樂微才知道他為啥搬出來住,原來是趙大芬不能接受他找東北姑娘做媳婦,而曲曉松偏偏與阿琪一見鐘情。這也是后來趙大芬第一次進(jìn)李樂微的新家就對她破口大罵的原因。
李樂微敲開了趙大芬的家門,趙大芬開門見是李樂微,自然沒好臉色。李樂微管不了那么多,不請自進(jìn)不說,還直截了當(dāng)告訴趙大芬,她找曲曉松。趙大芬樂了。
“你男人沒了來我家找我干什么?”
“媽,我們是一家人。”
“媽?我是你媽?我可不是你媽!你認(rèn)錯人啦了吧!”
“曉松在家嗎?”
“不在?!?/p>
“媽,求求你,別這樣好嗎?”
“哪樣?”
“希望你告訴我他在哪兒?”
“他不是有你沒我嗎?”
“媽!”李樂微撲通一聲給趙大芬跪下了。
趙大芬不為所動。她就是不希望兒子找東北姑娘,但她也沒想到李樂芬給她跪下,心里咯噔一下。
“咋啦?他不要你了?”
“他走了。”
“為啥?”
李樂微吞吞吐吐。
“你不說我咋幫你?”趙大芬看著李樂微的眼淚動了側(cè)隱之心。
“他誤會了我。”
“誤會你啥?”
“我……我什么也沒做,派出所抓錯人啦?!?/p>
“噢?!壁w大芬意味深長地?fù)u搖頭,似乎明白了一切。
“別的事我都能幫你,就是這件事不行,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壁w大芬的臉再次冷成了冰坨樣兒。不論李樂微怎么求她,趙大芬還是把她趕出了家門。
李樂微只有一條路,打電話給曲曉松。
她自己也記不清打了多少電話,終于打來了曲曉松的一條短信——對不起,我們分手吧!
那一刻,李樂微只覺得眼前一黑,就一頭栽倒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