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書國

記憶中的文字（組詩）

◆ 張書國

夏日

我從一個(gè)個(gè)被鳥鳴

喚醒的日子，抬起頭

你已轉(zhuǎn)身，那熾熱的矚望

凝固了春日芬芳的灰燼

我無法回到你的過去

正如我無法看到自己的背影

那些澎湃著的溫暖

那些我曾經(jīng)極力拒絕的熱情

化身為沙下的流泉

成為另一種遼闊

無數(shù)個(gè)遲到的黃昏

我按停秋風(fēng)

跟鳴叫著的昆蟲一起

細(xì)數(shù)血液中的汗粒

融入你金色鹽的光芒

玫瑰

閨秀與村姑，是你

曾經(jīng)的狀態(tài)，愛與恨

是你的兩極。愛是

滿眼的淳香，你無法

拋棄、甩不掉的芬芳

恨是家的眼睛

那盈滿棘刺的門

多少手的目光擁抱你

它們的血凝結(jié)成

你冰冷的針尖上的鉆石

鑲嵌在你令人卻步的門楣

你的春光在反復(fù)的乍瀉中

老去，月蔭下的面容

布滿謙卑的皺紋。流言

已逝，懷中的山河已舊

那曾經(jīng)載你入夢的馬兒

已跛，已忘了早年的歸途

名字

在靈魂也感到孤獨(dú)的一隅

寫你的名字，膽怯的溪流

從你門前走過，腳下的灰塵

忍住了呼吸。她們在牙齒的疼痛里

在蒼蠅嗡嗡叫的泥地上

在螞蟻守獵的隊(duì)伍中

在陽光與混雜著花香的

微風(fēng)的低語間，橫平豎直

儀態(tài)萬方。那時(shí)啊

累倒我們的山，是如此的低

洶涌的激流是如此柔軟

暴雨被稀釋、抽吸、捻細(xì)

成為你的呢喃細(xì)語

而當(dāng)你揮手跨過雨后的彩虹

被幸福填滿，而后

由上帝之手從你體內(nèi)

掏出那些透明的玻璃

或是粉紅色的哭泣

你成為一具空殼

那些名字成為漸次

褪色的衣服，在我心上

記憶中的文字

比黃金重，比羽毛輕

她們是記憶中的文字

黃金一樣在遠(yuǎn)去的歲月里

睜著不知疲倦的眼睛

羽毛一樣在夢中、在清醒的

睫毛前舞動(dòng)，生命在其中

泛濫，到處是野花，雙飛的

蝴蝶，匆忙的蜜蜂

亂石間急急攀爬的甲殼蟲

蟻群，不幸的蚯蚓，大聲

喧嘩的青蛙，陽光的乳汁

正在喂飽灌漿的麥子

微風(fēng)中，一些白色的粉末

在麥穗間游動(dòng)，很快

降落下來。你聞不到芬芳

你還不知道什么叫愛情

你甚至聞到的只是臭味

你在其中讀書，那些

枯燥的單詞、公式

應(yīng)和著布谷鳥的叫聲

遛狗的真意

那狗是嚴(yán)肅的，一定

程度上，也是咬牙切齒的

面對輕淺、裸露的人流

那些抬高的目光、脊梁

不走路卻在高處晃蕩的前肢

狗的鼻孔竄出白色水氣的火苗

自肛門、尿道竄出的屎尿

然后，才有一陣小雨

有效降低那火焰的溫度

也只是在一瞬間，讓那些

高貴的腰，帶著疼痛的記憶

彎曲，讓那些失去了泥土的腳

返回地面。讓這樣一瞬間

變成永恒，才是這世間

遛狗的真意。一天黃昏

我恍惚看見，一個(gè)人爬在

地下，而一條狗卻

站直了身子，懸空的前爪

抓著一根繩子，那繩子

也被猛烈的繃緊

帶著重復(fù)的憤怒

老人

陽光也無法趕出你

骨頭里的白，遠(yuǎn)處的

星光，思念，淚滴

十朵花的芬芬，也無法

洗凈你，血液里那些

缺氧的黑，時(shí)間被稀釋

濃縮，晾曬，陷入灰燼

或是被一場意外的夢吞噬

風(fēng)在吹，吹將熄的燈

吹一棵樹的風(fēng)燭殘年

吹你體內(nèi)的落葉，鳥鳴，殘露

世界是一疊厚厚的尿不濕

如閃電穿不透的云層

而你是其中的一粒雪

那些影子的重量

趁著秋風(fēng)，還沒有

把鳥兒的鳴叫聲吹啞

我在長滿野草的屋檐下

支起灶爐熔煉，鍛打

淬火，在噼啪作響的汗水中

趕制一架天平，我要在

逼近的霜雪來臨之前

稱一稱那些在春天里

沉入我心中的影子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