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 波
麥田里的父親(組詩)
◆ 趙 波
雨依然在下,憂愁
籠罩的麥田,如濃霧
彌漫,赤子之心,向南
一張思念的鐮,何時
越過黃河,收割瘋長的鄉(xiāng)愁
故鄉(xiāng)是時間的一粒塵埃
被風吹落在河邊,我是
塵埃里爬出的孩子
沾了一身泥沙,到河里
洗洗,洗凈了眼睛和雙手
卻怎么也洗不去,滿口
鄉(xiāng)音的鄉(xiāng)愁,爺爺在
水澇剛剛退去的麥田里
收割著麥子,被水遺棄的魚
不停地在鐮刀下跳動
它們往往成為午餐或晚餐
但它們永遠彌補不了
爺爺對收獲的失望,直到
他躺倒在祖先們長眠的麥田里
我聽到了他們發(fā)出的長長的嘆息
收割機張著鐵口
卷食著蓋過三層被的麥田
一粒粒飽滿的日子
就裝進了大大小小的蛇皮袋
父親站在地頭,戴著
很久以前的草帽
他左手叉腰,右手夾煙
像指揮一場快要勝利的戰(zhàn)爭
從交糧納稅到直補減免
農(nóng)業(yè)的父親走了幾千年
今天他們?nèi)拥翮牭?/p>
聯(lián)合他的工業(yè)兄弟
正以鏗鏘的步伐
丈量著到小康的距離
過了麥天,麥秸垛
就是村里村外
最耐看的風景了
它們像蒙古包,守望
村莊的白天黑夜,往往
一年中有半年,村人
靠它們蒸饃煮飯
間接地喂飽肚皮,它們
制造炊煙,在貧瘠的村子
上空,裊裊舞蹈
帶給我們美好希望
如今在鄉(xiāng)下,很難
再見到那樣整齊的麥秸垛
麥秸們在金屬的切割之后
重又回饋泥土,煤氣和電
使炊煙減少,但柔軟的
麥秸垛,永遠是我
心中最柔軟的懷念
一只蛐蛐,還響在
灑滿月光的枕邊
少年心事,已隨
浮云飄散,狂想的
大地,長滿欲望
那些赤裸的青春
風一樣漫過金色晚霞
你在記憶里尋找什么
把頭低下,把夜撕裂
把千年的寂寞交給黃昏
你還在誰寬大的袖口
或夢里,吟唱西風?
注定的游子,走不出
鄉(xiāng)關,轉(zhuǎn)身端坐于城市
在一頁頁愁緒里,打開往事
記得一只蛐蛐,跳過
崎嶇的山道,曾在
西蜀寬闊的皇宮里
用觸角與劉禪碰過胡須
一只蛐蛐,足可以看見
一個王朝如何失去江山
流離失所的,是那截
低下去的土墻
比土墻更低的
是散落滿地的童年
苦楝花在瓦礫上夢囈
墨綠的愁鉆滿墻縫
風撫摸過的天空,飛過
我年少喂養(yǎng)的那只灰斑鳩
我的栗色的狗用前爪敲門
在夜里一聲高過一聲
屋檐下沒有了姑姑們
用麥秸編的草帽,她們
早已在單薄的日子里
趕在清晨遠嫁他鄉(xiāng)
叔叔定居云南,當他
夢中北望,是否會坐一朵云
回來看他少年時放過的牛?
日子在墻頭的蛛網(wǎng)上游蕩
每年都有人在親人的渴盼中
歸來。有人頂著雪花遠行
土墻,最后必然要消失于
流離失所,在另外的
安居里學會忘記疼痛
墻頭的土,一點點流失
并低下去,祖父祖母
墳頭的草卻一寸寸長高
在它們之間,到底
抵消過多少時光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