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維增++陳喜
這是怎樣的一幅寫意駿馬圖呢?
遠(yuǎn)處的天山山巔高聳入云,皚皚白雪封頂,云霧相連,裙擺之處,便是一望無際的碧綠的云杉、白樺。山腳下,茫茫大草原一直延伸到天盡頭,一條發(fā)源于汗騰格里峰下的特克斯河緩緩流過,散落在“飄帶”兩邊的馬群、牛群、羊群,仿佛南紅瑪瑙、琥珀、珍珠一般……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如此,在我腦海里經(jīng)常映現(xiàn)開來:靜態(tài)的山水、草原,動態(tài)的畜群、云霞,穿插其間的四季景色變遷,兩兩相映,美輪美奐。
伊犁天馬天上來
西域出名馬,西極烏孫國。
出嘉峪雄關(guān),越過茫茫十萬戈壁細(xì)沙,天狼星下,新疆伊犁州昭蘇縣。落地昭蘇,是日清晨,過馬場,西北蜿蜒蛇行八、九公里,至烏孫山深處。
一路上,車子像公牛一般喘息,忽左忽右,穿行在崇山峻嶺之間。一條條溪流,一棵棵長在山巖石縫中的云杉,一簇簇不知名的灌木、各色野山花,歡快而質(zhì)樸地直撞我們的眼球。這些大山的肌膚、血脈,袒露著它們的性格,有的奇峰羅列、氣象萬千,有的綽約多姿、婉轉(zhuǎn)多情,它們毫不掩飾自己的心路歷程,把美丑、奇平都完整地呈現(xiàn)開來,不喧囂、不表白,任你評說。寂靜的山谷,像一幅淺綠山水畫。偶爾,飛過頭頂?shù)膸字恍▲B,點綴在花間鳴啼,提醒我們置身畫卷深處。進山之后,涼爽、清新、潮濕的空氣混合了泥土香、草香、花香,只一瞬,便偃息了心間的雜念,開啟浪漫之門,撩撥著靈感,滌蕩著靈魂,縱情于山水之間,陶醉在這仙境之中。
“到了?!辈恢l說。
我們一行顧不上卸下行李,拎了相機下車,只見山坡前的草灘、溪流處都是或黑如綢緞、紅似炭火、黃如蜜蠟的一匹匹駿馬。
這就是伊犁馬,傳說中的“天馬”,漢武大帝眼里的精靈。據(jù)《漢書·烏孫傳》記載:“天馬來兮從西極”;“其國多馬,富人至四五千匹”。烏孫國向漢朝進貢良馬,因此,便有了漢武帝親筆賜名“天馬”的美譽。而且,還寫了一首詩《天馬歌》“太一貢兮天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為友?!?/p>
吐爾遜別克是這里的牧民,也是育馬的專家,眼前的草場、馬群都是他的“寶貝”。他說,現(xiàn)在是在夏草場放牧。一年四季,歷經(jīng)數(shù)次轉(zhuǎn)場,畜逐水草,人隨畜走。春季,向陽的草原上草木萌發(fā),先放牧一段時間,再轉(zhuǎn)移到夏草場放牧,等春秋草場打草完畢,為牲畜備好越冬的草料后,再轉(zhuǎn)移到春秋草場,冬天到來,就在冬窩子舍飼干草料。這樣轉(zhuǎn)場,為的是充分利用草資源,畜群把一個地方的草吃完,再轉(zhuǎn)換到另一個草場,以便上次放牧的草得到生長休憩。
“轉(zhuǎn)場很辛苦,連家搬動,起早貪黑,翻山越嶺?!?/p>
聽到這里,我不由得對牧民肅然起敬起來。
接著,吐爾遜別克如介紹自己女兒一般講述著伊犁馬的特征。
“伊犁馬體格健壯,頭部清秀,外貌悍威,俊美靈敏,個頭高,腿長,尖耳朵,突鼻子,世界名馬?!?/p>
吐爾遜別克的一席介紹,令我們驚嘆不已。
哈薩克族的翅膀
伊犁馬是以新疆的哈薩克馬為基礎(chǔ),與前蘇聯(lián)頓河馬、奧爾洛夫馬、布瓊尼馬等雜交而成。伊犁馬不僅外形漂亮,而且力速兼?zhèn)?,性情溫馴,是馬匹中騎乘、產(chǎn)肉、產(chǎn)乳的好品種,并且有較高的繁殖能力,耐粗飼,抗病力強。難能可貴的是伊犁馬還能夠適應(yīng)于高海拔、嚴(yán)寒氣候等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條件,善走山路,即使在冬季雪深四、五十厘米時尚能刨雪覓食,青草季節(jié)增膘快。
馬和歌聲是哈薩克族的一對翅膀。哈薩克族和馬分不開,堪稱“馬背上的民族”,除了吃飯、睡覺外,大多數(shù)時間可以說是在馬背上度過。哈薩克族從小就和馬接觸,他們不畏怕馬,和馬十分親近。孩子五歲,父母選一個吉利的日子,給孩子舉行騎馬儀式,親朋好友要給孩子撒喜食,贈送馬鞍上的一件用品,以祝賀事業(yè)后繼有人。孩子成長到十歲以后,可以單獨騎馬出遠(yuǎn)門,而且還可以參加一些馬上娛樂活動,比如:賽馬、叼羊、姑娘追、馬上拾銀、走馬賽等等。
“沒有琴弦,牧人難把未來暢想;沒有駿馬,牧人難飛遠(yuǎn)方?!边@是哈薩克族的一句諺語。再怎么窮,也得有一匹好馬。馬是哈薩克族一生的榮耀,也是生活的靈魂。富裕人家還會請鞍匠用黃金、白銀或?qū)毷b飾馬鞍。一匹馬也是一個人身份、地位和財富的象征。
好鞍配好馬,好馬配英雄。這讓我想起了唐朝韓琮的《詠馬》詩:“曾經(jīng)伯樂識長鳴,不似龍行不敢行。金埒未登嘶若是,鹽車猶駕瘦何驚。難逢王濟知音癖,欲就燕昭買駿名。早晚飛黃引同皂,碧云天上作鸞鳴?!?但愿一匹千里馬,能得到伯樂的賞識且大展宏圖馳騁在沙場,而不是被埋沒用來做苦力。
這里的馬是散養(yǎng)的,有牧羊犬照看,減輕了牧民的負(fù)擔(dān)。還聽吐爾遜別克說,放牧馬一般要把領(lǐng)頭公馬的前腿捆綁起來,留下一段不太長的繩索距離,目的是給馬留有適當(dāng)運動的空間,限制馬的采食范圍。
吐爾遜別克笑著說:“完全放開的話,一晚上可以跑到60公里以外的地方。”聽完吐爾遜別克的話,我對“放蕩不羈”和“信馬由韁”的意思有了更深地理解。
聽完吐爾遜別克的講述,我走上一段山坡,急切地靠近幾匹馬仔細(xì)觀察著,尋找最好的角度抓緊時機抓拍。
一匹馬在趟過小溪的時候,水花四濺,飄揚的馬鬃,擴張的鼻孔,銅色的眼睛深深地映在我的腦海。
一匹馬在坡前吃草,時而擺動著雙耳,咀嚼青草的鏗鏘之聲不絕于耳,時不時打一兩個響鼻,仿佛在眼觀四方,耳聞八面。
一匹馬在悠閑地吃草,身旁一匹棕紅色小馬駒靜靜地依偎在媽媽的身邊,似乎在聽媽媽講那遙遠(yuǎn)的故事。忽而,小馬駒開始撒腿狂奔,油亮的鬃毛閃著金色的亮光,像棕色的閃電劃過眼前。endprint
一匹馬在齊頭高的草海“游”過,身后蕩起一溜漣漪。
一匹馬嗅著糞便,翹著嘴唇,齜著牙齒,搖頭擺尾,似乎在探究生活的樂趣。
一匹馬在安靜的臥著,仿佛回憶一段歲月的片段。
一匹馬立身揚蹄嘶鳴,似在向飛過頭頂?shù)您楒勒泻簟?/p>
一匹馬四蹄騰空,風(fēng)云電掣。
三五成群的馬聚在一起,好像在調(diào)侃打趣……
云端里的天使
人類所曾做到的最高貴的征服,就是征服了這豪邁而剽悍的動物——馬。馬和它的主人一樣具有無畏的精神,迎著危急慷慨以赴,它也和主人在射獵時、在演武時、在賽跑時共歡樂。它精神抖擻,耀武揚威,但它克制自己的烈性,總是按照著主人的意愿而奔騰、而緩步、而止步,天生的精靈啊。
在我的相冊里,保存著兩張馬截然不同的照片:一張是在廣闊的草原上,一匹匹戰(zhàn)馬臥倒在地,邊上用草木做了偽裝的軍人依托馬鞍,架起機槍瞄準(zhǔn)來犯的敵機。另一張照片則是一望無邊的耕地上,一匹匹馬拉著犁鏵耕種。
我最喜愛的,還是金人趙霖的《六駿圖》,這些唐太宗昭陵前石刻的颯露紫、拳毛騧、白蹄烏、特勒驃、青騅和什伐赤六匹駿馬,當(dāng)年為唐太宗李世民征戰(zhàn)沙場,可謂立下了汗馬功勞。馬的肌膚、毛發(fā)、血脈,甚至傷痕都清晰可辨。這雕刻不是刻在石頭上,而是刻在心里,刻在歷史的畫卷上。
中午時分,熱情好客的吐爾遜別克用奶酪、牛奶、羊肉、馕、奶茶、酒等很多豐盛的飯菜,以隆重的哈薩克族禮節(jié)款待我們。
清燉羊羔肉。羊是自家放養(yǎng)的羊羔子,水是山泉水,燃料是松枝、干牛糞,大火燒開,撇去浮沫,改用小火,慢燉一個半小時,加入食鹽,改刀裝盤,上席。這里出產(chǎn)的牛羊肉沒有腥膻味,入口綿滑、細(xì)嫩,肉味十足,油而不膩。先吃肉,再吃納仁,最后喝羊肉湯,穿插期間的是喝酒,聽故事。這里的風(fēng)景美,飯菜美,人更美。
聽吐爾遜別克介紹,昭蘇縣有著2 000多年的養(yǎng)馬歷史,昭蘇馬場現(xiàn)存欄7 000余匹伊犁馬,昭蘇縣馬匹存欄約10萬匹,犁河谷馬存欄約36萬匹,占全疆馬匹存欄的半壁江山。這幾年,昭蘇縣是全國存欄量最多、馬匹質(zhì)量最好的縣,馬產(chǎn)業(yè)產(chǎn)值每年達(dá)1.2億元左右。
不知不覺,夜?jié)u漸來臨,天空漸漸拉上了黑色的窗簾,畜群也都進入圍欄,牧犬警惕地守護著羊群,偶爾會“汪汪”地叫上幾聲。山里的天氣冷得刺骨,我趕緊穿上外套。這時,篝火晚會開始了,周圍的牧民們都聚集到一起。有的架著烤肉爐,有的搭著篝火柴,有的擺弄著豐盛的食物,有的撥弄著冬不拉,人們忙碌著、幸福著。老人小孩,青年男女,皆有所樂。人們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美酒佳肴,觥籌交錯。夜的景色很美,天上的繁星擁簇著月亮要高歌一曲,來和牧民一比高低,氣氛漸濃,老人們累了,席地而坐,拉著自己的孫子,說起了他們那個時代的故事,小孩子們一邊聽著,一邊啃著肉骨頭,青年男女還在享受著晚會的氣氛,牧犬也得到犒勞,不再吼叫。
我們宿在牧民的氈房里。入夜,寒氣襲人,聽山風(fēng)呼嘯,怎么也不能入睡,后半夜是凍醒的?;秀敝g,耳邊忽然回蕩著細(xì)君公主那首悲涼的詩:“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yuǎn)托異國兮烏孫王。穹廬為室兮氈為墻,以肉為食兮酪為漿。居常土思兮心內(nèi)傷,愿為黃鵠兮歸故鄉(xiāng)?!比绻?xì)君公主生活在現(xiàn)在,一定不會有此感嘆。從遙遠(yuǎn)的故鄉(xiāng)江蘇揚州出發(fā),朝發(fā)夕至,趕上在昭蘇吃晚飯。
清晨,在一聲聲清脆的鳥鳴聲中睜開雙眼,天已微亮,山里的風(fēng)景更加迷人,潔白飄逸的霧讓大草原變得撲朔迷離,一碗滾燙的奶茶下肚,精神煥發(fā)。我踩著松軟的草地向前走去,顧不上露水打濕了鞋子和褲子,大自然的氣息迎面撲來,好一個清涼的世界!
不一會,風(fēng)起云涌,天氣劇變,我們趕緊告別吐爾遜別克一家踏上回程之旅。此時,真有“天穹壓落、云欲擦肩”之勢,雨中的群山被層層云霧繚繞著,竟有幾分江南的味道,那些被洗得濃綠的云杉、鋒芒般的枝葉,在雨點輕輕地敲擊之下,如同一位嬌羞的少女,青衣長袖,亭亭玉立在煙雨之中?;厥?,馬在云里霧里若隱若現(xiàn),仿佛天使一般,騰云駕霧,飄飄欲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