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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故鄉(xiāng)

2015-12-17 05:53
四川文學 2015年10期
關(guān)鍵詞:曉曉

俞 妍

黃瓜折斷的聲音,像似從夢境傳來。那根黃瓜在空中翻騰幾下,落在地上。顧平拾起來,走向垃圾桶。李琴絞著濕漉漉的頭發(fā)說,能吃的。她舉起電吹風,對著黃瓜吹了一下,又對著自己的長波浪猛吹。很快,她銹紅的綢睡衣上像濺上了血珠子。電話響了。顧平接起話筒說,派出所打來的,找你。李琴咬了一口黃瓜,接過話筒。電話那邊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嗡著鼻子。李琴感覺濕噠噠的冷水滲入背脊。對方又說什么,李琴沒聽清楚。許是耳朵也進水的緣故,她只聽見黃瓜嚼碎的脆聲像通過擴音器,震得耳膜發(fā)顫。

對方已經(jīng)沒有聲響,李琴仍捏著話筒。身子靠著舊沙發(fā),還是站不穩(wěn)。窗外,風聲凄厲。幾個黑影子撲打著陽臺。細看,什么也沒有?;嘏P房換下睡衣,又翻出行李箱,胡亂往里塞幾件衣物。顧平走過來,手背擦著嘴角問出了什么事?;貋磉€不到一個月呢?他的右手習慣性地搭在門框上。李琴拉著行李箱從他的胳膊下鉆過去。要么,我跟你一起走?他咽了咽唾沫說。李琴左手捂住雙眼,搖搖頭。那你什么時候回來?店里沒了你可不成喲。顧平從藥箱里翻出幾盒安神補腦液,李琴將它們?nèi)M行李箱。手機莫名地響了一下,就沒了聲息。李琴吸吸鼻子,拎起行李箱,小跑著出門。身后,顧平的喊聲被門擠扁了。實在不行,你先接她回來喲。李琴停下步子,又直奔下樓。

太陽像個烙餅高掛空中。地面上的植物混雜著腥騷氣,悄悄蒸騰著。雖說穿著透氣的布衣,瘙癢猶如饞蟲在皮膚中隱隱出動。來吳城十年,這種季節(jié)性的過敏皮疹從未消除。它猶如本地黏稠甜膩的語言,硬生生地拒絕著李琴這樣的外來戶。一輛出租車在她身邊停下,司機搖下車窗,用方言問道,阿里開啦(去哪里呀)。李琴吸吸鼻子,用變調(diào)的聲音蹦出三個字:火車站。

火車站如兒時的幻燈片,讓人心生恍惚。一個多月前,李琴也是坐上這班動車回老家的。

日光斜照在銀色站臺上,窄窄的動車軌道似河流翻著細浪。動車輪子碾過軌道,劃出刺耳的聲響,李琴不由捂住耳朵閉上眼。耳朵里的水聲電波般擴散開來,底下尖細的聲音,分明是曉曉在呼救。曉曉,曉曉……手機的叫囂聲中,李琴才回過神來。哥哥在電話里喘著粗氣。曉曉畢竟不是我親生囡,我前世沒欠她的。他總算說出這句話,李琴捏手機的手指已經(jīng)冰冷。

那日下了動車,李琴直奔縣人民醫(yī)院。曉曉已沒有生命危險,只是高燒不退。李琴問她,怎么落到大河里的?曉曉呆望著天花板,什么也不說。她的臉像紅鴨蛋,眼睛水汪汪的,眼珠子幾乎凸在眼眶外。李琴記得去年九月,剛把她送回老家,也是這副表情。

回到哥哥家,李琴沒看見嫂子和侄子。哥哥一個人歪在沙發(fā)上喝酒。屋子里一片狼藉。哥哥紅著眼說,他實在不想做夾心餅干了,如果李琴還疼哥哥,要么自己留下來,要么把曉曉帶回去。哥哥用力撓著頭皮。節(jié)能燈下,李琴發(fā)現(xiàn)哥哥的板寸頭上像撒滿了白芝麻。

從哥哥家出來,天空白得像塊裹尸布。老小區(qū)里滿地飛舞的櫻花,讓李琴想起十年前男人出殯時的喪歌。她突然覺得有些東西,就像夢魘,深藏在夢境深處。時辰一到,會跳出來咬你一口。

拜托杏芬照顧曉曉,李琴猶豫了三天。你放心走吧,曉曉這孩子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我疼她都來不及呢。杏芬油膩膩的手搓著圍裙。四月的暖陽匍匐在她的小院里,各種植物像吸了仙氣,吐出來的香讓人飄飄欲仙。腳底下,泥地松軟,母貓拱起棕黃的脊背,又懶懶地塌下去。抬眼望一眼她的饅頭臉,彌勒佛眼睛,李琴感覺腳底下隱隱騰起一股熱氣。杏芬指了指林富說,老頭子更喜歡,別看他不聲不響的,心里可裝著曉曉呢。說來你不信,上回人家給他個大紅蘿卜,他非要我捎給曉曉,說曉曉喜歡。我正忙,沒睬他,他就跟我生氣……

李琴往院子西北角伸了伸脖子。那堵矮墻邊,林富正弓著身子劈柴。他發(fā)福的身子穿著一件舊背心,下垂的乳頭和松弛的肚皮幾乎貼在一起。李琴咽了咽口水,垂下頭。

做曉曉的思想工作似乎沒有想象的艱難。李琴問曉曉是否愿意住到杏芬家里。曉曉抬抬眼皮說,反正你不帶我走,我還能住哪里。李琴一下子答不上來了。她拼命思忖著回對的措詞,曉曉已鉆進被窩。不久,傳來輕輕的鼻息聲。

窗外,風景飛逝。李琴用紙巾擦擦眼。剛才她給杏芬打電話,杏芬聲音都變了,說曉曉早上好好出門,沒想到會出這種事。一定弄錯了吧!孩子不懂事,盡給你們添麻煩。李琴還想說什么,杏芬已掛了電話。天色灰蒙,江南的水田漸漸被枯黃的山脈所代替。一閃而過的樹林稀稀疏疏的,沒有五月的蓬勃氣象。這些無比熟悉的風景,此時竟陌生得讓人深感凄惶。

這不可能。民警剛開口,杏芬的銀盤大臉就扁了。你林伯伯待你這么好,你怎能這樣誣陷他哪!杏芬抓住曉曉的右臂,死命拉著。李琴沒有阻止,她的頭埋在臂彎里,如一只垂死的鳥。墻上的宣傳海報脫膠了,尸體般忽地墜地。李琴驚得抬起頭,見杏芬戳著自己的鼻子尖。好心沒好報……她哭著跑了出去。她的大象腿震得地板咚咚響。

李琴沒有追上去。她靠著脫了皮的椅子背,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一個暴突牙的瘦個子民警走出來,遞給她一張紙,說這事他們先去調(diào)查一下,當然還得孩子配合相關(guān)檢查。什么檢查?曉曉問,她臉色紅潤,紅嘟嘟的嘴唇不知剛吃了什么東西。民警笑了一下,意味深長的樣子。你媽媽會帶你去的。李琴捏了捏曉曉的手。曉曉纖柔的手在她手心里使著勁,還是沒掙脫出來。

天已全黑。建設(shè)路兩邊的單元房燈光閃爍,沿路的香樟樹在風中瘋狂落葉。一個長辮子女孩騎一輛山地車疾馳,幾個小孩跟在后面,踩著樟樹葉追趕。這場景似曾相識,如一幕黑白電影。

老媽,快跟上。三年前,在吳城的柳蔭路上,曉曉騎著自行車在湖邊飛馳。夕陽下的柳蔭路,鍍上溫潤的金色。剛剛竄了個頭的曉曉,白裙翩翩,在一群本地孩子中,有點鶴立雞群的味道。她淡藍色的眼白,跟天空一樣,讓人看著心無雜念。望著女兒如湖面上飄過的天鵝,李琴慶幸自己的選擇。

慢點,慢點。那個長辮子的女孩一晃不見蹤影。后面的孩子,也跑散了??罩谢厥幹⒆觽兊暮艚新?。三十年前,林富搖搖晃晃騎著二十八寸鳳凰牌自行車,杏芬拉著李琴拼命追趕。等等我們,慢一點。杏芬這樣一喊,林富就停下來了。他粗短的腿,從坐墊上甩下來著實有點費勁,李琴總是擔心車子會嘩地倒地。不怕,看我的。杏芬推了自行車,左腳踩著踏板,車子快速跑起來。林富右手扶著車子后兜,像被一匹馬拖著,嘴里喊著慢點,慢點……不出半里路,他已氣喘如牛,不得不松開手。

你杏芬姐,太壞了。林富脫掉襯衫,撩起滌綸汗背心抹脖子里的汗。杏芬腳踏火輪似地沖過來。李琴興奮地大叫:林富杏芬倆佬,瓜子花生粘牢(夫妻相好)。林富憨憨笑著。杏芬停了車,跑過來追打李琴。

怪風迎面襲來。落葉、紙屑和各色垃圾吹得睜不開眼。李琴拉住曉曉,問林富到底怎么對她的。曉曉踢了一腳路邊的易拉罐,掙脫她的手,向前瘋跑。

李琴沒有約林富,林富自己出來了。在超市門口,林富叫住了她。

你杏芬姐一口飯也吃不下。林富兩只手交叉握著。他手掌厚,手指又粗又短。相書上說,這種手型的人大多自私狹隘小氣,李琴不這樣認為。當然,那是過去。

曉曉凈給你們添麻煩。李琴沒有看林富的臉。她晃了晃無紡布環(huán)保袋,揭開超市的塑料門簾。林富拉住環(huán)保袋。琴琴,我真的沒動曉曉,你要相信我……我怎么會做那種禽獸不如的事呢。他的嗓子像長期潰爛,厚濁的聲音帶著血絲。李琴盯著收銀臺上刺啦滾動的打印機,停了幾秒,回頭說,你不用解釋的,我心里清楚。她推開門簾,跑進去。后面沒有腳步聲,她知道林富不會追上來。

要是林富追上來,日子也許不會是這樣了。李琴捋去貼在眼角邊的一縷碎發(fā),從貨架上拿下一瓶醬油。頭頂上,沉默一冬的吊扇轉(zhuǎn)得飛快。突如其來的高溫如同突如其來的命運,誰也無法逃避。十年前的冬天,李琴推著購物車路過糧油貨架時,右眼皮不是也跳得厲害嗎。五分鐘后,她便接到了林富的電話——她的男人,出車禍了!

小時候,同村一個半仙跟李琴的媽媽吵架,罵李琴是克夫命。現(xiàn)在果然被她的毒舌頭說中了。等李琴奔到醫(yī)院,男人的臉已蒙上了白布。

黑色的夜,沒有黑色的光明。幫著料理完后事,杏芬陪李琴熬了七天七夜。她潮潤潤的手,在屋子里制造出各種聲響。李琴感到自己這條冷凍的魚慢慢舒緩過來。半月后,杏芬回到了縣城。她兒子快中考了,她正忙著做陪讀媽媽。

之后,林富三天兩頭來看望李琴,幫著做一點男人的活兒。林富每次來,都帶來曉曉愛吃的東西。李琴留他吃飯,他一次都沒答應(yīng)。只要曉曉好,我就放心了。他這樣說。李琴幾次瞥見他的目光,朝她的房間瞟去。他長了一雙青蛙眼,不說話的時候,像只呆鵝。可有時候呢……李琴還記得二十多年前,她跟著杏芬跟林富看曬場電影《畫皮》的事兒。惡鬼出現(xiàn)時,她和杏芬嚇得捂住眼。林富笑嘻嘻地,自顧?quán)竟献印5入娪吧?,李琴一眼瞥見杏芬的粉色的確良襯衫前胸,冒出兩個黑指印。杏芬罵罵咧咧,蘸著口水擦拭好久,才弄干凈。

那個雨天,曉曉早早睡下了。李琴洗完澡裹著浴巾出來,聽到塑料拖鞋發(fā)出很惡俗的嘰歪聲。她一頭撞在林富的黑影子里。你什么時候進來的?我……林富后退了一步,舉起手中的節(jié)能燈管。曉曉房間的燈管壞了,我想趁這時有空……他捋了一下濕嗒嗒的發(fā)絲,徑直走向兒童房。

以后你不要來了。幾天后,李琴在小區(qū)門口對林富說。那時,小區(qū)的藤蘿花開得很盛,一副流光溢彩的浪漫樣。林富望著被風吹落的紫色花瓣,囁嚅著說,你杏芬姐讓我多幫幫你……他的臉色紅得如壞死的生牛肉,厚嘴唇抿得緊緊的。李琴從報箱里拿出晚報,匆匆走了。她沒有聽到追上來的腳步聲。回頭,身后沒有人影。只有褐色的樟樹葉子像化療后的頭發(fā),大把大把脫落。

三個月后的一天,杏芬叩響大門。望著杏芬銀盤大臉上舒展的眉眼,李琴心頭壓著的東西,驟然加重。

陽光在晾衣桿上跳躍。接到派出所女民警送來的檢查通知,李琴頓時沒了力氣。被子抱在懷里沉得像個巨嬰。曉曉的房間里傳來歌聲,那種發(fā)沙的嗓子,據(jù)說是《中國好聲音》最紅的學員唱的。

那天,從派出所回來后,她像換了個人,整天翹著二郎腿,坐在電腦前吃零食玩游戲。出來吃飯,嘴里還哼著歌。這種莫名的喜氣,李琴真有點恐懼。

那里還疼嗎?吃晚飯時,李琴怯怯地問。疼,哪里疼?曉曉叼著一塊雞肉。就是那個……下面。李琴自己先紅了臉。哦……曉曉似乎明白過來。沒事,早好了。她若無其事地撕著雞皮,李琴感到身體的某個部位疼起來。曉曉卻依舊賣力地吃著雞肉,剝著蝦。不一會兒,桌上所有的菜一掃而空。

收拾碗筷時,李琴尋找新的洗碗布,在櫥柜最下面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一塊翡翠。曉曉半年前失蹤的護身寶玉!你不是說,這塊玉丟了嗎?李琴很驚訝。她把翡翠重新掛在曉曉脖頸間。上次,你舅舅為這事還打電話讓我回來呢。誰知道呀,我記不得了,你把我扔在這里,還好意思問我這事。曉曉哼哼唧唧,跑回自己的房間。李琴跟過去,被關(guān)在門外。不久,屋子里傳來重金屬的搖滾聲,一個女人用英文喊歌。

這曲子似乎比那天的歌聲更揪心。李琴走進屋,把干凈衣服放在曉曉床上。抬頭,瞥見墻上的畫紙。梅艷芳的嘴唇涂得很紅,張國榮的一縷劉海蓋住左眼。他們的眼睛都流露出恍惚和迷離。這兩張畫紙是從吳城帶來的。當初貼在吳城的出租屋里,李琴并不感到突兀,此時看來,心頭竟漫上說不出的慌亂。

那邊的人說,三天后帶你去醫(yī)院檢查。李琴拿起一件衣服折疊著。檢查什么?曉曉嚼著口香糖,手里捏著一張舊照。照片里,她跟她在吳城的死黨們瞪眼努嘴裝萌樣。證明你被那個了。曉曉霍地站起身。我不去,有什么好檢查的,腦子有病。她走進衛(wèi)生間,夸張的小便聲讓人受不了。其實,我也不喜歡你去檢查,傳得紛紛揚揚的。

不去了,我已經(jīng)想通了,反正長大了總有那么一天,遲早的事。曉曉從衛(wèi)生間出來,突然用手圈住李琴,湊近她的耳朵說,你怕別人說閑話,就帶我回吳城吧。這里,我一天也呆不住了。

李琴鼻子發(fā)酸。自從去年九月把曉曉從吳城送回老家后,女孩再沒有過這樣的親昵動作。那股甜膩膩的奶香味,是她遺留在嬰兒時的氣味了。李琴親了親女兒的額頭,幾縷頭發(fā)絲粘到她的嘴唇,酸酸咸咸的,帶著一絲發(fā)膠味。帶我回吳城吧。曉曉耳語著。李琴不由抱緊曉曉,手輕拍她的后背。那微微隆起的是文胸帶子吧。記得曉曉剛發(fā)育那陣子,拒絕穿這玩意兒。那時,為了讓自己的胸脯不鼓起來,走路都低著頭,弓著背。而現(xiàn)在,丫頭的身體成熟得如一樹繁花。

直至手機唱歌,李琴才放開女兒。我不想在這里讀書,不想在這里中考。曉曉雙手抱胸的樣子,不容人商量。她的眼神,陌生得不像自己的女兒。

去曉曉學校,李琴下了很大的決心。曉曉就讀的學校是李琴的母校,李琴戴了墨鏡才敢進去。

教學樓不大,有一幢還是二十多年前的舊墻皮。辦公室是教室改造的,里面坐著十五六個老師。班主任是個中年男人,高個子,瘦削臉,右眼下有一顆黑痣。緊閉的雙唇,顯露出沉默的本性。恕我直言,曉曉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但她現(xiàn)在沒心思讀書。

李琴點點頭,目光一觸到他的厚眼鏡就快速撤離。那里一圈一圈的光打著旋,讓人頭暈。

不知道曉曉平時跟哪些同學處得好?李琴瞥見壓在玻璃板下的的一張集體照,一式的校服一樣的表情,但她一眼就認出女兒古怪的眼神。

她說她的好朋友都在吳城。來這里大半年,她好像跟誰都不友好……半月前上體育課,她磕破了膝蓋,孩子們都搶著扶她,她不愿意,獨自一人瘸著腿去醫(yī)務(wù)室。班主任手中的紅筆滑落在地,李琴彎腰去撿,筆已不知滾到哪里。

我真的不曉得她現(xiàn)在變成這樣子了。李琴直起身子,忽感頭暈。她感覺自己的頭暈病又犯了。三年前的夏天,顧平去參加廣交會,自己整理著剛進貨的衣物,一陣眩暈。這次眩暈持續(xù)了好幾天,什么都干不了。曉曉帶來了好幾個女生,洗衣、做飯、管店做生意。三天后,李琴支撐著起來,看到原本凌亂的店鋪,已收拾得井井有條。空氣中漂浮著一股薄荷香,原本脫落的墻紙邊角貼上了漫畫。小清新喲!她的那款諾基亞智能手機中,四個小女生瞇著眼,噘著嘴,拍了好多萌照。

曉曉幾歲離開老家的?班主任又拿出一支紅筆,在一疊試卷上劃著紅叉。四歲。李琴盯著越來越多的紅叉,喉嚨發(fā)緊。曉曉四歲那年,表姐在吳城開店,一個人忙不過來。李琴就帶著曉曉投奔了表姐。顧平也是表姐介紹的,表姐夫的遠親,因為無法生育,前妻離他而去。找個老實的男人,有一份輕松安定的工作,把女兒養(yǎng)大。那時腦子里就殘剩這點希望了。

老實說,你不該讓曉曉獨自回來。對她來說,老家只是個概念。班主任說。李琴張了張口,不知怎么回答。四周很靜,偌大的辦公室,只聽見紅筆劃在紙上的聲音。五六個老師在埋頭批改作業(yè)。離中考不到兩個月了,大家都在拼命。

不要說曉曉不想去,其實我們也想讓她留下來。一年前,李琴去吳城中學要回曉曉學籍卡,曉曉的語文老師這樣說。她做了我兩年課代表,我很舍不得她回老家。語文老師是個年近五十的中年婦女,衣著樸素,嘴唇干裂得滲出血絲,烏黑的假發(fā)像一頂帽子,卻掩蓋不住銀白的發(fā)梢。你們沒有本地戶口,像曉曉這么好的成績,這里考只能念職高……那天,這個中年女教師攥住李琴的手,絮叨許久。李琴記得她沾著紅墨水的手指頭,反復(fù)摩挲著學籍卡,卡面都快起毛絲了。命不好!女教師最后這樣說。李琴抬頭瞥見墻壁上懸掛著的《未成年人保護法》。許是脫膠的緣故,那些綠字已凹凸不平。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提醒你。班主任老師放下紅筆,扭動著頭頸,轉(zhuǎn)向窗外。窗外,沒有什么風景。一塊人工草坪,有幾處枯黃著,如燙傷的皮膚。環(huán)形跑道鋪滿煤渣,一群孩子跑過后,騰起淡淡的黑煙。那次曉曉落水,好像不是無意的,那個救她的人后來告訴我……

哦。沒有心悸,這是自己隱隱期待的結(jié)果嗎?李琴一屁股坐下來,心頭竟然一陣輕松。

后面的話,都是班主任一個人在說。班主任說,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心理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對一個聰明的女孩子來說,上高中也不是唯一的出路。

李琴一味點頭。漸漸地,手心滲出了汗。幸虧顧平的電話救了她。她戴上墨鏡,跟班主任道別。出門那一刻,班主任叫住她,明確了一件事。真相沒查明之前,最好讓孩子在家休息幾天。這種事,學校會盡力保密,對孩子很不利,對學校聲譽也很不利呀……

李琴欠欠身,小跑著逃出來。下樓梯時,許是墨鏡遮住了視線,左腳莫名地一軟。那副墨鏡也是多年前的東西,擱在抽屜里舊了,看東西模模糊糊的。路過垃圾桶,她隨手扔進去。太陽其實不刺眼,她睜眼對視,淚流滿面。

衣物都攤在沙發(fā)上。李琴捏著手機,手指搓捻著蘭花葉子。五分鐘前,她接到顧平的電話,告訴她生意不忙,讓她不用急著回去。你還是先安頓好曉曉吧,不能太委屈了孩子。

李琴掐下一朵泛黃的蘭花,放在鼻尖,竟然沒有幽香。讓丫頭回吳城會怎樣?讀完初中,隨便上個職校,匆匆加入打工大潮,在流水線上耗盡孩子的青春,或者在夜總會在酒吧里釋放另一種香艷……蘭花在指間滑落。李琴不敢設(shè)想。

門鈴響了。杏芬雙手抱胸站在門口。丫頭為什么不去做檢查?李琴望了望杏芬焦黃的大餅?zāi)?,抓了抓門把手。算了吧,這種事,怪難聽的。算了?老林吃了啞巴虧,以后叫他怎么做人。你們不敢去檢查,就是憑空捏造。叫丫頭出來,小小年紀,我們把她當親閨女看,她竟然這樣作踐我們。杏芬叉著腰,拍著門框。

曉曉不知什么時候上樓來的。她剛從超市回來。吵什么呀,討厭死了……我又沒害他去坐牢。曉曉嘴唇紅得駭人,像剛吃過辣椒醬。李琴一把將她拉進門。杏芬沖進來,揪住李琴的衣領(lǐng)。你都聽見了吧,這樣誣蔑老林,你還有什么話要說。明天不去檢查,我就死在你家里。她像一頭熊,逼得李琴連連后退。神經(jīng)病—你們慢慢玩吧。曉曉哼笑了一聲,一腳踢開房門。

呼。一大片石膏皮從天而降。兩人都嚇了一跳。杏芬松了手,喘著粗氣。李琴抬頭,見天花板裸露出青灰色的水泥,像一只受傷的眼睛。

房間里傳來一首曲子,用英文唱的。李琴一句也聽不懂。但她想起了一部老電影中的一個畫面。青色的天,一團灰云慢慢游動,一只鳥在空中盤旋幾圈,飛向遠處的山脈。

就在那一瞬間,杏芬撲了過來,抱住李琴,嚎啕大哭。李琴被她的銀盤大臉壓迫著,哽咽著連聲說對不起。

曉曉終于從房里出來了。什么時候帶我走。她啃著黃瓜問。李琴用手背蹭蹭鼻尖,手中的洋蔥一瓣瓣掉落在地,像舞女脫掉一層層紗裙。

太陽已經(jīng)下山了,空氣里充滿著香樟味。透過紗窗,看褐色的樟樹葉慢鏡頭地飄落,李琴心頭漫生出莫名的悸痛。

你不打算帶我去了?曉曉撿起地上的洋蔥瓣,打了個噴嚏。李琴才發(fā)現(xiàn)女兒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眼神被玻璃反光后,看上去游離不定。你這副樣子,我怎么帶你回去。李琴指著洋蔥瓣說,這玩意一層層包裹著,可里面卻是空的,人家上當后,就不會再去剝第二次了。人也是一樣……上當?誰上當了?到底是你上當,還是我上當,讓我一個人留在這個鬼地方。洋蔥瓣突然砸在李琴頭上,曉曉一陣風跑進房間。重金屬的音樂再次響起,一個男子粗著嗓子聲嘶力竭地吼。李琴從頭發(fā)、衣服上收起洋蔥片,打開水龍頭一遍遍沖洗。

晚飯吃得很安靜。曉曉若無其事地嚼著大排,喝著魚湯。李琴沒胃口,還是拼命往嘴里送飯。只是誰也沒有往那碗洋蔥炒蛋下筷。起身時,曉曉舔著嘴唇說,她決定明天去檢查。既然你們要還林伯伯清白,那我就去一次,沒什么大不了的。結(jié)果出來后,你立刻帶我回吳城。她的嘴角掛著一顆飯粒。要是幾年前,她一定撒著嬌讓李琴舔掉。現(xiàn)在,她抹了一下嘴角,那顆飯?;涞降厣希荒_踩在鞋底下。

收拾碗筷時,曉曉蹲在垃圾桶里削黃瓜。帶皮吃有營養(yǎng)。李琴提醒道。曉曉沒抬頭,她捏著黃瓜走進自己的房間。洗碗的水聲有點大,李琴沒聽清曉曉房間里傳來什么歌聲。

碗洗得很馬虎。沖第三遍水時,不小心摔破了一個調(diào)羹。收拾完畢,李琴給杏芬打了個電話。杏芬有些興奮,說到時候,她在醫(yī)院門口等著。不管怎樣,總歸要給老林一個交待。派出所還當他是嫌疑犯呢。

掛下電話,李琴松了口氣。曉曉的房間里,又響起了歌聲。這回,唱的是中文?!澳罟枢l(xiāng) 念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多可愛/天青青 風亮亮 鄉(xiāng)愁陣陣來/故鄉(xiāng)人今如何 常念念不忘/在他鄉(xiāng) 一孤客 寂寞又凄涼……”

陽臺上。天還沒有全黑。暗藍的天空中,幾粒星子有氣無力地發(fā)著光??諝饫飶浡鞣N花的香。櫻花和海棠凋謝后,泡桐花傳遞著清純的氣息。恍惚中,腦海里蹦出一個面影,是曉曉的爸爸。他抱著曉曉,在泡桐樹下。天空像藍水晶,曉曉的臉粉嘟嘟的,比泡桐花還鮮嫩。

怪聲就在這時響起。隱隱約約,如母貓叫春,又像小孩絕望的哭聲。李琴躡著腳步走到陽臺,那響聲反而小了。曉曉的房間里歌聲繼續(xù),又是那首歌曲,帶著遼闊的憂傷和溫情。仔細凝聽,手風琴的演奏中,似乎夾雜著凌厲的怪聲。

李琴敲著曉曉的房門,里面似乎沒聽見,繼續(xù)發(fā)著怪聲,仿佛有人被怪獸撕咬著,叫人頭皮發(fā)麻。音樂洶涌而來,一次次把怪聲覆蓋。曉曉,曉曉……李琴使勁捶打著,門依然緊閉。她趔趄著跑到自己的臥房,從行李包里找出鑰匙。曉曉,曉曉……她來回奔跑著,像十幾年前奔向熊熊燃燒的樓房。她吞著口水,努力把鑰匙插向鎖孔。鎖孔卻像頑固的牙齒死死咬住。曉曉……曉曉……你怎么啦……

門終于開了。曉曉蜷縮在床頭,臉扭曲得變了形。白色睡裙血跡斑斑,半截黃瓜滾落在地。

丫頭……李琴尖叫著,抱住曉曉。曉曉慘白的臉大汗淋漓。她湊近母親的耳朵呢喃著,媽媽,帶我走吧。

你怎么這么傻呀……李琴淚如泉涌,她把曉曉抱到床上,哆嗦著打120。她的耳朵里灌滿了憂傷的歌聲:“我愿意回故鄉(xiāng) 重返舊家園/重新又敘日常 同享從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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