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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QQ

2015-12-19 12:26劉宏偉
地火 2015年1期
關(guān)鍵詞:木瓜水生蓮花

■劉宏偉

狗日的QQ

■劉宏偉

還沒到用餐高峰,偌大的自助餐廳只有十來個人在用餐、閑聊,看上去顯得有些稀稀拉拉的。收銀臺旁,一位打扮時尚的中年婦女酥胸半開地斜靠在柜臺邊,正在iphone上跟QQ網(wǎng)友聊著,手機時不時發(fā)出的滴滴提示音,跟她臉上笑容的裂開程度此起彼伏地搭配著,渾然忘我,自成一統(tǒng)。水生朝大廳掃了一眼,找了個靠窗的角落,視野好,清凈,拐角處剛好可以擱蓮花跟木瓜的行李。

從木瓜的角度,正好能看見離他兩個座位遠的一位油頭粉面的家伙正在用上網(wǎng)本聊QQ,恨恨道:“丫丫個呸的,真是進入了Q時代??!要是某天突然沒了這QQ,得活活憋死多少鳥人啊!”

“不一定,此前360跟QQ大戰(zhàn)時,不少膽兒小的不也刪除了QQ嗎?再說沒了QQ不還有其他網(wǎng)聊工具嗎?人家的營銷策略你不得不佩服,一場全民偷菜,就給數(shù)億中國人傳染了Q癮……”水生就是在那時卸載了QQ的,后來要不是為了同父母視頻聊天,是決計不會安裝的。他知道木瓜對QQ的復(fù)雜心態(tài),恨之入骨,同居的前女友就是被人用QQ聊跑了。但無法割舍,他的主要客源幾乎都用這玩意兒聯(lián)系業(yè)務(wù),等于自己的衣食父母。

“那是中毒不深的,真正中毒深的,才不管后臺泄密、竊取隱私啥的。寧愿卸載360,花錢買卡巴斯基,也不肯卸QQ。我的好些客戶都是這么干的。網(wǎng)聊工具雖多,但你看普及程度,誰比得上QQ?三教九流、環(huán)肥燕瘦、男女老少,唉……前幾天我們樓道里做清潔的老大媽都玩兒上手機QQ了,聽說還據(jù)此找到了一段黃昏戀……”木瓜一邊搖頭晃腦地說著,一邊彎腰替蓮花拉座位。拉了兩下沒見動靜,低頭一看,原來是固定死了的,自覺很“二”地笑了笑。

“Q吧,早晚Q出事兒。這幾天廣州白云區(qū)新市街道辦事處主任在QQ上‘裸聊’的事件炒得正火,還被區(qū)紀(jì)委請去喝茶了,結(jié)果稱‘暫未發(fā)現(xiàn)劉寧存在違紀(jì)違法行為’,警告其要檢點個人行為。真搞笑,抓個村長都能查出事兒的年代,一個街道辦事處主任居然暫未發(fā)現(xiàn)問題,真能扯!”水生顯得有些憤憤不平。跟大多數(shù)國人一樣,一談起政府官員腐敗,多是一副義憤填膺而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三個人落座后,水生帶著蓮花到食品區(qū)選菜,順帶介紹一下菜品。他擔(dān)心蓮花找不著北,但蓮花嫻熟的動作很快就打消了他心頭的顧慮,才想起蓮花雖然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僻遠的鄉(xiāng)鎮(zhèn),但她的廚師老公帶著她在全國不少城市開過小餐館,對大城市的生活尤其是餐飲并不陌生。更何況網(wǎng)絡(luò)時代,地球都成一村了,城鄉(xiāng)的鴻溝只局限在社會資源的再分配上,既得利益者的揮金如土,弱勢群體的饑寒交迫。

沒能顯擺出自己的優(yōu)越,水生訕訕地選了點兒食物回到座位,讓木瓜去挑吃的。

木瓜的動作很麻利,很快就從食品區(qū)轉(zhuǎn)了回來。水生一看,頓時傻眼了。這小子在琳瑯滿目的食品區(qū),獨獨裝了滿滿一大盤蛋炒飯。

水生還未開口,木瓜的手機就傳出幾聲QQ提示音,他趕忙打開作了回復(fù),“客戶詢問回扣點,沒辦法,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現(xiàn)在這幫小老板是越來越難伺候了,在網(wǎng)上看完A片后,一條短信給你,你要不及時回復(fù),他立馬找下家。Q生活,摳生活??!唉……”旋即看出了水生眼里的疑惑,憨憨地笑了笑,解釋了一句:“火車上一直沒吃東西,這東西下口快,頂餓?!?/p>

水生嘿嘿地干笑了兩聲,遇到這等實誠人,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要都是這樣的顧客,恐怕自助餐廳老板們睡著了也會笑醒,笑罵一句“二百五”后接著做美夢。

三人選好自己吃喝的東西后,各自簡單地聊了聊自己掌握的同學(xué)近況,情報最準(zhǔn)最多的還是水生,班上稍微混得有點兒模樣的同學(xué),工作相對穩(wěn)定的,基本上都跟他有聯(lián)系。半個小時不到,各自知曉的情況就匯集完畢,話題很快就被蓮花扯到了她自己身上。

“你們倆是我的老同學(xué),都老不哈差的了,我也就不避諱什么了。我老公那方面太厲害了,就跟吃了鴉片似的,有癮!我早就受不了他了?!痹捄苈豆?,蓮花說完專注地盯著木瓜。她知道水生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不光話題,對她的人也沒啥興趣,三年前的那次短暫相聚便證明了這一點。

盡管平日里也不是省油的燈,但那多半是對同性,此刻,木瓜對蓮花的直白和坦誠感到有些招架不住,嘿嘿地干笑兩聲后,眼神瞟向了一旁隔離欄上的那盆塑料花,艷得生硬、蒼白,一如蓮花剛才的無厘頭告白。

蓮花說完,大大咧咧地直接用手抓起一只雞翅膀,快速地啃了兩口后,又慌亂地放回了餐盤,嘴里接連暗暗地吸了幾口冷氣。這動作讓一旁的水生抿嘴憋笑了一陣子,蓮花這下肯定被燙得不輕??倦u翅看上去冷冷的,里面的溫度卻比開水還高,典型的巴到燙。

據(jù)說這家自助餐廳的炸雞翅味道比隔壁肯德基大叔的蜜汁雞翅還棒,價格卻是天壤之別,前者都漲到12一對兒了。照這個價格,只要吃掉4對兒雞翅膀,就夠在這家自助餐臺撈回本錢來了。再吃點兒別的,就等于多賺了。還沒到用餐高峰,木瓜把剛出爐的一鍋炸雞翅裝了滿滿一大餐盤,只剩下雞腿兒焦黃著臉堆在餐盆里。

這讓水生想起了以前做過的一篇跟自助餐有關(guān)的報道,得出吃自助餐的最高境界是“扶著墻進去,扶著墻出來”(餓得站立不穩(wěn)了才進去吃,撐得走不動道兒了才肯出來),現(xiàn)在這話已經(jīng)成一網(wǎng)絡(luò)流行語了。他把這話講給兩人聽,蓮花嘴一收,沒憋住,把嘴里的檸檬水直接噴到了餐盤上。木瓜好點兒,只是流了半截清鼻涕出來,自覺不雅地趕緊用衛(wèi)生紙收拾了。

蓮花嘴角掛著幾滴檸檬水,把原本就已有些顯眼的胡茬子襯托得越發(fā)突出。女人長胡子,在三人還念小學(xué)的時代,可以當(dāng)成一件稀奇事兒被圍觀或一個笑話來傳播??裳巯?,無論年長的還是年輕的,無論大城還是小鎮(zhèn),不少女性的嘴唇上都可以見到濃密的胡茬子。醫(yī)學(xué)上的解釋很簡單,激素分泌失調(diào)或服用藥物引起的,據(jù)說要根除很費勁。水生想提醒一下蓮花,又怕當(dāng)著木瓜的面會傷她的自尊,只好抽出幾張面巾紙遞了過去,希望她能領(lǐng)會。蓮花放下手中的飲料杯,伸手接過,會意地在嘴巴上擦了擦。

僅僅三年沒見,眼前的蓮花看上去青春的光澤又褪去了一大圈兒,但跟四周的北方女性一映襯,依然彰顯著江南水鄉(xiāng)女子的溫婉明亮和婀娜多姿。要是自己跟蓮花以前不認識,或者沒有發(fā)生三年前那一幕,自己還能做到如此淡然和克制嗎?還會如此挑剔和計較嗎?想起一哥們兒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熟悉是情欲的天敵,新鮮是出軌的命門。水生收斂心神,舉杯跟兩位兒時同窗碰了碰。

“你要是真受不了,可以喊暫?;蛘吒纱嗑芙^唄,這也是你的權(quán)利?!彼f完扯著嘴,露出了一個事不關(guān)己的壞笑。木瓜被他的話給逗樂了,卻礙于這話里的意味兒過于陰損,繃住了沒笑出聲來。

“根本行不通,他常說‘你是我老婆,你不跟我痛快留著給誰?難不成還能像錢那樣存在銀行生利息不成?再過幾年,你想痛快還得看老子高不高興呢……’還說‘你可以去告我,除非你想好了跟我離婚,或者存心讓女兒蒙羞,否則老子有的是辦法收拾你?!吘故羌页?,我也擔(dān)心這事兒敞出去后對孩子影響不好,才一直忍到現(xiàn)在。在農(nóng)村,遇到這樣一個混人,你們說我還能咋辦?要不是一幫QQ網(wǎng)友時不時地勸我,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沒它,委屈了連句貼心話都聽不到。發(fā)明QQ這人,真是不簡單,至少,它讓我們這樣的農(nóng)村人,知道了日子還有另一種過法,沒有跟社會脫節(jié)……”蓮花邊說邊叉起一塊兒甜瓜,放進嘴里吧唧吧唧地嚼吧起來,響聲清脆。這是不少南方人吃飯的習(xí)慣,喜歡吧唧嘴,還有說辭,這樣代表飯菜可口。

“QQ好?那上面說的有幾句是實話?全是些虛無縹緲的情緒發(fā)泄,線上說得天花亂墜,那些云山霧罩的動聽話有幾句能在線下兌現(xiàn)?圖一短暫的嘴巴痛快,誰不會?可你們女人偏偏就愛聽那些假話、空話、廢話,其實線上越有耐心跟你掰扯的家伙,一旦達到目的,比誰都扯淡。不沾親不帶故,八輩子都不挨邊的關(guān)系,沒有目的能跟你掏心掏肺?誰能有那份耐心?真有的話,那也不是人,是圣人!”木瓜唾沫橫飛地說完,身子朝前一躬,端起面前的扎啤,同水生碰了碰。

蓮花不明白木瓜為何對QQ如此不感冒,疑惑地看向水生,水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了句完全不搭嘎的話:“你自己到底想咋樣?”

蓮花端起水生面前多打的一扎啤酒,跟兩個人碰了碰,接連猛喝了兩口??礃幼泳屏坎恍?,剛才勸她喝不喝,這下卻自個兒灌了起來,一準(zhǔn)兒心里憋著不痛快。

“我只想找個在生活中對我噓寒問暖的人,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一個不只圖干那事兒的男人,你們覺得這要求過分嗎?”蓮花的夾生普通話還是讓不遠處的一桌食客聽了個大概,那個禿頂歪嘴兒的老頭頻頻朝這邊投過目光。他對面坐著的老太太全然不介意,低頭啃著盤子里的雞腿兒,一副很幸福很滿足的樣子。

“這要求很正常,你老公不夠關(guān)心你?”木瓜關(guān)切地問道。

“不夠關(guān)心?哼……從結(jié)婚到現(xiàn)在,他從來就沒關(guān)心過我,他那點兒耐心和溫柔全給了QQ上那些女網(wǎng)友。就連干那事兒都是霸王硬上弓。他當(dāng)過兵,真要動起手來,我哪里是他的對手。還時不時地威脅我一把——‘我要知道你在外面偷漢子,老子第一個整死你……’”蓮花用“原生態(tài)”的直白方式,對著兩位老同學(xué)傾吐著自己的苦大仇深,絲毫沒察覺跟兩位大老爺們兒談這樣的話題似有不妥。

水生對蓮花的“性?!鄙畈桓信d趣,一聲不吭地硬著頭皮聽著。兒時那個嬌羞內(nèi)斂的小姑娘和眼前這位在公開場合跟兩位男同學(xué)毫無保留地傾吐女人私密問題的女子,居然能重疊在一起,水生再次見證了生活的魔力,神情恍惚地看著面前的啤酒杯。

木瓜從未結(jié)過婚,對真實的婚姻生活并無直接感受,開解得虛弱無力:“他畢竟是你丈夫,總有辦法可以溝通的?!?/p>

“唉,老同學(xué),你是不知道我的苦,要是能溝通的話,我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難受了。他寧愿在QQ上跟網(wǎng)友聊通宵,也不愿意好好跟我說說話,也不照看孩子。我今天給你們倆說這些的目的,只是希望你們兩位老同學(xué)能明白我的心思,能理解我今天這么做的苦衷?!睆囊娒娴浆F(xiàn)在,蓮花一直在強調(diào)她需要獲得兩位老同學(xué)的理解。骨子里,她希望兩位老同學(xué)別把她千里會網(wǎng)友的不得已看成一種本性的放蕩不羈。說完恨恨地瞟了水生一眼,要不是水生這家伙口沒遮攔,木瓜根本不會知道她來京的真正目的。

蓮花的事情并不復(fù)雜,一周前她在QQ上告訴水生,說是打算外出旅游,想到武漢、北京走一圈兒。要是在二十年前,水生或許會為這樣的消息激動得徹夜難眠,對于一個遠在自己還沒完全發(fā)育全的時候,就暗自喜歡過的女孩兒,見面當(dāng)然是一場求之不得的歡愉。

退到三年前,至少也會激動一陣子。但眼下,水生把這當(dāng)成了她開的又一次無聊的玩笑。即便是真的,他心里反而猶豫著要不要接待。吃喝什么的倒也無所謂,畢竟是兒時的同學(xué)。如果是全程陪同、包接包送、包吃包住,他就必須慎重考慮了。

真的假的?你到北京有什么事兒嗎?你走了你們家餐館誰照料?

耍呀,難道你還不歡迎我嗦?看不起我們這些窮同學(xué)了嘜?餐館前段時間打給我哥哥了,原本就是跟他合伙的。我老公跟他搞毛了,散伙了,準(zhǔn)備過段時間另外找個地方單獨開一家。

蓮花的話里夾槍帶棒,讓水生聽著不太舒服。他知道,這是自己上個月有天喝醉后,四處打電話騷擾人的后果。隱約記得當(dāng)天跟蓮花聊了很多,說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這是他的一大毛病,酒喝高后就特別容易感傷,就愛打電話找人傾訴,找些平日里不太可能主動聯(lián)系的人,說些平日里不可能說得出口的掏心掏肺的話。這不,搞得蓮花誤會自己還很在意她,說起話來大派派的。

哪里敢不歡迎,再說北京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我有什么資格歡迎誰不歡迎誰,不是有首《北京歡迎你》的歌嗎?不過如果你真要來的話,先電話聯(lián)系一下,我得看到時候的工作安排。你知道的,給別人打工,身不由己的。不像你們,自己當(dāng)老板,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見水生沒有爽快地答應(yīng),蓮花面上有些掛不住,話鋒立轉(zhuǎn):“這樣就嚇著你了?我有個朋友在北京,他邀請我過去玩兒幾天。什么老板不老板的,也就開了家小餐館混口飯吃?!?/p>

“什么朋友?男的女的?”水生從來沒聽蓮花提起過在北京還有朋友,有些不太信。

反正是很好的朋友。男的,說了你又不認識。

那你干嘛不直接到北京找他,還得繞道武漢?

我不想讓老公知道我去了北京,先到武漢找親戚玩兒兩天。他前幾天到廣東找女網(wǎng)友去了,人還沒到家。等他回來照看孩子,我就出去。

你們兩口子真有意思,出去旅游干嘛不一起呢?

一起出去家里孩子誰照顧?兩邊的父母身體都不好,只能一個一個地出去,再說……

水生聽出了蓮花話語里的閃爍其詞,不明白她嘴里提到的到底是什么朋友,但對方既然不是沖著自己來的,也就用不著瞎費心了。到時候大不了請她吃頓飯聚一下。再說蓮花此前已經(jīng)說過不少次要來北京耍,最后都不了了之。不知是來了沒興致找他,還是壓根兒就沒來過。這年頭,再親近的關(guān)系都處得不咸不淡的,到了對方所在的城市突然沒了相見的興致,也很正常。至少水生就經(jīng)常這樣,原本計劃一定要見的朋友,真到了地頭卻意興闌珊猶豫不決,最后往往選擇悄然離開。爾后提及,也是隨便找個借口一筆帶過。

隨后幾天里,水生把QQ設(shè)置成了隱身,這樣就可以避免跟蓮花搭話了。對水生而言,QQ的唯一好處是普及程度高,能省不少電話費。自那場偷菜的熱浪席卷神州大地后,這玩意兒就成了家喻戶曉人人參與的及時聊天工具。但上班的時候,他還是習(xí)慣用MSN,盡管此前曾經(jīng)看不上QQ用戶的那撥MSN“白骨精”,如今大都入鄉(xiāng)隨俗地加入了QQ大軍。

豈料三天前的凌晨兩點多,蓮花突然給水生打了個電話。水生心里很不爽,哪有正常人凌晨兩點鐘給人打電話的?雖然自己眼下是一個人過,沒有什么顧忌和需要向什么人解釋的,但如此沒禮貌的行為不單打擾了他的美夢,還令他虛驚一場。這個時間點上打來電話,多半預(yù)示著親近的人發(fā)生了緊急大事兒。

雖然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水生還是按下了接聽鍵。要是在大白天,他是不會接聽陌生的手機號碼的,電信詐騙和各種推銷活動太猖獗了,搞得他一律拒絕接聽陌生號碼來電。按下接聽鍵后,水生并沒有急著發(fā)音,他憋著氣,想聽聽對方是誰再決定說不說話。蓮花的粗大嗓門熱辣辣地傳了出來:“喂,喂,水生嗎?聽得見嗎?喂……怎么不說話呢?我是蓮花……”

聽出是蓮花的聲音后,水生決定不搭理她,但也沒直接掛斷,他要讓對方感覺是線路或手機出了問題。蓮花見久未響應(yīng)后,掛了電話再次撥了過來。這次水生干脆不接了,把手機蓋在枕頭下降低鈴聲,重復(fù)兩三次后,鈴聲才徹底地消失。接著傳出嘀嘀兩聲短促的響聲,手機里冒出了兩條短信:

我是蓮花,干嘛不接我電話?

我明天到北京,你有空接待我嗎?

記得蓮花之前說過,要到北京找別的朋友,既然都不是來找我的,干嘛要我接待?如果真是來找自己的,干嘛不提前打聲招呼?接待?毛??!水生沒理睬,在床上翻滾了好一陣子,才重新入睡。

早上醒來,一直猶豫到臨近中午,水生才決定給蓮花回條短信:我在度假村開會,到后聯(lián)系。這話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可進可退,埋下了很好的伏筆。待搞明白對方的真實意圖后,想見,就說會議結(jié)束了;不想見,就借口會議還在繼續(xù)。這些年來京城吃喝玩樂的人實在太多了,要是不懂得適當(dāng)回避,恐怕365天都有接待任務(wù),搞不好比名亡實存的“駐京辦”還忙碌。

要是沒有三年前的那場遭遇,不管兜里還剩幾毛錢,水生都會毫不猶豫甚至?xí)幕ㄅ诺厝ソ哟徎?。?dāng)時的失望和無趣,如今看來倒成了一種解脫,連帶完成了一場自我認識。

“這年頭兒,認清對方是只啥鳥,很難;認清自己,不是難,而是怕,不信?你哪天半夜醒來趴在窗口想會兒,忠孝仁義逐條過,到最后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連只鳥都不如……”木瓜酒量很小,三兩牛欄山二鍋頭下肚,平日木訥少言的他就開始把無限感懷灌進憤世嫉俗的慷慨陳詞中??此茻o厘頭的嘮叨,聽進旁人的耳朵里卻是另一番滋味兒。

三年前,水生回洛城裝修新買的一套商品房,期間,蓮花從別的同學(xué)的QQ空間里找到了他。兩個人聯(lián)系上后,彼此都顯得無比興奮和感慨。二十年不見的小學(xué)同學(xué),而且還是自己懵懂喜歡過的異性同學(xué),突然之間聯(lián)系上了,恁誰都會激動一把。

水生平常很少用QQ,他最初申請QQ的目的很簡單,因為大哥給父母安裝了一臺電腦并裝了QQ視頻,這樣他就能跟父母隨時在網(wǎng)上視頻聊天了。自從有了QQ后,慢慢地一些老同學(xué)和親友也加了進來。水生常想,要是沒有申請QQ,他跟蓮花恐怕這輩子都聯(lián)系不上,也就沒了后來發(fā)生的一切。

蓮花初中畢業(yè)后,就沒有繼續(xù)念書了,在外打了幾年零工后,就嫁給了現(xiàn)在的老公,一個廚師。兩個人結(jié)婚后在廚師老家的場鎮(zhèn)上開了家小餐館,雖算不上大富大貴,但小日子也還算過得去。蓮花先后給廚師生了兩個女兒,大的一個已經(jīng)念小學(xué)五年級了,小的一個也開始念一年級了。

自從兩個人在QQ上聯(lián)系上后,經(jīng)常聊些兒時的趣事以及同學(xué)間的音訊。同學(xué)情難得,小學(xué)同學(xué)情就更顯珍貴了。更何況小學(xué)時候的蓮花是全校出了名的小美人,才藝雙全,冰雪聰明,但凡班級或?qū)W校有什么慶祝活動,無論唱歌還是跳舞,她都是壓軸表演。

學(xué)校里不少男生都暗自喜歡著這個精靈般的美人胚子,水生也不例外,盡管兩個人不在同一班上,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對蓮花的喜歡,每當(dāng)課間操或休息時間看見她時,心頭還會時不時地冒出點兒“壞念頭”。

上初中后,水生跟蓮花依然不在一個班上。但此時的蓮花對水生已經(jīng)是另眼相看了,因為他年年都是校級三好學(xué)生,年年都會上臺領(lǐng)獎,每次見到他都會微微一笑。水生也不是省油的燈,只要四周沒別的同學(xué),他總會使壞地嘬起嘴巴朝蓮花波一下,每次蓮花總是嬌羞地一笑后,滿臉通紅地跑開。無論長相多么歪瓜裂棗,只要成績好,往往會贏得老師和異性同學(xué)的好感,這種現(xiàn)象恐怕也只存在于思想單純的學(xué)生時代和校園生活。

難怪木瓜總愛時不時地冒出一句“象牙塔內(nèi)無光棍啊”,看來,他把自己成為光棍的主要原因歸結(jié)到不該走出象牙塔。兩個人還專門為此探討過:

誰能一輩子待在象牙塔里呢?

有啊,留校任教的多了去了。

呵呵,也是,現(xiàn)在的高校教師社會地位堪比公務(wù)員。

比公務(wù)員強多了,首先勞動強度沒那么大,你別光看當(dāng)官的清閑,你看那些沒當(dāng)上官的小科員,不照樣累得跟孫子似的;其次是風(fēng)險很小,不會一不小心就被一本破日記、一段模糊視頻、一則實名微博搞進去睡大通鋪了,還有更倒霉的,拔別人家的蘿卜把自己捎帶進去了;艷福深,一不小心就會被某個不開眼的青春少女電上,來上一段師生戀,即便是事后直奔主題沖著破格錄取或論文審查啥的,也是順理成章的人情;更牛的是外快肥實,隨便到地方政府、企業(yè)掛個顧問的虛銜或講堂課啥的,大把的銀子就裝進口袋了……

既然留校令你如此艷羨,當(dāng)初干啥不爭取一下?

靠!你也不想想,這是光爭取就能實現(xiàn)的嗎?更何況俺是地道的“四無人員”,做夢都沒敢奢望過。

啥時候又鉆出個“四無人員”來了?

一QQ網(wǎng)友自己攢的,無面子、無奶子、無膀子、無銀子,呵呵……你數(shù)數(shù)。

……

看來跑銷售這些年,木瓜著實學(xué)到了不少江湖門道。侃起龍門陣來,比水生還老道。

初中畢業(yè)時,水生考進了縣城的高中繼續(xù)念書。蓮花南下成了一名打工妹,兩個人從此沒了聯(lián)系。但蓮花總是時不時地從別的同學(xué)那里聽到一些關(guān)于水生的消息,說他這些年在京城混得不錯,是小學(xué)同學(xué)里最有出息的一個。蓮花并沒有刻意去聯(lián)系水生的意愿,所謂人窮志不短,在她看來,自己跟水生早已不是一路人,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沒想到二十年后,兩個人通過QQ又聯(lián)系上了。一個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在小鎮(zhèn)一隅過著小日子,實在,安穩(wěn);一個在大都市的浪潮中翻卷沉浮,表面風(fēng)光,內(nèi)里卻在垂死掙扎。

重新取得聯(lián)系后,只要蓮花的廚師老公不在場,兩個人幾乎每天都要在網(wǎng)上聊會兒。她家裝了兩臺電腦,兩口子一人一臺,樓上樓下,互不干擾。蓮花說得多,水生習(xí)慣性地聽著,偶爾點評似的回應(yīng)一下。此時的水生,已經(jīng)南征北戰(zhàn)輾轉(zhuǎn)生活了好幾個城市,因?qū)ι鐣畹亩聪ず烷啔v的豐富,說出的話總是令蓮花佩服、感動。

蓮花沒想到事業(yè)有成的水生面對昔日的老同學(xué)時,一點兒架子都沒有,說起話來貼心貼肺的。那段時間,水生獨自在洛城裝修房子,在家鄉(xiāng)的城市置辦個落腳點,一直是他多年來的心愿。白天跟一幫建筑工人混在一起,晚上就跟蓮花網(wǎng)聊。蓮花開著視頻,水生只用音頻,負面新聞看多了,除了父母外,他忌諱用視頻跟別人聊天。鏡頭里的蓮花看上去光艷照人,加上自己光棍一條和兒時情懷的作祟,心頭暗鬼頓生。

聊著聊著,兩個人的心思都有點兒活泛了,就有了相見恨晚的沖動。尤其是當(dāng)水生半開玩笑地告訴了蓮花他在小學(xué)時候就對她產(chǎn)生過“壞主意”后,蓮花的心越發(fā)蕩漾了。用她的廚師老公的話來說,這婆娘突然變得騷氣勃勃的,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妖艷得不得了。

光棍一條的木瓜對婚姻生活缺乏洞悉,對男女之事則完全是一副道行高深的專家嘴臉,“打情罵俏絕對是紅杏出墻的前奏,干柴烈火,就看啥時候點著了?!?/p>

盡管水生對木瓜的這套說辭不太感冒,總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但事后想想,還果真如此。這家伙沒能留在高校搞理論研究,還真是浪費資源了。

蓮花生活的小鎮(zhèn),離洛城只有六七個小時的車程,高速路通后,兩三個小時就能到達。究竟是誰先提出來的,有些記不大確切了,反正是有一天蓮花突然告訴水生,她老公到外地去辦事,她準(zhǔn)備到洛城去看水生。正愁孤家寡人一個成天無事調(diào)劑的水生,激情滿滿地催促著蓮花趕快成行。

其實水生心里還有另一層期望,自己買的這套房子是全款支付,加上裝修費,比自己最初預(yù)算的投資超出了不少。蓮花兩口子這些年一直在開餐館,又沒別的大開銷,手頭應(yīng)該有不少積蓄。要是能周轉(zhuǎn)點兒,就不用再去求別的朋友了。眼下這時代,借情人都比借錢容易。再好的哥們兒一旦提到借錢,交情立馬會稀釋掉一大半。再說水生是個特愛臉面的人,寧愿死扛,也不會輕易向人開口。

蓮花是小學(xué)同學(xué),分隔兩地,又跟自己不在一個圈子生活,不會有交集的朋友。兩口子開餐館多年,周轉(zhuǎn)幾萬塊錢應(yīng)該不成問題,水生如此這般地盤算著一場財色雙收的接待,情緒越發(fā)高漲。

為了接蓮花方便,水生特意在離洛城長途汽車北站最近的五洲大酒店開了間套房。開好房間后,他又回到工地上繼續(xù)監(jiān)視裝修工人。今天是做暗線,是裝修最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暗線要是出了問題,檢修起來就成了大工程,需要傷筋動骨。為了省錢,他沒找正規(guī)的裝修公司,而是就近找的“馬路游擊隊”,做完一道工序就得換一撥人,如果自己不把關(guān),出了問題還得砸自己頭上。

蓮花打電話來說人已到五洲大酒店時,水生正在忙著跟工人交涉管線的標(biāo)號和水管測試耐壓性,他讓蓮花先上房間去等,但前臺不肯把鑰匙給她,她只好在大堂里干等。

兩小時后,當(dāng)水生出現(xiàn)在五洲酒店的大堂時,一眼就認出了正坐在沙發(fā)上打盹兒的蓮花,比視頻里略顯清瘦,少了些水色,看來視頻這玩意兒也靠不住。但模子還是沒什么大變化,走在大街上,依然屬于回頭率很高的類型。

蓮花明顯地沒認出水生來,水生一直走到蓮花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后,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她,連她臉上有多少顆小雀斑都數(shù)了個遍。生了兩個孩子,還能保持S形的身材,不知會令多少結(jié)完婚就橫向發(fā)展的北方婦女同胞羨慕。豐滿的胸脯格外熱火,飽滿的乳房鼓脹得呼之欲出。這樣的女人走在大街上,回頭率絕對不比那些清純的漂亮小姑娘差。

蓮花起初并沒在意,但老是被一個陌生的男人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盯著,上下打量,心里發(fā)毛。瞪了對方兩眼絲毫不起作用后,只好暗嘆倒霉遇到了個大色鬼。她正要起身換個地方時,水生突然開口喊了聲:“蓮花!”

蓮花猛然聽見對面的“大色鬼”突然開口叫她的名字,驚得眼睛睜得大大的,旋即明白過來,嘴里嚷道:“天吶,你這該死的,你是水生?真討厭!你怎么還跟小時候一樣,就愛捉弄人。哇,你現(xiàn)在完全變了樣,記得你小時候長得圓乎乎的,去整形了吧?”

看著蓮花又氣又急又吃驚的樣子,水生不由得發(fā)出一陣暢快淋漓的大笑。

兩個人進了房間后,蓮花站到窗前看外面的風(fēng)景,水生走過去貼在她身后。兩個人之前在QQ上把該說的話該調(diào)的情都重復(fù)了無數(shù)遍,流逝的光陰就在兩個人的日漸熟悉中無縫對接了。水生在捕捉女人情感方面自有一套經(jīng)驗,雙手一張一把箍住蓮花,一張臭嘴就開始不管不顧地從她的耳朵下口了。

蓮花欲拒還迎地伸手推了推水生,沒起作用,反而被水生嘴里噴出的熱辣辣的氣息軟化了,渾身燥熱,腦海一片空白,一轉(zhuǎn)身就融進了水生的懷里,彼此都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兩個人正忘情時,蓮花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持續(xù)地,沒有停歇的意思。蓮花推開懷里的水生,拉開房間的窗簾接聽電話。被晾在半道兒的水生這才看見,蓮花的腹部有一道十來公分長的傷疤,像是手術(shù)后留下的,蜈蚣一般斜拉在肚皮上……欲火焚身的水生,一個渾身毛病的完美主義者,像被人在三伏天突然扔進了冰窟窿一般,渾身打了個擺子,哆嗦兩下后,徹底散架了。

蓮花接聽完電話后臉色大變,電話是托付照看孩子的鄰居打來的,說她的小女兒生病發(fā)燒了。原來蓮花只是告訴鄰居她到附近的鄰縣進貨,第二天一早就能趕回去。一聽女兒生病后,便決定立刻回家,毫不猶疑地從床上抓起衣褲鞋襪,進衛(wèi)生間沖洗穿戴去了。

蓮花剛進衛(wèi)生間又突然探出頭來,沖水生招手,示意他進去,眼里糾結(jié)著歉疚和熱切的光。水生知道她眼里的意思,那是赤裸裸的“生理的需求”,但此刻的他已經(jīng)對蓮花的身體喪失了興趣,笑著搖了搖頭,虛弱無力地回了句“孩子的事重要,你還是趕緊趕回去吧”。

這話聽得蓮花眼眶一紅,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后,沒再堅持。

一個女人無論她在自己的生活上如何折騰,都無法遮蓋母性的光輝和天性。這讓水生對蓮花反而多了一份尊重。臨門的急剎車,反而保住了這份同窗情,沒有走向“一夜情”似的崩盤結(jié)局。欲火褪盡的水生,琢磨著如何跟蓮花提周轉(zhuǎn)資金的事情。

結(jié)果還沒等他先開口,蓮花反而開口找他要錢做路費,典型的偷雞不成蝕把米,這讓水生心頭很不愉快。蓮花剛才急著進衛(wèi)生間沖洗,水生幫她撿起掉在地上的外套時,無意間看見兜里露出了一卷百元新鈔,少說也有兩千多塊。不愿做個不明不白的冤大頭,水生旁敲側(cè)擊地問道:你家開了這么多年的餐館,就沒存點兒錢?

錢存得有,我老公管賬,我要用錢都必須找他要。

你就沒存點兒私房錢?

餐館每天晚上收工后都要交賬的,我手頭根本就不可能藏得下錢。你要不方便我只好叫人給我打過來,我再買票回去。

……

話到這份兒上,水生不想再多說什么了,他不想為幾百塊錢的事情讓蓮花看不起。從皮夾里掏出一千塊錢遞給蓮花。水生并不在乎給蓮花路費,只是對方明著提出,心頭多少有些不愉快。男女間,如果沒有愛情打底,一旦提到錢,不論多少,感情立馬跟注了水似的,從此各自心懷鬼胎。

兩個人的這次見面,直接毀掉了蓮花兒時留給水生的美好印象,那個洋娃娃般精致漂亮的美人胚子形象,在他的腦海中突然破裂了,撒了一地支離破碎的殘片,蒼白、干巴、無趣。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倉促了,他還沒完全回過味兒來,一場原本預(yù)想著無比美好的約會,就這樣草草結(jié)束了,一場期待滿滿的財色雙收的接待,最后卻以雞飛蛋打的結(jié)局收場。他甚至有些后悔申請QQ了,要是沒有QQ,他跟蓮花就不可能聯(lián)系上,聯(lián)系不上,蓮花在他心目中至少還會保留著兒時的美好印象。昔日純美的記憶,就不會變成眼下的一地雞毛。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水生沒再登錄QQ,即便上,也隱身,跟父母視頻完后就下線。蓮花幾乎天天跑到他沒有貼任何東西的空間里去溜達,在QQ上給他留言,他從沒回復(fù)過。裝完房子直接回京了。

大概一年后,水生的QQ才恢復(fù)了常態(tài)。遇見蓮花在線,水生也很少搭茬兒。蓮花每次都是一副扒心扒肺的樣子,跟水生聊自己的生活,聊自己的感想,但水生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yīng)付著。男女間撥開欲望的面紗,一旦沒了最初的美好,剩下的多半是無味和無趣,甚而相看兩相厭。這樣不尷不尬的情狀,一直維持到這次蓮花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京城。

下午的選題會剛開始沒幾分鐘,水生就接到了蓮花發(fā)來的短信:再過一個小時我就到北站了??磥砩徎ㄟ@次是真來了,既然之前已經(jīng)知道她到北京是找另外的朋友,自然有人接站,抽空請老同學(xué)吃頓飯敘敘舊就得了,水生也沒多想,繼續(xù)開著選題會。

選題會開了整整兩個小時,水生走出會議室急慌慌地朝衛(wèi)生間跑去,一泡尿憋得膀胱就快炸了。問題還沒解決完,手機就響了,沒時間看來電顯示,按下鍵后直接把手機夾在脖子上,蓮花的嗓門立即傳了出來:

你在哪里?我怎么沒看見你?

看見我?你不是說來看望別的朋友嗎?他沒去接你?

接了,我沒跟他走?,F(xiàn)在就我一個人在這里,你能來接我嗎?

你在哪里?

北站出站口的小賣部前面。

你在那里別動,我馬上過去。你先自己買點兒喝的,現(xiàn)在正是堵車高峰,我這里過去至少得一個小時……

人已經(jīng)到北站了,正等著自己去接,這下水生連考慮的余地都沒有了。即便拋開那絲不尷不尬的情懷,光憑同學(xué)和老鄉(xiāng)的身份,接待蓮花的任務(wù)都推脫不掉了。

解決完內(nèi)急的水生找老總臨時請了假,急急忙忙地朝北站趕去,他不能把蓮花一個人丟在龍蛇混雜的火車站。他從蓮花支支吾吾的惶恐話語里隱隱感覺到她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只能見面再說了。

還好,蓮花還算聽話,一直老老實實地待在小賣部。大概是長時間坐火車沒休息好的緣故吧,看上去明顯比三年前老了一圈兒。

北站早被一幫黑車司機掌控了局面,很難搭到正規(guī)的出租車。盡管時不時地被BTV、CCTV暗訪曝光,有關(guān)部門也再三表態(tài)堅決打擊整改,到最后,依然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跟車管所前的鏟分人馬、稅務(wù)局前的賣發(fā)票隊伍、火車站前的票販子大軍如出一轍,都是自己人干的,誰會去斷自己的財源呢?在龐大的利益生態(tài)鏈面前,所有的表態(tài)到最后都只能是一堆無力的唾沫星子。

水生接到蓮花后,帶著她直接進了地鐵站,直到跟木瓜匯合。

從往事中扒拉出思緒的水生,眼神無意間從蓮花的胸前掃過,眼里閃過一抹驚詫,回頭見木瓜還在食品區(qū)轉(zhuǎn)悠,便壓低聲音沖蓮花開玩笑道:“做過豐胸術(shù)吧?聽說注射硅膠老了后患無窮,你還真不怕死。”

蓮花低頭朝自己的胸前看了一眼后,面露驕傲地沖水生回道:“你才豐胸了呢。怎么?覺得跟上次很不一樣吧。你也有不懂的時候?知道你瞧不起我們這些農(nóng)村人?!蓖nD了一下,接著說道:“女人一懷孕都會變成這樣的。不是在QQ上跟你說過嘛,我上個月做了引產(chǎn)手術(shù),就因為我老公只顧自己快活,從來不肯采取安全措施,根本不顧我的死活,我才下定決心出來見這個人的?!?/p>

“既然你老公這么不是個東西,你干嘛不干脆先把婚離了呢?八成是QQ上那男的把你的心思引活了。你別忘了,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啊?!笨此茻o所謂的說著,水生的心里卻泛出一股不忍來,妻子小產(chǎn)了,居然把她扔在家里不管不顧,這樣的男人也太不是東西了。絕望中的女人心思最脆弱,但凡一點兒小安慰小感動就會引發(fā)成一股失控的山洪,難怪蓮花會對那位網(wǎng)友如此上心。

“這不正考慮著嗎?有時候又狠不下心來,關(guān)鍵是怕傷著兩個孩子,唉……”蓮花說完把飲料杯子朝前一推,抿了抿嘴巴,眉頭擰成了個肉疙瘩,長嘆了一口氣。

水生沒搭話,低頭喝著面前的啤酒,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一回頭,看見木瓜從衛(wèi)生間出來了,臉上濕漉漉的,看樣子是洗了把臉,精神不少。他走到食品區(qū),盛了兩碗西湖牛肉羹朝座位走來。

木瓜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留在了北京。雖然念的是名校,但學(xué)的卻是農(nóng)業(yè)專業(yè),又沒達到袁隆平的研發(fā)水準(zhǔn),不受人待見,工作很難找。最后只好在一家園藝公司干銷售,一年中大部分的時間要在全國各地跑來跑去,推銷花花草草。

木瓜的夢想是在京城買套房子,哪怕是按揭的都成。但近年京城的房價跟火箭似的飛漲,國家三令五申的穩(wěn)定房價政策還不如個響屁有力度,他存的那點兒錢連在六環(huán)外按揭一套像樣的房子都不夠,只好在銀行存了一筆死錢。長年不在北京,也就沒有租房子的必要,每次回京就直接住在公司辦公室,曲是曲了點兒,倒也省了一筆開支。

據(jù)說木瓜多年前談過一次戀愛,兩個人是大學(xué)同學(xué)。念書的時候倒沒覺著什么,畢業(yè)工作后,對方嫌他沒車沒房沒前途,而且又沒富裕的家境和有背景的親友,租的簡易平房隔音效果連做個愛都不敢大口喘氣,更要命的是對方嫌他缺乏浪漫精神。苦水里泡大的孩子,靠親戚和姐姐的接濟才勉強念完大學(xué),哪里來的浪漫精神?畢業(yè)沒多久,女友就決然遠去了,跟了一個QQ上認識的在中關(guān)村做電子的小白領(lǐng)。據(jù)說對方家境不錯,至少能租住一套像樣的房子。水生懷疑木瓜的那套關(guān)于象牙塔的愛情道道直接源自此處。

木瓜很是傷心了一陣子,上次跟水生見面時,還面含憂傷。正因受了這樣的刺激,他才發(fā)狠放開架子和面子,瘋了似的到各地去推銷業(yè)務(wù),幾年下來不但還完了當(dāng)初念書時欠下的債,還真積攢了一筆錢。不夠買房,卻能保證在京城的生存底線,小日子過得比水生還寬裕。這些年他也一直在尋找著人生的另一半兒,但至今也沒有著落。光有點兒小存款沒有房子,是他目前找媳婦兒的最大障礙。跟木瓜的情況恰恰相反,水生是有了房子,缺的是銀行沒存票子,而且還欠著好幾十萬按揭貸款。

雖然木瓜在北京混得并不咋樣,但相對那些在大山里面朝黃土背朝天或掙扎在工地、工廠流水線上的打工妹打工仔而言,依然是天上地下的差距。用蓮花的話來講:“我們連天安門都沒到過,你們能在京城活下來,那得需要多大的本事和運氣啊?!彼恢?,京城也有很多不需要大本事和運氣的活兒,下苦力也能活人。

目前還混跡在京城的就水生跟木瓜兩位同學(xué),因此,蓮花來京之前也跟木瓜聯(lián)系過,臨走前還特意在他的QQ上留了言,中途還發(fā)了條短信,才知道他今天回京。水生跟木瓜同在京城打工,卻相隔著兩三個小時的車程,平日里各忙各的,加上木瓜經(jīng)常出差,兩個人也很少往來和聯(lián)系。

水生一聽木瓜今天回京,心頭暗喜,多個倒霉蛋墊底兒也不錯,決定拖木瓜下水。更何況若輪親疏,木瓜跟蓮花關(guān)系更近,他們倆從小學(xué)到初中不但是一個年級的,還是同一個班上的。因此,當(dāng)木瓜接連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下車還沒回公司,就被水生跟蓮花攔在地鐵換乘站,連同行李一起拖到了這家自助餐廳。

看著木瓜一臉強打精神的樣子,水生心里泛起一股淡淡的不忍。自己不易,木瓜比自己更難。不由想起跟蓮花在地鐵里等木瓜時的一段對話:

你覺得木瓜人怎么樣?

初中畢業(yè)后就沒見過,他上QQ又不開視頻,不知道現(xiàn)在咋樣了,估計見面都認不出來了。

你不是經(jīng)常去他的QQ空間里溜達嗎?多少有些印象吧?知道嗎,木瓜到現(xiàn)在還是單身。

是嗎?他干嘛不找個老婆呢。是不是身體有問題?三十出頭了還沒找到女朋友,多半會讓人覺得有問題。

靠!京城的剩男剩女多了,你以為還是在咱村里啊!三十多歲沒女朋友的多著呢。我看木瓜不像是有問題的人。對了,你不是不想跟你老公過了嗎?要不離婚后找木瓜試試?這小子銀行存著幾十萬一直沒舍得花呢,而且性情柔和,尤其是很會體貼人,這不正是你現(xiàn)在渴望得到的嗎?再說你們倆都知根知底的。

去你的。我又不想找有錢人,找個廚師都對我不好,找個條件好的,不更沒法過了?我只想找個扒心扒肺對我好的人,窮不怕,只要性情溫順、真正關(guān)心我就成。

這些正是木瓜的強項。要不我替你試探試探?

木瓜怎么可能看上我?他連婚都還沒結(jié)過,難道會娶個二婚頭?太不現(xiàn)實了。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你這個人真的是很壞,怪不得這么多年都找不到女朋友,誰敢跟你這樣的人??!人家常說翻臉無情,你是臉都不用翻就可以做到無情。

那是,那是。我是咱們學(xué)校著名的“殘余火坑”嘛……蓮花的話夠狠,聽得水生心里很不是滋味,卻也不得不承認,她的話說中了自己的要害。

兩個人正說著,蓮花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看了水生一眼后,走到一旁的拐角處接聽去了。水生感到很奇怪,什么電話,還要避著老同學(xué)?難不成是舊情人?正琢磨著,一扭頭,發(fā)現(xiàn)蓮花正伸手擦著眼睛,聲音隱隱地也有些異樣,激動、委屈、極力聲辯,什么人的電話,能有這么大動靜?關(guān)系肯定非同一般。水生感到很好奇。

期間木瓜來了條短信,說列車晚點,要再過一個小時才能趕到會合地點。

蓮花的電話總算打完了,眼圈兒紅紅地走了過來。假裝沒事兒人似的,隔了一陣子后,欲言又止地看著水生。水生看了她一眼,最后還是沒忍住心頭的好奇。

跟誰呀?那么著急。

一個朋友。

是不是你上次在QQ上提到的那個北京朋友?

是啊。

你沒跟著走的那人?

嗯。

哦,原來我只是個替補接待員。我就是說嘛,總感覺你這次的表現(xiàn)有些怪怪的。你跟那人關(guān)系非同一般吧?網(wǎng)友基本上都是“見光死”,你們見了面還沒“死”,看來關(guān)系絕非網(wǎng)友這么簡單……

水生沒完沒了地追問,蓮花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不耐煩了?!拔腋纱喽几嬖V你吧,他是我在網(wǎng)上認識的一個男的,這次就是他邀請我到北京來耍的。剛才他也來接站了,我最后沒跟他走。我表弟也從天津過來了,來幫我把關(guān),他對這個男的有些不放心,怕我受騙上當(dāng),才建議讓我跟你們聯(lián)系的。咱們的關(guān)系畢竟不一樣,老鄉(xiāng)加同學(xué),知根知底的……可現(xiàn)在他很生氣、很失望,其實事后想想,能有什么好怕的,我想過去跟他當(dāng)面說清楚……”

這下輪到一向自以為聰明過人的水生傻眼了,丫丫個呸的,原來事情比自己預(yù)料的要復(fù)雜得多,蓮花居然隱瞞了那么多的事情。蓮花千里迢迢跑到北京來,實際目的是應(yīng)一男性網(wǎng)友之約,一場變相的相親。對方根本不是在北京工作和生活,實際地點在唐山,那家伙在家有老婆孩子,這次專門開車到北京來,就為跟蓮花約會……聽到最后,水生為蓮花的無知和膽大感到又氣又急。

“只不過通過QQ認識的,你就敢一個人跑來見他?你知道現(xiàn)在每年要發(fā)生多少起跟網(wǎng)友有關(guān)的案子嗎?被奸的、被殺的、被騙的、被賣的、被挖器官的……你都這么大人了,怎么還這么幼稚呢?”

潮涌的乘客有不少放慢了腳步,好奇地看著一臉憤懣不停說道的水生,他只好停頓下來做了兩次深呼吸后,待心頭的焦急稍稍平復(fù)后,才接著說道:“你原本可以不告訴我這些,既然你讓我知道了,我就不可能再讓你跟那男的走。你現(xiàn)在還想去見他,見面能說什么呢?你們兩個都有家有室,難不成就為了圖一次痛快?”

不是,我只是想當(dāng)面跟他解釋一下,畢竟這次來北京的路費都是他事先打給我的。他開幾個小時的車過來接我,連房間都開好了,說這兩天好好陪我在北京逛逛。最后我卻沒跟他走,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他很生氣,還開著車在四環(huán)路上轉(zhuǎn)悠,我想給他當(dāng)面道個歉。

就為那千兒八百的路費?如果你只是想道個歉的話,發(fā)條短信不就可以了?

唉,你不曉得。我們家的錢歸我老公管,平日里我身上最多不超過一百塊錢。你知道嗎?上次在洛城為了能見你一面,我借口進貨,把2000塊貨款帶在身上。結(jié)果回去的路上被扒手偷了,回家被我老公狠揍了一頓,還污蔑我不是拿去養(yǎng)漢子就是偷偷地給了娘家人……

“你怎么不早點兒告訴我這些?”水生無意間聽出了上次在洛城見面時發(fā)現(xiàn)蓮花兜里揣著錢還找他要路費的緣由,心里咯噔一響,看樣子自己當(dāng)時是誤會她了。

蓮花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水生也發(fā)現(xiàn)自己太過于著急了,反正人在自己身邊,料想也出不了什么亂子,再說一會兒木瓜也到了,聽聽他的意見再說。

“你們真是在網(wǎng)上認識的?”水生對蓮花的話產(chǎn)生了深深的懷疑,照說一個思維正常的女人,都兩個孩子的媽了,不至于連對方的根底都不知道,就白癡癡地跑來赴約。但要真的很了解對方,就不會臨門一腳急剎車、臨時擔(dān)心后怕跑來找老同學(xué)。他總覺得蓮花還有不少事情瞞著沒說。

蓮花支吾著,看水生真的急了,只好如實交代了。原來這男人十幾年前在洛城銷售鋼材,當(dāng)時跟蓮花所在餐廳的一個好姐妹關(guān)系非同一般。半年前,蓮花通過QQ找到了那位早已失去聯(lián)系多年的好姐妹。豈料這男的順藤摸瓜見到空間里蓮花的照片和資料后,便開始跟她熱聊上了,經(jīng)常耐心地傾聽蓮花的傾訴,并開解她心中的郁悶。

蓮花對這個男人的印象已經(jīng)很模糊了,只隱約記得當(dāng)年確實有這么個人經(jīng)常到她打工的餐館吃飯,不過具體長啥樣早就不記得了。不過有人能主動聊起當(dāng)年的那段青春時光,閑在家里帶孩子的蓮花還是很樂意的,而且對方對她表現(xiàn)出的關(guān)懷、耐心和包容,正是她渴望得到的,兩個人每天都要在QQ上泡上幾個小時,聊累了就一起玩玩兒游戲,那男的還特意收集了很多笑話,時不時逗蓮花開心。尤其是跟自己大男子主義的老公一比較,更覺對方的可貴。時間一長,蓮花的感情就不知不覺地陷了進去,這不,借這次外出之機,兩個人約好在京城一聚。

“你知道自己現(xiàn)在在干什么嗎?”水生說完,恨恨地瞪了蓮花一眼。

蓮花眼神一黯,聲音低了下去:“這個男的對我那么關(guān)心,我真的很想知道跟一個真正關(guān)心我愛護我在乎我的男人在一起是什么滋味兒?!?/p>

“你真瘋了,唉……”水生無奈地嘆了口氣。一個把絕望人生的最后希望押在欲望上的女人,恐怕連上帝都無力拯救,盡管水生從來不相信有什么上帝、鬼神之說。此刻,他倒真心希望有股神奇的力量,能把蓮花從癲狂的妄念中拉出來。

蓮花的電話又響了起來,她看了看來電顯示,又跑到一旁接聽去了。水生正心情煩躁地在一旁看著時,木瓜出現(xiàn)了,一出地鐵車廂就沖水生喊了一嗓子。水生回頭一看,心里暗自松了口氣。

木瓜拖著一個大號行李箱,呼呼啦啦地拖到水生所站的位置后支了起來。兩個人已有快兩年沒見了,首先來了個熱情的哥們兒擁抱,一股火車車廂里特有的餿味兒熏得水生腦子一蒙,趕緊屏住了呼吸。

擁抱完的木瓜四下打量了一下,并沒有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正疑惑間,水生朝拐角處正在接聽電話的蓮花努了努嘴,木瓜眼前一亮,會意地哦了聲。從遠處看,蓮花典型的江南女子身材挺養(yǎng)眼的。

蓮花的電話總算是結(jié)束了,看見水生身邊多了一個男人,加上在QQ空間里見過木瓜的照片,熱情地招呼著:“木瓜,好多年不見了!”

木瓜一臉興奮地伸出手去,跟蓮花熱情地握了握手說道:“是啊,都快二十年了。”

三個人商量著下一步的行程。木瓜的公司就在離地鐵出口不遠的地方,水生便建議先把他自己跟蓮花的行李送回公司,然后再一起去水生事先安排好的那家自助餐廳用餐,明天由木瓜陪蓮花去爬長城,待自己忙完這兩天再來陪同。

木瓜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猶豫,這令水生很意外。木瓜看了水生一樣說道:“你一個人住那么大的房子,要不讓蓮花先住你那里?”

“住我那里沒問題,關(guān)鍵是我這兩天加班,沒時間陪她。今天還是臨時請假出來接她的,再說我那里離市區(qū)得兩三個小時,就怕蓮花覺得不方便?!彼郎徎ù诵械恼嬲康暮螅[隱擔(dān)心放她一個人在自己家里,指不定會搞出別的什么事情來。

蓮花見狀開口道:“你們兩位就別為難了,我自己安排就是了?!?/p>

“那怎么成?你放心,吃住的事情你就別操心了。關(guān)鍵是陪同的問題,水生讓我明天陪你去爬長城,有點兒小問題?!?/p>

“有問題你就直接說呀,都不是外人?!彼蓝⒅竟系难劬?,難不成這家伙這些年跑業(yè)務(wù)也學(xué)會了玩虛的?

木瓜猶豫片刻,還是如實交代了:“我前女友也是今天剛到北京?!?/p>

“前女友找你有啥子意思嘛?指不定又成了多少人的前女友了,搞不好早就嫁人了,難不成你們還想舊情復(fù)燃?”水生對木瓜的初戀知道不少,對那女的沒什么好感,說話口沒遮攔。

“唉,關(guān)鍵是她還沒跟人結(jié)婚,這次主動回來找我,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很多時候抹不開面。畢竟朋友一場,還是同學(xué),不好意思拒絕人家?!蹦竟险f的倒是實誠話,這小子,從小就內(nèi)向?qū)嵳\。

水生見一時半會兒恐怕難以商量出個結(jié)果來,提議先吃完飯再說。老同學(xué)見面,總不能空著肚子說話。實在不行,只能自己出面安排接待了,總不能讓蓮花露宿街頭吧。想想這蓮花也真會添亂,要么早些打招呼,大家好有個準(zhǔn)備,要么就悄悄地跟約好的男人走了,結(jié)果這下搞得兩頭不爽,她自己沒尋著開心,還讓水生跟著提心吊膽。

木瓜不想來回折騰了,決定帶著行李去吃飯。三個人便上了一輛出站口的出租車,朝水生定好位的自助餐廳出發(fā)了。

水生忍不住在車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把蓮花此前發(fā)生的事情跟木瓜講了講,他暗自擔(dān)心要不多找個知情人,真出了啥事兒時自己說不清楚。蓮花用眼神示意阻止了他好幾次,見水生毫不理會,心里恨恨地埋怨著水生不是個東西,把自己的事情到處傳。眼見事情藏不住了,也就沒什么顧忌了,干脆把自己的事情敞開了來講,話匣子一打開便一發(fā)不可收拾,三個人在出租車司機怪異的目光中,一直用家鄉(xiāng)話熱熱鬧鬧地嚷到了自助餐廳,話題依然沒打住。

趁蓮花起身接飲料的空當(dāng),水生問起了木瓜前女友的事情。

你上次不是跟我說你們倆早就結(jié)束了嗎,對方被一QQ網(wǎng)友聊跑了嗎?

是啊,但我們倆的電話一直沒換,再說我跟她是大學(xué)同學(xué),都跟其他同學(xué)保持著聯(lián)系,還有同學(xué)QQ群,要找我很容易的。

她不是跟別人了嗎?離婚了?

只是同居,先前兩個人在QQ上海誓山盟的,一旦動真格兒的,那男的壓根兒就沒跟她結(jié)婚的意思,說是性格不合。其實另外的同學(xué)告訴我,說真正的原因是那男的那方面有問題,吃了偉哥都不行。

“丫丫個呸的,女人還真麻煩,男人那方面太厲害了不成,不行也不成,真難伺候,最要命的是這種事情也不可能出臺個標(biāo)準(zhǔn)吧?呵呵……”木瓜的話讓水生想起了蓮花的煩惱,說到最后連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嗨,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她這次只是說來找我玩兩天,也沒說其他的。

她是不是想跟你重歸于好啊,想吃回頭草?你這根草是什么意思?

以前在一起吧,倒也沒覺著什么,原本是很想跟她結(jié)婚的。最近這段時間聯(lián)系多了,心里很猶豫。

你對她沒感覺了,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主要是覺得這女的什么都指望著我。你是知道的,我家里條件不好,要想過好日子就得共同打拼,但她現(xiàn)在并沒有這方面的意思。就拿買房來說吧,她的意思是一分錢不出,讓我一個人找錢買房,有了房子就跟我結(jié)婚。還有別的雜七雜八的小事情就不用說了,而她自己每天上班下班都掛在QQ上跟人閑聊,連掃把倒了都不愿意伸手扶一下。想找個富婆少奮斗三十年,這咱沒那個本錢,但我想找個有共同語言的樂意跟我一起打拼的女人組建家庭,不算過分吧?你見多識廣,幫我分析分析。

當(dāng)初你們念大學(xué)時都還年輕,大家在一起都是全情投入,放大的是對方的優(yōu)點,沒過多現(xiàn)實問題的干擾,不會去彼此計較。經(jīng)過這些年的變故后,尤其是她跟過別的男人,就QQ上聊聊就能跟人跑了,你還會信任她嗎?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我想你心里多少會有所介懷,從此放大的是對方的缺點,再讓你一個人獨立支撐,心里肯定不大爽。你現(xiàn)在還能勉強忍受,一旦結(jié)婚后長期生活在一起,各種摩擦一多,心里隱藏的問題就會像雨后春筍般嗖嗖地冒出來,我不是嚇唬你,你自己仔細想想吧。

“可現(xiàn)在也找不到別的更合適的,家里老催著,心里也著急?!蹦竟弦荒樋喙舷?。

“靠,就為了著急就勉強結(jié)婚,過幾年再離婚,到時候會更麻煩。等吧,兄弟,緣分都是熬到的。緣分未到,你還是慢慢等吧,是你的終究跑不掉……”此刻的水生與其說是在勸木瓜,倒不如說是在勸他自己更貼切。異國的天空下,曾經(jīng)的她大概一切都還如意吧。他不敢多想,端起杯子猛喝了幾口啤酒,夸張地哈了口氣。

……

蓮花聳著一對大奶子,在食客貪婪的目光中回到座位上。聽了個后半截,也勸木瓜慎重考慮,她的理由很簡單:“還沒結(jié)婚你都有這樣的感受和顧慮,結(jié)婚后更麻煩,根本不可能幸福,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當(dāng)初就因為被現(xiàn)在的老公花言巧語騙到手后,就感覺到兩個人的性格不合適,自私加上極端的大男子主義,原本以為結(jié)婚后有了孩子他會有所改變,在猶豫中結(jié)了婚。結(jié)果呢?我現(xiàn)在連腸子都悔青了。結(jié)婚這事兒,是半點兒猶豫都容不下的,否則以后生活在一起,絕對不會幸福。”

木瓜不解地問埋頭吃著通心粉的蓮花:“嘿,看不出來,你還挺有經(jīng)驗的。既然你當(dāng)初有所猶豫,干嘛還要跟他結(jié)婚?”

“唉,年輕嘛,啥都不懂。再說像我這樣的農(nóng)村姑娘,書念得又不多,又沒一技之長,還能指望什么呢?他不是我的初戀,卻是我的第一個男人。覺得對方會很珍惜,過了磨合期就好了,哪里想到……唉!”蓮花說完把身子朝后一靠,一副無限感傷的樣子。

水生趁機打趣道:“結(jié)果越磨合越不搭調(diào)。老同學(xué),你們那是型號不對,上錯螺絲釘了,怎么擰都不可能擰到一起的,呵呵……”

蓮花白了水生一眼,威脅道:“你要再這樣取笑,小心我揭你的老底。”說完定定地看著水生。

水生心里一慌,軟弱無力地回了句:“嘿嘿,我能有什么老底讓你揭的?真是的。”他知道,蓮花指的老底是三年前兩個人在洛城發(fā)生過的那一幕。

水生端起面前的啤酒杯敬兩個人,趁機轉(zhuǎn)換了話題:“對了,你要是不跟前女友和好,想找個啥樣的?”

蓮花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把手上的炸雞翅放回餐盤里,看著對面的木瓜急抓抓地追問道:“是啊、是啊,我也認識很多女孩子,老鄉(xiāng)QQ群里好多都是單身呢。你倒是說說,有什么條件?”

水生見自己成功地轉(zhuǎn)移了話題,暗自松了一口氣,決定不再去刺激招惹蓮花了,她要是口沒遮攔起來,啥話都能甩出來。這世道,誰沒點兒亂七八糟的事情呢,關(guān)鍵是有些事情可以干,卻絕對不能說;有些事情,能說,卻絕對不能干。比如自己跟蓮花,做點兒成人運動無傷大雅,何況當(dāng)時啥都沒干成,可一旦說出來,就成了大問題。雖然上不到男盜女娼的高度,但絕對逃不脫有色眼鏡的關(guān)照。

木瓜微笑著沉默在一旁,沒言語,顯然正為這個問題傷腦筋。找女人的標(biāo)準(zhǔn),每個男人心目中都有一座屬于自己的“維納斯”,但要把她細化成現(xiàn)實中的具體標(biāo)準(zhǔn),恐怕沒有幾個人能說得清道得明。

蓮花看出了木瓜的猶豫,采用了另一種辦法:“結(jié)過婚的你介意嗎?”

蓮花的提問令水生差點兒把一口啤酒嗆進肺里。自己此前也有此想法,還沒來得及問,難不成蓮花自己有些等得不耐煩了?還是見到現(xiàn)在的木瓜后,確實有些動心了?他將目光投向身旁的木瓜,木瓜一臉尷尬地扯著嘴笑著,看樣子是對蓮花的問題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你這個老同學(xué)是怎么當(dāng)?shù)??人家木瓜一直都沒結(jié)過婚,本身的軟硬件又不差,怎么可能考慮‘二婚頭’呢?”木瓜聽完水生這句話后,臉色一正,沖蓮花肯定地點了點頭。在他點頭的那一剎,水生看見一抹淡淡的失望從蓮花的眼中閃過??磥泶饲八脫芩脑?,在她心里已經(jīng)起了作用。

“30歲左右的沒嫁過人的,難度很大。工作呢,在外地工作的考慮嗎?”蓮花熱心不減。木瓜陷入了沉思狀,沒有接話茬兒。

“干嘛非要30歲左右的呢?年齡小些沒關(guān)系,只是不要朝大了去。照說年齡越小越好,只要該大的地方別太小就好,達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就不忌諱了,呵呵……”水生說完沖木瓜邪邪地笑了笑,木瓜會意地跟著傻樂了一陣。

對面的蓮花也聽出了水生話里的弦外之音,丟過來一個白眼,嗔罵道:“難怪班上的女同學(xué)都說你是個文化流氓,你看你,嘴里沒一句正經(jīng)話?!?/p>

水生咧嘴笑了笑,沒敢繼續(xù)頂回去,他始終擔(dān)心蓮花一個控制不住就把兩個人那點兒陳年舊事給交代出來。即便這樣,他還是擔(dān)心被木瓜看出端倪,男女間有沒有故事,舉手投足間就泄密了。

木瓜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還是找個在北京有工作的吧?!闭f完手機QQ傳出滴滴的提示音,打開看了看,臉上神情一怔,快速地按鍵做了回復(fù)。

蓮花舉起面前的飲料杯,敬木瓜:“其實話又說回來,結(jié)婚真是沒什么意思,我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一件事情,就是跟現(xiàn)在的老公結(jié)婚。木瓜,你真的很想結(jié)婚?”

木瓜猛喝了一口啤酒,似有所感地回道:“結(jié)婚是個問題,不結(jié)婚是個更大的問題。我是獨子,對家里父母總得有個交代,壓力很大啊。你是不知道啊,越是大城市越不好找老婆。小河溝里很容易找到兩條相互溫暖的魚,大海里孤獨孑然的魚兒更多。”

水生被木瓜嘴里冒出的這幾句滿含哲理的話震住了,這家伙什么時候變得如此深沉,或是從網(wǎng)上看來的?直愣愣地用最簡短精辟的幾句話,就把剩男剩女們的心聲道了出來。不由得對他產(chǎn)生了刮目相看的感覺。是啊,雖然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一個人的社交和領(lǐng)悟能力卻能從生活中獲得,看來這小子這些年的業(yè)務(wù)員沒白當(dāng)。

隨著用餐高峰的來臨,旁邊的餐桌上來了三個小姑娘,一瘦兩胖,穿著一中的校服。三個人把隨身攜帶的包包扔在座位上后,嘰嘰喳喳地說笑著拿吃喝的東西去了。這讓水生想起了自己的初中時光,甭說自助餐了,每天連肚皮都撐不飽。一周回家一次,背幾斤大米和一二十根紅薯,外加一玻璃瓶咸菜,就是一周的伙食了。長期缺乏油水,胃里經(jīng)常泛酸。

水生提起此事,也勾起了蓮花跟木瓜的回憶,三個人賭氣似的站起身,到食品區(qū)各自取了滿滿一餐盤的東西,發(fā)狠似的朝嘴里塞,嚇得一旁正跟各自的QQ網(wǎng)友熱聊著的三位女學(xué)生目瞪口呆。她們或許見過胃口大的農(nóng)民工偶爾進來打頓牙祭,卻從來沒見過吃東西吃得像餓死鬼投胎似的小白領(lǐng)。

三位女學(xué)生臉上的怪異表情早引起了水生他們的注意,但他們沉浸在對往事的傷感回憶里,絲毫也不在乎一旁的人怎么看,蓮花還用手機拍了張照片發(fā)到了QQ空間里,三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夸張。直到把餐盤里的東西吞了個七七八八,他們才相視一笑,仰天嘆了口氣后,解氣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你們要是回洛城,我請你們?nèi)コ院ur,管飽管夠。”蓮花信誓旦旦地發(fā)出邀請。

“好,反正你老公是廚師,到時候一人先上兩個大王八?!彼鸷逯?。

“呵呵,一個就行了……”木瓜開心地笑了。

“哎喲,這些東西該不會有問題吧?我今天在火車上還看見一則新聞,說上海的西瓜全部都是打了膨大劑的?!鄙徎粗稚系囊黄鬃游鞴?,不放心地問道。

“你是說這些天媒體正在熱炒的‘爆炸瓜’吧?聽說從地方到中央,連個檢測認定是否有害的部門和機構(gòu)都找不到,說是壓根兒就沒有對這種生長激素的檢測指標(biāo)。嗨,在眼下你要吃到徹底放心的食品,除非自己回到山里面種,否則就眼睛一閉,啥都不用想。要不然,你只有餓死的份兒。你聽聽:‘注水肉’‘健美豬’‘染色饅頭’‘蘇丹紅’‘石粉雞’‘塑化劑’……才多長時間,接二連三曝出這么多可以認定的有毒有害食品,沒被曝光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呢?!彼脑捖牭脙蓚€人連連點頭,蓮花沒再繼續(xù)猶豫,把那片西瓜放進嘴里嚼吧起來。一旁的三位女學(xué)生一邊大快朵頤,一邊起勁地聊著新加的網(wǎng)友。

眼前的情景,讓水生、木瓜和蓮花再次想起了他們的中學(xué)時光。雖然當(dāng)時物資貧乏,但同學(xué)間的友情照樣彌足珍貴。如今憶及,一如昨日,卻又仿如隔世。

三個人,從小學(xué)到初中的同學(xué),時隔二十年后,居然在遠隔小山村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家自助餐廳歡聚在一起。眼前的美好和時光的朦朧,遮蓋了水生此前心里所有的算計和顧慮,開始為自己此前心中的小算盤感到無邊的羞愧。他心里真切地感受到了久違的感動、純真的快樂,還有這二者混雜在一起的幸福。也就在此刻,把心里那點兒晦暗的念想沖刷干凈后,蓮花的角色在水生的心里重新亮了起來,徹底地退回到了同學(xué)的本位,水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有了道德和情誼打底,重新恢復(fù)了心明眼亮、靈臺澄明。

蓮花的手機又響了,她低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后,起身朝衛(wèi)生間走去,看樣子不想讓水生和木瓜聽見她跟對方的談話。

鄰桌的三位女學(xué)生吃飽了,站起身離開。其中一位站在過道上的學(xué)生彎腰拿東西,屁股朝后一翹,哐當(dāng)一聲,一大扎啤酒全倒在了水生的褲襠里,杯子也掉到了地上。引得食客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女同學(xué)見狀,慌忙拿紙巾在水生的褲襠上擦起來,嚇得水生趕忙擋住了她的手,女同學(xué)領(lǐng)會了他這一擋的真實含義,一張臉頓時紅到了耳根。雖然心里氣得直罵娘,水生嘴上卻連聲說著“沒什么、沒什么,你們趕緊回家吧”。三位女同學(xué)見幫不上忙,只好一臉抱歉地急忙離開了。

簡單地擦了擦褲子后,水生打算跟木瓜敲定要如何安置蓮花,正好蓮花接完電話回到了座位上,她沒看到剛才的一幕,手上多了一盤爆米花。水生前幾次來都沒有,看樣子是新增加的品種。水生覺得這家自助餐廳的老板挺聰明的,這爆米花別的用處沒有,容易入口,尤其是能撐肚皮,幾把爆米花下去,誰還能吃下別的東西。

水生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快九點鐘了,蓮花的安頓問題不能再拖下去了。沖嘴里正嚼著爆米花的蓮花問道:“你的行程是怎么安排的?”

蓮花面露猶豫,遲疑道:“沒想好,得看他過不過來接我?!?/p>

“你還打算跟那個男人見面?剛才不是說好不跟他見面了嗎?”水生看穿了蓮花的心思,對那個男的還沒死心,加上之前兩個人曾在地鐵里討論過這個問題。

“不見面不好,總覺得虧欠人家的?!鄙徎ǚ畔率种械谋谆ǎ瑖@了口氣。

“他還沒回唐山去?”水生原本以為過了這么長時間,那男的早已開車回唐山了。

“沒有,他今天就住在賓館里,房間早就開了,原本是給我開的。”蓮花說完把一片檸檬放進嘴里,酸得直皺眉。

“那你到底想怎么樣呢?你如果不怕死,就該直接去找那個男的。如果你不放心,干嘛還要去跟他見面呢?你要想好了跟那男的見面,就應(yīng)該偷偷地去,你現(xiàn)在既然都告訴我們了,我們就不能不管。你是我們的老同學(xué),萬一要是在北京出了點兒什么事情,我們也沒法跟你的家人交代啊。”木瓜沒搞明白蓮花的真實意圖,被水生的囫圇話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都老大不小了,我還沒干過一件令自己高興和值得回憶的事情。這半年來,他一直都很關(guān)心我的生活和感受,有什么事情我們倆都會在QQ視頻上聊,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溫暖?!鄙徎ㄕf到這里,聲音有些異樣,眼圈兒紅紅的。

聽水生說那男的不是到火車站去接你了嗎?你們不早見過面了嗎?再見一次面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木瓜越發(fā)鬧不明白蓮花到底想搞什么了。

蓮花臉上露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笑。

三個人在來餐廳的路上原本說好要“一起回顧美好的少兒時光”的,結(jié)果卻被蓮花把話題纏在了欲望方面:“我玩得好的幾個姐妹都勸我,不要離婚,現(xiàn)在的幸?;橐觯际恰蚱胶汀?、夫妻各玩各的。反正都這樣了,最好是自己在外面偷偷地找個情人,這樣日子才能過得下去。別看我們那小地方,除了地方小點兒,跟外面的大城市沒啥區(qū)別,吃的穿的玩兒的都挺時髦,現(xiàn)在啥東西都可以在網(wǎng)上買,啥稀奇古怪的事兒只需要一搜全都整明白了。自從用上QQ后,她們幾個在外面都有耍得好的情人?!?/p>

話說到這里,木瓜總算是明白了蓮花的心思,也明白了她為何一再堅持還想跟那個男的再見面的真實意圖了:心里對那個男的不是很放心,但又舍不得就此罷手打道回府。看了蓮花一眼問道:“你打算跟這個男的有結(jié)果嗎?他肯跟他老婆離婚嗎?還是你們倆都只是玩玩兒?”

“離婚不太可能吧,他挺在乎他的家庭的?!鄙徎ê芸隙ā?/p>

“那你呢?做好了跟你老公離婚的準(zhǔn)備了?離婚后的日子你想過嗎?孩子跟誰?”木瓜問完,抓起一把爆米花塞進嘴里嚼吧著。

“還沒想好,反正是不想跟他一起過了,我要真離了,就不會再結(jié)婚了,一個人帶著孩子過,累是累點兒,至少圖個自在。但這個男的一直勸我要珍惜家庭珍惜孩子,勸我不要輕易離婚,我現(xiàn)在也很猶豫?!鄙徎ㄕf完,表情復(fù)雜地看了水生一眼。

“表面上看他是在關(guān)心你,實際上他是在為自己的不負責(zé)任找臺階。你要真離了婚去找他,保管他跑得比兔子還快,不信你就試試。其實他就是想跟你玩玩,你也明白,只是不死心。搞不好就是一地道的大騙子,現(xiàn)在QQ上一大群專門靠忽悠寂寞少婦發(fā)財?shù)尿_子。”水生太了解男人的心態(tài)了,末了又跟了句:“QQ在中國本土的最大功用不是偷菜,而是偷人!”

這話聽得木瓜臉上的神情一愣,旋即嘿嘿地笑了起來。

對面的蓮花丟給水生一個衛(wèi)生眼,“不過說實話,即便真被這樣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騙了,我也樂意。不怕你們笑話,我之前想過好多次出家。除了孩子,這是我對生活最后的一點兒念想了。聊了那么長時間,我覺得他不像是個壞人,再說了,我沒害過他,他干嘛無緣無故害我啊?”說完趁水生沒注意,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踢了他一腳,疼得他嘶嘶地直吸冷氣。

“網(wǎng)聊是看不出一個人的好壞的。線上線下,你都得學(xué)會隱身,否則,只能成為別人的靶子。甭看你現(xiàn)在樂意,就怕你到時候后悔都來不及,現(xiàn)在這年頭兒,沒人性的人多了去了。社會越進步,人性越墮落,唉……”木瓜一副感慨萬千的模樣。

水生知道木瓜的暗示,如果網(wǎng)絡(luò)不發(fā)達,情緒的漏洞就不會那么輕易及時地被人逮住并無限放大,他的前女友就不會被人聊跑了,蓮花的老公就不會出去搞女網(wǎng)友、蓮花也不會對這男的心存冀望,就算跟他老公性生活不太協(xié)調(diào),至少一個完整的家庭或許就保住了。

水生不想氣氛太沉悶,故意打趣木瓜:“呵呵,哥們兒,要是沒有QQ這鬼東西,你的前女友可能就找不到回到你身邊的路了?!?/p>

木瓜撇了撇嘴,“唉,斷了聯(lián)系也就斷了念想,也不見得是壞事兒,回憶比現(xiàn)實更美好。”

“要是沒有QQ,我們?nèi)齻€二十年沒見的老同學(xué)也不可能在京城相聚了,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水生說完舉杯敬了兩位老同學(xué),低頭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快十點了,再次問起了蓮花的安頓問題:“對了,你打算住哪里?我家房子倒是有,只是在六環(huán)外,而且電腦不能上QQ,沒裝網(wǎng)線,只存資料用。到城里得兩個多小時,你得不怕辛苦才成。還有我這些天趕活兒,我把鑰匙給你,你得自行來去。”

蓮花一聽,臉上頓時露出了為難和猶豫的神情,扭頭看著木瓜。

“我和水生之前都已經(jīng)約好了。我先安排你在公司附近住下,明天你自行安排,在賓館休息或者到附近的景點逛逛,兩天后我再帶你去爬長城?!蹦竟系陌才藕锨楹侠?,水生連連點頭。水生答應(yīng)忙完手頭的活兒就去找他們。

一旁的蓮花先是點了點頭,隨后又跟了句:“先這樣安排吧,如果他明天不來接我,我就住兩天,等你有空陪我爬完長城我就回去。如果他來接我,就不用你們兩位老同學(xué)費心了?!?/p>

木瓜跟水生聽完蓮花的話后,相互對視了一眼,各自在心里暗嘆了一聲:完了,這女人,已經(jīng)中毒到油鹽不進的地步,說什么都沒用了。但真又能說她啥呢?不守婦道?水性楊花?品行不端?一個殘存著青春的尾巴卻沒享受過一天異性溫存的女人,想體驗一次被男人寵愛呵護的滋味兒,有錯嗎?

為防萬一,水生讓蓮花把那個唐山男人的電話、姓名和工作單位寫在了一張紙條上。擔(dān)心搭不上末班公交車,三個人起身下樓,并約定等蓮花決定行程后三位老同學(xué)再好好聚聚。

木瓜拉著行李走在前面,蓮花拎著自己的兩個包跟在后面,水生原本要送他們上車,因不順道,被木瓜阻止了,三個人便在岔道口分手了。

水生看著跟在木瓜身后上車的蓮花,如釋重負的感覺后面,自責(zé)、不忍、擔(dān)憂的潮涌很快將他淹沒了……夜色中,蓮花的身影被風(fēng)吹得晃悠了幾下,水生心里莫名地一酸,兒時校園里那個洋娃娃般的精致女孩兒突然竄進腦海。公交車車門快速地關(guān)上了,司機一腳油門開跑了。水生站在原地,看著身邊穿梭的陌生人,還有這片自己用盡全力也沒法溫?zé)岬耐恋?,像個棄兒般地猛吸了幾下鼻子。

水生回家不久,就收到木瓜發(fā)來的一條短信:安頓好了,就住我公司旁邊的山水大酒店。能上網(wǎng),蓮花屁股沒坐熱就打開電腦登錄QQ跟那男的聊上了,呵呵……

水生無可奈何地回了兩個字:呵呵。

十一

接下來的兩天里,水生沒有接到蓮花的任何消息。

第三天臨近下班時,突然接到木瓜打來的電話:“蓮花出事兒了,你趕緊來山水大酒店旁邊的為民醫(yī)院急診部?!?/p>

水生正要開口問到底出了啥事情時,電話突然斷了,撥過去,提示已關(guān)機。心里著急,水生跑下樓攔了輛出租朝山水大酒店趕去。沒走多遠,就堵上了,正是下班高峰擁堵時段。只好讓司機開到下一個地鐵口,換乘地鐵趕去。

當(dāng)水生心急火燎地趕到蓮花登記的病房,推開門一看,立即愣住了。房間里赫然站著幾名警察,數(shù)了數(shù),竟然有六個人。蓮花眼眶深陷、面容憔悴地斜靠在床頭,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脖子上還留著幾道血印……要不是木瓜和其中一名女警守在床邊,水生壓根兒就不敢確認床上的人就是蓮花,前兩天還跟自己在一起吃喝笑談、心懷期望的女人。床上的蓮花也看見了推門進來的水生,眼圈一紅,豆大的淚珠滾滾而下……

見水生在門口出現(xiàn),木瓜站起身對其中一名看似管事兒的警察嘀咕了幾句,然后轉(zhuǎn)身走了出來,拉著水生到走廊盡頭才停下來。

出什么事兒了?

唉……她還是沒聽我們倆的勸,把那個男的約到了這里。那男的半夜趁她熟睡的時候,用繩子把她捆了起來,拍了裸照去勒索她老公。這家伙對他們家的情況了如指掌,知道他老公剛轉(zhuǎn)讓了餐館手頭有一筆錢。誰知道她老公根本不管蓮花的死活,還放狠話說最好別讓她回去,嫌她丟人,回去也得馬上離婚。那男的氣瘋了,叫來一同伙,兩個人想著法子折磨蓮花,聽說那兩個王八蛋用煙頭在她胸部和胯間燙了數(shù)十個疤,看得驗傷的法醫(yī)都直吸冷氣,最后還是逼問出了銀行卡的密碼,取走了卡里她準(zhǔn)備替女兒交擇校贊助費的兩萬多塊錢。第二天上午,服務(wù)員進來收拾房間時,才發(fā)現(xiàn)傷痕累累的蓮花被四仰八叉地綁在床架上……

“媽的,那男的有家有室的,敢這么干?丫真變態(tài)……”憤怒之余,聯(lián)想起前不久那則在房間里挖地坑圈養(yǎng)女網(wǎng)友的新聞,心里也暗嘆一聲僥幸,人還在,也沒少啥器官。身體只是受了輕傷,主要是心理創(chuàng)傷。

屁!警察已經(jīng)跟唐山那邊聯(lián)系過了,單位、姓名全是假的,汽車是臨時租來的,用的假身份證。警察打電話詢問當(dāng)年跟蓮花一起上班的那位好姐妹,對方壓根兒就不認識這家伙,只是一普通的QQ網(wǎng)友。這家伙通過她的QQ空間資料和跟她閑聊,套取了她的事情,然后冒充當(dāng)年那位賣建材的小老板取得了她的信任。

QQ空間里應(yīng)該有資料,有登錄位置,至少有照片,酒店里也應(yīng)該有監(jiān)控錄像。

登錄地址都是網(wǎng)吧,警察正利用照片查人,光憑照片找人很難。另外那個同伙,進出都用帽子擋著臉,連樣子都看不清。眼下最重要的是得讓蓮花養(yǎng)好傷。警察剛才又給她老公打了電話,還是不理茬兒,還把警察當(dāng)成勒索的那男的罵了一通,把警察氣慘了,說從警二十年了,還第一次被人當(dāng)奸夫罵……看樣子,只能是你跟我先照顧她了。

媽的,這都什么世道!她老公也太不純爺們兒了吧。

“啥年頭兒了,還指望有純爺們兒?能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唉……說大了,是網(wǎng)絡(luò)的負面效應(yīng)。具體點兒,都是QQ惹的禍,成天Q來Q去,心思全散了,早晚Q出事兒。要是沒這根攪屎棍,大家各自守著本分生活,內(nèi)心再猛烈的邪火,沒了導(dǎo)火索,也只能硬憋著。生活,不就是生下來,再熬著活下去嗎。眼下這年頭,誰也別瞧誰比誰痛快,前幾天一外地億萬富翁才跳樓自殺了?!闭f到這里,眉頭緊皺,話鋒一轉(zhuǎn),“哥們兒,我這輩子絕不選擇跟一個成天泡在QQ上的女人過日子,旁的不說,跟你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睡在一張床上,腦子里卻成天跟另一個或幾個男人隔空煽情,搞不好只是對方意淫的替代品,啥滋味?更何況一旦哪天經(jīng)不住網(wǎng)友的蠱惑,出事兒的概率太高了?!蹦竟险f完,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巴掌大的一片天,陰沉沉的。這話,算是跟他的前女友徹底畫上句號了嗎?水生不知道,但木瓜的話讓他想起了一位詩人的兩句詩:桃花才骨朵,人心已亂開。

網(wǎng)絡(luò)時代,要想找個不沾QQ的女人,不容易。要找個跟網(wǎng)絡(luò)完全脫節(jié)的女人,恐怕得去神農(nóng)架找個女野人。人心浪蕩,干QQ鳥事兒!水生把話憋在心里,沒說出來。

木瓜的前女友并沒有留下來跟他一起奮斗或守著看他奮斗,而是到另一座城市投奔新的網(wǎng)友去了。木瓜恨QQ,卻終究沒勇氣卸掉電腦和手機上的QQ,那可是他的衣食父母?。〉麆h掉了所有跟客戶無關(guān)的聯(lián)系人,還去電信局換了個手機號,無論親疏,一個大學(xué)同學(xué)都沒告訴。

水生替蓮花辦好住院手續(xù)后,就望著她一直不言不語地躺在病床上,一個勁兒地流淚。無論木瓜跟水生怎么勸解,都不管用。

水生擔(dān)心蓮花想不開,干出更大的傻事兒,只好打電話給她的哥哥。第三天中午,蓮花的哥哥便心急火燎地趕到了醫(yī)院,蓮花抱著哥哥一陣痛哭。親人,平日里無論多少矛盾,關(guān)鍵時刻,往往是最后那根救命的稻草。

“那畜生簡直不是人,不但不管蓮花的死活,居然還把女網(wǎng)友約到家里亂搞,看樣子兩個人在一起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顧念兩個女兒的感受。還說手頭有蓮花跟網(wǎng)友亂來的照片,要將她凈身掃地出門……”這是蓮花的哥哥私下里告訴水生的。他接到水生的電話后,立馬放下餐廳的生意親自去找她老公,結(jié)果卻看見小舅子正跟一打扮妖冶的女人在沙發(fā)上打得火熱。

這一切該不會是蓮花的老公故意給她下的套吧?水生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他到派出所去追問了幾次,一直沒有消息。人命案、人情案都忙不過來,誰會在乎蓮花的案子呢。再問,那位被蓮花的老公在電話中罵過的辦案民警,就顯得有些不耐煩了,“光我們所里,每年都要接到上百起網(wǎng)友敲詐、傷害案,前兩天還有個七十多歲的老大爺引一QQ網(wǎng)友進屋,以為飛來艷福,結(jié)果被捆在家里餓了三四天,被發(fā)現(xiàn)時就剩半口氣了,還被搶走了家里所有積蓄和值錢的東西,連帶引發(fā)了重癥糖尿病,連對方長啥樣都記不清了……您自己看看,我們所一共有多少人?忙得過來嗎?回去等消息吧……”說完,咔嚓一聲,一口濃痰吐進了腳邊的廢紙簍。

蓮花是在四天后離開的,不顧才剛剛開始愈合的傷口。離開的當(dāng)天,京城的天空下起了一場雪。都春天了,據(jù)說是京城幾十年來最離譜的氣象。

水生跟木瓜到火車站送行,悄悄把一個牛皮信封塞給了蓮花的哥哥,讓他轉(zhuǎn)交給蓮花,里面是他跟木瓜的一點兒心意。

臨上車時,蓮花沙啞著嗓子說了句:“謝謝你們,我沒事兒?!毖劾锏臏I水一直沒斷過,眼神充滿令人心寒的絕望……看得兩位老同學(xué)心里泛酸,不知道她接下去的日子該怎樣繼續(xù)。木瓜狠狠地踢了一腳旁邊的柱子,恨恨地甩出句:“狗日的QQ,有毒!”

從此,線上線下,再也沒有了蓮花的消息。她的QQ,再沒登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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