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恒

色彩斑斕的北疆（組詩）

■李學恒

紅雪

雪是白的，當它作為血液

孕育了邊疆的山山嶺嶺

在北方所有生靈的脈管里

那殷殷的紅色

便閃耀著母親的高貴與神圣

杜鵑花與紅雪相擁嚶嚀

朔風冰冷也擋不住激情沸騰

當雁翅還在中原的天空里劃槳

紅雪就滋潤著杜鵑枝頭泛青

當粉粉紅紅的花兒淹了大山

紅雪，在杜鵑的根下悄悄消融

野玫瑰因了紅雪而火焰燃燒

野百合因了紅雪而赤旗飄風

而參王的嫣紅籽粒

是紅雪積淀千載的純美真夢

鹿是紅雪的驕子

雪里刨窩，雪里出行

雪里覓食，雪里尋情

當山溪歌唱著與鹿逐跑

血包的茸角舒展紅雪的結晶

虎是紅雪喂大的天下霸王

熊是紅雪造就的角斗英雄

狼是紅雪豢養(yǎng)的巡山驍將

狐貍是紅雪歷練的林中精靈

山雞搖擺紅雪酷演地方名士

松鼠穿越紅雪瀟灑四海卡通

紅雪養(yǎng)育了馬背上的民族

快馬追日，月亮是拉滿的長弓

馬嘶額爾古納,河浪山高

蹄濺呼倫貝爾，湖波天涌

蓋著紅雪的草原靜脈是河

堆滿紅雪的山林動脈是嶺

在歲月的流轉(zhuǎn)開合中

紅雪，守著嘎仙洞的民族圖騰

紅雪是大山不吝的親情

無論啥時候,無論是誰

只要投奔了大山，紅雪

就會讓你蒼白的臉一天天轉(zhuǎn)紅

而你曾經(jīng)傷痕累累的心

也會在一個早晨如日初升

紅雪讓生靈活命

紅雪讓萬物圓夢——

譬如那個走出紅雪的民族

就曾馬躍長城、鞭策關中

說不準天外游弋的宇航員

也有馬背民族的血液仍在沸騰

而我，一個在紅雪里傷過、痛過

差點送掉性命的人

每每想起紅雪，就有杜鵑花

搖曳淚水模糊的眼睛……

青松

在高高的山岡上佇立

偉岸，孤獨

枝條因風而舉起

就像倔強而又慈祥的父親

手搭涼棚，遙望

身心漂泊在遠方的兒女

這是最后的綠嗎？

塔克拉瑪干的夢魘鷹喙啄擊

那滿山的樹呢？

那漫坡的草呢？

在綠退黃逼的窘境中

你的愁，結為滿身的粗糙

你的淚，敲打腳下的孤寂

虎王是撕掉的皇歷

獐狍漸漸跑出記憶

松針縫起的溫馨掛在天邊

樺皮記載的故事扔在哪里？

河流干涸后的失音

證明喜馬拉雅確曾是汪洋之底

這是最后的愛嗎？

不敢想象的日子步步緊逼

樹上不再俊鳥絮語

樹下不再雪兔來去

身粗骨硬的百歲青松

糾纏的噩夢是利斧快鋸

別說那場大火已熄，興安嶺

尸橫滿山的焦炭問天問地：

燒了？花草的斑斕靈性

毀了？樹木的奪魂美麗

別了？動物的天籟之音

丟了？山嶺的無價之益……

山岡上的青松掩面而泣——

人，有時竟比獸類低級

那燒烤綠色的烈火,覬覦著

在今天的人群中忽東忽西……

煙里霧里，我常把

一位栽樹的老人記起

他那硬朗的笑聲扎根巖石

松子一樣在山溝溝里萌生碧綠

這碧綠稀疏著弱勢

這碧綠渺小著盼雨

青松矚目千山風馳老驥

風霜襟懷，藏夢綠海游魚

在似醒似睡的夢游中

在亦真亦幻的日子里

我渴望爬上高高的山岡

站在青松下聆聽林濤新曲

我借松枝招手飄移的家園

把父親的情思，托春風

給遠行的女兒載去……

白樺

天涯風塑身瘦

僻地雪染白透

寒冷發(fā)育冰心

清泉洗亮明眸

山里的至美

嶺上的最秀

朝夕，四季，十幾年

看你伴你沒夠

河畔的至潔

林中的最柔

千里,萬里,幾十年

還想重逢相守

胡奔亂跑的年月

你天使般山林里招手

沒有金薔薇卻有炊煙溫暖

沒有灰姑娘卻有鄉(xiāng)妞回眸

投身炊煙隨你臨風娉婷

挽手鄉(xiāng)妞伴你葉黃十秋

娉婷之舞讓窮日子也有詩意

秋黃飄零讓書呆子詩句豐收

三九天勞作汗是水奔流

倚著你小憩,枝拂肩和頭

三伏天趕路渴是火躥身

吮你的汁液,潤心又爽口

最是動人屬乍暖時候

你一抖寒衣唱春歌打頭

曼妙的身姿引來山鷹盤旋

嫩綠的葉子是沖擊雪山的啁啾

青春時候廝守你太久

以至老來不敢直面惡丑

你的美潔就是一座山峰

生活，在山峰這邊經(jīng)常酗酒

變一株白樺拒絕紅塵的利誘

魂靈與沙塵暴常?？喽?/p>

你的清純坎兒井般凈水遠來

塵沙下面，心與心真情交流

無論朝夕，無論春秋

北望興安嶺我總愛無休

亭亭的白樺定是子孫滿山

天鵝一樣，舞蹈北國之秀……

黃金

從中原到額爾古納河

千萬里路程

幾十代人跋涉

累累白骨，是一部

最長最重的史冊

苦辣人生，風雨歲月

都在史冊上凸凹鐫刻

窮是因為黃金遙遠

富是因為黃金摟脖

累是因為黃金呼喚

死是因為黃金惹禍

泥腿子淘金商賈穿金

黃金等身卻難立地成佛

生銹的金窩狼屙鼠尿

一地尷尬長高的只有傳說

額爾古納是流金的河

流到樹上成為綠金

流到地下成為黃金

金子的寶地閃耀日月的光澤

即使身距遙遠也能感覺吸引

就是九死一生也難拋棄誘惑

雄赳赳，刀槍嚇傻林中童話

鬧嚷嚷，欲望臟了綠地清河

河邊的舊跡斑駁如古墨

木乃伊似的戳著百年房舍

“魚鱗板”的屋頂雨澆雪浸

洞開的門窗風來霜過

浴盆的殘片切齒強盜的潔癖

恥辱的污垢至今臭味散播

淘金佬的尸骨萬千難尋

清明祭奠誰人給一香火？

胭脂溝是額爾古納的金鐲

亮閃閃，耀眼的日子有過

金子太重，歲月被壓彎壓折

金縷玉衣滲透男女血色!

淘金的男人用血與汗淘金

淘金的女人用靈與肉換金

肉死血盡，男女成為故事

胭脂溝——性感的名字

叼著淘空的軀殼

河畔也有“種金”的人們

金黃的麥浪展示金子的成色

馬頭琴沿著麥田撒歡兒快跑

手風琴悠揚麥穗也快樂

“木刻楞”簡樸親情是麥子

朋友喝酒,金子是舞也是歌

雞鳴犬吠擊起夢境的漣漪

魚躍朝日,金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