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竹峰
吃喝里是有刀和棒的,鴻門宴眾所周知。
當年楚成王之子商臣指使潘崇逼宮弒父,成王對潘崇說:讓位可以,留我一命吧?潘崇說:一國豈能容二君!成王知道熊掌難熟,想爭取點時間等待救兵,于是又祈求道:我已令廚師給我烹制熊掌,能等我吃了再死嗎?潘崇識破了他的心事,取下自束脖頸,命兵士將成王勒死,商臣即位,史稱楚穆王。這是吃喝背后的爾虞我詐、刀棒相加。
食物的外形上,我覺得豇豆也可稱為棒,四季豆可稱為刀,柳葉刀,扁豆則有人稱為刀豆,像太極刀吧。這個比喻,可以說不乏想象,也可以說挖空心思,總有些笨拙,有些做作。
豇豆長在菜園里,農民說風調雨順,文人說滿園春色,商人說一地富貴,綠象牙?翡翠棒?我說兵氣盈目,你看一根根棒子懸在那里,不是少林羅漢陣,就是丐幫打狗陣。
癡迷《水滸》時,每次路過菜園,看見豇豆垂地,棍棒如林,風一吹,木墩墩輕輕有聲??偛幻庖肫鹁瓣枌蚧⒁换匚淖郑?/p>
武松放了手來,松樹邊尋那打折的哨棒,拿在手里;只怕大蟲不死,把棒橛又打了一回。眼見氣都沒了,方才丟了棒……
而看見四季豆、刀豆,便想起《黑旋風沂嶺殺四虎》一節(jié):
李逵道:“正是你這業(yè)畜吃了我娘。”放下樸刀,胯邊掣出腰刀。那母大蟲到洞口,先把尾去窩里一剪,便把后半截身軀坐將入去。李逵在窩內看得仔細,把刀朝母大蟲尾底下盡平生氣力舍命一戳,正中那母大蟲糞門。李逵使得力重,和那刀靶,也直送入肚里去了。
因為這樣的想象, 也因為這樣的故事, 我對豇豆、扁豆、四季豆久吃不膩。
喜歡豇豆的碧綠,讓人心曠神怡。
挑一大勺豬油放入鍋中燒滾,兩個青椒切成絲,快速過油入盤,然后將掰成小指長的豇豆下鍋爆炒,火開到最大,豇豆翻滾,迅速吃油,綠得越發(fā)深沉了??焓焱笗r,放入青椒,即成一款美味。桌子上有這樣一盤豇豆,我可以多吃碗飯的。
記得小時候,吃完飯總喜歡在屋前屋后閑逛。瓜蔓地里母親種有四季豆,新豆初出,那么多綠色的小刀,不知不覺就著迷佇步了。那些綠藤上的小花,也很美。紫紅花泛出幾絲白,那白因了紫的映襯,越發(fā)清雅。如果是清晨,白紫花開在清涼的露水里,嫩嫩的,柔柔的,吸引得一個少年俯身來嗅。
與豇豆相比,四季豆有股青澀味。所以不論清炒或者紅燒,都要放姜或者蒜瓣,否則入嘴生氣未盡,豆腥猶存。我燒出來的四季豆,豆身自始至終是綠的,卻熟得透,豆肉細嫩,盛在金邊瓷盤里,真?zhèn)€金玉滿堂。
四季豆又名蕓豆,蕓豆讓我想起《浮生六記》里的蕓娘,林語堂眼里“中國文學上一個最可愛的女人”。
扁豆在老家被稱為月亮菜,月兒彎彎掛樹梢。白扁豆,銀光匝地;黃扁豆,清輝漫野;紫扁豆,紫氣東來。那是屬于鄉(xiāng)村的詩意與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