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安系統(tǒng)工作35年的宋建國,于2006年至2012年執(zhí)掌北京市公安局公安交通管理局,擔任局長達6年。
在宋建國及其子和秘書相繼被查之后,一個主要圍繞“京A”機動車牌的盤根錯節(jié)甚至帶有傳奇色彩的故事,隨著宋建國涉嫌受賄案進入司法程序逐漸接踵而出。
在北京等城市,機動車號牌,屬于稀缺資源。尤其是黨政機關普遍使用而未納入搖號池中的京A車牌更具有某種身份的象征。宋建國正是利用手中權力,通過對這一稀缺資源的把控,建立了一個特殊的灰色政商關系網(wǎng)。這個網(wǎng)絡中,不僅有北京知名的汽車租賃公司新月聯(lián)合,也有多家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還有畫廊老板。
隨著宋建國及其家人、下屬、多位警員、號牌交易中間人涉嫌犯罪的系列案件陸續(xù)進入司法程序,一直保持神秘的“京A”號段車牌審批制度“潛規(guī)則”露出冰山一角。
那些年的“老交情”們
現(xiàn)年61歲的宋建國,1977年12月開始參加公安工作,先后擔任北京市公安局豐臺分局鐵匠營派出所民警、豐臺分局預審科預審員、蒲黃榆派出所所長、北京市公安局保安服務總公司(下稱保安總公司)總經(jīng)理、北京市公安局保安管理處處長、北京市公安局通州分局局長,2006年11月,調(diào)任北京市交管局局長。
除涉嫌犯罪的問題,宋建國出任交管局長期間的績效也值得一提。他在推動酒駕入刑上表現(xiàn)突出,在交管局科技管理上曾獲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
另外,與從工程中受賄并已經(jīng)被判刑的交管局原副局長隋亞剛相比,在司法材料的指控中,并未見到宋建國沾染任何交管局的大型工程。知情人表示,從這個角度,至少說明兩個問題:宋的行賄對象都是少數(shù)幾個多年好朋友;宋通過審批車牌等方式維系、交往了部分朋友,與其他交管局涉案的人員有所不同。
上世紀90年代末,時任保安總公司總經(jīng)理的宋建國與翟玉堂在工作中相識。彼時,翟玉堂為通州區(qū)馬駒橋一街村黨支部書記,平時被宋建國稱為老翟。
大約在1997年,保安總公司在馬駒橋鎮(zhèn)的一個培訓中心想征地建操場,由于村里對征地有爭議,致使三年未能辦成。后在翟玉堂的幫助下,花100余萬元征地十幾畝。在2014年,這塊地己估值2億元。宋建國認為翟對公安工作很支持,此后,只要翟找他辦事,他基本都會伸手援助。
2003年10月,宋建國調(diào)任北京市公安局通州分局局長,翟玉堂則在馬駒橋建筑公司(集體企業(yè))任經(jīng)理。2004年,上述公司轉(zhuǎn)制為神龍盛唐建筑公司,翟任董事長。
翟玉堂在企業(yè)經(jīng)營中與一名當?shù)厝税l(fā)生矛盾,后者總派人騷擾。因報警后出警不力,翟玉堂找到宋建國解決此事,那名當?shù)厝撕髞肀凰瓦M監(jiān)獄。
在宋建國任交管局長后,翟玉堂曾找宋辦理過“京A”號牌,此外還在2008年辦理了一個在北京奧運會期間不受單雙號限行的車證。
不止于此,在2010年時,翟玉堂的公司接受北京市地稅局稽查局的調(diào)查,需要補繳數(shù)千萬元稅款及罰款,翟玉堂為此事著急、生病。
宋建國了解后主動提出幫助協(xié)調(diào)此事。之后,宋建國給北京市地稅局主要負責人打了電話,并親自去找了一趟。雖然最終只是緩繳罰款,但翟玉堂對宋建國頗為感激。
相關司法文書顯示,作為回報,2008年至2012年,宋建國以明顯低于市場價的94萬元購買到翟玉堂公司開發(fā)的通州區(qū)馬駒橋鎮(zhèn)潼關三區(qū)房屋兩套,給了一位叫王麗麗(化名)的女子。
同時另外收受翟玉堂給予的價值人民幣486萬余元的馬駒橋潼關二區(qū)商鋪兩套。
直到2012年,宋建國才將上述兩套商鋪辦理過戶手續(xù),名義上的戶主是宋的兒子宋的朋友。對此,宋建國稱,他考慮等退休后再辦理手續(xù),所以一直拖著;且因為購買兩套商鋪沒有付購房款,出于隱蔽考慮,落戶時亦不置于其或者家人名下。
在與王麗麗認識之后,宋建國幫助她及她的兩個弟弟辦理了近五年沒有辦成的通州區(qū)戶口。而上述以94萬元購買的兩套房子,在一年后,被王麗麗以180余萬元出售。
宋建國與翟玉堂的交往涉及京A車牌,與新月聯(lián)合公司劉長青、劉長江兄弟交往中更與此有關。
2003年,北京豐臺保安分公司想讓劉長青公司贊助一臺辦公聯(lián)系車,劉長青很爽快地答應。贊助車輛之后,豐臺保安分公司請劉長青公司管理層吃飯,時任保安總公司總經(jīng)理的宋建國亦有參加,于是兩人相識。之后,宋建國和劉長青兄弟的關系日漸牢固。
據(jù)知情人介紹,宋建國一直拿劉長青、劉長江當小兄弟。自宋建國當上北京市交管局局長后,因為劉長青兄弟的出租車公司每年都要為全國“兩會”提供保障服務,常找其審批“京A”特殊號牌,宋建國一一給辦理。在審批車牌的過程中,有些是宋建國直接簽字處理,有些則是宋建國交代秘書王飛找交管局相關人員辦理。
2009年時,劉長青找宋建國希望恢復原新月駕校的營業(yè),宋建國把此事交給主管的副局長辦理。最終,新月駕校順利恢復營業(yè)。
相關司法文書亦顯示,從2007年至2012年,宋建國先后涉嫌索取、收受劉長青、劉長江給予的人民幣180萬元,金條1800克,折合人民幣共計228萬余元。
上述受賄款項中還包括王麗麗拿走的60萬元。2008年左右,王麗麗對宋建國表示想成立公司。為此,宋建國叫來劉氏兄弟,幫助王解決了60萬元的資金問題。
宋建國涉嫌受賄的行為與其他人區(qū)別很大。
在司法機關對宋建國涉嫌受賄案件的指控中記載:“2009年至2014年4月,宋建國通過讓上述人員到孫士平經(jīng)營的北京榮德畫廊購買字畫的方式,收受上述人員給予的賄賂共計人民幣1530萬元?!?/p>
所謂“上述人員”即上文中提到的翟玉堂和劉長青兄弟等人。
工商資料顯示,北京榮德畫廊成立于1994年,法定代表人為孫士平。據(jù)了解,孫士平是中國美協(xié)副主席黃永玉的代理人之一,他可通過三種方式取得黃永玉的作品。
1990年前后,孫士平在安裝固定電話時,通過電話局的一名工作人員認識當時還在鐵匠營派出所工作的宋建國。由于宋建國喜歡畫,而他自己又有個畫廊,兩人之間就有了一些日常往來。一直到2006年,宋建國當上交管局局長后,因為辦理汽車牌照的事情孫找宋建國幫過忙,兩人的交往就更加密切。
翟玉堂、劉長青等人是如何與孫士平建立聯(lián)系,又是如何與宋建國產(chǎn)生利益輸送關系的呢?
可靠信源介紹,大概在2009年,有一次宋建國和劉長青、劉長江兄弟一起吃飯聊天時,后者稱自己收藏字畫,經(jīng)常去保利等拍賣會上買畫。宋建國表示,拍賣會上買的畫經(jīng)常有假的,他認識一個專門經(jīng)營幾十年畫的老板叫孫士平,很懂畫,可以讓孫士平幫劉氏兄弟看看拍賣的畫是真是假。
后來劉氏兄弟與孫士平建立起聯(lián)系,到孫士平經(jīng)營的畫廊看過后,覺得孫士平經(jīng)營的黃永玉的畫挺好,就經(jīng)常去畫廊看畫、買畫。
上述知情人稱,劉氏兄弟從與孫士平相識,后到其畫廊看畫、買畫,與宋建國都有著或明或暗的關聯(lián)。劉氏兄弟之所以愿意這樣做是想跟宋建國處理好關系,“多少有點拍宋建國馬屁的意思”,想著以后找其辦事方便。
認識孫士平后,劉氏兄弟在其畫廊內(nèi)買了不少畫,讓孫士平掙了不少錢。之后,孫士平提出,凡是宋建國介紹來的朋友買畫賺來的錢,均一人分一半。宋建國默認了此提議。隨著宋建國及其家人、下屬、多位警員、號牌交易中間人涉嫌犯罪的系列案件陸續(xù)進入司法程序,一直保持神秘的“京A”號段車牌審批制度“潛規(guī)則”露出冰山一角。
除翟玉堂和劉長青兄弟等人的A牌交易以外,調(diào)查還顯示,2004年至2008年9月,宋建國利用擔任北京市公安局通州分局局長、北京市交管局局長的職務便利,為譚峰辦理北京通州區(qū)小城鎮(zhèn)戶口和多副“京A”號牌提供幫助,其后,宋建國先后收受譚峰給予的江詩丹頓牌手表兩塊,價值人民幣47萬元;2008年1月至2010年1月,宋建國又接受北京榮京投資集團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張勝的請托,為北京榮興投資有限公司辦理多副“京A”號牌提供幫助。2009年春節(jié)前,張勝送給宋建國金條200克,價值人民幣4.5萬元。
多宗案件深度勾連
涉嫌犯罪的警員中,值得一提的是王飛,他是北京市交管局辦公室秘書科科長,也是宋建國的秘書。在宋建國涉嫌受賄案中,王飛通常具體替宋建國辦理審批車牌的手續(xù)等事項。
王飛A牌交易的下線有四人:白曉東、陳牧、余峰和小宋。
白曉冬是一名民營企業(yè)主的司機,還是一位車牌掮客。2011年9月,王華(化名)買了一輛奧迪A8轎車,為了上一副京A車牌,4S店員工給了他白曉冬的電話。
相關司法材料顯示,一個月后,白曉冬就用短信給王華發(fā)來3個京A車牌號碼供他選擇。幾天之后,他就到車管所上好了選中的車牌。
和王華同樣喜好的還有另外兩名奧迪車主,2011年11月時,他們分別購買了一輛奧迪A8和Q7汽車,再花了15萬元左右,通過4S店員工聯(lián)系白曉冬,買到了京A車牌。
白曉冬還收款15萬,幫一個買了路虎汽車的朋友上了一副“京AA”開頭的車牌。
記者掌握的司法文書顯示,為辦理上述四副京A車牌,白曉冬共提供給王飛42萬元。
白曉冬并不是圍繞在王飛身邊唯一的掮客,在其被查獲歸案的當天,從事拆遷行業(yè)的陳牧與另外一名掮客余峰被查獲。
2010年至2012年間,陳牧通過王飛,違規(guī)辦理京A號段機動車牌照4副,先后四次給予王飛人民幣共計85萬元。2010年7月至8月間,陳牧和余峰兩人通過王飛,違規(guī)辦理京A號段機動車牌照1副,給予王飛人民幣35元。
2012年12月21日,陳牧因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的違法行為被勞動教養(yǎng)一年。和白曉東相仿,在2014年的12月18日,陳牧和余峰均因行賄罪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半和三年半。
判決書顯示,小宋和王飛是中專同學。2010年,小宋找到王飛為一個朋友辦理一副京A車牌。出于朋友關系,這副車牌王飛沒有收錢。此后,這個朋友又通過小宋找到王飛,辦理與此前號牌尾號相連的號牌,給予王飛8萬元費用。2009年至2012年,小宋先后三次介紹別人通過王飛辦理3副京A號段車牌。為此,王飛獲得人民幣37萬元。
在上述違規(guī)辦理車牌過程中,小宋分文未取,被以介紹賄賂罪判處有期徒刑兩年。
交管部門的主要職能就是,負責全市地方(含外事機構、外籍人員)機動車的管理,包括號牌審批。宋建國及其下屬大量利用此權力尋租受賄,不僅使北京汽車限購政策的公平、公正性受到挑戰(zhàn),也暴露出車牌管理制度的深層問題。
鏈接 京A車牌的誘惑
“京A”車牌擁有特權嗎?它到底以怎樣的狀態(tài)存在著?
了解機動車車牌的人士介紹說,其實掛京A牌照并沒有特權,違章、闖紅燈都一律要接受處罰。
尤其現(xiàn)在執(zhí)法嚴格的情況下,不會因為掛的牌照是京A就和其他車輛有不同的待遇,“只不過在前些年,有個別執(zhí)法人員看到掛京A牌照的車,會認為車主有各種關系,對于一些輕微的違章現(xiàn)象不那么嚴肅處理。”
據(jù)知情人介紹,京A牌照目前已發(fā)放完畢。不過,即使發(fā)放完畢,也不等于不能辦理京A車牌——這個渠道就是通過“僵尸車”偷梁換柱。
所謂“僵尸車”,是指那種長期無人維護或者不能使用、找不著的車,同時車主也沒有辦理報廢手續(xù)。交管部門掌握車輛檔案,知道哪些掛京A牌照的是“僵尸車”。因此,一些通過各種關系和渠道找到有關人員辦京A牌照的人,他們所辦理的車牌就可能屬于“僵尸車”對應的牌照。
1998年左右,交管部門對社會上開始炒作京A牌照的價格的事情給予了關注。
約從1999年起,交管部門就要求再發(fā)放京A車牌需經(jīng)過北京市公安局和交管局審批,尤其一些特殊號段的車牌必須經(jīng)一定級別的領導審批。
但此舉并不能完全堵塞漏洞,行政審批權力也在一些時機下變成尋租的通道。
記者了解到,宋建國自2006年出任北京市交管局局長后,因在工作中發(fā)現(xiàn)交管局辦理京A號段牌照的人特別多,主要是“上面”的一些人和單位,在社會上產(chǎn)生一些負面影響。為此,在其上任之初的2006年底,宋建國曾提出廢除這一特殊規(guī)定。
之后,宋建國安排車管所所長、法制處處長和主管車管所的副局長三人,論證廢除審批“京A”車牌的可行性。
上述三人經(jīng)論證后,向宋建國匯報認為,目前廢除不了。原因有,一這是多年傳承下來的,不能因為換了局長就廢除;二是交管局有對上服務的任務。這次論證的結果就是繼續(xù)執(zhí)行特殊的審批政策。
2007年初的局長辦公會上,宋建國通報了上述論證情況,提出對于京A牌照的審批只能減少,不能擴大,而且要嚴格、規(guī)范審批程序。另外,還要求辦公室制定文件,內(nèi)部掌握。該文件為《關于嚴格審批京A號牌的規(guī)定》。
據(jù)了解情況的人士稱,在2012年底宋建國離任前,經(jīng)統(tǒng)計,他任職六年審批的號牌同比總量和比例大幅減少,并明顯嚴格規(guī)范。
雖然宋建國到任嚴格了京A等特殊號牌的審批程序,也曾試圖取消這一政策。但幾經(jīng)周折之后,他卻變成了這一審批特權的受益者,抑或是受害者。
他利用這一特權,先后為北京新月聯(lián)合汽車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劉長青、北京馬橋神龍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翟玉堂等不符合內(nèi)部要求的人員辦理了多副京A牌照。
宋建國其子和秘書王飛,少部分警員及中間掮客也因此生財之道而觸犯刑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