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力
龍泉山下有條沱江,出產優(yōu)質河沙與豆石。上世紀修偉人紀念堂,沱江沙石是指定建筑輔材,名聲大作,身價倍增。改革開放以來,這里的河沙與豆石坐火車上輪船,漂洋過海,大把大把賺起了老外的錢。
這年初夏的一天,沱江邊走來一人,也就三十來歲,剪著小平頭,雙頰刮得溜青。他叫王河,剛坐了八年監(jiān)牢出來。只見他捧起江水,先用鼻孔嗅了嗅,滿臉愜意,然后脫掉外衣,“撲通”一聲,一個猛子扎出老遠。
岸邊有一個放羊的老人,一直揪心地看著這一幕,直到半支煙后王河重新浮出水面,他才暗暗舒了一口氣。見王河游到岸邊淘氣地玩起了沙子,老人鼓起勇氣上前說:“小伙子,快穿起衣服走吧,此地不是游泳的地方!”王河一愣,有些奇怪:“怪了,這么好的沙底,正是天然的游泳池,我天天做夢都想來游,干嗎要走?”老人嘆口氣說:“你是不知道啊,現在的河段,都被強人占去了,沒有允許,就連游泳也不敢?。 蓖鹾訜o所謂地笑了笑,卻聽老人又嘆一口氣:“福兮禍之所伏,都怪這沱江里邊出的沙石,這幾年把人折騰苦了!”老人搖著頭,往一邊趕羊去了,王河卻愣怔了好一會兒……
這當兒,一溜小車騰起一路灰塵從遠處駛來,隨即跳下來幾個氣勢洶洶的愣頭青,遠遠地跑過來,還沒等到近前就對著王河罵罵咧咧。王河明白了,這些人要他滾開,說這是龍哥的地盤,不是隨便給人游泳的。
王河爬上岸來,卻不離開,躺在沙灘上曬太陽。岸邊的幾人見狀,掏出家伙就圍了上去,眼看這些家伙越逼越近,王河卻依然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這時他的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音量不大,卻透著不可侵犯的威嚴:“得了,讓他游,他出道的時候,你們還在火車站要飯呢!”
大家又是一愣。那個聲音已經越來越大:“唉,你們都不認識他。算起來,他應該是你們的師叔!”
王河循聲望去,見路邊一輛悍馬車上坐著一個富態(tài)的中年人。見王河打量自己,他有些夸張地招呼:“怎么了,王河老弟,我是你同門師兄李巨龍,不認識了?”
王河定睛一看,依稀想起從前那個瘦猴子,頓時笑了起來:“真沒想到,才幾年時間,你發(fā)福了,身邊還圍著一大幫小年輕兒,你現在這么風光,我還真沒認出來!”
李巨龍從車里叫出來一個靚妹子,眉飛色舞地說:“你沒認出我,應該認得呂霞吧,她現在是你嫂子。怎么樣,更漂亮了吧!”
王河瞥了一眼,馬上感到一雙火辣辣的目光迎向自己,不由臉頰一燙。李巨龍見狀哈哈一笑:“這么些年,我經常在想你,想著當年咱們兄弟風光的日子。這樣吧,改天我做東,為兄弟洗塵,今兒你就盡情地游,把癮過足!”李巨龍說罷揮揮手。車子開動的瞬間,王河看見呂霞從車窗邊投來一束幽怨的目光……
第二天一早,王河還在睡夢中時,房門就被敲開了,進來的人居然是呂霞。她穿一件吊帶裙,身材凹凸有致,渾身散發(fā)著迷人的魅力。看了看空空的房間,呂霞輕輕從坤包里拿出一沓錢,放在桌子上。
王河怔了怔,思緒一下回到多年前。那時候,李巨龍、王河,還有呂霞的哥哥呂斌,都因為沒考上大學,時常聚在一塊鬼混。后來,他們學港片里的黑幫,去沿街的商家店鋪收保護費,慢慢在圈子里混出了名氣。呂霞那陣還在念高中,但出落得水靈靈。王河時常送些化妝品給呂霞,讓不明就里的呂霞滿臉喜滋滋的。呂霞高中畢業(yè)那年,哥哥呂斌帶人和另一幫街頭混混火拼而被捅死。東窗事發(fā)后,王河咬牙承擔了主要責任,被判刑八年,李巨龍則僥幸蒙混過關,拘留半個月后就放了出去。開公判會那天,雖然人山人海,但低著頭的王河仍感到呂霞從人叢中射過來的那束幽怨的目光,那一刻他知道,他讓一個豆蔻少女的夢碎了。
這時,呂霞默默走上前,貼著王河的背啜泣著說:“王河哥,從高中到現在,我做過多次夢,夢見這樣抱著你,醒來后才發(fā)覺是一場空歡喜。今天能再看見你,我真的很高興!”
正說著,不料李巨龍領著幾個手下走了進來。一個手下瞪著王河說:“媽的,你吃了豹子膽,連我們龍哥的馬子也敢泡!”說罷掀了王河一掌。王河腹部一收,抓住對方的雙手往旁邊一摜,頓時將對方摔了個狗啃泥。另幾個同伙正欲上前幫忙,被李巨龍制止了。
“好身手啊,”李巨龍說,“身上的霸氣不減當年!”王河冷冷地回敬:“什么意思,拿這幫人來考驗我?”李巨龍搖著頭哈哈一笑:“哪里敢,我今天是來請老弟赴宴,順便讓你嫂子送一萬塊錢過來,你先應應急吧!”李巨龍說到這兒,目光陰冷地看了呂霞一眼。
第二天,王河應邀來到酒店,李巨龍已等在了那里。王河剛一落座,幾個心腹就嘴里喊著“二哥”,輪番向他敬酒。李巨龍說:“老二,你剛出來,一定需要錢。你不知道,現在咱們做大事了,不再收什么保護費,你游泳的那些地方,就是咱們的金山銀山,是咱們的衣食父母!”
李巨龍趁著酒勁,說出一番玄機。原來,這幾年各地都在大興土木,河沙與豆石的身價也是水漲船高。但國家監(jiān)管越來越嚴,經批準可供采挖的河段已非常有限,所以常常要靠一些非常手段才能拿到指標。李巨龍說罷重重地嘆一口氣:“我現在,就缺真正有霸氣的幫手。老二呀,你回來得正是時候!你先別拒絕,這樣吧,我叫嫂子來一起陪你喝酒,等喝完了酒再作決定不遲!”
這天半夜,王河從睡夢中醒來,感到身邊多了一個人。爬起來一看,竟是呂霞,他們睡覺的地方竟是賓館的房間。呂霞被驚醒,揉著眼說:“王河哥,昨晚上你喝多了,龍哥要我留下來照顧你!”王河一聽像被蜂子蜇了,驚詫地問:“這怎么成,你是我嫂子呀!”
呂霞白他一眼,紅著臉說:“什么嫂子,我又沒嫁給他!當年我哥哥死了,你又進去了,我無依無靠,李巨龍便天天來接近我,并趁一次喝酒把我灌醉,強暴了我……”
王河聽了更加急迫地說:“不管怎么說,你做了一件傻事,李巨龍心機很重,肯輕易讓別人去碰他的女人?他這樣做,只是想掐住我的短處,今后受他擺布!”
呂霞凄楚地點點頭說:“我知道,昨天他叫我送你錢,今天又叫我留下來陪你,就是想用錢和女人拴牢你??墒峭鹾痈纾也皇抢罹摭埖墓ぞ?,我是真心喜歡你,只要你不嫌我臟,我愿意……留下來陪你!”王河哪兒聽得下去,抓起旁邊的衣物丟給呂霞,叫她趕快穿好走人,一臉冰涼的表情讓呂霞頓時心寒。
天剛亮,王河就給李巨龍打去電話,說他思考了一夜,答應幫他做事。
李巨龍笑著說:“這就對了,你今后就帶好一幫弟兄,要不擇手段,把屬于和不屬于我們的地盤,統統占為己有!只要你肯干,我把呂霞還給你,我知道你一直喜歡這個女人!”王河聽罷說:“謝謝龍哥不把兄弟當外人,但我坐牢多年已沒了當初那份熱情,請龍哥不要再為難我!另外,我想抽時間到你的對手劉標那里摸摸情況?!崩罹摭埜吲d地點頭稱是。
過了兩天,王河閑逛著來到了劉標的地盤。江面上停著幾艘打沙船,但馬達靜悄悄的,都沒有開工。王河正想不明白,突然有人拍他肩膀,抬眼一看,是一個膀闊腰圓的中年漢子。
漢子說:“我是劉標,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當年還給你交過保護費呢!”王河有些羞愧:“那時年輕,不懂事,還請多多包涵!對了,你怎么都停工了?”劉標嘆口氣,臉上滿是無奈……
原來,為了疏浚河道,地方上每年也會有計劃地開采部分沙石,而開采計劃都面向社會公開招標。由于中標企業(yè)今年有好幾家,所以每一家拿到手的資源非常有限,這讓一向得隴望蜀的李巨龍非常不滿,他威脅利誘,軟硬兼施,嚇跑了其他對手,唯獨劉標這一家不買賬,李巨龍便糾集一幫流氓半路攔截沙車,不準他們去拉劉標的沙石。劉標的沙石銷不出去,只好停工待產。
王河聽得發(fā)呆,他原以為,這邊的劉標也像那邊的李巨龍,無非是另一個“河霸”而已,現在看來,老實人做生意,容易被人欺負,多年的江湖生涯已經把李巨龍變成一個貪婪無比、不講信譽與道義的人。望著遠處江面,王河心情沉重……
數日后,李巨龍收到劉標的一封信,邀他找一家茶坊坐下來面談。李巨龍以為劉標服軟了,高興地點頭應允。可到了那天,劉標卻遲遲沒到,李巨龍按捺不住,正打算撥個電話,王河卻冷不丁說:“別撥了,他不會來了!告訴你吧,信是我寫的,今天沒外人,咱們兄弟,就來個了斷吧!”
“了斷?”李巨龍頗感意外。
王河冷著臉點點頭:“當年我們兄弟三人,一個死,一個坐牢,我扛下責任換取了你的自由,你卻做了對不起我們兄弟的事,強暴呂霞,占有了她;現在又為霸一方,強吃惡占,欺行霸市。作為兄弟,我們要有一個了斷,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就看各自的命!”
王河拿出一包毒鼠強說:“待會兒放進一個酒杯中,咱倆賭一把,誰運氣不好,就認命吧。要是我死了,請你看在兄弟面子上,放過呂霞,放過劉標,做正常人,賺良心錢;若是你死了,讓世上少一個人渣,也算積陰德吧!”
李巨龍瞅著王河,哈哈大笑起來,笑罷猛地一拍桌子:“看來你是活膩了!”李巨龍沖外邊彈了一個響指,不一會兒手下就推了一個人進來,竟是呂霞。見王河滿臉驚詫,李巨龍得意地說:“老弟,你不會愚蠢到以為我沒半點防備心吧。說實話,本來你跟著我,我可以忍痛割愛,可惜你不給我面子,還拿毒鼠強來逼我,就別怪我對不住你了!桌上兩杯酒,你們各選一杯,是死是活,認命吧!只是可惜,一對有情人從此將陰陽相隔了……”
“哼哼!”突然王河凜然冷笑起來,目光如炬地說:“李巨龍,你忘了,多行不義必自斃,當年就該送你進監(jiān)獄,而這一次不會放過你了!”話音剛落,李巨龍的一個手下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不好了,龍哥,我們被警察包圍了!”
原來,李巨龍的團伙無惡不作,已經有涉黑性質,警方早已暗中布控多時,只等機會收網。而王河在看清李巨龍的嘴臉后,先假借劉標之名約談,實則提前與警方聯系,借談判之機穩(wěn)住李巨龍,讓警方一網打盡。
幾天后,王河在家里接到通知,居委會考慮到他的實際情況,專門在社區(qū)里給他謀了一份差事。當王河正思謀著應該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呂霞時,他家的門被推開了,只見呂霞站在門邊,深情的眸子里充滿了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