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凝

那個周末的午后，女兒琳琳從作業(yè)堆里抬起頭來，臉上竟是與她小小年紀不相稱的焦慮。她有些恍惚，媽，我現(xiàn)在是不是很差啊。

怎么會呢。我把家務放下，坐到她的書桌邊，怎么，對自己沒信心了？

琳琳低下頭來，神色有些黯然：嗯。老師還是不大喜歡我……

其實每個新學期伊始，琳琳都會有一個短暫的適應階段，然后很快走入正軌，可這學期，她的狀態(tài)卻讓我著實有些郁悶。

怎么說呢，琳琳自上學以來，坐慣了班上的第一把交椅，每一年，每一位任課老師，對她都是寵愛有加。而今年，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琳琳遭遇了一位強有力的對手，她的霸主地位遭到前所未有的威脅，用琳琳的話說，這位同學在一次次大考小考中，毫不客氣地把琳琳淪為“千年老二”，強奪了老師本應該給予琳琳的所有寵愛。

那天放學，琳琳一反常態(tài)，回家便進了書房，跟她說話她也是愛理不理，我追問過去，她說今天上課，因為瞬間記憶并不出色，導致新學的單詞在小測驗中錯了4個，老師讓她站起來，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毫不留情地把她狠批了一頓。她啜泣著告訴我：媽媽，從前老師多寵我啊，可是這個老師……她這樣批評我好幾次了……說到這里，琳琳終于把持不住，放聲大哭：這個老師不肯寵我，要么對我愛理不理，要么就是放狠話刺激我，真受不了了，媽媽以后我要怎么辦才好啊。

我正要說話，一旁的琳琳爸卻輕描淡寫地回答：女兒你小題大做了吧？哪里會有人一輩子受寵，寵不寵都沒啥關(guān)系，學生嘛，受老師批評很平常，不算什么事兒的。

你們男人粗粗拉拉，懂啥啊。我狠狠地白了她爸一眼。本來不受關(guān)注就心情不好，再挨上批評……我轉(zhuǎn)身摟住琳琳的肩膀，不住地安慰她。其實，琳琳平日也零零碎碎地跟我說起老師喜歡別的孩子，對她很少關(guān)注，我都一直沒往心里去。那一刻，我滿腦子都是琳琳糟糕的境況，打心底里可憐她。試想，一個好學生，沒有了老師的關(guān)注，失去了寵愛不說，還頻頻挨批，她的日子應該有多么黯然失色。

在我的安撫之下，琳琳好容易才止住了哭聲，她的啜泣，讓我的心如同被什么揪住一樣地疼。

2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在腦海里一遍一遍回放著琳琳為我描述的她所受的冷落，心里恨恨地埋怨著老師做法的不當。我恨不得馬上去指責老師，也恨不得立刻請教我身邊的所有人，怎樣才讓我的孩子不再受這樣的委屈。輾轉(zhuǎn)反側(cè)，我捅捅身邊的琳琳爸：要不，咱跟老師談談吧，讓老師關(guān)注關(guān)注琳琳，多鼓勵鼓勵她。

琳琳爸哼一聲：真是笑話，不提高自己，卻去想討著要人對你好？

這話有道理。我繼續(xù)輾轉(zhuǎn)。那，咱不提這茬兒，給老師送送禮，那樣老師就知道對咱孩子好了。

睡吧睡吧，凈操沒用的心。誰說老師就該關(guān)注你家孩子？不受關(guān)注的孩子多了去了，還都不用上學了？適應適應就好了。他不耐煩地轉(zhuǎn)過身去。

也對。不受關(guān)注的孩子多了去了?？墒牵墒俏壹伊樟帐且恢笔荜P(guān)注的，憑啥不考第一就不受關(guān)注了。再說，琳琳初三了，怎么說今年也是關(guān)鍵的一年，若是受情緒影響，學習退步可怎么辦？不行，我還是要為我女兒負責，怎么也得想辦法幫幫她，再不濟，也得表示一下我對她糟糕處境的理解嘛。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我囑咐琳琳：老師不關(guān)注你是老師做的不對，媽很同情你。可是，這事兒，咱也沒辦法，你忍著啊，堅強點。媽再想想辦法。還有，你可以多跟老師交流交流，哪有老師不喜歡好學生的。

琳琳苦著臉，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從那天開始，每天琳琳放學回家，我都會問一句：今天老師對你怎么樣？每天，琳琳也都會在我的追問之下敘述老師對她的種種態(tài)度，然后我們倆一起感慨一番，我再囑咐她，忍著啊，媽媽現(xiàn)在也真是沒辦法，暫時只好這樣了。

我本以為我對她的理解與同情會讓她安定下來，可讓我想不到的是，女兒對老師的情緒越來越大，學習上也越來越急燥，乃至于，到月考的時候，每科功課都有不同程度的退步，如此，也引來了老師更狂烈的批評，琳琳告訴我的時候淚水漣漣：……我現(xiàn)在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差在哪里，我還能不能趕上去……都怪老師嘛……

我陡然一驚。

3

上班時，滿腦子想著這事兒，我忍不住地跟同事提起，沒想到竟然得到同事的熱烈響應，無獨有偶，她家女兒正為老師太關(guān)注苦惱著。還沒等我說完，她便急不可待地表達她的看法：萌萌會羨慕琳琳耳根清凈的，我家萌萌那是躲也沒處躲，藏也沒處藏，老師的關(guān)注簡直成了噩夢，她煩透老師關(guān)注了！

啊，怎么會這樣？我不禁目瞪口呆。

原來，萌萌的新班主任老師莫名喜歡萌萌，且不說下課時間的收發(fā)作業(yè)，單是每節(jié)課上頻繁的提問就讓萌萌應接不暇，開始幾天，萌萌還勉強，但時間一長，這被關(guān)注的感覺加倍讓她不自在起來，而不關(guān)注的時候，她反而能比較自然地按部就班地學習;可讓人受不了的是，因為萌萌的座位在中間靠前，所以不論是小測驗還是平日做題，每一位老師都喜歡在萌萌身邊長時間停留，搞得萌萌渾身就像長了毛似的不自在，老師的關(guān)注非但沒讓她進步，反倒原本不該錯的她也會莫名丟三拉四，這次月考前，班主任老師又是鼓勵又是囑咐，沒想到，萌萌還是發(fā)揮失常，考得特別不好。

同事感慨，萌萌都有些焦慮了，我也在想，我是不是應該怎樣跟老師溝通一下，不要太關(guān)注我家萌萌，可又開不了口，畢竟人家是對咱好。你說啊，這老師也不好當，你家的老師不關(guān)注受不了，我家的對她太好也是受不了……

同事話沒說完，我接過話頭：老師對孩子的態(tài)度真應該有個合適的度，孩子心理才能平和嘛。

說到這兒，旁邊一個剛?cè)肼毜墓媚飿泛呛堑夭遄欤汗?，你們兩位姐姐啊，跟我媽一樣護孩子。我小時候也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不過現(xiàn)在長大了，想想這事兒還蠻有感悟。我覺得啊，這事兒怨不得老師，分明是自己自信心不足，兩位姐姐可以向加強孩子自信這方面引導的。

這姑娘的話，讓我與同事面面相覷。自信心不足？

同事迫不及待地追問，那，你是怎樣看待老師的態(tài)度呢，說說看？

姑娘低著頭，一邊有條不紊地做著手頭的工作，一邊慢悠悠地答，姐姐我是局外人，我說真心話你們可不要生氣啊。依我看哪，老師不關(guān)注你，批評你，都是很正常的事，當然了，老師喜歡你，那也是很平常的，讓孩子適應才是硬道理。我現(xiàn)在才知道，在學校會遇到各種性情的老師，走上社會，更會遇到各種性情的領(lǐng)導啊同事的，咱都要適應呢。

小姑娘語聲不高，卻一直響到了我心里。

我看著同事，同事也看著我。同事若有所思：咱們的孩子是不是應該學學自我信任，學會自我評價，那樣才能不受老師態(tài)度的影響。我接過話頭：特別是琳琳，不受關(guān)注好像是件好事呢，她正好可以從中學習不依賴別人關(guān)注，學習自我重視??！

同事應著，對呢，我家萌萌就是不自信，自己的定位把握好，就是老師看著她寫又有什么關(guān)系嘛！

對，就是這樣。還有啊，兩位姐姐給予孩子的同情態(tài)度，又助長了她們的不適感，讓她們從心底里不肯適應老師啦。小姑娘的聲音仍然不徐不緩。

聽到這里，同事“蹭”地站起身來，拉起小姑娘的手：走，今天中午姐姐們請客，要好好謝謝你！

尾聲

從那天開始，我再也沒有因為這件事安慰琳琳。她因此而難過的時候，我不再緊張，也不再對老師有情緒，而是平靜地拍拍她，告訴她，好好哭吧。是的，這件事情不存在需要安慰與改變，我只有很溫柔地陪伴她。我想傳達給她的是，媽媽理解她的感受，同時也相信她的適應能力與學習能力，媽媽相信她可以走出來，學會自我重視和信任，會心無旁騖地不受任何態(tài)度的干擾。

是的，我與同事都確定，我們的安然、放松、溫柔和信任，才是我們能送給孩子的最好禮物。責編/張立平laomalp8201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