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嵬
劉東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著一杯咖啡,咖啡旁的兩只盤子里盛著一份美式什扒和一份藍莓慕斯。從窗子往外望,是一棵巨大的棕櫚樹,然后是馬路對面的海鮮店。棕櫚樹寬大的葉子在路燈的照射下,在地面投下濃重的陰影。馬路上行人和車輛來來往往,流淌著異地的繁華。劉東已經(jīng)坐了一會兒,他還沒看見安然,他腳邊靠墻倚著一副裝了框的用報紙包著的小油畫,畫的就是她?,F(xiàn)在是晚上八點多,雖然坐了近四個小時的飛機,但是劉東依然不感到累,此刻他的內(nèi)心就像南邊不遠處的大海,正掀動著持久而有力的浪濤。劉東細細地打量過店里的環(huán)境,淺灰的地面,原木色和磨砂黑配著布藝椅面椅背的方形高腳凳,柔和素凈的燈光,都很合安然的氣質(zhì)。劉東只好斜頭看了看坐在門口旁收銀臺后面的那個收銀姑娘。這姑娘應(yīng)該就是安然說的小馬了。小馬生得柳眉杏眼,腦后扎了個高高的馬尾巴,她在用手機接電話,額頭鑲嵌的幾粒很大的青春痘,被燈光照得油亮亮的,顯得異常真實。隨后劉東把目光停留在對著收銀臺一側(cè)的樓梯口,安然平時就在二樓的一個房間里。劉東非常希望能看到安然從樓梯上下來,或者從外面進來上樓去,以便確定她今晚在不在。
劉東是在網(wǎng)上認識安然的。事后劉東想起當時認識的過程,不禁為安然的無厘頭的不講理感到好笑。那天上午劉東上著班,在網(wǎng)上無所事事地翻豆瓣。十點多的時候,劉東起身活動,在辦公室走來走去。沒幾分鐘,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瞥見電腦屏幕右下角QQ標識那兒一個小喇叭不停地閃。劉東知道那是驗證消息,有人請求加好友。劉東本不想理,在QQ上搞推銷的太多了,煩。但那天上午劉東鬼使神差地重新坐下,點擊了那個小喇叭。彈出來一個小窗口:“安然申請加你為好友,來自條件查找?!蔽淖肿髠?cè)的QQ頭像是一張照片,一個年輕女人從右上方45度角的自拍,長發(fā)披肩,頭發(fā)從顴骨處往下是稍稍泛黃的酒紅色;精致的臉化了淡妝,明凈的額頭,彎彎的長眉,大眼睛像農(nóng)歷十二的月亮,差一點就圓滿了,雙眼皮線呈口朝下的“C”形,猶如很細的鋼絲深深地勒進肉里去;筆直小巧的鼻子,毫無肥膩感的清爽的西瓜紅的嘴唇。劉東再查看安然的QQ資料,又彈出一個小窗口:“女,35歲,屬猴,巨蟹座,O型血;所在地:中國,廣東,湛江,霞山區(qū)”。
劉東飛快地點了驗證消息窗口上的“同意”,在聊天對話框里發(fā)過去一個握手的表情。過了一會安然回了過來:“干嘛?加我干嘛?”
劉東簡直要啼笑皆哭了。
劉東干脆把安然加他為好友的驗證消息的截圖給她發(fā)了過去,并附上一句話:“哎哎,搞清楚,是你要加我,不是我要加你!”
安然:“怎么可能呢?我怎么會加你?”
劉東又一次崩潰了,還有這樣的女人呀?
劉東:“那就是你的電腦中毒了,QQ可能被盜了?!?/p>
安然:“額!是嗎?”
劉東:“建議你用手機綁定QQ,經(jīng)常換換密碼,這樣安全些?!?/p>
安然:“額!馬上綁?!?/p>
安然:“好啦,綁定了。謝謝?!?/p>
劉東:“沒事?!?/p>
安然:“你哪里的?”
就這樣聊上了。
劉東心里直笑:“想加我還不承認,這么要面子呀,有必要嗎?”
那天上午劉東和安然一直聊到十二點下班。安然告訴劉東,她開了家咖啡店。劉東也告訴安然,他是個按部就班的上班族??傊?,這個上午劉東和安然聊得很愉快,不知不覺就到飯點了。劉東戀戀不舍地下了線,走在下班的路上時滿腦子裝的都是安然,以致于突然想到,安然硬說是他加的她是個惡作劇,她可真能搞。這樣一來,劉東越發(fā)感到安然那種調(diào)皮可愛式的古靈精怪了。
劉東36歲,在西安市臨潼區(qū)政府一個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就不重要的部門上班,工作相當清閑。長久以來,劉東的生活亂糟糟的,伴隨著許許多多的無奈。
劉東出生在西安市以東40公里外的一個小村子,父母都是莊稼人,一口氣生了劉東兄妹四個孩子。那是個極其偏僻的地方,家里最后一個孩子也就是劉東的小妹呱呱墜地后,劉東的父母正為怎樣把四個孩子養(yǎng)大發(fā)愁時,一條新修的省道從村子后面繞過,從此改變了劉東一家人的命運。挨省道這邊的人家紛紛拆掉后圍墻,面對著省道開起了各種各樣的店鋪。劉東家開了個糧油蔬菜店。那年劉東上小學六年級,大妹五年級,弟弟四年級,小妹三年級。
后來劉東兄弟姊妹都考上了大學。到他們大學畢業(yè),家里花光開店多年的積蓄外,還向親戚們借了8萬多塊錢。好在他們畢業(yè)后的運氣都不錯,各自很快成家立業(yè),并在四年的時間里一起還完了這些債。所以劉東婚后七年才要的女兒。偏偏劉東的弟弟這時也有了兒子,而且恰巧比劉東的女兒早了十多天,導(dǎo)致劉東的妻子臨盆時,母親還在服侍弟媳的月子。沒辦法,劉東的丈母娘把不到一歲的孫子撇給親家母,撇下有心臟病的劉東的岳父,先在這邊照看著。
好不容易等到弟媳出了月子熬娘家,劉東卻怎么也叫不來母親。母親只是抽空和父親來看了下孫女又走了。直到弟弟的兒子一歲多走了路,母親才讓父親留在弟弟那邊帶孫子,自己到劉東這邊管孫女。
誰知母親沒管幾天孫女便提出一個要求。母親讓劉東拿5萬塊錢,說家里的土瓦房實在不行了,一下雨就漏,要蓋新房子。母親這話是當著劉東和妻子的面說的。劉東和妻子當時就蒙了。劉東最早畢業(yè),畢業(yè)后第一年的工資全貼進了那會兒還在大學的大妹、弟弟和小妹的學費里。第二年開春劉東結(jié)了婚,連著兩年,劉東和妻子的工資的大部分貼了弟弟和小妹的學費。接著四年又一年一年地還家里的債,緊跟著生孩子。生孩子前劉東手里只有不到四萬元,生完孩子僅剩下三萬。劉東的妻子如實把這些事實擺出來,說手里沒錢。劉東理解妻子的說法,那三萬塊錢暫時是不能給的,萬一孩子感冒發(fā)燒住個院什么的,沒應(yīng)急的錢不行。然而母親不相信兒媳的話,問劉東到底給不給。劉東說肯定給,但不是馬上,他手里真的沒錢,讓母親把蓋新房的事往后緩幾年,等孩子上了幼兒園他多給幾萬。這下母親透了底,說劉東的弟弟已經(jīng)給了10萬,就差劉東這5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