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進 郭楚
“命運共同體”概念辨析
徐進 郭楚
“命運共同體”是以習近平為總書記的新一屆中央領導集體特別強調的核心外交概念之一。對“命運共同體”的研究,要厘清概念、加深認知,敢于及時發(fā)現和指出現實外交工作中的不足,方能加強“命運共同體”概念對外交實踐的針對性,更好服務于中國的整體外交工作。我國官方和學術界提出了多種類別的“命運共同體”,但對于命運共同體的研究還存在諸如缺乏實然研究、同義反復、只重自我宣傳、不重對方接受、概念隨意性大、含義重疊等問題。有鑒于此,本文認為,“命運共同體”是指以政治合作+安全支持為基本特征的雙邊或多邊合作安排,其主要特征是命運共同體成員之間的政治合作程度不低于與域外國家的水平;共同體成員之間相互提供安全支持或安全保護;共同體成員之間以和平方式解決各類沖突。“命運共同體”建設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中國在推動“命運共同體”建設過程中,應注重外交可操作性,精心選擇對象,按照構建困難程度從小到大排列的順序應該是:雙邊命運共同體、周邊命運共同體、亞洲命運共同體、人類命運共同體。
命運共同體;安全支持;觀念;共有文化
“命運共同體”已成為中國外交工作中的核心概念。早在2011年中國的國防白皮書《中國的和平發(fā)展》中,“命運共同體”就被提出和論述。①《中國的和平發(fā)展》,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網站:http://www.gov.cn/zwgk/2011-09/06/content_1941258.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3日。十八大報告中明確提出“要倡導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②《堅定不移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而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新華網:http://www.xj.xinhuanet.com/2012-11/19/c_113722546.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1日。黨的十八大之后,這個概念被中央高層多次提出。2013年4月,習近平在出席博鰲亞洲論壇時指出世界各國應牢固樹立“命運共同體”意識。③《共同創(chuàng)造亞洲和世界的美好未來》,載《人民日報》2013年4月8日。2013年10月習近平訪問東南亞時提出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④《攜手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載《人民日報》2013年10月4日。2013年10月25日周邊外交工作會議召開,習近平指出“讓命運共同體意識在周邊國家落地生根”。⑤《讓命運共同體意識在周邊國家落地生根》,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2013-10/25/c_117878944.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1日。2014年4月,李克強呼吁亞洲各國構建亞洲命運共同體。⑥《共同開創(chuàng)亞洲發(fā)展新未來—在博鰲亞洲論壇2014年年會開幕式上的演講》,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mrdx/2014-04/11/c_133254003.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1日。2014年11月3日,李克強表示要打造更為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⑦《打造更為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4-11/13/c_1113239987.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1日。2014年11月28日,在中央外事工作會議上習近平強調要切實抓好周邊外交,打造“周邊命運共同體”。⑧《中央外事工作會議在京舉行》,載《人民日報》2014年11月30日。2015年3月,習近平又再一次明確提出構建“亞洲命運共同體”。⑨《邁向命運共同體 開創(chuàng)亞洲新未來》,載《人民日報》(海外版)2015年3月30日。2015年4月21日習近平在巴基斯坦提出構建中巴“雙邊命運共同體”。⑩《構建中巴命運共同體 開辟合作共贏新征程》,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mrdx/2015-04/22/c_134172435.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1日。2015年4月22日,習近平在印尼指出要推動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中國的和平發(fā)展》,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網站:http://www.gov.cn/zwgk/2011-09/06/content_1941258.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3日。甚至在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70周年的講話上,習近平也提出“要牢固樹立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在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5-09/03/c_1116456504.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4日。
對“命運共同體”的研究,要厘清概念、加深認知,敢于及時發(fā)現和指出現實外交工作中的不足,方能加強“命運共同體”概念對外交實踐的針對性,更好服務于中國整體外交工作。由此,本文試圖提出和解答的問題是:“命運共同體”產生的時代背景、定義及其戰(zhàn)略內涵是什么?
我國官方和學界已經提出了多種“命運共同體”,包括“人類命運共同體”?張曙光:《“類哲學”與“人類命運共同體”》,載《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5年第1期;金應忠:《試論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兼論國際社會共生性》;于洪君:《樹立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推動中國與世界良性互動》,載《當代世界》2013年第12期;曲星:《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價值觀基礎》;葉小文:《“人類命運共同體”里的中國擔當》,載《人民日報海外版》2015年4月 27日第 001版;《共同繁榮,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載《人民日報》2015年9月8日第003版。、“亞太命運共同體”?孫茹:《亞太“命運共同體”蓄勢待發(fā)》;魏濤:《中國與亞太是命運共同體》,載《光明日報》2013年10月4日第008版。、“亞洲命運共同體”?朱鋒:《“亞洲命運共同體”戰(zhàn)略與路徑》,第四屆全球智庫峰會會刊,第48-52頁;劉振民:《堅持合作共贏 攜手打造亞洲命運共同體》,載《國際問題研究》2014年第2期,第1-10頁,《為構建亞洲命運共同體營造和平穩(wěn)定的地區(qū)環(huán)境》,載《國際問題研究》2015年第1期,第11-16頁;陸建人:《邁向“亞洲命運共同體”》,載《世界知識》2015年第8期,第33-35頁;劉永濤:《亞洲安全觀打造亞洲命運共同體》,載《中國社會科學報》2014年6月13日第A07版;石源華:《亞洲命運共同體的文化內涵》,載《世界知識》2015年第2期;第18-19頁;劉宗義:《亞洲命運共同體的內涵和構建思路》。、“周邊命運共同體”?張?zhí)N嶺:《中國與周邊關系:命運共同體的邏輯》,第36頁;翟崑:《新安全觀3.0版:推進周邊命運共同體建設》,第24-25頁;閻學通:《命運共同體:中國與周邊國家應守望相助》,載《世界知識》2013年第24期,第14-15頁;《構筑周邊命運共同體、倡導新型國際關系的成功實踐》,載《人民日報》2015年4月25日第1版。、“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中非雙邊命運共同體”、“中巴命運共同體”,以及還有“利益共同體”?曹云華:《新型的中國—東盟關系:利益共同體與命運共同體》,載《當代世界》2015年第3期,第26頁;鄭必堅:《全方位構建國際“利益匯合點”和“利益共同體”的幾點思考》,載《毛澤東鄧小平理論研究》2011年第3期;崔宏偉:《構建亞洲利益共同體:理念、方式及挑戰(zhàn)》,載《國際關系研究》2015年第2期;孫西輝:《論構建“中國—東盟利益共同體”的外交戰(zhàn)略》,載《國際關系研究》2013年第1期。。有一些媒體認為,中美在網絡空間已經形成了命運共同體。?《中美在網絡空間成命運共同體》,載《人民日報海外版》2014年12月4日。此外,一個早已為國際關系學界熟悉的概念是“東亞共同體”,學界對此已有不少成果。?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時任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首次提出建立“東亞經濟集團”(EAEC),后顧及美國態(tài)度改為“東亞經濟核心論壇”。日本在鳩山由紀夫內閣也曾大力推動這個設想,后因美國反對遭到失敗。關于東亞共同體的其中一些代表性論文有:周方銀:《共同體與東亞安全》,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09年第1期;鄭先武:《“東亞共同體”愿景的虛幻性析論》,載《現代國際關系》2007年第4期;劉貞曄:《“東亞共同體”不可能是“開放的地區(qū)主義”》,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08年第10期;孫學峰:《東亞安全共同體的現實基礎與未來出路》,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08年第10期;秦亞青:《東亞共同體建設進程和美國的作用》,載《外交評論》2005年第6期;劉江永、閻學通:《關于建立東亞安全共同體的戰(zhàn)略設想》,載《亞非縱橫》2004年第1期。
(一)“人類命運共同體”
根據官方表述和現有研究,“人類命運共同體”有如下基本特征:
1.強調全人類共同根本生存利益,其中包括避免主要大國強國間的核時代的世界大戰(zhàn)和沖突。?在2011年中國國防白皮書《中國的和平發(fā)展》中首次正式提到“命運共同體”一詞,文件中提出人類再也承受不起世界大戰(zhàn),大國全面沖突對抗只會造成兩敗俱傷。具體見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網站:http://www.gov.cn/zwgk/2011-09/06/content_1941258.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3日;2013年4月,習近平主席在博鰲亞洲論壇上指出世界各國應牢固樹立“命運共同體”意識,“不能這邊搭臺、那邊拆臺,更不能為一己之私把一個地區(qū)乃至世界搞亂”,具體見《共同創(chuàng)造亞洲和世界的美好未來》,載《人民日報》2013年4月8日;甚至在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70周年的講話上,習近平也提出“要牢固樹立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共同推進世界和平與發(fā)展的崇高事業(yè)”?!对诩o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5-09/03/c_1116456504.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4日。
2.強調經濟發(fā)展利益,在經濟全球化時代,國家相互依賴程度極大加深,國家間整體發(fā)展命運相互交織,只有整體的共同的發(fā)展才能確保個體的發(fā)展不被影響和打斷。?在《中國的和平發(fā)展》中,“命運共同體”概念出現在第四大點“中國和平發(fā)展是歷史的必然選擇”中,原文是“經濟全球化成為影響國際關系的重要趨勢。不同制度、不同類型、不同發(fā)展階段的國家相互依存、利益交融,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具體見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網站:http://www.gov.cn/zwgk/2011-09/06/content_1941258.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3日;十八大報告中明確提出“要倡導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在追求本國利益時兼顧他國合理關切,在謀求本國發(fā)展中促進各國共同發(fā)展”,《堅定不移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 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而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http://www.xj.xinhuanet.com/2012-11/19/c_113722546.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1日;2015年4月22日,習近平在印尼指出要構建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推動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具體見:《弘揚萬隆精神 推進合作共贏》,載《人民日報》2015年4月23日。
3.強調人類在一些全球性問題上共同分享了一些重要的觀念,共處于一個有基本共有知識的共同體中,如“相互依存的國際權力觀、共同利益觀、可持續(xù)發(fā)展觀和全球治理觀”,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成需要超越個別國家利益的狹隘眼光,需要放眼全球,提出對全人類的終極關懷,當然,這也是一個需要經過長期和復雜歷程才能形成的。?曲星:《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價值觀基礎》,載《求是》2013年第4期,第53-55頁。還有一些學者認為“命運共同體”體現了一種應對人類共同挑戰(zhàn)的價值觀和共生觀念,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注意到“命運共同體”概念中的“共生”思想。?如金應忠認為,如果對應單個民族國家的個體性需要的是主體性,那么共生性則是幾個或全體民族國家的共同需要。在共生關系中首先是主體性,每個民族國家都要求有“自由實現”;其次,這些國家通過資源作為紐帶產生共生關系。最后,在這種共生關系中具有共生底線,盡管國家之間可能存在著利益矛盾和沖突,但若想避免共同毀滅,那么則存在一個相互包容和忍讓的共生性底線。而共生性底線有不斷提升的趨勢,這也意味著國際社會中合作的性質會不斷增加。具體見金應忠:《共生性國際社會與中國的和平發(fā)展》,載《國際觀察》2012年第4期;《國際社會的共生論——和平發(fā)展時代的國際關系理論》,載《社會科學》2011年第10期;《試論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兼論國際社會共生性》,載《國際觀察》2014年第 1期;《為什么要研究“國際社會共生性”——兼議和平發(fā)展時代國際關系理論》,載《國際展望》2011年第5期。其他相關文章還有蔡亮:《共生性國際體系與中國外交的道、術、勢》,載《國際觀察》2014年第1期,《共生國際體系的優(yōu)化:從和平共處到命運共同體》,載《社會科學》2014男第9期;黃平:《變遷、結構和話語:從全球治理角度看“國際社會共生論”》,載《國際觀察》2014年第1期;袁勝育:《共生型國際體系:理論與挑戰(zhàn)》,載《社會科學》2014年第6期;蘇長和:《共生型國際體系的可能——在一個多極世界中如何構建新型大國關系》,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13年第9期。
當然,并不是說當下的國際體系規(guī)范已經很大程度向共生型國際體系發(fā)展了,或者說只要國際社會通過集體努力共生體系將會很快實現,共生型國際體系的達成將會是一個長期博弈的結果,在這個過程中并不意味著沒有沖突和戰(zhàn)爭,共生思想的重要意義在于使以暴力和沖突為手段作為一種國際戰(zhàn)略行為選擇的主觀性和客觀性都減小了。?蘇長和:《共生型國際體系的可能——在一個多極世界中如何構建新型大國關系》,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13年第9期,第12頁。
(二)“亞洲命運共同體”
“亞洲命運共同體”主要強調,亞洲國家作為一個集體,應該建設一個融合發(fā)展的大格局,共同推動亞洲的共同發(fā)展,建設亞洲利益共同體;承擔共同責任,根據“和平共處五項原則”處理彼此間關系。?《共同開創(chuàng)亞洲發(fā)展新未來—在博鰲亞洲論壇 2014年年會開幕式上的演講》,http://news.xinhuanet.com/mrdx/2014-04/11/c_133254003.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1日;《邁向命運共同體 開創(chuàng)亞洲新未來》,載《人民日報》(海外版)2015年3月30日。在國際關系實踐中,亞洲國家在多邊主義行動和共同體構想等領域中的行為和特點,可以為建構未來世界秩序的事業(yè)提供亞洲的實踐和經驗智慧。?張貴洪、斯瓦蘭·辛格主編:《亞洲的多邊主義》,時事出版社2012年版。
(三)“周邊命運共同體”
學者們指出,提出“周邊命運共同體”主要有三個目標,一是要在周邊塑造中國的良好國際形象,使周邊國家對我有認同感和親近感;二是要帶動周邊國家發(fā)展。如習近平在周邊外交工作會議上指出,“要對外介紹好我國的內外方針政策,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把中國夢同周邊各國人民過上美好生活的愿望、同地區(qū)發(fā)展前景對接起來,讓命運共同體意識在周邊國家落地生根”。?《讓命運共同體意識在周邊國家落地生根》,http://news.xinhuanet.com/2013-10/25/c_11 7878944.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1日。三是強調周邊命運共同體建設是一個目的與過程兼顧的事業(yè)和大戰(zhàn)略,它的實現是長期的,但過程是常在的,那是一個與周邊國家關系提升的過程。?周方銀:《“命運共同體”:國家安全觀的重要元素》,載《人民論壇》2014年第6期,第32-33頁。命運共同體既是一個結果,也存在于過程之中。?張?zhí)N嶺:《中國與周邊關系:命運共同體的邏輯》,載《人民論壇》2014年第2期,第36頁。與此同時,既然命運共同體的建設是一個過程,那它的建設范圍也是由小極大的,是一個多層次的概念。?翟崑:《與“命運共同體”同行》,載《世界知識》2013年第1期,第66頁;《新安全觀3.0版:推進周邊命運共同體建設》,載《世界知識》2013年第24期,第24-25頁。
(四)“亞太命運共同體”
“亞太命運共同體”并沒有出現在官方表述中,而是學界在論述亞太地區(qū)合作時提出的一個概念。中國學者通常認為,“亞太命運共同體”理念是隨亞洲地區(qū)政治、經濟和安全等領域的變化而出現的,它應包含利益共同體、安全共同體和人文共同體,其實質是一種強調和諧共生與合作共贏的新型國際政治秩序和經濟秩序。建設亞太命運共同體的原則方向是“深化經濟合作,實現共同發(fā)展,增進戰(zhàn)略互信,承擔共同責任,加強人文交流,塑造共同意識”;路徑是“積極探索建立開放型經濟格局和區(qū)域合作新架構、積極探索以法律和制度手段保障地區(qū)安全和穩(wěn)定、積極推動亞洲國家間人文交流”。?劉宗義:《亞洲命運共同體的內涵和構建思路》,載《國際問題研究》2015年第 4期,第40頁。與此同時,由于亞太地區(qū)仍存主導權之爭、歷史和領土主權爭端,因此共同體建設將是宏大但緩慢的過程,中國應對眾多外交新理念進行組織和協(xié)調。?孫茹:《亞太“命運共同體”蓄勢待發(fā)》,載《世界知識》2015年第2期,第34-36頁。
(五)“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
2013年10月習近平主席訪問東南亞,首次提出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他指出中國愿意與東盟成為“興衰相伴、安危與共、同舟共濟的好鄰居、好朋友、好伙伴,攜手建設更為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為雙方和本地區(qū)人民帶來更多福祉?!?《攜手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載《人民日報》2013年10月4日。2014年11月3日,李克強在出席第十七次中國-東盟(10+1)會議時表示,中國將繼續(xù)把東盟作為周邊外交優(yōu)先方向,支持東盟政治安全、經濟和社會文化共同體建設,打造更為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打造更為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4-11/13/c_1113239987.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1日。
絕大多數學者認為,中國和東盟國家作為地緣相鄰、經濟相互聯(lián)系密切的雙方,具有共同的政治、經濟和安全利益,能為雙方提供互動框架,提供制度和行為規(guī)范,和平解決矛盾和利益沖突。比如,有學者認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能為解決南海問題提供了一個新前景和互動框架,總的思路和路徑是通過共同體建設,增進中國與東盟的政治互信與安全合作,進而形成共生和互利共贏的局面,在這樣的大格局和文化下推動有關爭端化危為機,從沖突走向合作。?葛紅亮,鞠海龍:《“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構想下南海問題的前景展望》,載《東北亞論壇》2014年第4期,第25-33頁。
有學者認為,從國際格局變動因素考慮,當前東南亞地區(qū)的整體形勢是處于權力轉移階段,原來是美國主導的單極結構,現在由于中國的崛起這一結構正在發(fā)生變化;中國權力增長引起了東盟的疑慮,而建設合作共贏的命運共同體則是雙方的共同出路。?曹云華:《新型的中國-東盟關系:利益共同體與命運共同體》,載《當代世界》2015年第3期,第26-28頁。
有學者指出,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動力在于中國和東盟的根本利益和長期發(fā)展目標。雖然雙方可能會存在合作模式、利益分配和標準規(guī)范方面的分歧,但雙方應加強溝通、深化互信、真誠合作。?趙鐵等:《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建設問題探析》,載《廣西社會科學》2015年第 2期,第38頁。
(六)“中非命運共同體”
2013年3月25日,習近平訪問非洲在坦桑尼亞演講時指出:“中非從來都是命運共同體,共同的歷史遭遇、共同的發(fā)展任務、共同的戰(zhàn)略利益把我們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有研究指出,“中非命運共同體”建設的基礎和目的指向在于:一是雙方都有過落后挨打的、共同的反西方的歷史記憶和觀念;二是在現階段作為發(fā)展中國家都有共同的經濟發(fā)展訴求;三是在戰(zhàn)略上雙方沒有沖突和排斥的地方,可開展的戰(zhàn)略合作空間很大。?《永遠做可靠朋友和真誠伙伴》,載《人民日報》2013年3月26日。有學者認為中非之間正形成一種全新的發(fā)展結構關系,雙方之間有獨特的互補優(yōu)勢,可以構建一種具有“自主自覺自信”戰(zhàn)略意識的新型關系,進而形成中非特殊的“命運共同體”。劉鴻武、盧凌宇:《“中國夢”與“非洲夢”:中非命運共同體的建構》,載《西亞非洲》2013年第6期,第19頁。
(七)“中巴命運共同體”
2015年4月21日,習近平訪問巴基斯坦,并在巴基斯坦議會發(fā)表演講,提出構建“中巴命運共同體”。?《構建中巴命運共同體 開辟合作共贏新征程》,http://news.xinhuanet.com/mrdx/2015-04/22/c_134172435.htm。登錄時間:2015年9月11日。中國學者總體上認為,中巴建立命運共同體有著良好的基礎,雙方有著長期穩(wěn)定的友好關系,巴是中國唯一的“全天候戰(zhàn)略合作伙伴”,雙方戰(zhàn)略上高度互信,也有實現共同經濟發(fā)展的強烈期待。?中巴關系中由于戰(zhàn)略關系因素過于突出,與此對比下經濟合作程度相對滯后,甚至被稱為“政熱經冷”,具體見黃雅一、高立:《試析“中巴命運共同體”構建中的經濟因素》,載《國際研究參考》2015年第2期,第13頁。
綜合考察學術界對于“命運共同體”的研究,可以發(fā)現存在下述問題:
一是現有研究重在描述打造“命運共同體”時應該怎么做,但缺乏“實然”研究。比如,有人指出,“要維持地區(qū)的和平穩(wěn)定、促使爭端變?yōu)楹献鞯募~帶”,進而打造“命運共同體”,但如何維持、如何執(zhí)行?會有什么障礙?等等。又如,還有學者認為構建“命運共同體”,需要做到“構建新型大國關系”、“正確處理合作過程中產生的利益分配問題”、與南海問題上“維護中國國家利益和維護南海地區(qū)穩(wěn)定并重”。這其中存在兩個問題,第一,引號中提到的很多方面的事情都是“命運共同體”的應有之義,如果認為是通過努力做到這些事情而達到構建“命運共同體”這個結果,幾乎等于是這樣的邏輯:即通過做成A這件事情來做成A這個事情。這么說等于是同義反復。
第二,如果承認“構建新型大國關系”等事情與打造“命運共同體”具有同樣重要的外交意義的話,那么它們與實現“命運共同體”面臨著同樣的困難,需要中國的外交創(chuàng)新來解決阻礙它們實現的原因。
二是重在研究自我宣傳,而對于如何使人接受缺乏關注。一個強大的中國或許能相對容易地宣傳和提倡自己的戰(zhàn)略,然而周邊國家是否接受則是另一回事。比如韓國在經濟上高度依賴中國,但在安全上卻是美國的緊密盟友,這種“二元格局”是中國在推動命運共同體建設過程中需要迫切解決的。?Jin Kai, "Can China Build a Community of Common Destiny?," The Diplomat Website, November 28,2013,http://thediplomat.com/2013/11/can-china-build-a-community-of-commondestiny/.中國與多數周邊國家、甚至亞洲國家在歷史發(fā)展進程、政治現實和社會文化上的差異巨大,更沒有共同身份認同,產生共識的領域或許只存在于應對氣候變化、共同可持續(xù)發(fā)展、反恐等現實的功利性的合作領域;然而,在缺少共有規(guī)范和制度的情況下,中國或許需要推動建設更多的地區(qū)國際制度和規(guī)范,這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Jin Kai, "Can China Build a Community of Common Destiny?," The Diplomat Website, November 28,2013,http://thediplomat.com/2013/11/can-china-build-a-community-of-commondestiny/.
三是概念使用的隨意性大,存在含義重疊現象。國外學者尤其關注這方面的問題。一種比較普遍的觀點認為,中國的“命運共同體”概念表達不清,內涵不清晰,戰(zhàn)略指向模糊,結果更容易使他國產生疑慮而非信任。?Beijing-‘Diplomatic Rhetoric:Getting Out of the Trap’with David Kelly,Research Director,China Policy,http://www.youngchinawatchers.com/beijing-diplomatic-rhetoric-getting-out-of-thetrap-with-david-kelly-research-director-china-policy/.
里查德·里格比(Richard Rigby)和布倫丹·泰勒(Brendan Taylor)指出,中國的外交概念缺乏精確度是久已有之,雖然命運共同體的基礎內涵包括與鄰國和平共處,但是歷史上中國與鄰國卻往往齟齬不斷;近年來中國在南海、東海等問題上與鄰國的矛盾加劇了與鄰國的緊張感,如果在未來幾年內中國仍在有關爭端問題上持強硬態(tài)度,那么不免使人擔心命運共同體到底是誰的命運,誰的共同體。?Richard Rigby and Brendan Taylor,"Whose Shared Destiny?"https://www.thechinastory.org/yearbooks/yearbook-2014/chapter-2-whose-shared-destiny/.杰里米·巴姆(Geremie Barme)甚至認為,命運共同體概念隱含了一種中國意圖恢復天下體系的努力。?Rowan Callick,"China’s Xi Jinping drives needle into policy of shared destiny,"http://www.theaustralian.com.au/news/world/chinas-xi-jinping-drives-needle-into-policy-of-shared-destiny/news-story/3b1348a575ec574a81616077e414811b.
金凱(Jin Kai)指出,在命運共同體這個概念對其鄰國、其他地區(qū)大國和超級大國到底意味著什么這個問題上,中國決策者或許都沒有持續(xù)一致的認識,因此,作為一個綜合、全面的外交倡議和戰(zhàn)略,命運共同體概念需要更深入和精確的定義和概念化。
總之,既有研究對“命運共同體”進行“概念化”的努力還遠不夠。中國需要一種什么樣的“命運共同體”?如何調和物質和觀念的沖突?如何說服他國不將崛起的中國視為威脅?這些都需要不斷的持續(xù)、努力探索,也是本文以下的主要內容。
在中文當中,“命運”是指生死、貧富和一切遭遇。?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797頁。在社會生活中,不涉及生死就談不上命運;在國際關系中,不涉及國家興衰也談不上命運。因此,國際關系中的“命運共同體”意味著更緊密的安全與經濟關系。本文認為“命運共同體”是指以政治合作+安全支持為基本特征的雙邊或多邊合作安排。?命運共同體可以是雙邊的,也可以是多邊的,但雙邊共同體的建設應比多邊的容易?!懊\共同體”的主要特征如下:
(一)“命運共同體”是一組新型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集合,成員之間的政治合作程度達到較高的水平,即各成員之間的政治合作水平不低于與域外國家的水平
比如,一旦中國與第三國發(fā)生政治爭端和沖突時,命運共同體成員應當站在中國一邊,至少也要保持中立,無論這些國家與中國的爭端國是否為盟友(如以韓國為例,中韓能結成命運共同體的嚴格標準應該是一旦中美發(fā)生沖突時,韓國至少要保持中立,哪怕它是美國的盟友)。?有學者認為,命運共同體是“對‘經濟共同體’、‘政治安全共同體’和‘社會文化共同體’的概括和升華,是‘利益共同體’與‘情感共同體’的結合”。宋均營、虞少華:《對“東亞共同體”建設的再思考》,載《國際問題研究》2014年第2期,第36頁。其次,命運共同體成員相互提供安全支持。比如,如果某共同體成員與共同體外的國家或國家聯(lián)盟發(fā)生軍事沖突時,中國將向其提供安全支持甚至安全保護,或至少保持中立。再次,共同體成員間的所有沖突和矛盾將通過和談解決,不得訴諸武力或武力威脅。最后,共同體將建立國際制度?此處借用基歐漢關于國際制度的概念,即國際組織(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國際機制(International Regimes)和國際慣例(International Norms)。具體見 Robert D.Keohane, After Hegemony:Cooperation and Discord in the World Political Economy,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4.來管理和協(xié)調共同體成員之間的關系。但是需要明確的是,這些明確的組織、規(guī)則和默認的慣例必須是首先是反映了共同體的特征和實際需要的,這些規(guī)則可以與全球性的規(guī)則或其他地區(qū)性的規(guī)則相統(tǒng)一,但也可能并不完全統(tǒng)一、甚至相沖突。?如美國推崇它所希望和倡導的所謂“高水平、代表21世紀的”貿易規(guī)則如TPP,而中國和其他多數東盟發(fā)展中國家目前來看則希望東亞經濟合作是更高舒適性和漸進性的RCEP。又如以中國、東盟國家為代表的發(fā)展中國家與歐美國家在“人道主義干涉”這一手段的適用問題上就有極大差異的理解和政策立場。
在此需要說明的是,盡管本文認為政治和安全合作安排是“命運共同體”的應有之義,但是這與同盟的定義有所不同?!懊\共同體”作為中國外交概念和戰(zhàn)略,需要有反映中國特色的內涵?!懊\共同體”更接近一種深化了的伙伴關系戰(zhàn)略,這種戰(zhàn)略關系低于同盟,但又高于一般戰(zhàn)略關系,具有實質性的政治和安全合作。
這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理解:首先,結盟雖然是國際關系中最普遍的現象和事物,但多方面原因決定了不結盟政策在短期內仍是中國外交的核心原則之一。盡管如此,一些學者也意識到了不結盟原則對中國外交帶來的消極影響。徐進、杜哲元:《反思中國外交政策研究中的思維定式》,載《國際政治科學》2014年第3期,第1-32頁。也有學者指出了近年來中國外交愈發(fā)奮發(fā)有為的態(tài)勢,閻學通:《中國外交全面改革的開始》,載《世界知識》2013年第24期,第15頁。這也不排除政策制定者一定程度意識到了不結盟的消極方面,進而希望有所改調整。因而,“命運共同體”在學理上可以視為中國在堅持不結盟的同時進行的外交創(chuàng)新,在非此即彼的結盟與不結盟政策之外探索一條中間道路。外交部長王毅指出,命運共同體的建設途徑是伙伴關系建設,而共同安全則是“命運共同體”的保障和應有之義,這里的安全是“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xù)”的新安全觀。王毅:《攜手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載《人民日報》2016年05月31日。由此可見,“命運共同體”中的政治安全合作與西方傳統(tǒng)的以第三方為假想敵的同盟安全不同,是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的重要內容。外交政策短期內的一個較明確的戰(zhàn)略指向是不與具體國家結盟,而是開展和深化伙伴關系外交,甚至官方宣傳還將打造“命運共同體”的路徑明確為伙伴關系建設,因此“命運共同體”必然是不同于結盟的但具有中國特色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
其次,從外交實踐和政策需要方面看,“命運共同體”必須要實現國家利益和國家安全,因而要在政策操作上具有漸進性和進取性,不斷摸索和設計,不斷調整和調試。因此,在短期看“命運共同體”的伙伴關系政治安全合作不同于同盟安全,但是不排除在一段時間之后隨著形勢的變化和國家安全的需要,進而將這種伙伴關系提升為同盟?!懊\共同體”概念的打造和外交實踐能為這種轉變提供有益嘗試和可能推動路徑。
(二)“命運共同體”是一個過程性概念
既然“命運共同體”建設是一個長期過程,它的建設不是一蹴而就、一帆風順的,那么只有充分利用這個過程本身,賦予其以意義和內涵,從而推動中國外交創(chuàng)新,更好捍衛(wèi)國家利益。因此,本文認為“命運共同體”是一個推動外交工作創(chuàng)新和探索的概念,旨在緩解和克服中國崛起過程中遇到的制衡和阻力。
從進程上看,“命運共同體”本來就是一種具有過程性特色的概念,它可以邁向傳統(tǒng)的理性主義政治同盟和經濟合作,也可以進化到建構主義范疇的基于共有觀念的共同體,國際關系中的實踐互動過程是推動其實現的途徑。伊曼紐爾·阿德勒在對安全共同體的研究中就提出了實現安全共同體的“三階段”理想類型模型。Emanuel Adler and Michael Barnett,ed.,Security Communities,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以]伊曼紐爾·阿德勒、[美]邁克爾·巴涅特主編:《安全共同體》,孫紅譯,世界知識出版社2015年版。因而,在“命運共同體”的建設過程中,中國通過經濟合作與有關國家實現合作共贏,進而探討政治安全合作以對經濟合作的成果形成保障,在這一階段都是出于理性主義的考量和邏輯。之后,共同體成員在經濟政治安全合作的互動過程中,將逐漸建立成形的制度,這些制度和機制規(guī)范成員的行為,塑造成員的觀念,進而通過交往將逐漸產生越來越多觀念上的共同感。中國作為共同體的推動者也將大力促成這種“我們感”的塑造。
當然,這并不是說基于“適當性邏輯”的規(guī)范很容易形成,這個過程將是長期而曲折的,甚至不排除有倒退。然而在主觀意愿上,為了共同繁榮和發(fā)展,有關國家起碼需要有勇于嘗試的決心。因此本文認為,基于“后果性邏輯”的經濟和政治安全合作是“命運共同體”的基本標準和近期目標,而基于“適當性邏輯”的“命運共同體”則是其最高階段和長遠理想目標,在后一階段,共同體將被普遍認為是一種善的、不用辯論就應該加入的秩序。
推動和鼓勵行為體的行為邏輯從理性主義轉向建構主義尤其重要。到了這一步,行為體的理性就不僅僅是以結果型邏輯為主要特征的個體理性,而是一種“適當性邏輯”,這種邏輯建立在共有知識和觀念上,這種轉變可以用這樣的話語來描述:剛開始時人們認識到加入共同體有經濟、政治和安全上的好處,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逐漸認為,加入共同體是一種應該的、理所當然且不需要權衡的事情。這時一種規(guī)范和共有知識已經形成。
從建設過程的難易程度來說,構建各類“命運共同體”首先應注意地理范圍和外交內涵問題。就地理范圍而言,共同體的范圍應該是由小及大,由近及遠,因此中國在推動“命運共同體”建設過程中,應注重外交可操作性,按照構建困難程度從大到小排列的順序應該是:雙邊命運共同體、周邊命運共同體、亞洲命運共同體、人類命運共同體。需要注意的是,“亞太命運共同體”這個概念只是個別學者使用的詞匯,并沒有官方對此概念的表述。
從空間范圍來看,“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全球層面的,主要涉及的是一種全球范圍的人類共同福祉和關懷,更多體現一種價值理念。如果可以將共同體的利益劃分為不同層次的話,那么,“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共同利益是最普遍層次的(但也是基礎性的重要利益),比如說,避免“世界大戰(zhàn)”、“大國全面沖突對抗”和“兩敗俱傷”,不把“世界搞亂”等。入江昭提出“全球共同體概念”并將其定義為“一個基于全球意識的跨國網絡”,“即存在一個超越不同國家和民族社會的更為廣闊的世界,任何個人和團體在那個更廣闊的世界中都共享一定的利益和關切?!比缃阎?劉青等譯:《全球共同體——國際組織在當代世界形成中的角色》,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譯序,第8頁。根據前文的理論論述,從全球和人類的角度來說,“人類命運共同體”更多體現了一種合作共贏的觀念,但是要嚴格按照理論的標準去實現這類共同體則在現實上是有困難的、在邏輯上也是有矛盾的,因為實現世界大同與永久和平若不是不能實現、也是要經歷長期的演化才能實現,需要具備很多條件、積累很多經驗,不具有短期內的操作意義。共同體的形成也需要一個外在的他者作為對比和參照物,除非人類突然遭遇來自地球之外的巨大威脅使得其不得不團結一致。
“亞洲命運共同體”毫無疑問是全體亞洲國家共同組成的命運共同體,但亞洲各國之間以及亞洲各國與中國關系的差異均較大,有四類國家值得關注。一是與中國有現實戰(zhàn)略矛盾和領土主權爭端的不友好國家,如日本。日本現政權是中國戰(zhàn)略競爭對手,甚至是潛在的軍事沖突對象,是亞洲國家中與中國關系最不友好的國家;二是印度這樣的與中國有領土主權矛盾和潛在戰(zhàn)略矛盾的國家。三是越南、菲律賓這樣的與中國有領土主權爭端但沒有戰(zhàn)略競爭的國家。但這類國家可以引入域外勢力與我抗衡。四是韓國、泰國這樣與我建立了良好外交關系但與美結盟的國家。由于有這四類國家的存在,可以認為,短期看來“亞洲命運共同體”這個概念更多的只能體現為一種理念但這不是說這樣的理念不重要。根據建構主義的理論,觀念有助于構建彼此之間的關系,進而使得物質利益沖突得到緩和甚至化解。,在亞洲國家多樣化、利益沖突仍存的情況下,它仍需要經過長期的發(fā)展才能有可能形成。
即使把亞洲縮小為東亞,東亞命運共同體的建設也面臨著重重困難。一是范圍確定困難,東亞各國對共同體的成員有不同認識。中國認為東亞共同體應該從中日韓和東盟(10+3)為起點,而日本則認為要加上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印度(10+6),具天書:《“東亞共同體”建設的障礙與出路:韓國的視角》,載《當代亞太》2012年第1期,第100頁。而東盟擔心自己被邊緣化,試圖推進對自己有利的東亞共同體。肖歡容:《泛化的地區(qū)主義與東亞共同體的未來》,第34頁。美國更是對東亞共同體提出明確的反對。針對鳩山由紀夫提出的東亞共同體,美國前助理國務卿坎貝爾曾表示亞洲任何涉及安全、經濟、商業(yè)的重要機制,都不應該將美排除在外,美國都要“參與其中”。馬燕冰:《東亞共同體的分歧與為未來》,梅平主編:《東亞合作還是亞太合作——亞太地區(qū)合作的機制與方向研究》,世界知識出版社2010年版,第123頁。二是利益和觀念沖突,正如上文已經提到,鑒于目前的中日關系,兩國不可能組成命運共同體,日韓亦是如此。所以,無論在主體范圍、共同觀念、領導者等問題上,東亞區(qū)域各國都沒有形成共識,東亞共同體的建設只能是一種長遠的目標和設想。已有大量的研究指出東亞共同體建設只是一個長遠目標,在當前并不符合理論條件和不具備現實操作性。其中一些文章具體見鄭先武:《“東亞共同體”愿景的虛幻性析論》,載《現代國際關系》2007年第4期,第53-60頁;邵峰:《東亞共同體的可行性分析與中國的戰(zhàn)略》,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08年第10期,第26頁;劉阿明:《東亞共同體建設:關于現狀與問題的思考》,載《東南亞研究》2010年第1期,第49頁;孫學峰:《東亞安全共同體的現實基礎和未來出路》,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08年第10期,第21頁。
因此,學界在研究“命運共同體”時,需要注意類別的可操作性。本文認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中巴命運共同體”這類雙邊共同體,以及“周邊命運共同體”的可操作性相對較強,亞太命運共同體、中非命運共同體的可操作性較低,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可操作性很低。
在共同體建設過程中,有關各方的利益和觀念匯合點不斷增多,共同體觀念不斷增強。“命運共同體”建設的長期性決定了它的擴展范圍是由小及大的,建設難度是由易至難的,因此中國在構建共同體的過程中需要精心選擇對象,從小范圍開始著手逐步擴大。
(三)塑造“命運共同體”的關系性,推動共同體成員之間的關系本位思想
三大主流經典理論流派認為,在國際關系中行為體的行為邏輯一般可以簡單歸結為物質主義本位的(權力)“結構選擇”、“制度選擇”和觀念主義本位的“文化選擇”。秦亞青:《權力·制度·文化—國際政治學的三種體系理論》,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02年第6期,第5-10頁。而有中國學者指出了這些經典理論的局限和缺陷,那就是國際關系中的動態(tài)進程和關系性,進而提出了“國際政治的關系理論”。秦亞青:《國際政治的關系理論》,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15年第2期,第4-10頁。此前秦亞青教授將其理論稱之為“過程建構主義”,具體見秦亞青:《關系與過程—中國國際關系理論的文化建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簡而言之,關系理論的的核心假定是“關系本位假定(relations as the basic unit)”,“關系理性假定(relations rationality)”,“關系身份假定(relational identity)”,“關系權力的假定(relational power)”。秦亞青:《關系與過程—中國國際關系理論的文化建構》,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2年版,第61-69頁。即“關系”是人類社會中的最具意義的內容,這是一種整體主義的思想;關系界定理性意味著工具理性不能完全決定行為體的行為,基于維護關系的關系理性邏輯也對行為體行為具有重要影響;關系確定身份,行為的適當性基于與他者的關系之中;關系是權力的運作平臺,沒有關系就無權力,關系對權力有能動作用,關系本身就是重要的權力資源。秦亞青:《關系與過程—中國國際關系理論的文化建構》,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2年版,第60-70頁。
不得不承認,在現實的“實然”世界中仍充滿權力、利益和觀念沖突等既有范式的烙印。一個共同體內部難免存在國家發(fā)展速度不一、客觀利益分配不均、小國對大國的恐懼心理、缺少“合法感”或“我們感”等問題。在此,本文借用“國際政治的關系理論”思想是希望用其來探索一種分析和理解“命運共同體”的新路徑,這是在研究“命運共同體”概念中的嘗試。這里并不是指關系本位思想已經在共同體事業(yè)中建立起來了,而是指這可能是學術研究和外交實踐中的一個努力方向。
過程和關系的重要性體現在一是共同體建設過程中的經濟、政治、安全和人文交流機制本身就有著重要的意義,這個過程本身就有助于中國與有關國家維護關系、提高互信、增進友誼;二是在當前國際事務中,權力結構已不能完全解決一些重大的全球治理問題和非傳統(tǒng)安全問題,因而過程性因素得以凸顯;三是共同體建設過程是一系列中外關系的總和,這個過程可以實現變通,克服相對收益弊病,得到融合、樂觀和進化的效果。秦亞青:《關系與過程—中國國際關系理論的文化建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78頁。國家之間通過實踐不斷建構和解構自身身份,審視自身及其利益,進而調整利益,取得收益平衡,在共同體建設過程中的關系增量對我營造和平穩(wěn)定的外交環(huán)境有重要意義。
關系本位的思想拒絕國強必霸的思維,即一個強大的中國雖然物質實力得到了明顯提升,但是中國遵循的是“和而不同”與“共生”思想,仍會努力維持與外界的關系,同時外界也將會以這樣的思維看待中國。然而,需要指出的是,關系本位的思想并不是說為了維護與有關國家的友好關系中國就需要在關鍵問題即國家利益和國家安全問題上讓步;中國只有首先成為其自身,才會進而有中外關系,而成為其自身的標準包括捍衛(wèi)其不可犧牲的核心利益;中國只有在捍衛(wèi)了自身核心利益的基礎上,成為一個合理合法訴求受到尊重的國家,才能正常地開展關系本位外交。
(四)“命運共同體”是中國推動的共同體,必須反映中國特色,突出中國作為“命運共同體”推動者的作用
約翰·魯杰(John Ruggie)曾指出,二戰(zhàn)后,國際體系里美國霸權中的“美國”因素與其“霸權”因素同樣重要。John G.Ruggie,“Multilateralism:The Anatomy of an Institution”,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46,No.3(Summer,1992),pp.561-598.也有中國學者張宇燕指出,在同一制度或安排下不同的人或群體的獲益程度是不同的,人類社會中的非中心制度俯拾皆是。張宇燕:《利益集團與制度非中性》,載《改革》1994年第2期,第97頁。如果說魯杰主要是從建構主義的角度說明美國因素在塑造二戰(zhàn)后國際秩序中的影響的話,張宇燕教授則主要是從物質主義的角度說明制度安排問題。在此主要是想指出,無論從物質主義角度還是觀念主義角度出發(fā),在國際關系中較難存在完全中立客觀的秩序和制度,每一個秩序和制度都不同程度地反映了其主要倡導者和推動者的特色(或目的)。因此,中國在倡導和推動“命運共同體”理念的事業(yè)中,就必須勇于當擔,奮發(fā)有為。也正因為沒有完全中性的制度,那么中國推動“命運共同體”過程中倡導的合作共贏、共同發(fā)展、和而不同等理念更加值得推崇,說明了中國意識到了公平正義這個國際關系中的重要主題并希望其得到捍衛(wèi)。
長久以來,理性主義和建構主義都被對立起來,但已有大量經驗研究論證這并不是必然的;物質主義并不必然是理性主義的本體論立場,社會建構過程可以通過工具理性和戰(zhàn)略互動來推動。彼得·卡贊斯坦、羅伯特·基歐漢、斯蒂芬·克拉斯納編,秦亞青等譯:《世界政治理論的探索與爭鳴》,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19-320頁。在很多戰(zhàn)略互動行為中,行動者的目的恰恰主要是推動形成以某種規(guī)范為標志的共有觀念,而世界上充滿著各種可能的規(guī)范和觀念,能得到遵守的都是被理性創(chuàng)造出來的,這個過程也是高度競爭性的。同上,第321頁。因此,在“命運共同體”建設過程中,中國要奮發(fā)有為、積極主動而審慎地運用自身物質力量,從而為共同體建設奠定物質框架和塑造共同體共有知識,并推動關系本位思想的形成。用理性主義推動建構主義觀念的形成,兩者可以是互補而非簡單的競爭關系。
在共同體的起步階段,中國利用經濟、政治實力,與有關國家開展共同繁榮與共同發(fā)展的合作,奠定共同體的物質基礎。在第二階段,中國與有關國家建立起實質的政治安全合作,保障經濟合作發(fā)展成果。在此基礎上形成具體合作機制,溝通交往的數量和質量都得到增強和提高,通過制度建設,提高信息透明度,克服市場失靈,增強互信,強化合作預期。Robert D.Keohane,After Hegemony:Cooperation and Discord in the World Political Economy(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4).隨著交往的深化,國際制度建設在數量和質量上也要不斷發(fā)展。進而在制度化的合作中,中國與其他國家的相互依賴程度更深。雖然相互依賴不是保障和平的充分條件,但它畢竟密切了關系,增強了進程因素。共有觀念不斷積累。
中國作為共同體的推動者,要與周邊國家“共享發(fā)展成果、實現安全合作”,“加大投入”。張?zhí)N嶺:《中國與周邊關系:命運共同體的邏輯》,載《人民論壇》2014年第2期,第36頁。一是要向弱國和對中國有戰(zhàn)略疑慮的國家釋放善意,給予適當讓利,保持自我克制,從而延續(xù)溝通交往制度,最終換取它國支持我推動共同體的主導地位且愿意融入這個共同體。二是要敢于亮劍,將企圖破壞和干擾共同體建設的域外影響力進行戰(zhàn)略推回,從而使有關敵對勢力和對中國不友好國家意識到中國的利益邊界,尊重中國立場和態(tài)度,在這個基礎上形成新的關系,為共同體建設營造良好環(huán)境。最后,在前兩個階段的基礎上打造合作共贏的格局,構建和而不同、以共生思想為特征的共有觀念。Alexander Wendt,Social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
到了這個時候,這些國家就會認同中國所發(fā)揮的作用,并習慣中國發(fā)揮這樣的作用,進而上升到觀念層面的規(guī)范,即別國同樣可以做到的事情,中國來做會做得更好,得到更多觀念上的認可,并被視為一種習慣。中國通過兩方面手段提高自身的合法性和吸引力,進而使他國在觀念上接受認同中國。第一是展示自身發(fā)展模式的吸引力和模范作用,這需要中國對內不斷通過改革取得物質和精神文化方面的新發(fā)展、新進步,從而對發(fā)展中國家有更大的吸引力。第二是對外倡導并嚴格踐行自身提出的外交理念,如正確的“義利觀”、“親誠惠容”、合作共贏等理念。
“命運共同體”是我國在新時期的重大外交創(chuàng)新和探索,是在不進行“外交革命”的情況下對現有外交戰(zhàn)略的優(yōu)化。外交革命特指18世紀強國間陣線組合的急劇變動。廣義上主要涉及雙方關系的戲劇性變更等,如1972年尼克松訪華。參見時殷弘:《中日接近與“外交革命”》,載《戰(zhàn)略與管理》2003年第3期,第74頁?!懊\共同體”旨在以創(chuàng)造性的方式實現一系列的外交利益增量,不斷解決和化解中國崛起過程中遇到的困難和阻力。與此同時,組成“命運共同體”的有關國家之間通過循序漸進的實踐和觀念互動,逐漸塑造和分享共有知識,進而產生對共同體的認同感和歸屬感。
命運事關重大、涉及生死、影響國家興衰;“共同體”則是一個有地理范圍的概念,在這個范圍中的成員分享物質利益和觀念認同,而且共同體內的個體之間互動程度要強于與外部的互動。一般意義上的命運共同體強調的是“同呼吸、共命運”,而國際關系中的“命運共同體”應當是指一種長期穩(wěn)定、合作密切的戰(zhàn)略安全關系。一方面,命運共同體必須建立在物質利益基礎上,另一方面,它的形成還需要構建共有觀念。過于泛化和開放的共同體概念并不利于共同體建設,只會導致主體模糊、目標不明確、路徑混亂。肖歡容:《泛化的地區(qū)主義與東亞共同體的未來》,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08年第10期,第34頁。
從長期看,塑造一個“命運共同體”是一種大膽的外交嘗試,而它所包含的思想恰恰是當前西方國際關系理論所欠缺的。“命運共同體”的構建在學理上是一種探索,在實踐上則是一個長期的互動過程,因此,它的最終實現需要一個很長的過程。在努力邁向“命運共同體”的過程中,各國要保持自我利益與它者利益的合理平衡,實現共贏、共生的局面。
期待“命運共同體”能一勞永逸地根本解決中國外交面臨的重大問題并不現實。但是,通過對“命運共同體”的打造,與時俱進地對其內涵進行創(chuàng)新,加大對外宣傳力度,可以提高他國的接受和認同程度。同時,在外交活動中加強對“命運共同體”的行動落實,使中國的發(fā)展與相關國家和地區(qū)的發(fā)展相互促進、相得益彰,真正做到合作共贏。如此,方能為中國當前和今后外交工作增添新的色彩。
徐 進: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員;郭 楚: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博士研究生。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專項項目“習近平治國理政新思想研究”(批準號16ZZD001)和中國社會科學院創(chuàng)新工程項目“新型國際關系與對外戰(zhàn)略研究”的階段性成果。本文作者感謝匿名審稿人的意見,同時文責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