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凱

提起“九一八事變”，我們經(jīng)常會看到這樣的描述：日本侵略者兵無血刃、長驅直入、侵占東北三省，如入無人之境。而實際上，并非如此，就在“九一八”事變發(fā)生的當天，東北軍民就自發(fā)地展開了對日本侵略者的反擊。在后來關東軍進攻黑龍江的時候，更是遭到了黑龍江守軍的迎頭痛擊。其中有一個人，他個頭兒不高，本事不小，其貌不揚，卻威風八面，他把鬼子折騰得五迷三道，讓關東軍上上下下頭疼、迷糊、心絞痛，半夜三更做噩夢。他是誰呀？抗日英雄馬占山！

馬占山是個傳奇人物，他有膽有識、敢做敢為，做出事來出奇冒泡。在那個還沒有今天的什么多媒體、自媒體、私媒體，信息傳播手段比較落后的時代，馬占山的名字不脛而走，轟動全國，比什么歌星、影星、笑星、球星等等明星大腕兒的知名度都高，家喻戶曉、聞名遐邇。

什么事兒讓馬占山在國難當頭的非正常時期，聲名遠揚呢？不是一件事、兩件事，而是好事、壞事、出奇事、什么事都有，隔三差五的，他就出事兒，出事兒就有轟動效應。比如說，“九一八”事變，因為蔣介石、張學良的“不抵抗”命令，遼寧、吉林相繼失守，身為東北邊防軍騎兵師長的馬占山不管那一套，率領部下英勇抵抗，在嫩江北岸，與鬼子展開了激烈戰(zhàn)斗，在沒有增援、缺少裝備的情況下，面對敵人的飛機、大炮、裝甲車和數(shù)萬兵力，馬占山毫無懼色，親自指揮，一直堅守陣地十一天，消滅鬼子、偽軍兩千多人。消息傳開，國人振奮，全國各地都為馬占山叫好！點贊！什么慰問信、慰問電、慰問金鋪天蓋地，上海南洋兄弟煙草公司特制了“馬占山將軍牌香煙”?？墒?，就在“江橋大戰(zhàn)”的熱乎勁還沒消褪，馬占山這位國人敬仰的抗日英雄，卻出人意料地投靠了日本人，當上了偽滿洲國軍政部部長、黑龍江省的偽省長。消息傳開，惹起全國罵聲一片，“馬占山牌”的香煙不賣了，為他捐款的愛國民眾，紛紛要找他算賬，討還捐助。東北軍駐黑河部隊發(fā)生嘩變，馬占山在黑河的公館被砸了個稀巴爛。轉眼之間，馬占山從抗日英雄變成了萬眾啐罵的國賊。馬占山他怎么了？為什么投降了呢？咱們暫且不表。

就在偽滿洲國成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也就是1932年4月1號，馬占山從長春跑了！帶著兩千多萬元現(xiàn)金、三百匹戰(zhàn)馬、十幾卡車的物資和二百多人的隨從，神不知鬼不覺地跑了。到了黑河，馬占山重舉義旗，宣布繼續(xù)抗日！他召集舊部，又聯(lián)合東北的李杜、丁超等抗日武裝，成立了東北救國抗日聯(lián)軍，自任總司令，反攻哈爾濱，圍困大青山，痛擊日偽軍。氣得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暴跳如雷，下令“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消滅馬占山”。于是，關東軍調(diào)集了多門師團、鈴木旅團、滿鐵守備隊，加上偽軍張海鵬部，總共三萬多兵力圍剿馬占山。有史料記載，日本關東軍自1932年6月10日到7月27日期間，總共發(fā)動了八次對馬占山的攻擊，馬占山仗著自己是綠林出身，善于游擊戰(zhàn)術，機動靈活地與鬼子周旋與訥河、海倫等地，殲滅鬼子、偽軍數(shù)千人。直到7月29日，日本關東軍發(fā)布特大消息，說是他們在黑龍江省慶城縣一個叫羅圈甸子的地方，把馬占山擊斃，并把“馬占山”的人頭懸掛在海倫縣城頭示眾。

關東軍上上下下歡欣鼓舞，大肆慶祝，又忙著給東京報喜，說是“中國抵抗軍在黑龍江最重要的頭目——馬占山，已經(jīng)被我關東軍擊斃，北滿平定指日有期?！碧卮髴?zhàn)果報給了日本天皇，希望天皇嘉獎有功人員。正這時候，馬占山又活了，出現(xiàn)在邊城訥河，發(fā)表聲明，要向關東軍討還血債！緊接著，馬占山又在蘇聯(lián)境內(nèi)接受記者采訪。怎么回事？東京方面責問關東軍司令部：不是說馬占山已經(jīng)被你們打死了嗎，他怎么又活了？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趕緊問駐扎黑龍江的關東軍第二師團長多門二郎：怎么回事？馬占山為什么活了？多門二郎也蒙了，是啊，他確實是死了，他怎么又活了？可能、大概、八成是他的靈魂附體了吧！什么亂七八糟的！關東軍趕緊把打死“馬占山”的現(xiàn)場、尸體、馬占山的棗紅馬、公文包、包里的印章、文件和傀儡皇帝溥儀送給馬占山金鑲玉的掛件等照片，統(tǒng)統(tǒng)登報，證實馬占山肯定是死了，同時又給東京發(fā)報解釋，說馬占山肯定死了，保證沒活。那為什么有消息說馬占山?jīng)]死呢？因為馬占山是東北抵抗組織的靈魂性人物，所以，中國人搞了一個障眼法，找了一個替身出來，冒充馬占山，要借此煽動民眾繼續(xù)對抗我大日本皇軍?？墒?，話音未落，馬占山又出現(xiàn)在德國柏林，為此，日本關東軍司令長官本莊繁引咎去職，由武藤信義接替了他的職務。那個參與策劃“九一八”事變，多次與馬占山交手的多門二郎更是倒霉，不管他家有多少門，前門、后門、左道旁門，這回是一門兒沒一門兒了，因為謊報軍情，被免除了中將軍銜，轉為了預備役。

那么，馬占山在“九一八”事變以后，為什么違抗蔣介石和張學良的“不許抵抗”命令，打響了江橋大戰(zhàn)？為什么在他聲名遠揚的時候，卻投靠了日本人？他到底是投降，還是詐降？后來，為什么又脫離了偽滿洲國，重舉義旗？特別是他怎么死了，又活了呢？咱們說的是紀實評書，馬占山不是虛構的人物，不像說什么演義、傳奇、神怪故事，可以玄天二地，能夠編圓全了就行。評說歷史人物，必須有所根據(jù)。可是，發(fā)生在馬占山身上的這些疑點，各種歷史資料其說不一，在關鍵結點上語焉不詳，沒有定論。咱們只能從頭梳理一下事情經(jīng)過，也許能捋出一些頭緒來。

馬占山其人，1885年11月30日生于吉林省懷德縣一個貧困家庭，從小就給財主放牧，因為不堪忍受財主的欺辱，所以離家出走，落草為寇，當了土匪。后來，金盆洗手，投靠了清軍，從1911年，他又跟隨吳俊升闖蕩江湖。因為從小放牧，小孩子閑不住，他練騎馬，練出一身過硬的騎術，不管什么樣的野馬、烈馬、劣馬，除了白龍馬他沒騎過，其余不管什么馬，不必有什么韁繩、鞍子、嚼子，只要他一靠前兒，伸手抓住馬鬃，“蹭”！飛身而上，任憑那馬怎么撒歡尥蹶子、兩條腿立起來，全都沒用，他像是粘在馬背上一樣，怎么折騰都掉不下來，一會兒的工夫就把馬制得服服貼貼，至于什么“鐙里藏身”“馬上叼羊”，那都不在話下、小菜一碟，要不后來他怎么當了騎兵師長呢！據(jù)說馬占山身手矯健，槍法神奇、彈無虛發(fā)、指哪打哪。因為作戰(zhàn)勇敢、屢建戰(zhàn)功，受到吳俊升的賞識，從哨長、連長、營長，一直升為東北軍邊防騎兵師長兼黑河保安司令。

“九一八”事變爆發(fā)，日軍侵略者19日就占領了奉天城。緊接著，四平、營口、鳳城、安東等18座城鎮(zhèn)相繼淪陷，20號，長春失守，21號吉林被日軍占領。緊接著就要攻打黑龍江，大兵壓境，情況緊急，洮遼鎮(zhèn)守使張海鵬又叛變投敵，當時的省政府主席萬福麟躲到北平，省里是群龍無首，軍政要員亂作一團，教育廳宣布所有學校都放假。省會齊齊哈爾，所有商鋪都關門閉店，市民紛紛出城避難，就連公安廳長、財政廳長等大小官員，也都收拾金銀細軟、攜帶家眷，跑了！東北邊防軍駐龍江副司令公署參謀長謝珂，趕緊給北京打電話請示：怎么辦？黑龍江要完了？得到的答復還是“不要抵抗”。就在這關鍵時刻，身為東北邊防軍騎兵師長、黑河警備司令的馬占山，拍案而起，不管那套：“什么他媽的不抵抗命令！與其不戰(zhàn)而亡，不如誓死一拼，以盡天職！”馬占山命令部下，于嫩江北岸，挖戰(zhàn)壕、修工事，準備迎敵。就在這時，張學良下令，任命馬占山為黑龍江省代理主席兼軍事總指揮。馬占山臨危受命，火線就職，發(fā)布宣言，說：占山乃軍人，守土有責，只要一息尚在，絕不敢使尺寸土地淪與異族！

11月4日，日軍以大隊人馬向江橋守軍發(fā)起猛攻。馬占山率部迎敵，雖然裝備低劣、彈藥不足，但是，中國人心里憋著的一口窩囊氣，化作了沖天烈焰，燃燒著江水，映紅了江橋，官兵們同仇敵愾、浴血奮戰(zhàn)，讓驕橫不可一世的日本侵略者傷亡慘重，第一次受到重創(chuàng)。在沒有增援、沒有得到中央政府一槍一彈支持的情況下，馬占山率領官兵一直與敵軍激戰(zhàn)到19日，終因寡不敵眾，撤出了陣地。但是，這一仗，極大地鼓舞了全國人民的抗日信心。各地報紙紛紛稱贊馬占山是民族英雄！上?！渡钪芸肥①濕R占山“奮勇抗戰(zhàn)，義博云霄，全國感泣，人心振奮！”許多城市的學生還組織了“援馬抗日團”，外國媒體稱贊馬占山是“中國的拿破侖”、“中國抗日的旗幟”。中國著名教育家、詩人陶行知先生看了馬占山江橋抗戰(zhàn)的新聞報導，心潮澎湃，提筆揮毫，寫下了一首《敬贈馬占山主席》的七絕，詩曰：神武將軍天上來，浩然正氣系興衰。手拋日球歸常軌，十二金牌召不回！這詩中最后一句，自然是借用北宋朝廷發(fā)出十二道金牌，調(diào)回了抗金英雄岳飛的事，暗指馬占山敢于不顧蔣介石和張學良的不抵抗命令，果敢抗日的英雄壯舉。

國民黨的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于1931年11月17日發(fā)布決議，稱馬占山“守土盡職，功在國家”，破格委任馬占山為黑龍江省主席，兼東北邊防軍駐黑龍江副司令官，陸軍上將待遇。當然，后來有人查了國民黨檔案，在國民黨的上將名單里沒有馬占山，中將名單里也沒有馬占山，這事咱們暫且不表。

單說，馬占山在獲得了無尚榮譽的時候，為什么明珠暗投，當上偽滿洲國的軍政部長和黑龍江的偽省長呢？在有些文章中，認為馬占山是詐降，就連日本的史料里，也認為，馬占山是土匪出身，用奸使詐也是綠林習慣。而實際情況并不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簡單。馬占山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當時，馬占山在大兵壓境、東北國土將要全部淪陷的緊急關頭，挺身而出，拼死抗戰(zhàn)，那是一種正義之火燒出來的英雄氣概。可事后，馬占山當然清楚，幾十萬的東北軍，都已經(jīng)撤退到關內(nèi)，東北許多地方武裝叛變投敵，當了偽軍。馬占山孤軍奮戰(zhàn)，他能堅持多久呢？何況，在江橋大戰(zhàn)最為緊張的時刻，馬占山電請國民政府，火速從錦州調(diào)兵予以增援。結果如何呢？直到他打得彈盡糧絕，也沒有得到一兵一卒和一槍一彈的支援，只是給了他兩頂空有虛名的帽子。這是動搖馬占山堅持抗戰(zhàn)決心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關東軍的威脅利誘。日本人知道，馬占山退到海倫成立了抗日政府，如果他一旦得到蘇聯(lián)人的支持，這塊硬骨頭就能把關東軍卡個半死不活。所以，馬占山不除掉，北滿就難以安寧，他們就不敢冒然進關，侵占整個中國。

關東軍指揮部經(jīng)過密謀，派出了趙仲仁等漢奸，到海倫去游說馬占山。這個趙仲仁依仗著他過去和馬占山有點交情，便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馬占山：“占山兄，你是個明白人，現(xiàn)在，東三省基本都落入日本人之手了，張學良他是永遠回不來了，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杰，你就不要再跟日本人作對了，只要你同意談和，黑龍江的省長還是讓你當，關東軍司令部還答應，不計前嫌、精誠合作，以圖共榮，還準備送給你十萬支新槍，作為禮物，占山兄可要三思而行?。　瘪R占山開始不為所動，態(tài)度堅決，表示自己寧愿戰(zhàn)死，也不做投降將軍?？墒?，趙仲仁又說了一件事，讓馬占山大驚失色！什么事呢？原來，有漢奸告密，說馬占山的已故夫人杜贊義的墳墓埋在柳家溝，如果要告訴馬占山，他要是不投降，就把他夫人的墳挖了，馬占山必降無疑。要不怎么說漢奸最陰損、最沒人性呢？他們了解本土文化，給鬼子出的都是陰招。馬占山聽說日本人要把夫人杜贊義的墳掘了，還要焚骨揚灰，可真有點受不住了，趕忙改口說：與日本人講和的事，咱們先不確定，容我想想再說。

馬占山為什么對原配夫人杜贊義這么看重呢？外人有所不知，原來，在馬占山七歲那年的冬天，天寒地凍，大雪封山，有兩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夫妻，領著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到馬家要飯，那個小姑娘就是杜贊義。馬占山的老媽心眼兒好，就留他們一家三口住了幾天，臨要走的時候，杜贊義的父母請求馬占山的母親收留下自己的女兒，以免凍死、餓死。就這樣，杜贊義就留在了馬家。后來，馬占山的父親病故，母親也臥病不起，杜贊義就？筐到處要飯救了一家人的命。老母親過世那年，馬占山才十二歲，十五歲的杜贊義盤起了頭發(fā)，就算和馬占山結拜了夫妻。兩個人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盡管后來，馬占山發(fā)跡了，先后娶過四房姨太太，但是，馬占山對杜贊義還是一往情深。他常說，要是沒有杜贊義，我早就餓死了，哪有今天？1929年，杜贊義病故，馬占山極度悲痛，他為她守靈，又買了一塊墓地，把杜贊義安葬了。所以，聽說日本人要剜墳掘墓，鐵打的漢子馬占山還是軟了心腸。漢奸趙仲仁看馬占山有了活動氣兒，趕緊向鬼子報告，日本鬼子又安排關東軍參謀長板垣征四郎過江去見馬占山。大漢奸張景惠也打著溥儀的旗號，說服馬占山與日本人談和。

馬占山提出了三個條件：第一，如果日本人保證不圖謀黑龍江之國土，我可以不跟你們再打了。第二，我當黑龍江的省長，只聽命于中央政府，不受制于別人。第三，日本與中國發(fā)生的矛盾，應該由兩國政府謀求解決。日方很痛快地就答應了馬占山的條件。當然。馬占山心里明白，日本鬼子從來說話不算數(shù)?？墒乱阎链耍@戲就得往下唱。2月16日，關東軍派飛機，把馬占山接到沈陽，和張景惠、臧式毅等人見面，洽談所謂的“聯(lián)省自治”方案。在關東軍軟硬兼施威逼利誘之下，馬占山接受了談判條件，張景惠立刻讓馬占山在他們起草的文件上簽字。馬占山說：“簽字不行，本人沒念過書，不會寫字?！?月23 日，馬占山回到了齊齊哈爾，板垣征四郎組織了大型歡迎儀式，什么樣的儀式？用一百門大炮實彈向天空射擊，二十架戰(zhàn)機列隊從低空飛過散發(fā)傳單，說是歡迎，其實是示威恫嚇。在國人的一片譴責和辱罵聲中，馬占山當上偽滿洲國的大員。

馬占山歸順了，日本人這回該放心了吧？不會的，為什么大伙管日本侵略者叫“鬼子”呢？因為他們的鬼心眼太多。關東軍司令部暗中派出特高科去觀察馬占山的部隊有什么動靜，監(jiān)視馬占山每天都在干什么，特高科的人經(jīng)過偵查，回來報告：馬占山的隊伍，軍事動作的沒有。士兵按照馬的要求，集體學習日本話。什么“空尼其哇、空幫哇，嘔哈腰溝扎以馬斯的干活”。那么馬占山本人在干什么？他什么都沒干，整天泡在日本滿鐵公所里，從早到晚地喝酒、打牌，有時候笑，有時候哭。本莊繁、多門二郎、板垣征四郎得到報告，都說：幺西！幺西！這樣大大地好！而實際上，馬占山除了借酒澆愁，他暗中做了周密安排，就在4月1日凌晨，趁著夜色迷茫、晨星未墜，馬占山帶著他的二百多隨從和大量現(xiàn)金、武器、戰(zhàn)馬、汽車，經(jīng)北門絕塵而去！回到了黑河，通電繼續(xù)抗日！

簡短地說，馬占山再舉義旗，孤軍奮戰(zhàn)，與發(fā)了瘋的日軍血戰(zhàn)到7月上旬，自己身邊只剩下了三百多人。他潛回到家鄉(xiāng)，把自己的房產(chǎn)、土地都贈送給了窮人。這時候，有人來報，說杜贊義的墳墓已經(jīng)被日本鬼子給掘了，并且澆上汽油把尸骨燒成了灰燼。馬占山聞聽此報，心如刀剜、痛淚橫流，他沖著杜贊義墓地方向跪下來，磕了三個頭，他說：“贊義，老伴兒呀！我馬占山對不起你呀！假如還有來世，讓我再報答你吧！”

馬占山另外兩個妻子，也已經(jīng)于幾年前去世，眼下身邊還剩下了李秀芳和筱荷兩位姨太太。這天清晨，馬占山把李秀芳和筱荷帶到了黑龍江邊，他準備好一艘小船，要把兩位妻子送到江對面的蘇聯(lián)境內(nèi)。李秀芳早已哭成了淚人，她對丈夫說：“此一別，不知今生今世，我們夫妻還能不能再見面？不如讓我們留在你的身旁，我和筱荷妹妹愿意和你同生共死?！蹦莻€筱荷和李秀芳不同，她本來是江北有名的京劇刀馬旦，因為馬占山酷愛京劇，兩個人情投意合，結為夫妻。一年前，黑河部隊嘩變的時候，筱荷被嚇瘋了。此時的筱荷是濃妝艷抹，穿上了自己最喜愛的衣服，她唱著“西皮二六”來到了馬占山的身邊，她唱道：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嬴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唱到這里，筱荷突然拔出了馬占山身上的腰刀，就要自刎，被馬占山一把抱住，他命令副官，也是他的義子、少將參謀韓家麟，立刻送二位夫人上船。

黑龍江上，霧氣蒙蒙、江水茫茫，載著李秀芳和筱荷的一葉扁舟漸行漸遠。隱約之中，還能聽見筱荷在聲聲凄惶地唱著《霸王別姬》。站在江邊目送妻子遠行的將軍，手握軍刀、表情嚴峻，就像一座鋼鑄鐵打的雕塑一樣。他的身后，白樺林里三百多名將士，目睹了將軍別妻的悲壯情景，無不動容落淚。

馬占山緩緩地轉過身來，他的目光從這些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將士們臉上一一掃過，江橋大戰(zhàn)以來，他手下這些弟兄跟隨他在槍林彈雨里奮力廝殺，無數(shù)年輕的生命長眠在這黑土地上，眼前這些幸存將士，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老部下，面對這些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部下，馬占山心血上涌、鼻子發(fā)酸，不知此時此刻應該跟他們說點什么。馬占山努力讓心情平靜一下，他說：“弟兄們，你們跟著我走到這了，我不知道該對你們說什么好，我馬占山欠你們的太多了，我會記住你們每一個人，今生今世，無以回報，到了來世，我也要一一報答弟兄們的情義！”他回頭對軍需官說，“看看還有多少銀錢，一個子不留，都發(fā)給大伙。你們大家都脫了軍服，換上便裝，趁著鬼子還沒追上來，都鉆林子，想辦法回家吧！”隊伍里沒人回答，鴉雀無聲。幾個年輕點的戰(zhàn)士哭出聲來，幾個老兵說：“國都沒了，哪還有家呀！我們不走！這輩子就跟著你馬司令打鬼子，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條漢子！”

半個月后，又經(jīng)過了兩場激戰(zhàn)，馬占山帶著殘部在海倫境內(nèi)，一個叫七八道林子的地方被鬼子重兵包圍。部隊只剩下了一百多人。參謀長韓家麟把馬占山的公文包背在自己身上，他對干爹馬占山說：“現(xiàn)在，咱們的處境已經(jīng)十分危險了，咱們分頭突圍吧！我?guī)讼驏|突圍，等我們沖出去以后，您再帶人向北突圍?！瘪R占山說：“行，聽你安排?！边@個韓家麟，字述鵬，個頭與馬占山相仿，也留著胡子，他是正規(guī)軍校畢業(yè)，精明強干，既是馬占山的愛將，也是他的干兒子，兩個人親如父子。此時，韓家麟挑出了四十多人留在馬占山身邊，自己帶著一百多人準備突圍。臨出發(fā)前，他又對馬占山說：“爹，我的馬這幾天有點毛病，你老把棗紅馬借給我吧。馬占山?jīng)]多想，隨口說，行！你騎去吧！記住，沖出去以后，你們向北走，想辦法過江，咱們在蘇聯(lián)境內(nèi)會合！”韓家麟牽過馬占山的戰(zhàn)馬，說了句：“爹！您多保重！”然后，雙腳立正，“啪”敬了一個正規(guī)的軍禮，翻身上馬，帶人向東走了。馬占山心里琢磨：“這小子今天有點不對勁，怎么回事呢？”直到東邊響起激烈的槍聲，馬占山才恍然大悟，韓家麟這些舉動，原來是為了引開鬼子，好讓自己順利突圍。馬占山一拍大腿，說了聲：“家麟——你呀！”

說到這，大家已經(jīng)明白了，韓家麟騎著馬占山的戰(zhàn)馬，帶著一百多弟兄，邊打邊退，吸引鬼子追擊，到了一個叫羅圈甸子的地方，被三千多鬼子團團圍住，韓家麟他們盡可能地與敵人糾纏，為了給馬占山他們留出更多的時間撤退。先是棗紅馬中彈身亡，然后，韓家麟身負重傷，最后面部中彈，壯烈犧牲。所有將士全部陣亡，這才有了日本鬼子割下了韓家麟的頭顱，掛在了海倫城頭，宣布馬占山被他們擊斃的一幕鬧劇。

1933年，馬占山轉道回國，三次去面見蔣介石請纓抗戰(zhàn)?！捌咂呤伦儭币院?，他擔任東北挺進軍司令兼任東北四省巡撫，轉戰(zhàn)于綏遠、包頭、五原、哈拉塞等地抗擊日寇。1938年因病到延安就醫(yī)，晉察冀邊區(qū)召開盛大歡迎會，毛澤東親自致辭，稱馬占山是“始終如一，抗戰(zhàn)到底的英雄！”1945年日本投降，蔣介石命令馬占山到東北剿共，馬占山不愿意打內(nèi)戰(zhàn)，稱病不出。平津戰(zhàn)役期間，馬占山去見傅作義，勸說他起義投誠。

1950年6月，毛澤東親自邀請馬占山出席中國政協(xié)一屆二次會議，馬占山深受感動，怎奈重病在身，未能應邀，并于當年11月29 日，離他65 歲生日僅差一天，病逝于北京。

這正是：金憑火煉方知色，國難當頭敢擔責。浩然正氣存千古，是非功過任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