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舊
隸屬河北的燕郊鎮(zhèn)距北京市區(qū)約30公里,房價和房租相對便宜,是很多北京上班族夜晚棲息的巢穴。晚上10點以后,直達兩地的公交停駛,便有很多人在公交站附近拼車回家。
司機會分別問乘客住哪兒,乘客逐一回答“夏威夷”“上上城”“福成小區(qū)”……于是,在30分鐘的歸途中,同乘一車的陌生人中會有如下話題展開:
“上上城房價多少了?”
“8000多了吧。”
“我買的時候5000多,你呢?”
“我是租的房子。”
沉默片刻……
沒房子的人,很少說話。
有一次,下大雪,我開著車,半夜12點載了一位發(fā)型奇特的年輕人,一路無言??斓侥康牡亍吧仙铣恰睍r,年輕人突然開口:“您住哪棟?”
“12棟?!?/p>
“多少錢一平方米?”
“800塊一個月?!?/p>
“租的?”
“是!”
我明知答案,但出于禮貌,還是補充一句:“您是買的房子?”
“是的。”
“多少平方米?”
年輕人沉默片刻,答:“38平方米。”
我踩了剎車,年輕人付錢,下車,消失在茫茫的雪地里。
他是個理發(fā)師。
8年前,一位同事因還不上信用卡欠款而遭銀行起訴,失聯(lián)5年。突然有一天,他迫不及待地半夜駕車與我相約去咖啡館聊天,我很感動。整個聊天過程不足30分鐘,核心內(nèi)容如下:
“我已經(jīng)換了3套房子了?!?/p>
“嗯,不錯。”
“最近在順義區(qū)又買了棟別墅,正在裝修?!?/p>
“嗯,不錯!”
“現(xiàn)在我每月經(jīng)手的流水一個多億。”
“嗯,很不錯!”
“不太想跟老人住在一起?!?/p>
我納悶,5年未見,有必要跟我這么一五一十地交代他的個人財務狀況嗎?我只是他過去的一位同事,又不是曾經(jīng)拋棄他的那個女孩。
酒席上,一群朋友閑談,大家都贊嘆劉老師的書畫作品厲害。
談文藝、聊國事、拉家常,聊得好好的,突然,王老師張口就來:“過幾天,我第二套房子到手,請劉老師給我送幾幅作品裝飾房間啊。”
“好的好的,沒問題!”
大家繼續(xù)喝酒,聊人生。
從香港來了一位戴姓商人,經(jīng)中間人介紹,與我喝茶。對方平易近人,雖然身家不菲,卻絲毫沒有抬高自己的意思。
“您住哪家酒店,需要用車就跟我說,我?guī)湍才拧?/p>
沒等我說完,中間人就插話:“人家David在北京有房有車,馬上要開幾家分公司呢?!蹦鞘且环N非常崇拜的語氣。
戴先生有些尷尬,打斷中間人的話,對我說:“哪里哪里,做點小生意罷了?!?/p>
一次愉快的談話,差一點被中間人搞得烏煙瘴氣。
前不久,飯后散步,遇到兩個中年人邊走邊聊,其中一人向另一人打聽如何乘車去某個偏遠的地方。那人說:“乘943路快速公交,一個小時,高速直達,我在那里剛買了套房子,鑰匙還沒到手……”
我感到特別奇怪。
房子的魔力竟如此之大!似乎任何話題、任何場合、任何關系都可以跟房子扯上關系,似乎我們不談房子就失去了交談的話題,似乎不談房子我們就刷不出存在感。
似乎我們的談話、風度與追求都被房子打敗了。
(蒙娜莎摘自《新華日報》2015年11月19日,劉 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