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張白二十多歲,是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就得有世家子弟的樣子,讀書,畫畫,樣樣擅長。有時,也搖頭晃腦的吟幾句詩,平平仄仄的,引來一陣贊美聲。張白的小日子,一片風(fēng)清云白,十分清閑,如庭前花開陌上草綠,隨意而舒展。
可是,他清閑,張老夫人卻一點兒也不清閑。
自從張老爺死后,張府的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張老夫人很焦急,睜大眼睛,希望張白一朝中舉,門楣生光,闔家榮耀。一天,她輕輕叩門進去,看見張白正在閉目品茶呢。
張老夫人說:“兒啊,你也要看看經(jīng)書?。 ?/p>
張白不,那太枯燥了,也太煩人了。
張老夫人落淚了,拿出一個象牙笏板,告訴張白,這是他爹當(dāng)年上朝時拿的。說完,張夫人說:“兒啊,有朝一日,娘希望你也拿它上朝,光宗耀祖,娘死了也閉了眼。”
張白一見,手忙腳亂地拿起書,連連點頭:“好的,一定的。你別哭啊娘。”
可是,過后,張白仍一如既往,品茶,畫畫,可就是不讀經(jīng)書。
張老夫人無奈,也只有長嘆一聲。
一日夜晚,月光如瓣瓣梅花,滿天灑落。張白獨立窗前,一時興發(fā),吟詩一首道:“二十年來西復(fù)東,獨立暮色聽晚鐘。莫笑寒齋甚低小,曾有英雄欲屠龍。”吟罷,忽聽窗外有人拍掌贊美:“好詩,有丈夫之氣慷慨之聲,了不得?!甭曇羟宕?,猶如露珠。隨著聲音,一人白衣飄飄地走進來,是一絕色女子。
張白望著女子,一時呆住。
女子一笑,曲身行禮:“清夜出游,聽公子詩韻鏗鏘,志向不小,特來一敘?!?/p>
張白紅了臉,告訴她,這是吟古人的,并非自述懷抱。
女子道:“大丈夫當(dāng)如此也,何必謙虛?”
張白一笑,請坐,泡茶遞上。
一來二去,二人成為詩友,談詩論文,女子竟然很是在行。忽一日,女子來告別,告訴張白,自己是一狐仙,聽到吟詩,以為張白是一英雄男兒,特來相見,不料一段時間相處,才知是一庸夫,大是失望,就此別過。
張白聽了大急,很是不舍。
女子告訴他,他若考中進士,自己自會來此相見。言罷,女子索琴彈奏,歌吟道:“贈君相思豆,粒粒紅如血。望君君不至,君至天已雪?!睆椓T,淚下盈頰,白衣飄飄而去。
第二天,張白就病倒了。
張老夫人急了,忙請來王中醫(yī)診治。王中醫(yī)伸出長長指甲的手指,號脈良久,長嘆一聲:“心病須得心醫(yī),否則,公子之病,哎……”說完,連連長嘆,搖頭不語。張老夫人更急,得知兒子是相思病,忙讓下人去找那個女子。
張白搖頭,說別找了,她是狐仙。
張老夫人說,狐仙也要找到。
張白無言,臥在床上,沉沉欲睡。這日,窗外琴聲突然“叮咚”一聲,如水滴落。張白一驚,抬起頭來,琴聲如水,流瀉一地。張白忙下床,走出門外,撫琴之人正是那個女子。女子吟唱道:“贈君相思豆,伴君垂垂老。君問何所愛,看君萬般好?!?/p>
張白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我娘怎么找著你的?”
女子低下頭,笑了。
女子叫真真,是一個歌女,張老夫人為了讓兒子上進,故意高價請來真真假做狐仙,不為別的,只為讓兒子科考得中。誰知張白心癡,一見傾心,竟然一病不起。
張白聽了真真的敘說,輕聲問:“你真的想我當(dāng)官嗎?”
真真搖頭:“不,我只愿陪著你彈琴繪畫,相依到老?!闭f完,真真雙目如水,望著張白。
張老夫人在假山后聽見,一聲長嘆,悄悄離開。
多年后,小城一支古曲被挖掘出來,傳唱四海,名《紅豆相思曲》。據(jù)縣志載,這首曲子,就是張白夫妻所創(chu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