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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聶瘦貓以及我們的氣象臺

2016-01-21 21:45:11安慶
當代小說 2015年7期
關鍵詞:南街浪子氣象臺

安慶

我在一場雨前趕往霓鎮(zhèn),確切說是趕往老塘南街。

我想起牧城的氣象臺,氣象臺的浪子。我給浪子打電話,問預告的雨到底在幾點下?傍晚?七點,還是六點?我對浪子喊,浪子,看在我們朋友的份上給我說具體一點。我聽見浪子訕笑,帶點淫邪。浪子說,你要能搞準你來氣象臺,你他媽的當臺長,我們都把你抬起來。他在電話里大聲地訓我,馬言,你他媽尿尿有時都很難把握,你想想!我有些沮喪,我說,浪子,不是能人工降雨嗎?浪子有些發(fā)瘋,呼呼地喘氣,說,馬言,你真他媽瘋了,該送你去精神病院,現在什么時候搞人工降雨,我們找打?

我說,浪子,我正從牧城往家趕,我要搶在雨前和老婆把曬在路上的麥子收回家。我是說你們能不能人工抗雨,推遲一場雨的到來,把太陽、白云、星星、月色,甚至藍色的天空都崩出來,崩出來……

浪子打斷了我的話,說,馬言,興許有一天能,但現在不能。你們這些人真能想象,你們真他媽的藝術家,你們的想象真他媽邪門。

我失望地把電話掛了。不,是浪子把電話掛了。此刻,我特別想念我們的老塘南街。

我們老塘南街有自己的氣象臺,在一座3層高的樓頂,我們叫它城堡,根據我們臺長的特點我們叫臺長瘦貓。往往,瘦貓的叫聲悠長而又高亢,尤其在每年的農忙,瘦貓的叫聲簡直是我們老塘南街的信仰。在牧城,每次仰望天空,我常常想念瘦貓在樓頂的叫聲。瘦貓在樓頂安了幾只喇叭,分別朝著老塘南街的八個方向。我們老塘南街相信的就是瘦貓,瘦貓就是老塘南街格林尼治天文臺的臺長。我常常想念瘦貓的派頭。瘦貓每天生活在樓頂,手握一個氣象觀測的望遠鏡,專注地觀察天象,幾桿紅色的旗,在他的身邊呼呼飄揚。然后,他用喇叭告訴我們每天的天氣。在我離開老塘南街時,我最想念的是瘦貓的氣象臺和瘦貓略帶沙啞的喊聲。他站在樓頂上很有氣質,像一個詩人或者畫家。他不下樓,就生活在3層的樓頂,我們老塘南街每天都把蔬菜和面粉用一副滑輪按時給他滑到樓上,我們能聽見他在樓頂上吃面條的聲音。更重要的是瘦貓在樓頂的作法,他手里揮動的是望遠鏡和一桿小旗,他一次次根據我們的需要趕走云彩,或者呼風喚雨。瘦貓知道我們老塘南街的需要,他站得高看得遠,接地氣,深入生活,貼近基層,知道當時老塘南街的情況。比如說曬麥子,他會盡力地作法,讓天氣晴朗,麥子曬得硌牙。當然,他也會如實地向我們預報,讓我們趕在雨前把糧食攏起來,裝進麻袋。比如說今天,老婆讓我趕回就是因為瘦貓預報在傍晚前后會有一場大雨。

我他媽的恨浪子,關鍵時候一點作用不起,幫不了民間疾苦。什么氣象臺的工程師,去他媽的,我發(fā)誓從今不再和這種人做朋友,不再請他喝酒,不再聽他的大話,更不請他喝茶,找什么茶房給他醒酒。我情愿相信我們村莊的瘦貓。

車站嘈雜得像一個鳥窩,到處都是包裹。民工們正從打工的地方往家趕。

終于到了我們的縣城??h城的車站更像一個麻雀窩,聒噪不休,到處在詢問發(fā)車的情況,擠滿了人,汗水的味道又苦又咸,大包小包在朝空間有限的車上移動,大街上到處是肩扛包裹、揮手打車的人。

我必須在雨前趕回老塘南街!必須!

我截了一輛三輪車,告訴他我去老塘南街,霓鎮(zhèn)的老塘南街。他告訴我今天他拉的人都有包裹,只有我一身輕松。我不輕松,我心里很沉。此刻,格林尼治天文臺在干什么?此刻,浪子們在忙碌什么?此刻,大大小小的氣象臺在忙碌什么?此刻,我心情沉重,三輪車在路上顛簸。我終于沒能在一場大雨前趕回老塘南街,車還沒到霓鎮(zhèn)大雨就下來了,車篷上噼噼啪啪,嘩嘩的雨像機關槍往我的頭上打。我灰心喪氣,我探出頭,讓雨水沖擊我臉上的淚水或者把我沖昏。三輪車淋在路途,我一路上沒話,我不想說,我只告訴他,老塘南街老塘南街,老塘南街……

伙計,我圖得什么,掙幾個小錢,這雨恨不得把我淋死。三輪車老板一副悔斷腸子的喪氣。

我下來,仰著頭,任雨淋著,一口一口地吞著雨水,真他媽過癮。我少年的很多日子都是這么過的,和父親,和已經長眠的母親,很多次都是在這樣的雨天蹚在玉米地里,為了借著雨水給莊稼追肥,省幾個電費,有時候我們正在地里勞動,雨呼啦就下來了。那種雨淋真的讓人懷念。我來到城里就很少有這樣的機會了,偶爾在雨中淋過,被人當成了瘋子,有人從樓上給我扔了一件雨衣,那件雨衣沒有披在我的身上,結果把我打翻了,我躺在地上站不起來……

我從衣兜里掏出半個沒有吃完的燒餅塞到三輪車師傅的手里,我想我還是喊他師傅,一個開三輪車的,喊他老板他可能以為瞧不起他。我最后叫了他一聲兄弟,我說,兄弟,你吃了吧,長長力氣。

他把我的半個燒餅扔了,我聽見雨水中一聲沉悶,半個燒餅穿過了雨叢,落在路邊的草地里。他擲地有聲地說了一句,上車!

此刻,我們村莊的氣象臺在一場雨中,我們的臺長瘦貓在心甘情愿地接受一場雨淋,他因為沒能阻止一場大雨在雨中懺悔。他仰臉朝天,非常虔誠,喇叭里放著類似于哀調的音樂,聲音潮濕,像他的嗓子一樣嘶啞,老塘南街的氣象格外凝重。牧城的氣象臺在干什么?浪子會不會有這樣的懺悔?此刻,我也愿意接受懲罰,我沒再打老婆的電話,我看著已在眼前的村莊,為沒有在雨前趕回村莊愧疚,我甘愿這樣接受一場雨淋。

被擋在村外的是一條車的長龍,最前邊的是中巴,路過我們老塘南街的公交。三輪司機說,你看!車的確走不動了。我看到了老塘南街的大街是一道白色的風景,路邊支起白色的大篷,白色的雨布遮住了傾盆而下的大雨。雨布離地皮兩米左右,布篷下是裝好摞起的小麥,雨蛇正繞過麻袋奔涌而流,不斷激起無數的水泡,麻袋像裝在船上。篷下站了好多人,他們在望著城堡。透過雨幕,我看見很多人站在雨中,和我一樣地情愿接受雨淋。不,和我們的臺長瘦貓一樣接受雨淋,都望著氣象臺,等著關于天氣的消息。我們的老塘南街還那樣虔誠。

我討厭動不動就談什么書法。幾年前我進了一家文藝單位,這里的人一半都和什么家有關,都是什么協(xié)會的主席,留著女人一樣的長發(fā),奇裝異服,夏天里時常忘不了一把扇子,酒場上幾瓶酒下去會打起來,為一個觀點幾個人爭論不休。這種場合里我常常能撿幾把扇子,我把它們裝在一個書包里,等著他們請我喝酒再贖回去。

我喜歡鄉(xiāng)村馬路上的字,高手在民間。這是鄉(xiāng)村的風景:接近麥收或者秋收時,我們村外村內的馬路上會劃滿了白色的格子,那些格子里用白灰水寫上了歪歪扭扭的“占”字。寫“占”字的地方是用來曬糧食的。鄉(xiāng)村馬路不是誰家的馬路,只能是平常的道理,收麥和收秋的季節(jié),要另當別論!

我喜歡老聶的字,老塘南街的字數老聶的最好。

不是因為我喜歡老聶,喜歡老聶的二胡,就夸老聶的字好,老聶的字確實是好。我說過高手在民間,我們鄉(xiāng)村像老聶這樣的高手很多。想一想如果老聶上過高等學府或者天天在紙上練字,被別人吹捧,會是怎樣的一番人生景象。我看不慣那些自視清高牛逼哄哄的什么家,所以我在單位格格不入,像一個外星人。

老聶原來不姓聶,姓萬,姓萬姓到30多歲,姓萬的后爹死了,他想追根溯源,回歸本姓,自作主張地要回他原來的聶姓,好像憋了多少年,快要憋出病來了。第一次老聶在“占”字前加上了聶字,一村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到底是誰寫的。字寫得底氣不足,有些模糊,好像寫字時手軟。大家都在揣摩這到底是一個什么字兒。老聶先是站在遠處觀察,后來終于忍不住站了出來,他站到那一個聶字上,有點吞吐,說,聶,聶,是聶字;我寫的,我,我改回姓聶了。往后的話不用說了。老塘南街的人知道他的來歷,當年一個已經不算小的孩子被村里的老萬,萬福來帶回老塘南街,萬家從此多了一個叫萬來運的男孩。有了這樣的回憶,大家都默認了。心里不順的是萬家,萬家在老塘南街算大戶,幾百口人,臉面上過不去,心里頭綰了一個結,在一起埋怨,說這萬來運,有機會得教訓他一頓,讓他改回來,萬家養(yǎng)了他幾十年,原來養(yǎng)了個白眼狼,沒良心的貨。你還在老塘南街,你不姓萬你還想在老塘南街混???你把萬家當什么了,這萬字是誰想姓就姓不想姓就丟掉的嗎?

“聶”字在一天清晨變成了“萬”字。那個“聶”字仿佛被夜里的風刮跑了。

老聶看著萬字,朝馬路上瞅,懷疑這是不是他占下的那段馬路。那個萬字寫得工工整整,是用老筆畫寫的,比這個萬字多出幾筆!老聶的油菜已經割了,要把油菜攤到路上。油菜就在他身后的架子車上,米粒大小的菜籽,密密麻麻往路上蹦。老聶要卸油菜時朝瀝瀝拉拉的人看著,猶豫著挪動架子車,架子車上的油菜膽怯地看著主人。這時候有人走了出來,說,這是你的馬路嗎?老聶又看了一遍馬路,確信無疑,隱隱約約那個“聶”的影子還在。他繼續(xù)從架子車上往下卸著油菜,已經卸下了兩捆,架子車上的其他油菜都在盼著快被他卸下來。

你姓萬嗎?問話的當然是萬家的一個人,比他年齡大很多的兄長,不然他寫不出如此筆畫復雜的“萬”字。他看著老聶或者老萬,老聶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他停下手,再次看著那個萬字,他說,是我的!姓萬的長兄瞥他一眼,問,你寫的是這個字吧?老聶徹底停下手,他看見被蓋住的那個聶字,他丟下油菜,拼命地往家跑,大街上的腳步聲像馬蹄子一樣響。他穿過馬路,身影閃進一條胡同,大街上的人和路上的油菜都在等待著他返回。人越積越多,超過了車上的油菜捆數,當然超不過油菜籽兒的,全村人也超不過。老聶回來了,還是身子朝前傾著,半彎著腰,手里握著一個小桶,桶里是早準備好的白灰水,那個聶字大概就是這桶白灰水寫上的,白灰水里是一支被泡亂的毛筆。他沒有把“萬”字滅下去,他不敢滅。他猶豫之后,咬著嘴唇,只好在旁邊又寫了一個大大的“聶”字,而且寫了兩個字:聶諾!寫完之后他有些迷惘地看看人群,看一眼夏天火熱的太陽,太陽高到一個斜角的程度,角角落落都被鍍亮,亮得他情緒煩亂。他把白灰水迅速地扔掉,瘋狂地往下卸著油菜,人們看見,那些并不多的油菜把一條路,一條他占的路段鋪嚴了,看不見了聶字和萬字。

那年秋天,我們家在村外的馬路上占了幾十米。這事兒是老婆干的,老婆這貨比我膽大,有心計,潑辣,膚色也白。很多夜晚我最喜歡欣賞她的膚色,當然,我指的是整個身體,我像欣賞仕女畫一樣欣賞著老婆,在她的身體上寫字,寫的最多的是一個“白”字。我說我感謝老婆讓我的孩子換了膚色,見過孩子的人都說不像我的種子,因為我長得黧黑,我就得向他們解釋,說我的孩子隨老婆的膚色。我寫著寫著老婆睡著了,好像我的字是用來催眠的。我就在老婆皮膚上再加上幾個字,老婆我愛你,老婆,我想和你……這樣寫著把老婆寫醒了,老婆說你終于進步了,說你是不是也想當書法家?我說對,我想寫人體書法,將來帶著你去展覽,參觀的人肯定不少,這叫行為藝術。老婆說,要賣門票嗎?我說,可以考慮。老婆抬起腳,把我踹下了床。

可是老婆的字不好,雖然整條馬路上的字數她的最差,關鍵是我們占到了馬路。我看到了老聶,看到了那個聶字,不,是聶諾。油菜事件后,他把馬路的目標挪到了村外。還是老聶的字寫得最好,老聶大學肄業(yè),有過功夫,老聶的聶字寫得揮灑而又充滿無奈,他本不該寫第二個字的,第二個字到底寫了出來。老聶到底姓了聶,一種本姓的回歸。不過,老聶又姓回過一次萬姓,油菜事件后的第二年,老聶的女兒在鶴城出了一件事,男女情感的事。一個男人深夜帶了幾個兄弟,要把女兒從老塘南街挾持走。老聶可憐地看著就要被劫走的女兒,渾身哆嗦,要癱下去,女兒喊了一句,快去找萬家的人啊。老聶不敢猶豫,撞開了最近一家的門,就是寫那個萬字的兄長。聽了老聶上氣不接下氣的敘述,萬家長兄嘆口氣,可你不是不姓萬了嗎?老聶又叫了一聲大哥,也是淚水沾襟,我一直都尊你為大哥啊,你救救侄女!救過呢?大哥看著老聶,老聶一仰頭,我聽大哥的!大哥風風火火地出門,咚咚咚夯了幾家的大門,幾十個萬姓男人站到了大街上,救下了即將出村的女兒。一個夜晚,老聶按長兄意思,把一張依然姓萬叫萬來運的告示貼在了大街,有人看見了老聶,或者老萬,在告示前站著,遠遠地傳出一聲長嘆。

馬路上擱滿了棍棒,那些城里偶然下鄉(xiāng)的車,去鄉(xiāng)間推銷化肥的車,小心翼翼地繞過棍棒,擦著棍棒。棍棒里邊的半個路面曬滿了金黃的玉米,他們罵罵咧咧哀怨地走路,不理解如果不抓緊曬干玉米就會發(fā)霉,發(fā)霉的玉米賣不出去,成為不了我們的經濟,無法用糧食換錢去城里消費。他們看的不是長遠,而是影響了他們走路。我們不理他們,我行我素,我們依然曬我們的玉米。這個季節(jié),我們最熱愛的是天上的太陽,玉米需要太陽,地里需要太陽,沒有太陽的天氣不但玉米發(fā)霉,地也無法按時耕種。

可是,這一年的秋天一直連陰,瀝瀝拉拉瀝瀝拉拉,下了一個多月,壞天氣破壞了我們的脾氣,我們動不動就想發(fā)火,打架的事兒時有發(fā)生,常有人站在潮濕的房頂上無名地破口大罵,弄得我們的村莊烏煙瘴氣。

我一直在潮濕的馬路上睡,玉米稈捆住在路邊搭了一個窩棚。老婆在家呆得煩躁,踩著濕地拖踏拖踏地出來找我,和我鉆進窩棚里,要我的身子暖她身上的潮氣,還要我在身上寫字,寫內容多的字。這種鬼天,我沒有興致,愛字前邊的那個做字寫不出來。這種天真他媽的煩人。

不斷聽到發(fā)生的事情,外地司機挨打了,驚動了派出所,曬糧戶脾氣很大,派出所來了還歪歪咧咧地破口大罵,派出所勸走了司機,留一句,要不是看在這鬼天的面上我饒不了你們!這時候我們最煩的是耍官腔的人,上邊的人下來,說是來視察來安慰農民,我們霓鎮(zhèn)卻要先給他們騰路,下雨天玉米沒有攤開,路能將就著過,問題是鎮(zhèn)里的頭兒怕上邊的頭兒嫌路難走,還要逼我們騰路,把路騰得更寬。鎮(zhèn)里的頭兒又怎么樣,這年頭神仙也會遇到耍橫的人,天漚得我們的脾氣都冒火星,擦火即燃。我們也不想天天占著馬路,我們不過每年就占幾天,你們領導給我們一個專門曬糧食的場地,誰愿意天天睡在馬路牙上,聽著刷刷的雨聲,雨聲里的蛙聲,心里煩躁,想著這老天往下尿,往下尿,土地又不是你們的尿不濕,我們想死的念頭都有。鎮(zhèn)里要動鏟車,被一個村莊的人困住,大人喊,小孩哇哇地哭叫,都坐在馬路牙子上,讓鏟車從身上碾。媽的,反正過得沒意思。法不責眾,鏟車司機嚇得臉白,領導止住,避免了一場官民的沖突。也有被鏟的,那是曬在國道邊上的玉米,國道上不能曬,這我們都懂。

我就在這段日子里聽到了老聶的二胡,我之所以大張旗鼓地叫他老聶,是因為老聶還是叫了老聶。有一天聽完老聶的二胡,我問老聶,你以后要一直姓聶了?老聶手摸著二胡,他搭的窩棚比我搭得高,掛了個老物件馬燈。老聶說,對。老聶說,大哥同意了,大哥其實不錯。老聶把二胡合住,說,大哥住院了,我去看大哥,看見大哥我哭了,他怎么幾天瘦成了一根棒,臉皮貼在顴骨上,能看出牙把一張臉支起。老聶說,你看見大哥也會哭的。我一直哭一直哭,像今天這雨。大哥有氣無力地說,別哭了,兄弟,我知道你心里屈,不能守在親爹親娘的身邊,你心里愧,連親爹的姓也不能姓,你心里抵抗;我現在理解了,兄弟,我一個行將就木的人了,你想姓什么就姓什么吧,我對兄弟們交代一聲,以后不再找你的茬兒。不過,兄弟啊,我們萬家也不是為難你,是要你給我們一個面子,你一姓聶,你的兩個孩子也要姓聶,萬家一下子少了幾口人啊,我們心里也不好受,可憐的是我們的叔,你回了聶姓,你將來不在了恐怕也不會埋在他的身邊了,他在那邊多孤獨,他可是養(yǎng)了你幾十年啊。老聶說,我對長兄表態(tài)了,我死了不回老家,埋在養(yǎng)父的墳墓邊,一碼事是一碼事。人不能沒良心,忘了養(yǎng)恩。老聶說他又在村里貼了一張告示,告示的內容情真意切,念及養(yǎng)父恩情,長兄對他的寬諒,說自己姓聶了還是在老塘南街,原來的親人還是親人。那張告示被人念著都念哭了,說老聶也好,老萬也好,講良心就好。其實,老聶不叫聶諾,叫聶中原。

沒辦法,老天讓我們沒辦法。我們天天聚在窩棚里睡懶覺,噴閑話,喝小酒,打撲克,聊女人,聽蛤蟆叫,去東河邊看河水漲,撈鯽魚,在河灘挖蘑菇,在樹上找野木耳。雨落地的聲音我都記熟了。晚上聽老聶的二胡,哽哽嘰嘰,潮濕的弦子彈奏一曲悠悠然然的老曲,有些啞。我們調侃他彈的是一曲“發(fā)霉的玉米”。我和老聶聊了很多,也喝小酒,一個人就一兩個小菜,能喝半瓶酒。我問老聶,女兒呢?那個被救下的大女兒?他說,嫁了,我都快做姥爺了。我們在雨中站在橋上呀呀地喊,發(fā)泄幾聲,雨丁當落進河床,河里游著數不完的蝌蚪。我們罵著,這鬼天氣。樹上的柿子也都爛了,噗噗噠噠地往下掉,幾天時間掉光了。

我們都心灰意冷。我們不想當農民,光曬糧食這事兒就夠我們心煩。不單單是馬路的問題,老天爺動不動就會給我們臉色看,把我們折騰得夠嗆。城市人只知道下到鍋里熬粥,哪知道這些過程。

天氣預報我們都懶得聽了。

我們不聽浪子的預報,也討厭了“瘦貓”的破嘴。一個月里他一直廣播著有雨,有雨,有雨!一點也不知道安慰我們,還向我們炫耀他搜集的故事,什么規(guī)律,公元前某某年,公元后某某年,一連下了幾天的大雨;向我們念一本老掉牙的課本,陳勝、吳廣起義那年,接連遭了多久的大雨;1963年、1974年、1986年……好像我們倒霉到了公元什么世紀,不但防雨,還要時刻準備著抵抗洪水。這個烏鴉嘴給我們制造著恐怖,我們潮濕的情緒沒有盼頭,更加狂躁。這個瘦貓怎么就不能說一些安慰的話,模棱兩可的話,怎么和那個浪子一樣,嗚里哇啦,怎么就不會作法了,把倒霉的雨攆走,把太陽解放出來……我們聽膩了瘦貓的烏鴉嘴,我們需要安慰,人有時候情愿受到欺騙。

氣象臺被襲擊了,我們老塘南街的氣象臺,霓鎮(zhèn)的村級氣象臺,一個人的氣象臺。憤怒的老塘南街向瘦貓的氣象臺投擲石塊,棍棒,在樓下罵,唾沫星子順著潮濕的風往瘦貓的臉上吹。瘦貓啞了。我們看見,雨把樓上的旗淋得刮不起來,好久,好久,氣象臺沉默了。

秋天特別漫長,沒辦法,我陸陸續(xù)續(xù),在家呆了一個月。這段時間,城里人也特別煩躁,尤其那些藝術家,他們沒法出去采風,只有天天喝酒,喝了酒爭論吵架,動手,摔東西。那個叫什么的曲協(xié)主席被酒后打傷,住進了醫(yī)院,美協(xié)主席煩亂得從畫室里往下扔了一個花瓶,砸壞了樓下的小車,賠了人家價值幾萬塊錢的畫。

太陽總算出來了。太陽出來那天,老塘南街到處都是感動的哭聲。伴著掀開篷布、塑料布的聲音,塑布上積攢的雨水把另半條馬路淋成了落湯雞。到處是發(fā)霉的氣息,攤開的馬路上冒著濃煙,原來占半拉馬路,現在整個馬路都被占嚴了。不占不行,一季的收成真要完蛋了,完蛋了攢什么積蓄,蓋什么新房,娶什么媳婦,添什么家電?連城里的幾家商場都替馬路上的糧食著急,他們的糧食賣不出去,購買力大大下降,直接影響商場的什么值。我們是農業(yè)國,我們是農業(yè)國的國民,如果沒有農民的購買力,老板們試試,都他媽的喝西北風去,神馬都是浮云,都他媽先后倒閉,稀里嘩啦哭成孫子。沒用,老塘南街不相信眼淚,霓鎮(zhèn)不相信眼淚。那個時候叫你們來鄉(xiāng)村修更寬的馬路,你們會心甘情愿,甚至會卑躬屈膝地求我們,如果不信,你們敢不敢搞個試驗?,F在的社會,老板們只知道吸血不知道造血,過著寄生蟲的生活,以為海蜇燕窩都是寶貝;五谷不分,四體不勤,所以有了家政,有了外賣,有了修馬桶、縫紐扣掙錢,掙他們錢的都是農民,其中有我們文城,我們霓鎮(zhèn),我們老塘南街的人。

房頂成了地面,密密麻麻,人都站在房頂上吆喝,歇斯底里,房頂上和馬路上的人遙相呼應,沆瀣一氣,濕氣蒸發(fā)著,老塘南街的人都站在煙里霧里。

天一晴,啥都要開始了,緊鑼密鼓,晝夜奮戰(zhàn),日理萬機。一天恨不得掰成兩天用,三天用,五天用。趕緊去地里看看,曬幾天能夠犁地了,一天都不再拖延,時節(jié)不早,過了秋分,接近寒露了。思想先進的,不犁了,旋!旋耕耙簡單一翻,畦兒一整,趕快把麥子種進去,墑好,苗齊沒問題。過幾天,地里的景象又出來了。仰著頭,看著天,祈愿著日頭可不能再發(fā)暈啊,再發(fā)暈,明年夏天的經濟也要栽進去了,我們的GDP更受影響。

聽得見房頂上有人對著太陽喊,老天爺,多給些晴天吧,我們老百姓需要晴天?。∫缣彀?!要晴天啊……鳥兒出來了,鳥兒終于敢飛了,齊刷刷飛。又是幾聲喊,從別處的房頂一齊聚起來,我們老百姓要晴天??!我們老百姓要晴天??!要晴天啊……

這時候,出了一件大事:郎元伯和老聶、聶中原正走著不走了,說,不對,不對,不對?。∥覀儼汛笫聝和?,錯了,錯了,錯了!他們朝頭頂上看,一邊說著一邊往那座破樓上跑,他們喊著,氣象臺,氣象臺,氣象——氣象——臺——瘦貓,瘦貓啊——

郎元伯和老聶正喊著不喊了,后邊跟上了幾百人,上千人;驢車,奔馬車,拖拉機,自行車,摩托,小車,都瘋子一樣朝一個方向跑,蜂擁著;各種人群混合,腳步慢下來,慢下來。郎元伯、老聶看見了樓上的旗自動降了半旗……

一村人朝著樓上喊,朝著樓上哭開了,憋了一個月的嗓子,奔出缺口,勢不可擋!這時候,樓上的喇叭竟然響了,是一種哀樂。

都沉默著。戴帽子的學著電視里把帽子摘了下來……

糧食當然賣不了好價錢,販子們趁火打劫,敲了我們的竹杠,影響了我們的GDP。文城幾個商場的營業(yè)額明顯不如往年。

那年秋后,老塘南街經過集體商議,分別為氣象臺和臺長瘦貓立了碑,將氣象臺定為我們老塘南街的文物保護單位,舉行了隆重的揭碑和掛牌儀式。離開老塘南街的那天早晨,我又去了一趟氣象臺,遠遠地聽見了二胡聲,抬起頭,看見老聶坐在樓頂上,琴聲悠揚又那樣沉郁……我朝樓頂上揮揮手,算和他告別,盡管我知道他那樣專注,沒有看見。

責任編輯:劉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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