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為了盡早實現(xiàn)教育普及的夙愿,民初教育行政者繼承了清末形成的高師教育制度,并為補其不足,而有“高師教育分區(qū)制”的出臺,“六大高師”因而相繼誕生?!拔逅摹币院?,潮流為之一變,社會諸多倡導毀滅高師,只有北京高等師范學校不為所動,堅持師范教育的本色,發(fā)展成為師范大學。到了30年代初,因民族生存的危機,加上中央教育行政思路的轉(zhuǎn)換,政學兩界開始考慮師大制度的存廢問題。又因師大辦學進程中的種種風波,而遭遇重大打擊。然部分有名學者不但不表同情,反而鼓吹中學師資應(yīng)當改由綜合大學來培養(yǎng),對發(fā)展有年、已有成效的師大則持“可替代說”,引起北平學界的教育學者的反彈,更引起師大全體教授的批駁。這場高師教育的“鹽鐵論”,影響深遠??箲?zhàn)時期國民政府重新建立高師教育制度,恰好證明了當年師大教授的遠見卓識。這場教育論爭告誡后來者,中國教育的建設(shè),必須基于中國的實際,不能生搬硬套他國成例,否則即便是最理想的教育制度,也可能演變?yōu)樽顭o效或最無益的。
關(guān)鍵詞:師資培養(yǎng);高等師范學校;師范大學;綜合大學;論爭
中圖分類號:G659.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124(2016)01-0098-07
中國要不要辦師范教育,特別是高等師范教育,在清末興學之時已有激烈之討論,經(jīng)過內(nèi)部的斡旋,爾后成為一項基本國策,并延續(xù)下來。辛亥以后,此政策不但沒有取消,反而有重視的意味及加強的趨勢,特別是“高師教育分區(qū)制”的出臺,以及“六大高師”的相繼誕生,高師教育迎來了新的發(fā)展。然而“五四”以后,社會潮流為之一變,“寓師資于高師”似乎落伍了,而有“高師升格運動”的發(fā)生。問題在于,“六大高師”并沒有遵照教育部“學制會議”通過的“改全國國立高等師范為師范大學” ?[1 ]的決議,而是多數(shù)“舍師范”而“奔綜合”,變?yōu)槠胀ù髮W,如南京高師并入了東南大學,沈陽高師與公立文學專門學校合并改組為東北大學,廣州高師與廣東法政大學、廣東農(nóng)業(yè)專門學校合并改組為廣東大學,武昌高師于1923年9月升級為師范大學,次年秋季旋即易幟為武昌大學,至于成都高師,則在師范大學與普通大學之間徘徊不決,此后西南教育界為此爭執(zhí)了多年,只有北京高師獨自堅持師范本色,被譽為“僅存的碩果” ?[2 ]。到了30年代初,成都師范大學與成都大學、四川大學合并改組為國立四川大學,這樣“六大高師”已經(jīng)“六去其五”,學政兩界開始重新審視北京師范大學的命運,特別是國聯(lián)教育考察團的建議,即中學教師所受訓練“應(yīng)由大學中之文學院與理學院負擔之” ?[3 ],起了很大的作用;又因師大辦學中的種種風波,而有如何處置師大的問題。在這當中,以任鴻雋為代表的“獨立評論派”持“尾聲說”及“可替代說”,為教育部長朱家驊的整頓政策張目,由北平教育學者組成的“明日教育社”及北師大全體教授則持反對的態(tài)度,這場針尖對麥芒的爭論,讓我們可以能夠更加清晰地體會到中國高師所走的艱難道路,透過這場大論戰(zhàn),也認識高師教育的特質(zhì)以及中國教育建設(shè)的政策問題,這些都是彌足珍貴的。
一、學術(shù)史的回顧
20世紀30年代初,“獨立評論派”對高師教育制度的攻擊,是師范教育發(fā)展史上的重大事件,故而治史者無不注意,對其的研究可謂汗牛充棟,但也存有一定的問題,試舉幾例。
第一版的《西北師范大學校史》篇幅較簡,故而未言及此事 ?[4 ];第二版校史則稱“1932年12月17日,北平師大教授在《獨立評論》上發(fā)表文章,駁斥‘反對師范大學獨立設(shè)置的觀點” ?[5 ];第三版仍持此說 ?[6 ]。師大教授會的駁論確實成書于1932年12月17日,但絕對沒有刊于《獨立評論》上,標題下附“原文見《獨立評論》28號”,乃是指所駁斥的文章,即任鴻雋的原文。其實查一下原刊即可明白,該刊為周刊,第28號1932年11月27日出刊,12月17日并沒出刊,18日為第31號、25日為第32號、1933年1月1日為第33號,后三期均無此文,所以“師大教授在《獨立評論》上發(fā)表文章”此說不成立。就現(xiàn)所搜集的材料而言,《明日之教育》刊載此文較早 ?[2 ],隨后天津《大公報》分成四期轉(zhuǎn)載 ?[7 ]。
《北京師范大學校史》雖提及了任鴻雋的文章,但言之甚簡,對于其引發(fā)的大論戰(zhàn)則未置一詞,主要著力點還是在于敘述師大教授反對“停止招生” ?[8 ]。汪兆悌和蔡振生的研究則加以補充,敘述較為詳細,但主要集中在師大教授會的意見,而未提及學術(shù)界及輿論界的其他意見,特別是北平“明日教育社”的意見 ?[9 ]。劉婕和謝維和的研究也存有同樣的缺陷 ?[10 ]。
可見,幾十年來,對于這一事件的認識,因缺少第一手材料,有的研究不夠周全,故而需要重新整理,而且在師資培養(yǎng)急速變化的今日,重新認識這一事件,也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二、被迫動蕩的北平師大
30年代,由于日寇的步步緊逼,國家及民族生存的危機進一步加重。按理國難既如此深重,更應(yīng)當抓緊時間作育人才,特別是為中等教育培養(yǎng)師資的高師教育,更屬重中之重,然而或出于學術(shù)之見、或出于派別之分,碩果僅存的北平師范大學卻被迫處于不斷的動蕩之中,導致“學校不能安心教學,處于風雨飄搖之中” ?[11 ]。
1. 校長人選風波
師大校長在徐炳昶(1931年2月~1932年5月)辭職照準后,至李蒸接任(1932年7月) ?[12 ]前,存有一段空白。當時師大學生為校長的人選,與行政院以及教育部起了爭執(zhí)。學生對于行政院議定的人選不滿意,想自行選擇,致使發(fā)生學潮(見表1)。
李蒸到校之后,師大受此次風波沖擊呈現(xiàn)無政府的狀態(tài)——“學生罷課,各學院院長、教務(wù)長均在辭職中”,經(jīng)過李校長的耐心勸導,眾人愿意復職。為使學校逐步走上軌道恢復常態(tài),由李蒸牽頭組織了“校務(wù)整理委員會”,并討論了整理方針,師大光明的前途顯然可以預見,然而新的風暴隨即襲來,李校長也遭遇到了就任后的“第一次打擊” ?[11 ]。
2. 師大停止招生
7月22日,教育部長朱家驊在行政院第51次會議上提出一案,稱:“北平師范大學有3院11系。近年來學潮迭起,內(nèi)容復雜,每令辦學者深感困難,均應(yīng)從事整頓……本年擬令飭停止招生,以便整理工作之進行,請公決?!弊h決:“通過?!??[13 ]
隨后,朱家驊向新聞界介紹為何如此整理大學,他聲稱:“師范大學,有學生1 600余人,本為造就中學師資之目的,然按諸現(xiàn)在內(nèi)容,竟與普通大學無異,頗患名實不符之病?!舜握磙k法,皆經(jīng)長時間之討論而審慎決定之舉,凡所定裁并整理、與暫停招生辦法,表面看來似近消極方面之行動,存惡意者或甚至詆為摧殘現(xiàn)有之教育,其實積極意義至為宏深,一切皆為學生本身之學業(yè),以及辦學者之便利而立計?!??[14 ]此舉隨即引發(fā)師大的恐慌,李蒸當即打電報至教育部表示意見:“屬校學潮已息,現(xiàn)組‘校務(wù)整理委員會切實改進,擬懇鈞部對本年停止招生一節(jié)酌于變通,以利進行?!??[11 ]隨后,他又擬具呈文,告知此舉“不可者”有五,希望“重加考慮,以重師范教育” ?[11 ]。師大教授也聯(lián)名致教育部快郵代電,問到“投考之新生,與此次學潮何涉”,“懲創(chuàng)所及,更在池魚之外” ?[11 ]。
讓師大停止招生,發(fā)生在校長人選問題之后,教育部方面秋后算賬的意圖很明顯。輿論界對此也甚表不平,如千里就表示“在朱氏整理案中,使吾人最不滿意者,第一為師大停止招生”,他指出世界各國對于師資訓練機關(guān)“只有擴張而無縮小,只有改進而無裁滅”,故而批評教育部,特別是朱家驊“照一時意氣,片面理由,遂令師資最高學府受摧殘耶” ?[15 ]!
不久李蒸為此事又親赴南京,同教育部方面接洽,面陳一切,予以變通 ?[16 ]。然而,師大“停止招生”成為定案。是年9月12日的開學典禮上,李蒸憤憤地說道:“一校的生命,賴學生新舊延續(xù)下去,每年由許多新的同學進來,許多舊的同學畢業(yè)出去,學校才能不斷地向前發(fā)展,現(xiàn)在我們必須說:為什么我們學校要受如此打擊?” ?[11 ]可詭異的是,師大在此后的辦學歲月中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地遭遇重重打擊。
3. 停辦師范大學
10月間,媒體再捅出重磅炸彈,稱“教育部感于我國二十年來,教育之傾向,全系個人主義之發(fā)展,及美國式之抄襲,以致形成今日教育之現(xiàn)狀,因擬就《改正我國教育之傾向及其辦法》,即將呈送中央采擇?!逼渲袑τ趲煼督逃瑪M“將現(xiàn)行者一律取消,小學師資,以中學畢業(yè)受一年師資訓練者充之,中學師資,以大學畢業(yè)再受一年高等師范教育者充之” ?[17 ]。也就是主張中國的中學師資培養(yǎng)當走“寓師資于大學”的模式,此議,隨即引發(fā)爭論。
天健對于教育部摧殘“夏季最后一朵玫瑰花”的政策表示不解,他說:“我自認冥頑不靈,委實想不出什么理由來。” ?[18 ]師大教授邱椿、李建勛等38人,聯(lián)名具呈教育部,反對取消師大及變更學制,并提出五點理由,即中學師資,非受師大之專業(yè)訓練不能勝任;教師之教師,尤非受師大之專業(yè)訓練不能勝任;師大之課程與普通大學之程度相當,而性質(zhì)全異;師大之環(huán)境又與普通大學之環(huán)境不同,不能以大學之教育學系替代之;師大年限只應(yīng)延長,不能縮短,大學畢業(yè)而僅受一年或二年之師范訓練,定感不足 ?[19 ]。
三、獨立評論派的“尾聲說”與“可替代說”
科學家任鴻雋讀了上述意見之后,覺得“這些話,說來似乎都有相當理由,但細按之,沒有一個理由可以說是十分確定不易”,這從何說起?他覺得:“所謂‘專業(yè)、‘性質(zhì)、‘環(huán)境,皆不免失之于籠統(tǒng),不容易得一個明確的觀念。”而取消師范大學“不過是歷史演進的繼續(xù)和學制改革的尾聲” ?[20 ]。
出于“獨立評論派”一貫的主張,即“永遠保持一點獨立的精神,不依傍任何的黨派,不迷信任何的成見,用負責任的言論來發(fā)表我們各人思考的結(jié)果” ?[21 ],任鴻雋表示“因為這個問題的重要,甚愿以局外的觀察,貢獻一點旁觀的意見” ?[20 ]。
由于存在理論上的分歧,他著重提出“根本問題,那便是,師范教育本身,是否必須要一個特殊的大學來實施與進行”,或者說“現(xiàn)今師范大學所施行的訓練及研究,是否可由普通大學來代替”,對此,他持否定意見,并從“智識的本身”、“技術(shù)的訓練”、“教育學的研究”三方面加以論證,得出“凡現(xiàn)今師范大學所施行的訓練與研究,無不可拿普通大學來代替”的結(jié)論 ?[20 ]。
此外,他還引用徐炳昶(字旭生)的意見:“對于這樣大不合理的事項,如果想有所改正裁并,那就要群起大哄,說我們學校特別有歷史?!獠恢瓪v史就是現(xiàn)實的自身,它本身就是不完備的、惡的。無論怎樣好的組織制度,如果貪戀著它,它一定要漸漸地變成一文不值的空殼子,以至于社會進化的障礙” ?[22 ],認為“這話是完全對的”,實際上是從“歷史的觀念”上來否定師大的存在。
這篇文章雖標明作者為“叔永”(任鴻雋的字),但文中處處可見“我們”——“我們以為”、“我們曉得”、“我們得到”、“我們希望”等,曾有人打趣說“作者一再用復數(shù)代名詞‘我們” ?[23 ],實際上已經(jīng)表明全文非個人之見,而是這一派人物的共同認識。李蒸校長曾這樣評判北京學界對于師范大學的“偏見”:“當時北平教育界常有人公開發(fā)表文章,對師范大學制度提出異議”,而“最露骨的是《獨立評論》派” ?[11 ]。
四、“明日教育社”的意見
這一“負責任”的言論,對北平學界的震動顯然可以預見,隨后得一的《評叔永君的〈教育改革聲中的師范教育問題〉》 ?[24 ],吳家鎮(zhèn)的《整頓教育聲中之師范教育》 ?[25 ],庚之的《再評叔永君〈教育改革聲中的師范教育問題〉》 ?[26 ]和德新的《評叔永君的〈教育改革聲中的師范教育問題〉》 ?[23 ]等商榷文章幾乎同時發(fā)表。除了最后一篇刊于《大公報》之外,其余俱刊于《明日之教育》,該雜志為“明日教育社”的機關(guān)刊物。事實上,“德新”之文與“得一”之文一字不差,所以刊于北方媒體的意見多數(shù)系明日教育社的主張。該社主要由北京大學教育系的教師組成 ?[27 ],他們?yōu)楹我M織這樣一個教育學術(shù)團體呢?
北平城內(nèi)大學林立,教育學院系也頗多,如北京大學、輔仁大學與燕京大學亦都設(shè)有教育系、北平師范大學則設(shè)有教育學院,同時這些機構(gòu)是具有法定的地位,受到法律保護的,因為《大學組織法》明文規(guī)定教育學院為“八大學院”之一,教育學能否立于大學之林,似乎不成問題,也不必再爭論了,但這只是表面的現(xiàn)象而已。如北京大學“以倡導新學術(shù)、開創(chuàng)新風氣著名,惟對于教育學科并不十分重視” ?[28 ],這并不是楊亮功一個人的感覺,連時任教育系主任的吳俊升也感慨“教育并非重視的學科,教育系也只是聊備一格的學系”,主要原因是文學院院長胡適“不是太重視教育學” ?[27 ]。胡還曾對憶愚炫耀說:“我在哥倫比亞大學時,我就從沒有到過師范學院。” ?[29 ]在這場大論戰(zhàn)當中,還有一場與之相關(guān)的論爭,由歷史學者傅斯年引起,聚焦的對象與任鴻雋有別,傅批評大學教育學院及教育學系,他認為“教育學不是一個補充的副科,便是個畢業(yè)后的研究” ?[30 ],故而大學里教育科與文理科平行是“尤其荒謬”的,在南北教育學者紛紛提出商榷之后,他更拋出了“大學中不設(shè)教育學院,也不設(shè)教育系”的結(jié)論,自然引起教育學者的口誅筆伐 ?[31 ]。而傅斯年同樣可歸入“獨立評論派”。
言歸正傳,得一指出任鴻雋“只以‘籠統(tǒng)二字,便輕輕地把三十八教授以全力支持的五大理由,一筆勾銷,‘著勿庸議”,他的主張“不過十數(shù)年來某種取消高級師范教育的企圖的繼續(xù)和一般‘業(yè)余教育家的議論的尾聲” ?[24 ]。吳家鎮(zhèn)則譏諷事件的始作俑者朱家驊,說他“以‘為學在官‘政府萬能之口吻,‘一朝權(quán)在手,便把令來行,‘唯我獨尊態(tài)度,擅將關(guān)系重大之師范教育制度,不謀之于教育專家,不詢之于師范教育專家,輕輕地大膽發(fā)表”,是“聾耳不怕打雷,瞎子不怕火燒” ?[25 ]也。
五、師大教授會的“公意”
如果上舉各例屬個別學者的個人之見,那么師大教授會的公意就顯得非常突出和重要了。既然任鴻雋反對教授會的見解,由教授會來加以辯駁最為合適,他們對任鴻雋的三大要項逐一加以了解辨析 ?[2 ],今加以整理,對照如下(見表2)。
在這場論戰(zhàn)中,還有一點值得一述,任鴻雋曾表示:“教育學在普通大學中研究,不比在師范大學中研究吃虧?!倍淌趥儎t堅決敢言:“吃虧很大!” ?[2 ]究竟吃不吃虧呢,中等教育專家李清悚的意見可為注腳,他在1935年曾反思十多年前的高師“升格運動”,直接評其為“教育上一個重大的損失”,無其他,只因“改大”后“中國教育沒有中等師資訓練的機關(guān)了” ?[32 ],各中學也因之找不到理想的、合格的教師。大學教育科及其后的大學教育學院系,實行“課程分系”,如“教育哲學系”、“教育方法系”、“教育心理系”等,注重教育學的分科課程,導致畢業(yè)生知道“怎么教”而不知“教什么”,故而不受中等教育界的歡迎;而高師包括其后的師范大學,實行“學科分系”,分為國文系、外語系、數(shù)學系、史地系等,雖有知道“教什么”不知“怎么教”的弊端,但明顯更符合實際需要。
六、南京城內(nèi)爭執(zhí)師大的前途
朱家驊在這場大論戰(zhàn)的前夜,即1932年10月28日因整頓學務(wù)有功,而擢升交通部部長一職,熱心師范者難免抱有“朱氏今日之去,安知不為師大之一線生機乎” ?[18 ]的念頭,然而不久南京城內(nèi)再起風波,師大再次被推上浪頭,頗有“屋漏偏逢連陰雨”之感。
當年12月中旬,中央組織委員會在三中全會上提出一“改革高等教育案草案”。其中,就當時的師資教育制度提出批評:“各大學既設(shè)有教育文理各學院,而北平又有師范大學,該校所設(shè)置之院系與普通大學毫無二致,不特系統(tǒng)重疊,徒耗經(jīng)費,而彼此所造就之學生,亦均難滿足中學師資之要求”,所以“不應(yīng)另設(shè)專校,以免畸形發(fā)展之流弊”,決定“國立北平師范大學應(yīng)即停辦” ?[33 ]。后經(jīng)師大校友多方奔走,據(jù)理力爭,該案才未能成立 ?[11 ]。
與此同時,就在這次全會上,程天放也有一教育提案。對于師范教育,特別是對于師范大學,主張“力求整理與改善,使其組織課程訓育各項,切合于訓練中等學校師資之目的,以別于普通大學,且與師范學校等力謀聯(lián)絡(luò)”,獲得通過 ?[34 ]。至此,本年度的師范大學是否應(yīng)存在的問題,暫告一段落。
新的一年,春暖花開之時,師大又迎來一場風波,據(jù)《世界日報》報道師大將“遷址西安”,記者為此特地采訪李蒸校長,得到的答復是:“事前并未聞悉,敝校與教育部函電往來,教部亦無片語及此,想此說系外間之誤傳?!??[11 ]而且,即便果真要遷址辦學,也有種種事實上的困難,如所需財費過鉅、教授不愿意、學生不愿意、理學院的儀器貴重、文學院的圖書繁多、附屬學校無法遷移等 ?[11 ]。但此事似乎在朱家驊心頭盤旋了許久,李校長憶及一次在南京,朱直言師大在北平不適宜,應(yīng)當搬開,地點在西安、洛陽或石家莊中選擇,后來因朱調(diào)任,此議遂擱置;抗戰(zhàn)爆發(fā),師大在城固辦學時,李校長某次偶遇朱家驊,朱不無得意地說道:“你看早點搬到西安多好!”李校長評價他“對變動師大始終是念念不忘的” ?[11 ]。
七、教授會的預言及高師的重建
參與論爭的師大教授會的動機,也著實讓人欽佩不已,他們并不是徐炳昶所言的“貪戀”舊制度而“群起大哄” ?[22 ],而是“只站在學術(shù)和討論師范教育的立場上說話” ?[2 ]。他們認為即便將來“師范大學果然消滅了”,但“這個辯論的必要還是永遠存在的”,而且“會成為教育史上的一部‘鹽鐵論” ?[2 ]。此外,他們對中國的高師教育下了一個預言,那就是:“中國而不亡,我們想當年的七個高師區(qū)(六個高師外,還有一個陜西)仍舊要歸復為七個師大區(qū)的?!??[2 ]這究竟是狂言呢?還是良言呢?
盧溝橋頭的炮火,宣告抗戰(zhàn)的全面爆發(fā),北平師范大學因躲避戰(zhàn)禍,遷至西安辦學,與北平大學、北洋大學等合組“西安臨時大學”,師大也因之改變制度,降級為“西北聯(lián)合大學教育學院”。至此,獨立的高師教育制度完全覆滅,這僅存的碩果也被風吹雨打去了,北平師范大學已成為了一個歷史名詞,也就是“果然消滅了”,三十八位教授似乎輸?shù)袅宋迥曛暗哪菆龃笳搼?zhàn)。
可是“禍兮福所倚”,面臨“師荒”及救國的難題,1938年3月30日國民黨臨時全國代表大會做出一重要決議:“對師資之訓練應(yīng)特別重視,而亟謀實施。各級學校教師之資格之審查,與學術(shù)進修之辦法,須從速規(guī)定,為養(yǎng)成中等學校德、智、體三育所需之師資,并須參酌從事高等師范之舊制而謀設(shè)?!??[35 ]
為此,教育部于1938年7月27日公布了《師范學院規(guī)程》,以“養(yǎng)成中等學校之健全師資為目的”;單獨設(shè)立或于大學中附設(shè);其設(shè)置由教育部審查全國各地情形,分區(qū)設(shè)立之;師范學院應(yīng)與所劃區(qū)內(nèi)教育行政機關(guān),通盤考查該區(qū)內(nèi)中等教育師資需要,為有計劃之招生;同時應(yīng)協(xié)助所劃區(qū)內(nèi)教育行政機關(guān),研究輔導該區(qū)內(nèi)之中等教育 ?[36 ]。教育部在這一年中設(shè)立了六所師范學院:一所單設(shè)獨立,即湖南藍田之國立師范學院;五所于大學中附設(shè),西北大學師范學院和中央大學師范學院由原有之教育學院改設(shè),西南聯(lián)大教育學院、中山大學師范學院、浙江大學師范學院均由原有之教育學系改組而來。需知道,抗戰(zhàn)時期,維持既有學校已屬不易,開辦新校更屬難上加難,而教育部對此抱定了決心,付出努力,頗為不易。
國家及民族雖然遭遇了大不幸,然而不幸之中亦有大幸,殘破了十多年的高等師范教育制度,竟于最困難的時刻“復歸完整” ?[37 ]。事情的演變,驗證了三十八位教授的預言,證明了他們并非危言聳聽,而是遠見卓識。雖然創(chuàng)立之初師范學院是六個,而不是七個,是附設(shè)于大學的(國立師范學院除外),而不是高師或師范大學,但陳科美覺得“將來趨于獨立的系統(tǒng)與分區(qū)的辦法,是毫無疑義的”,他撫今追昔,不禁贊嘆三十八位教授“自信之深” ?[38 ]。
八、贅 ?言
按理,社會急需大量教師,又有“亟謀”、“從速”、“急謀”的要求,那何不以大學文理學院畢業(yè)生充之,或加以各種短期訓練來充之呢?前一種是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后一種不乏許多著名學者有此主張,如蔡元培、胡先骕、朱家驊等,按他們的理想去做,豈不是很快就能夠緩解問題了嗎?但是教育部行政長官,即陳立夫?qū)Υ藙e有見解,他指出:“教育工作者,必須為專才之一種,不能隨便拉人來教書,所以師資不能無計劃培育”,為此,他建立了師范學院制度,使“創(chuàng)造及發(fā)展各級學校教育時,而無教師匱乏之虞,且能儲備日新月異、隨時代進步之教師人才” ?[39 ]。由此,我國開始重建高師教育,其發(fā)展也到了一個新的階段。
歷史在這里似乎走了一個否定之否定的循環(huán),獨立的高師教育從無到有、從有到廢,又從破到立,其實師資培養(yǎng)的兩種模式,即“寓師資于大學”與“寓師資于高師”,在世界范圍內(nèi)都有例可循,都能解決教育普及的問題,故而也都有可取之處,問題在于究竟哪種模式適合中國?還是兩種都適合?此外,若兩種模式并存,是不是該有主次之分?
20世紀30年代初政學兩界關(guān)于北平師大命運的爭執(zhí),可見當時的中央教育行政者偏向于“寓師資于大學”,故而視辦理有年、已有成效的師大為駢枝,急欲除之而后快,以求教育制度的整齊劃一,特別是想實現(xiàn)他們理想中的師資培養(yǎng)的制度??山逃聵I(yè)的發(fā)展本身就重精神,而輕制度,普大能夠為中等教育供給合格的師資,師大也能夠供給合格的師資,那么讓其自然發(fā)展、甚至加以輔助,又有何不可呢!作為教育最高行政機關(guān)——教育部所定的政策,不能以某個人或某些人的意見為憑,也不當以某國或某洲的制度為據(jù),一切當以國情為標準,一切當以社會需要為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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