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龍
天剛露出亮色,老婆就把我推醒,說:快起來,不要讓領(lǐng)導(dǎo)等你呵。我在被窩里伸了個懶腰,說:誰叫你昨晚表現(xiàn)太突出了呢,弄得我一點勁也沒有。老婆在我臉上狠捏了一下,把我的被子掀掉,我這才趁機起床。今天確實是有事,單位的領(lǐng)導(dǎo)讓我跟他一起去東北出差,領(lǐng)導(dǎo)昨天就吩咐過我要早點起來,他的車子順便來帶我,我是斷斷不敢耽擱的。在一個沒有多少薪水的單位工作,出差這種好事我?guī)缀鹾苌倥龅?,也不知領(lǐng)導(dǎo)同志哪根神經(jīng)動了一下怎么突然想起了我呢?一般來說,我們單位領(lǐng)導(dǎo)出去都是帶小梅時多,小梅人長得漂亮,交際又好,與領(lǐng)導(dǎo)同志配合默契,每每出去都會滿載而歸,還可給領(lǐng)導(dǎo)同志消愁解悶,更重要的是能給我們的單位帶來了一定的經(jīng)濟效益。當(dāng)昨晚我躺在床上思考著這樣的問題時,老婆一語中的道:你呀,就是當(dāng)不了官的小人物,人家看得起你,亂想些啥呢。老婆這樣一說,我也豁然開朗,既然領(lǐng)導(dǎo)同志叫我跟他出去,何樂而不為呢?
我進衛(wèi)生間刷牙洗臉,老婆則在廚房為我準備早點。總的來講,老婆對我還算溫順吧,雖稱不上賢妻,但也不至于成為母老虎。
這時,外面有人敲門,老婆在廚房里叫起來:看看,領(lǐng)導(dǎo)都來了,一個大男人,老是那么磨磨噌噌的,還不快去開門。我的嘴里還插著牙刷,從衛(wèi)生間里跑出來開門,心里還在想,領(lǐng)導(dǎo)同志還真早呢,天才剛亮么,咦,怎么沒聽見車響呢?
門外站著的卻是林國光。從我身后探出頭來的老婆見了門外的人,不由驚訝地問:怎么是你?
聽見這話,林國光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地停住了,不好意思地說:可以進來嗎?
我把他拉了進來,抽出嘴里的牙刷說:你這家伙,進來吧,還這么客氣。這么早就進城啦,又來辦什么事?
林國光沒有坐,站在客廳里,神情有點黯然。我一邊洗臉一邊問:有什么事嗎?林國光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是有個事來專程找你。老婆這時已來到了客廳,給林國光泡了一杯茶??粗謬庥杂种沟臉幼?,我便主動開口道:是不是手頭緊要點錢?老婆狠瞪了我一眼,不料林國光卻說:不是的,錢這幾年我倒掙了一些,可錢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我聽見老婆這時才松了口氣,老婆什么事都可以由我作主,就是錢的事上還是由她說了算,家鄉(xiāng)來人只要不沾錢的事,老婆的臉色還是好看的。果然,老婆的笑臉出現(xiàn)了,老婆關(guān)心地對林國光說:你有什么困難就說出來吧,讓我家劉民幫你想想辦法。
然而,我們誰也沒料到林國光聽過這話竟然哭起來。我嚇壞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怕未到傷心處呵,不是真正的傷心,林國光是不會哭的??捱^了一會兒林國光的心里似乎平靜了一些,這才簡單地給我講了他與妻子桃的事,原來是夫妻間出了矛盾,竟然鬧到了要離婚的程度。
我知道林國光與桃是自由戀愛的,林國光從初中畢業(yè)后回到了村子里,不久便買了一輛小四輪車跑運輸,很是紅火。那時與桃結(jié)婚,村人們個個都很羨慕他們,認為他們是天生的一對地配的一雙,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后來有了孩子,桃什么農(nóng)活也不干,專門在家?guī)Ш⒆?,把自己養(yǎng)得白白嫩嫩,漂漂亮亮。這幾年我們鄉(xiāng)下大搞移民建鎮(zhèn)工程,林國光的小四輪車跑得更歡了。問題也許就出在這個車上,如果不是手頭有這輛車,也許林國光會同桃一起去南方打工,那樣的話也就不會發(fā)生后來的事?,F(xiàn)在坐在我家客廳里的林國光真是后悔莫及。最先發(fā)現(xiàn)不對勁是去年桃回家過年的時候,桃這幾年在外面打工,一般只過年時回家一次,也不過一個星期左右。過年本來是有很好的氣氛的,加上一年也就這么一次相聚,應(yīng)該是親親熱熱的。可是,桃卻很泠漠,對林國光甚或還有點兒厭惡,只有面對自己的女兒時才露出一絲笑臉,在夫妻事情上更是淡薄。林國光這才感覺到出了大問題,在今年打工大軍南下時說什么也不讓桃走,可桃現(xiàn)在畢竟不是原來的桃,她一怒之下提出了離婚的要求,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桃的事一旦挑明后,才有知情者向他透露,其實桃在那邊早有人了,據(jù)說那人還是一個大學(xué)畢業(yè)的年輕男人。
聽完林國光的訴說,老婆義憤填膺地說:桃真的是無恥,我早看出她不是一個正經(jīng)的女人,你看她那個樣子,整天就想著勾引男人。我沒理會老婆的話,我問林國光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林國光說:我今天來找你就是要你幫我去尋找桃,把她找回來。你知道,我從沒出過縣城,外面的世界又那么復(fù)雜,所以我要請你出馬,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份上,幫我這一回。
老婆這時看了一下表說:你們領(lǐng)導(dǎo)怎么還不來呢?
林國光敏感地問我:你要走?我點了點頭說:是的,單位上要我出差幾天,馬上要動身。林國光的身子站起來,失望地要走出門去。我把他的身子又壓下了,我說:我走也不要緊嘛,你嫂子在家么,既然到城里來了,也不要急著回去,你那個事,讓我考慮考慮。
我又安慰了林國光一番,老婆把早點做好了,讓林國光留下來吃了早餐。此時難得的太陽已透過窗玻璃照在我的書房,可我們的領(lǐng)導(dǎo)還沒有來。我預(yù)感到有了什么事,看看手表,已經(jīng)到了往日上班的時間了。
電話就是在這時響起的,老婆趕緊接了,之后又拿給我。電話是單位辦公室小李打來的,他告訴我出差的計劃臨時取消了,因為領(lǐng)導(dǎo)家里出了一點事。我問:什么事?小李含含糊糊地說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把電話掛了。
我急急忙忙要趕去上班,準確地說應(yīng)該是要急著了解我們領(lǐng)導(dǎo)到底出了什么事。林國光也要走,說還要買幾件車上用的東西回去。我沒有挽留,此時我沒有心情同他談?wù)搫e的事情。
單位上的氣氛果然與往日不同,領(lǐng)導(dǎo)沒有來,小梅也沒有來,同事們個個談笑風(fēng)生一派喜氣。他們是在慶祝領(lǐng)導(dǎo)出事嗎?這幫人真是的,往日領(lǐng)導(dǎo)在的時候哪個不是敬佩有加小心翼翼的樣子,雖然背后免不了有些議論,哪個敢這么張狂。我把老馬拉到自己身邊,老馬笑著說:你小子就是這個窮的命。之后,老馬告訴了我領(lǐng)導(dǎo)出的事。
老馬說,他早就料到領(lǐng)導(dǎo)同志要出事,因為他跟小梅的事情也做得太過了,出事是遲早的問題。原來,領(lǐng)導(dǎo)這次出差是想帶小梅的,可小梅的丈夫大概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這次說什么也不讓小梅出去,領(lǐng)導(dǎo)這才作了讓步,讓我去頂小梅的差。也就是昨天晚上吧,領(lǐng)導(dǎo)想在出差前與小梅再親熱親熱,卻讓小梅的丈夫捉了奸,雙雙抓住,還把領(lǐng)導(dǎo)打傷了。
這天,我無法坐到我的辦公桌前,其他同事也一樣,這個室進那個室出。久坐室內(nèi),生活太無聊了,突然之間有了這么一個事情,你說我們怎能坐得?。看蠹以谝黄鹱h論的時候,忽然有人提出要不要去看望領(lǐng)導(dǎo)呢,這下又把人們的情緒提到了一個新的境界,最后還是沒有統(tǒng)一意見。當(dāng)然,大家的心里還是在各打各的算盤的。
整個上午,我們男同胞們個個精神飽滿,而女同胞們卻臉色陰沉,不茍言笑,這與她們平時的表現(xiàn)恰恰相反。這一點我十分不理解,倒是老馬一語道破天機似地說:這好理解,誰叫她們是女人呢?可我還是不懂,老馬也不再說,我也不好再問,有些事,你問也問不清楚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由想起了林國光的事,心想現(xiàn)在的男女怎么都變得這樣呢?在我的記憶中,桃是個相當(dāng)不錯的女人,與我和林國光都是小學(xué)的同學(xué),我們自然都是十分熟悉的。他們結(jié)婚后開始兩年,桃經(jīng)常坐著丈夫的小四輪車上縣城來,大多的時候都會來我家里坐坐。林國光滿身油污,吃飯的時候伸出的手總是黑黑的。而桃穿著十分光鮮,手指白白嫩嫩,一點也不像是農(nóng)村人。那時老婆其實是很喜歡桃的,而害怕林國光那雙連吃飯時都洗不清的黑黑的油污的手。后來聽說桃打工去了,從此再也沒見過她,只偶爾見到過林國光,依然是匆忙忙的樣子。
老婆對林國光的事十分冷淡,倒對我們領(lǐng)導(dǎo)出的事十分熱心,躺在床上時她老在我耳邊教誨地說:你不要為失去了一躺公差而耿耿于懷,其實這是件好事,給你一個警示作用呵。再說,不是給你向上的階梯搭了一個臺階嗎?我輕松一笑,把話題轉(zhuǎn)到林國光身上,她把身子轉(zhuǎn)過去,輕蔑地說:他呀,你少管點吧,跟他去尋老婆,笑話,誰叫他自己沒有看住呢,還好意思來找你。老婆這話的意思只說出了一半,還有一半她沒有說出來。我心里清楚老婆另一半話的意思還有兩層,一是怕花自己的錢,更重要的是第二,到南方那個花花世界城市,怕我受不住誘惑哩。老婆雖醋勁不強,但從最近發(fā)生的桃色事情上她也改變了她先前的許多想法,不得不防呵。
林國光再次來的時候我們正在吃中飯,林國光背著大包小包來到我的客廳,我驚詫地問:你這是去哪兒?林國光的情緒激動,他說:劉民,我再也熬不下去了,我要去尋她,說什么也要把她拉回來。劉民,你無論如何也要幫我這一回呀,兄弟,就算我求你了。
到了這個份上,我還有什么話呢?老婆說:國光呀,劉民可是有工作單位的人,不是說走就能走的,還不知能不能請到假。再說,即使請到了假,他們單位還要扣他的獎金呢。我白了老婆一眼說:你別聽她的,我下午就去請假。林國光轉(zhuǎn)向我老婆說:我知道,你們單位上的人是這樣的,嫂子,劉民被扣的獎金我一定給他補上。我要請林國光吃飯,林國光說他已經(jīng)吃過了,他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fā)上,身上穿的依舊是一套低檔的皺巴巴的西裝,人由于沒了精神,越顯蒼老。其實呢,他只不過是三十歲的人,這樣看上去,都五十出頭了。
那天晚上林國光就住在我家里。下午去單位請假當(dāng)然沒費什么事,領(lǐng)導(dǎo)自那事鬧出后,臉色見了我們可溫厚多了,我請假的原因當(dāng)然不是實說的,我怕那樣說出去對領(lǐng)導(dǎo)有一種傷害,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對領(lǐng)導(dǎo)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請到假后,我把軟癱在我沙發(fā)上的林國光提了起來,我說:兄弟,你這個樣子真的不行,桃看見了一定不會回來的,你得改變一下自己的形象。林國光似乎不解,我把他拉到鏡子前照了一下說:你看看自己的樣子像什么,還有哪個女人喜歡這樣的男人?林國光似乎恍然大悟,沒有主意地問我:你說怎么辦?我問:錢帶得多不多?林國光說:帶了一萬,不知夠不夠?老婆在旁說:帶這么多錢干嘛,可不要亂花呵。我說:錢多不要緊,不亂花就行。走,我們上街吧。我先把林國光帶到商場買了一套可以穿得出去的西服,再到理發(fā)店理了一個流行的發(fā)式,然后到鞋店給他換了一雙黑亮亮的皮鞋。回到家里,我把林國光拉到鏡子前一照,林國光竟然露出羞澀的一笑,說了一句順暢的話:人靠衣裝這話說得還真不錯。
翌日我們就從縣城動身,到市里坐上了開往南方的火車。在動身之前,我簡化了一下林國光的行李,把那些個大包小包全留在了我的家里,只帶著一個挺時髦的黑色旅行包,這樣,我們才像模像樣地出了門。老婆似乎有點戀戀不舍地盯著我,說我給你說的話不要忘記了呵。我故意說什么話呵,老婆就很色地瞟了我一眼說:真的給忘了?我趕緊說:老婆的交待怎能不記得呢,我一定做到。林國光說:她叫你給她買東西吧,要不要記在我的本子上。我輕輕一笑道:不是的,不要亂猜了,咱們快點走吧。對于老婆的交待,我怎好意思向林國光說呢?
一路還算順利,第二天上午我們就到達了南方的這座城市。林國光一下火車,他的雙腿就軟了,被眼前的一切弄得茫然失措,一雙汗手緊抓住我的手臂不敢放開。太陽很辣了,林國光黝黑的臉上汗水一趟趟地往下趕。我說:兄弟,放松點吧,別緊張。林國光點了點頭,可那雙汗手還是緊抓住我不放,樣子極像一個開始學(xué)走路的小孩子,每挪一步都要費時費勁。桃工作的那個廠子在市里下面的一個鎮(zhèn)上,我征求林國光的意見,問是不是先在市里歇下來,然后再去鎮(zhèn)上。林國光連忙說立即去鎮(zhèn)上,不要在城里住了。這個城市我也沒來過,但我有一位通訊多年沒有見面的朋友,應(yīng)該會會她??煽吹搅謬饽欠N害怕的樣子,只好尊重他的意見,找著一個小飯館解決了肚子的問題,然后我們再到車站去找到那個鎮(zhèn)的班車。我想,等回來的時候再找朋友不遲,一定要好好玩幾天。
原來到鎮(zhèn)上的車子很方便,花了八塊錢的車費,我們就在下午五點鐘的時候到了鎮(zhèn)上。在我忙這忙那時,林國光卻像個木偶似地跟著我,既說不上普通話,又聽不懂廣東話。林國光真的沒有出過家門,如果真要是他一個人來這里,還真不知會出什么事。
根據(jù)林國光的提議,我們先到一家廠子找他村子上的一個叫林興的人。那個人還沒有下班,我們就站在廠子門口等候。這個鎮(zhèn)子很大,與我們那里的鎮(zhèn)子真是不可同日而語,簡直可以跟我們的縣城比。怪不得可以容納下我們那么大的打工大軍,這里的村子也不是我們那里意義上的村子,只不過是一種形式而已,實際上是由一個個工廠組成的,我們許多兄弟姐妹就長年累月地生活在這個異鄉(xiāng)的天空下,其中辛酸唯有自知。
林國光可沒有我這樣輕松,他顯得有點焦燥,到了鎮(zhèn)上,他的驚惶比在市里好多了,汗水也不再淌了,逐漸恢復(fù)了他的本來面目。林興見到我們十分熱情,不用說,他顯然知道來意,他把我們帶到他的住處,是一個十分狹小的空間,里面住著四個人,雜亂無章地堆著一些東西,我們只好在他的床邊上坐下。其他三人出來了,把有限的空間讓給了我們。林興要帶我們出去吃飯,林國光說:你不要跟他們說我到這里來了,我不想那么多人知道這件事。林興點頭道:我知道,我?guī)銈內(nèi)ヒ粋€清靜的地方吃飯,住怎么辦,是住我們這里,還是另找地方?我首先表態(tài)說不打擾他們了,想到鎮(zhèn)上的旅館里住,林國光也同意我的想法,總之,這次出來,他不想使家鄉(xiāng)更多的人知道,畢竟是件不大光彩的事情。
林興果然沒再叫其他人,我們?nèi)司驮诓贿h處的一個館飯里坐下了。在等待上菜時,我們商量了一個對策,那就是怎樣把桃叫出來,是今天晚上呢還是明天?林國光問林興:你把她叫出來沒問題吧。林興說這個事好辦,我們有時還經(jīng)常一起去市里玩呢,這事我有把握。第二個事是個關(guān)鍵,人來了,怎樣談才是個問題。當(dāng)然,還有第三個或者第四個問題,總之,我們來了還是要盡量達到目的。林興在旁搖了搖頭說:她與那個大學(xué)生很火熱,怕是難辦哩。我說,這事還是先由我見她,看看她的態(tài)度或者說探聽一下她的虛實,免得沒有退路。林國光在從家里動身的時候口氣是十分強硬的,可到了這里之后,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沮喪和軟弱。外面的世界比他想像得還要復(fù)雜,他感到自己極度微小,他把希望的目光轉(zhuǎn)向我,可憐兮兮的樣子實在叫人同情。
結(jié)帳時林國光要付,林興大方地說:國光哥,到這兒來了就聽我的,一頓飯還是可以請得起的。
吃完飯我們沒再去林興的住地,我們在林興的帶領(lǐng)下竟直住進了鎮(zhèn)上的一家旅店。
夜里我們住的房里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來,其時我正在衛(wèi)生間里上廁所,林國光接了電話,不一會兒,他驚恐地推開門,說:一個女人打來的,問我們要不要服務(wù)??吹搅謬饽欠N樣子,我覺得實在好笑,我坐在馬桶上故意說:你就告訴她我們要嘛,怕什么,她們能吃了我們。這時我看見林國光眼里掠過一絲不快,我這才說:看把你嚇的,這有什么怕的,不理她們就是。夜里林國光大概沒有睡著,第二天起來時他的眼眶深陷了下去,無精打采的樣子。
按照我們的計劃,第二天晚上由林興把桃約出來先見我,林國光則在衛(wèi)生間里待一會兒。整個白天基本上沒有什么事,林興要上班,林國光則躺在旅店里睡覺。我在鎮(zhèn)上轉(zhuǎn)了轉(zhuǎn),也沒有什么景致,到處都是一片片廠房,上下午的時間鎮(zhèn)街上竟然很靜,只有到了中午或者傍晚開始以后,鎮(zhèn)街上才十分熱鬧起來,年輕的打工仔打工妹們穿著艷麗的衣服在燈光下流動著,形成了一個獨特的風(fēng)景線。我想,他們自己是感受不到這樣的風(fēng)景的,只有我這個局外人才一下子有了這樣的想法和感受。
從下午開始,林國光就躁動不安起來,來回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我叫他到外面轉(zhuǎn)轉(zhuǎn),他不肯,只好由著他。此時設(shè)身處地地替他想想,也可以理解。晚飯他只吃了一點點,抹了抹嘴后悶聲不響地進了住房。我沒有立即進去,而是拿出手機給老婆打了一個電話,老婆在那邊說:劉民呵,昨天晚上沒干壞事吧。我說:干了你也不知道哇,你現(xiàn)在是鞭長莫及呵。老婆恨聲地說:我們女人有第六感覺,不信你有本事試試看。我笑道:調(diào)笑歸調(diào)笑,我是有賊心沒有賊膽呀。老婆說:這還差不多。
小鎮(zhèn)上的夜晚好像在不知不覺中就進入了,房里的電話適時地響了,是林興打來的,他告訴我說桃馬上要到了,務(wù)必作好準備。我對林國光揮揮手,林國光便鉆進了衛(wèi)生間。不多時房門外就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我清了清嗓子,拉開了門。
桃見了我,興奮地說:?民哥,你來了也不早通知我一聲,好讓我去接你。桃的嘴還真甜,真的讓男人喜歡。我按照事先編好的話說:我是臨時來這里出差的,聽說你在這里,便來看看你。林興見機忙說:你們慢慢聊吧,我還有個事得先走一步。
如果是走在大街上,我還擔(dān)心認不出桃來,桃的變化真的很大,與先前的形象相去甚遠??瓷先?,她的年齡比實際要小得多,她穿了一條格子裙,越發(fā)顯得年輕和活潑,叫人一見面就感到一種親切。我的心里咯噔一跳,心想完了,這次任務(wù)怕是完不成了。如果叫林國光與她站在一起的話,誰也不會認為他們是夫妻。
我們的談話還算輕松的,我們天南地北什么都談,在談話中,我發(fā)現(xiàn)桃現(xiàn)在可是從里到外都有了許多變化。有很多事情,她不但比我還懂得多,而且還有一定的見解,一點也不像是只讀了小學(xué)五年級的水平。先前她去我家里,她什么也不知道,雖然白白凈凈的樣子像個城里人,但底子里純粹一個農(nóng)村婦女。我在驚喜的同時,又痛心。為林國光。當(dāng)我慢慢把事情扯到正題上來時,桃有了警惕,說:你這次來是帶有一定目的吧。我說:有目的也好,沒目的也罷,你總不能就這樣過下去吧。桃說:那是當(dāng)然,要不你回去后幫我勸勸國光吧,讓他死了心,我們真的不適合。民哥,你是個有文化的人,有些事我還真想找你談?wù)勀?,這屋里悶,我們到外面走走吧。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林國光這時突然從衛(wèi)生間里跑了出來,林國光一下子擋在桃的面前說:看你還想往哪里跑?桃的臉上先是驚愕,而后憤怒起來。她沒有理林國光,她只把臉轉(zhuǎn)向我說:劉民,原來你們合伙來騙我。我一時無語。桃要走,林國光死死堵住門口,桃的臉色烏青,她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我,把我的心都看涼了。我走到林國光面前,說:不要這樣子,你們可以好好談?wù)劼铩A謬鈨春莸卣f:談什么,我只要她跟我回去。我也生氣了,林國光怎么能這樣呵,這可不是在家里,你要她回去就可以回去的。一時,房間里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默。
桃說:劉民,這可是你約我出來的。我說:是的,你跟國光談?wù)劙?。桃這時望了林國光一眼,桃說:也好,在這里當(dāng)著劉民的面,大家把話說清楚,作個了斷。
林國光的臉扭曲著,依然兇狠地說:沒有什么好談的,我只要你跟我回去。
我不會回去的。桃的口氣十分堅決。
我的境地現(xiàn)在顯得十分艱難。說實在話,現(xiàn)在我是一點也不同情林國光了,他這樣做完全破壞了我們的計劃,也是十分幼稚可笑的。我攤開兩手對林國光說:你不能這樣對待桃的,你們必須靜下心來談一談才好。我到外面走走吧,這屋里太悶了。桃一下子抓住我說:劉民你別想躲,我不會放過你的。林國光這時上前來,掰開桃的手,說:你放劉民走吧,不關(guān)他的事。桃說什么也不放手,林國光把桃緊緊抱住,突然,林國光不知哪兒來的大力氣,一下子把桃拉過來摔在床上。林國光雙眼冒著火光,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桃驚恐起來,喊:劉民你不能見死不救呵。我也被眼前的景象呆愣了,林國光瘋了一樣拼命地撕桃的裙子,桃一邊掙扎一邊喊我救命。
這時我是無法走出門的,我不能讓林國光這樣胡鬧下去,必須制止住??闪謬飧静宦犖业脑挘黄疵厮禾业娜棺?,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我在感到憤怒的同時有了一種強烈的責(zé)任感。桃的喊叫變成了哀求,桃的裙子被撕爛了,桃的樣子叫人痛心。我終于忍無可忍,上前一巴掌打在林國光的臉上,我喊道:國光,你這還叫人嗎?畜牲都不如。林國光被我這突如其來的一掌給打懵了,也就在他一愣神間,桃逃出了林國光的控制,從我背后緊緊把我抱住了,桃哭著說:民哥,你可要救我呀。林國光還在那種情緒中沒有清醒過來,他血紅紅的雙眼緊盯著我把拳頭舉到我面前,又放下了。他大聲吼道:你給我滾!
我說:國光你冷靜點好不好,你知道這樣做會有什么后果嗎,你知道這是在什么地方嗎,只要桃一報警,公安局馬上可以把你抓起來。你不是請我跟你同來嗎,那我就要對你負責(zé)。有本事的話,桃會主動跟你回家的。你有什么能耐這樣對待她,你以為這樣她就可以跟你回去嗎?大錯特錯了,自己好好想想吧。
林國光頓時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似地軟了下去,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淚水地哭開了。林國光的這個樣子,不但桃看了會生厭,連我也厭惡起來。
那天晚上是我送桃回去的。桃的裙子扯壞了,我拉著林國光到鎮(zhèn)上的一家商場給她另買了一件。桃說什么也不讓林國光送她,只好我一個人送了一段路程。分手時,桃感激地說:今晚多謝你了。我沒有說話,桃把她的手機號碼給了我,說:你不要告訴他,什么時候有空,我還真想跟你談?wù)勎业氖隆?/p>
一個人走在小鎮(zhèn)的街道上,我的心情非常復(fù)雜。
回到住處不見了林國光,我一驚,這家伙一個人哪里去了,莫非一時想不開?這樣一想,我身上的汗都冒了出來。急急到店外尋找。這兒到街道上還有一段距離,估計不會上街吧。這么晚,他一個人是不敢上街的。果然,我很快在店附近的一棵叫不出名的樹下找著了,林國光蹲在樹下,黑暗包圍著他,看不出他的神情。聽見我喊他,他才站起身,跟在我身后。我問:你到哪里去了?林國光沒有做聲?;氐椒坷?,林國光突然對我嘿嘿一笑說:把她的手機號碼告訴我。我一愣,這家伙竟然跟蹤了我。我很生硬地說:丟了,我不想跟她聯(lián)系。林國光不相信,說:劉民,你可是我請你來的,別吃里扒外呵。我心里正有氣,我一字一句地說:林國光,今天我算是把你看透了,你真的不配。
這天晚上我們都沒有說話,互相在生著氣。躺在床上,我想自己這是何苦呢,干嘛要跟林國光來到這個地方,真是有點不倫不類,太沒有意思了。先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林國光跟桃的差距呢,村里人不都是說他們是最好的一對嗎?這世界人變化真是快呵,桃變得那么高雅有文化起來,而林國光卻越來越粗俗。我不禁有點想自己的老婆了,決定明天回去。真沒想到這次尋找失敗得這么快這么徹底,而打敗的敵人不是別人卻是林國光自己。自己把自己打敗了,還能有救嗎?半點希望也沒有了。
清早起床時我把自己的想法跟林國光說了,林國光竟沒有半點突然,很平靜從身上拿出一疊錢說:這是回去的路費,我就不送了。我問:你什么時候回去?林國光說:什么時候桃跟我回去我就什么時候回去。我無話可說了,既然他鐵了心,那么我說什么都不會起作用,反而會引起他的反感,只有讓他自己撞了南墻時才會回頭。
我走出店門,林國光沒有送,他還在生我的氣。我也懶得理他,我想,我們的友誼怕是從此斷了,心頭不免有點難過。
在等車的過程中,我想了想還是給桃打了個電話,意思是向她道一聲別,正常人的禮節(jié)而已。不想桃在電話中說她要來送我,叫我一定要等她。桃是專程請了假來的,她今天的打扮依然是很青春的樣子,她還買來了一束鮮花,紅艷艷的十分嬌嬈。桃真是一個懂得情調(diào)的女人,林國光真的一點也不相配。這把我本想要禮節(jié)性地勸慰她的話咽回了肚內(nèi)。桃在四周望了望,我知道她是在找林國光,我說:我一個人先回去了,他仍在哪里。桃臉上掠過一絲陰影,但很快就過去了,桃說:本來我是想找你好好地談一談我的故事,現(xiàn)在你要走了,我給你寫信吧。
車子開動了,桃的身影慢慢融進了大街上的人群中。這時,我看到了那個熟悉而又木訥的身影,我嚇了一跳。那個身影跟著車子跑動,我看見了他的雙眼里噴出的火焰還有他嘴里飛出的咒語。
到達那個城市后我為找不找那個未曾謀面的朋友猶豫了好久,最后還是決定見一面。手捧地址找呀找,好不容易找著了,卻被告之她到北方出差去了,我把那束鮮花插在了她的門上,盡管它開始枯萎了。我沒心情再留在這個城市,給老婆買了兩件衣服后便踏上了回家的火車。在上車前,我沒有忘記給老婆打了個電話。
一路無話,輾轉(zhuǎn)到家已是第二天的晚上,老婆正如我想象中的那樣在我進門的一瞬間擁抱了我,使我旅途的勞頓消失一空。在吃飯的過程中我把這些天來的情況向老婆作了簡短的匯報,詳細的工作當(dāng)然還要等到床上,表現(xiàn)不好的話還有受到處罰的危險。
等我吃完飯匯報完,老婆這才喜滋滋地說:你們那個領(lǐng)導(dǎo)可能要下來了。晚上的詳細匯報就免了,你給我到幾個領(lǐng)導(dǎo)家里活動活動,東西已給你準備好了。
我呆望著老婆,竟然一時無語。
若干日子后,終如老婆所愿,我坐到了我們單位領(lǐng)導(dǎo)的位子上,整日假模假樣地忙碌著。
忽一日,老婆對我說:今天林國光來過了。我楞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說:桃回來了嗎?老婆說:沒有,聽說他們離了。我忽然想起桃給我寄來的一封信,第二天在辦公室的抽屜里找了半天也沒有找著。這信已收到一個多月了,當(dāng)時沒空看,沒想竟忘記了。
也不知桃在信中給我講了一個怎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