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凱雄
把老爺子打造成一個網(wǎng)絡寫手
這本書從寫作到出版,在歷史上肯定會留下一筆,因為它是一部生命之書。黃永玉先生是1924年生人,今年92歲。他自己有一個自述,說他1945年開始起意寫這部小說,后來停下來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幾次想續(xù),但是趕上了一場又一場的運動,又擱下來了。然后到八十年代,又動了寫的念頭,因為那是一個所謂思想解放的時代。但是一直到1989年以后,好像才正式起筆,那時候他65歲了。以后又是十年,到2009年《收獲》開始連載,一直連載到現(xiàn)在。這樣一個中國作家的寫作在出版史上,我不知道是不是絕無僅有,大概是絕無僅有。這樣一個過程讓我們有一個想象了,假定作者四十年代真的寫出來了,或者如果作者五十年代寫出來了,再或者如果作者六十年代寫出來了……它一定不是現(xiàn)在呈現(xiàn)在大家面前的這樣一部作品。這個作品從1989年真正開始寫,2009年開始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前后經(jīng)歷了七十多年,凝聚了作者七十年的人生經(jīng)歷、歷練,還有他對這個人情世故的品味,所以說它絕對是一部人生之書??匆粋€老先生在肚子里面、在腦子里面折騰了七十多年的文字,我估計在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這是惟一的一次。這真的是一個老先生用他畢生的生命、經(jīng)歷和體驗最后擠出來這么一部書。
再說一下這部作品?!盁o愁河”第一部《朱雀城》80多萬字,寫到主人公12歲。這一部《八年》(上),版權(quán)字數(shù)35萬字,分上中下三部分總計大約90萬字,寫到主人公20多歲,依此類推,如果小說一直寫到主人公90歲,你想想會是個什么樣的規(guī)模?于是就有人提出:在現(xiàn)在這樣一個快節(jié)奏時代,這部作品如此之慢的節(jié)奏還行不行?我曾開玩笑說《奧勃羅莫夫》寫起床寫了83頁,我們跟它有一拼了。
還有一點,老爺子搞木刻起家的,后來延伸到別的領域,包括油畫和其他等等。他上世紀八十年代寫詩,得了全國詩歌大獎,散文也寫得很漂亮,你讀《比我老的老頭》,篇篇都漂亮。那么,這樣寫長篇行不行?在這個時代還有沒有人能夠讀下去?我曾說我們也可以把老爺子打造成一個網(wǎng)絡寫手,他現(xiàn)在每天早上起床坐著寫兩個鐘頭,每天往網(wǎng)上傳兩頁上去,每天更新,也很時髦啊。在這么一個所謂非常快速的時代,這么一個慢小說,而且寫的漫不經(jīng)心,你粗粗一看它好像沒有整體的結(jié)構(gòu),沒有非常精巧的構(gòu)思,就是老爺子興之所至——人物表就11頁,有名有姓的人物70多個。這樣一部小說怎么讀?它一定會被各種質(zhì)疑!
我就在想,在這么一個紅塵滾滾的時代,這么一個鬧哄哄的時代,我們需不需要這種東西?其實真的還是需要。因為這是一部有味道的小說。我坦率地跟大家講,它在《收獲》上連載時我就在看,看了幾期沒有耐心看了。這次為了要來參加活動評說這個作品我不得不看,然后每天晚上安安靜靜地看,看著看著味道就來了。老爺子在漫不經(jīng)心當中其實把那個時代,把那個地域,把文學的一些味道都表現(xiàn)出來。比如《八年》,講一個小孩子從湘西走出來,到長沙,到寧國,然后再到東南沿海的廈門集美,那種所謂文明的差異在第二部里面就表現(xiàn)得很充分,的確只有慢慢的來品,慢慢的來感受才能體會到這樣一部作品的深意和妙處。
孟繁華
它是黃永玉先生的成長史
實事求是地說,《無愁河的浪蕩漢子》第一部出版之后在批評界說法很不一樣。比如人民文學出版社前天發(fā)出了推介活動的預告之后,后面有很多網(wǎng)友跟帖講這書太絮叨,節(jié)奏太慢,沒有情節(jié)。這些讀者朋友說的是不是事實呢?我覺得它是一個事實。
要我說,在今天人心都比較浮躁的時代,一個長篇小說如果寫上30萬字以上它就是一個失敗的小說。這是個極端的看法,但我是要以這種極端來講一個想法:長篇小說在今天不宜寫得太長,《紅樓夢》、《戰(zhàn)爭與和平》的時代已經(jīng)永遠成為過去。
但是我們現(xiàn)在很多作家都試圖要寫史詩。在文學史中,“史詩”是對一部作品最高評價,好像直到今天這個觀念仍然沒有改變。但是時代在發(fā)展,讀者閱讀的耐心和媒介發(fā)展大有關系。今天我們拿個手機發(fā)微博就是140字,用微信說話最多只能說一分鐘,這個限制會影響我們的日常生活。也就是說,當我們習慣用微信對話以后,超過一分鐘的話我們就沒耐心聽了。當我們習慣在微博上看新聞以后,超過二百字的文字也沒有耐心看了。
再說回這部小說。小說第一部《朱雀城》80多萬字,第一次出版印了三萬多冊。后來出版社非常人性的把它改成六卷,這樣拿出來任何一卷都不會太長,對普通人的閱讀不會構(gòu)成挑戰(zhàn),讀者會有耐心的把每一卷讀完。
有評論說,這是黃永玉人生之書、生命之書。我非常同意。同時我也覺得從第一部和第二部的上卷來看,它還是黃永玉先生眼中的南中國的風景畫和浮世繪。黃永玉先生在第一部和第二部上卷中確實沒有寫很集中的故事,就是寫小說主人公張序子眼中看到的、聽到的,他個人的經(jīng)歷。因此這是一個自敘傳,我們也可以把它認為是黃永玉先生的一個成長史。
我們今天的生活確實是節(jié)奏太快,這是一本慢書,寫得慢,也需要我們慢慢去讀。但是寫得慢,或者這本書冗長,不等于我們不能接受。許多年以前日本有一個很火的電視動畫片《灌籃高手》,一個籃球投到那個筐里需要兩集,節(jié)奏慢不慢?球在空中走走就說別的去了,這個球一直不落到籃球筐里。所以說慢沒有關系,關鍵作者是用什么方式來書寫。
我們今天是紅塵滾滾的生活,也是物欲橫流的生活,今天的生活是尋找身體快感。黃永玉重塑百年的經(jīng)歷和今天新媒體時代展現(xiàn)出來的文學藝術形式,確實構(gòu)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我們今天生活確實很快,每天都日新月異,但是我覺得我們也應該回頭看一看那些沒有變化的生活。我到很多地方,經(jīng)常有記者采訪我,讓我看一看這個城市有什么新的變化?我說我寧愿看到這個城市沒有變化的東西,沒有變化的這些才是有價值的,才是和我們建立歷史關系的。那么黃永玉的《無愁河的浪蕩漢子》,就是那些沒有變化的東西,他用文字的方式記錄下了我們不曾經(jīng)歷、也難以想象的一段歷史,這個和當下這種新媒體的藝術樣式比較起來,我覺得它的價值自然呈現(xiàn)出來了。
黃永玉先生是個畫家,是非常有生活情趣的,文如其人,一個人的性格趣味都會在他的小說里面表達出來,特別是和自己的經(jīng)歷有關,寫自敘傳的作品,這些特點都會一覽無余。
史航
有時候我們讀書是為了落伍于時代
今天我們在北京書展這個場合談這本書很有意思。周圍都是鬧哄哄的,在鬧哄哄的環(huán)境談這一本書一點都不違和,因為這本書有自己的一份紅塵熱鬧,它不是清靜打坐的書,是在紅塵里打滾的書,但是比我們現(xiàn)代人姿勢要好看,心態(tài)自在,這個很重要。
所以,我們今天就在這個人來人往的書展環(huán)境中聊一聊我們心中的黃永玉,心中的無愁河,包括這本《八年》。
《八年》是《無愁河的浪蕩漢子》的第四本,之前的《朱雀城》就寫了三本,現(xiàn)在主人公張序子出了城,然后又過了河,走進“八年”,走進他的少年時光,我們跟著他走得時候如醉如癡。這本書的人物表有11頁,書厚薄是一種分量,但是人物表11頁就意味著他認識的人那么多,他牽掛的人那么多,他想要大家知道的人那么多,這是一個非常熱心腸在回憶的人,他的回憶也是有著他自己的溫度,這個是特別提醒大家的一件事情。
黃永玉在《朱雀城》的前言中說:我寫得太晚了,而且我要寫的太多了,我能不能寫完我很著急,但是誰也不能幫我。這是一句大實話,一切回憶在他一個人腦子里裝著,誰能幫他?我們只能等他,都不敢催他。他是急著寫完,但每一本我拿到之后舍不得讀完,只想慢慢展開一個長卷。我們現(xiàn)在這個時代看電影、看視頻,大家經(jīng)常很著急,經(jīng)常拖著進度條往后走,想看后面怎么樣。但是讀黃永玉的書,你拖進度條等于錯過一切,他寫的是日子,是每天的生活,是人跟人之間怎么相處——這是特別重要的一件事情。我只能說這樣的書,它的出現(xiàn)是特別好的一件事情。
老先生估計現(xiàn)在還在寫著呢。我個人的一個感受:這是一本鮮活的書,因為它正在被書寫。它還是一本及時的書,就在一個這么快的時代,有一本這么慢的回憶的書,是非常及時的。有時候我們讀書是為了趕上時代,有時候我們讀書是為了落伍于時代,有一個自己的空間。尤其看黃永玉的書我會發(fā)現(xiàn),一個人一直活在大時代的陰影下,還能曬自己的陽光,一個人活在當下卻在寫現(xiàn)代文學的小說,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黃永玉老人這本書寫到了過年。他說,過年的的時候就是讓你放松一會兒,認一認自己,也認一認身邊的親人、鄰居和鄉(xiāng)村。這對我們諸位也是一個提醒,馬上就要過春節(jié)了,春節(jié)就像時間通道一樣,是能回到從前積累記憶最多的一個節(jié)日,所以希望大家能夠認一認自己,認認周圍的朋友,也認一認自己周圍經(jīng)過的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