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占彪
論郭汝霖“使琉”及其《重編使琉球錄》
陳占彪
嘉靖三十四年(1555)郭汝霖受命往封琉球中山王尚元,由于史料的缺乏,冊封正使郭汝霖的生平事功、郭汝霖代替吳時來使琉、中國拒絕琉球領(lǐng)封請求等問題多語焉不詳,無法得到深入討論。但通過一些鮮為學(xué)界注意的地方志、學(xué)界新發(fā)現(xiàn)的“朋僚贈送詩文”,以及郭汝霖本人的《石泉山房文集》等材料,可以豐富郭汝霖的身世事功,展示時人對原冊封使吳時來的多元看法,揭示在“倭寇禍華”背景下中國拒絕琉球領(lǐng)封請求的一個主要原因在于“不當(dāng)示怯”于日人。同時對比郭汝霖的《重編使琉球錄》和陳侃的《使琉球錄》,可知郭錄在“重編”中有“刪文”、“增文”和“改文”三種情形。
郭汝霖 《重編使琉球錄》 《使琉球錄》
嘉靖三十四年(1555),吏科左給事郭汝霖受命往封琉球中山王尚元。關(guān)于冊封正使郭汝霖,我們可以從一些職官類文獻、地方志、個人文集等材料中勾勒出他的生平履歷。
郭汝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收錄的《重編使琉球錄》作者標(biāo)為“郭世霖”。其依據(jù)大概是在其后附錄的《四庫存全書總目·使琉球錄二卷提要》中所云:“其人特訛‘世’為‘汝’耳,萬歷中,蕭崇業(yè)《使琉球錄》稱陳侃、郭世霖二錄,其明證也?!彼膸烊珪婺繀矔幋畚瘑T會編:《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49,齊魯書社,1996年,第715頁。王菡從《明史》、《江西通志》、《畿輔通志》、蕭崇業(yè)的《使琉球錄》、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本、郭本人的《石泉山房文集》、郭本人的《使琉球錄敘》等文獻判定“郭汝霖”確是“郭汝霖”,非“郭世霖”。詳見王菡:《<重修使琉球錄>的刻本及其作者》,載《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6年第2期。(1510—1580),字時望,號一厓,江西吉安永豐人。嘉靖十九年(1540)庚申鄉(xiāng)試中舉,*其中舉名錄可見于謝旻等監(jiān)修:《江西通志》卷54,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史部273,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774頁。三十二年(1553)癸丑科進士,“四十余歲始第”,可謂“蹭蹬云途”。*郭中進士次年,甲寅年(1554)榮歸故里,賦詩有云:“抱璞時野泣,遺珠空自憐。蹭蹬數(shù)年內(nèi),始獲選青錢?!币姽炅兀骸妒椒课募肪?,《甲寅抵家》,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篡委員會編:《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129,齊魯書社,1997年,第397頁。嗣后,授行人司行人,此時使魯,“拜闕里、上鄒嶧山、登臨岱岳,尋秦漢封禪遺趾,過靈巖,觀鐵佛袈裟,飲嘯太白樓,中間發(fā)為歌吟”。*郭汝霖:《石泉山房文集》卷8,《石泉山房摘稿序》,第489頁。三十五年(1556),入吏科給事中辦事。三十七年(1558)三月九日,升刑科右給事中。四月一日,奉命使琉球國,升吏科*徐玉虎一文誤“吏科”為“刑科”。見徐玉虎:《明嘉靖辛酉郭汝霖、李際春<重編使琉球錄>解題之研析》,載《海交史研究》2001年第2期。左給事中。四十年(1561)五月,自福建五虎門出海。十一月二日,封事竣,離琉球歸國。次年升光祿寺少卿。四十二年(1563),改任順天府鄉(xiāng)試提督,代理順天府知府事。四十五年(1566)為南京太常寺卿。隆慶元年(1567),致仕歸鄉(xiāng)。后十余年興學(xué),建太極書院,教育鄉(xiāng)梓子弟,研究儒教,以陽明學(xué)著稱。神宗萬歷八年(1580)辭世,壽七十歲。著有《石泉山房集》(其子輯)、《使琉球錄》。
郭汝霖生平事略,可見于萬歷年蕭彥等撰的《掖垣人鑒》*郭汝霖,字時望,號一崖,江西永豐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三十五年九月由行人選吏科給事中,三十七年升刑科右,奉使琉球,本年升吏科左。四十一年升光祿寺少卿,仕至南京太常寺卿,隆慶元年致仕。見蕭彥等撰:《掖垣人鑒》卷14,《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259,齊魯書社,1996年,第309頁。,雍正年的《江西通志》*《江西通志》記:郭汝霖,字時望,永豐人,嘉靖進士,官吏科給事。上平倭十事,又上疏極論時務(wù),奉璽書封琉球王,饋褭蹄金不受。命督修通州灣,議者謂非二十萬不可,霖力裁之,費止三萬有奇。工竣,詔升俸二級,以南太常卿乞歸。謝旻等監(jiān)修:《江西通志》卷79,第704頁。和同治年的《永豐縣志》等文獻。前兩者相對簡略,后者較為詳細,且為人所鮮見,我們且將后者抄錄如下:
郭汝霖,字時望,號一厓,層山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授行人,改吏科給事中。上平倭十事,*“平倭十事”即指《吏科左給事中臣郭汝霖奏為倭患既平陳未議以圖地方久安事》奏疏中提出的十議:議海防、議兵術(shù)、議選將、議練兵、議器械、廣招募、議專任、議號令、議團結(jié)、議糧餉。他稱其之所議,“雖若獻言之常談,而今日經(jīng)理之道實不出此,伏乞發(fā)下該部酌其可果有一言足用,賜之實行,臣不勝幸甚?!薄妒椒课募肪?,第478-481頁。又疏論邊防時務(wù),指陳痛切,*或系指郭出使因倭患羈留閩地,后出使復(fù)命時陳奏地方事的奏疏《吏科左給事中臣郭汝霖謹奏為出使復(fù)命陳言地方切要事》。其直陳地方“舊倭新倭不已,兵賊山賊相率乘機”的危局,并指稱其根本在于軍門巡撫和郡縣守令兩層面上用人不當(dāng)。又陳福建民力窮極,建議“陛下大廓天度,敕諭地方一切錢糧暫留應(yīng)用,俟其寧靜之后另行區(qū)處”?!妒椒课募肪?,第482-483頁。尋轉(zhuǎn)刑科右給事中。*郭氏先吏科給事中辦事,后“刑右”,再以“吏左”身份使琉。郭氏所上“平倭十事”及“陳地方事”均系從琉球回國后所奏。該地志將此誤為郭氏出使琉球前所奏。會琉球國請封,汝霖奉璽書往,賜玉帶一品服,先是使外國者正副使各一舟,費各數(shù)千金,汝霖并之以便民。逾年至琉球,成禮,國王饋褭蹄黃金,不受。往還凡三年,始報命。而琉球使者具言汝霖辭金狀,帝悅,賜白金纻絲,升光祿少卿,改順天府。丞命督修通州灣城,議者謂非二十萬金不可,霖力裁之,費止三萬有奇,數(shù)月而工竣,人皆奇之。汝霖曰:“是何足奇?吾第能禁中官吏胥侵漁,是以費不濫而事易集耳?!痹t升俸二級。又上疏請發(fā)中帑,寬征徭,以蘇畿輔民,報可。改大理少卿,升南太常卿,乞休歸。汝霖孝友敦睦,少嘗師事鄒守益、歐陽德。既歸,倡建太極書院于鄉(xiāng),祀鄉(xiāng)先哲羅倫以為勵后進。與邑士舉敦復(fù)之,會于螺獅庵中講學(xué),又時往青原山,與同郡名流切磋不倦。己卯冬,病革,無一語及家事,第命其子曰:和以睦,親毋忤;謙以處,亡毋伉;儉以制,用毋靡。又寄語同游共勉于學(xué),其死生之際如此。所著有《石泉山房集》、《使琉球錄》,崇祀郡邑鄉(xiāng)賢。*雙貴、王建中修,劉繹等纂:《(同治)永豐縣志》卷21,《人物·名臣·宦業(yè)》,江蘇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256-257頁。
郭氏四十余歲始第,可謂晚矣。而在其官宦生涯中,“使琉”與“修城”恐怕是他做過的兩項最重要的“欽差”。他說,“念惟往者海濤飄泊,萬死一生,灣城馳驅(qū),日舂夜筑,苦身竭力為國家省財節(jié)用,怨者已多,幸得退伏草茅以終殘喘,豈非過幸也哉?!?郭汝霖:《石泉山房文集》卷6,《與張鶴樓年丈》,第473頁。他在其母行狀中亦云,“汝霖焦心苦身,以求致于二役者,實太夫人之教”。*可惜的是,原書缺失了一頁,即缺失了郭汝霖敘其使琉之事,只可見修灣城一事。郭汝霖:《石泉山房文集》卷13,《先太夫人行狀》,第536頁??梢娖湟簧畲笫鹿φ诖硕?。
關(guān)于使琉之事,我們已經(jīng)詳知,關(guān)于修筑灣城一事,如上所云,他改變中飽私囊的積習(xí),防止官吏侵漁,為國家節(jié)省費用,自然為貪者怨恨。鄒元標(biāo)說:“往在長安人,頌先生城通州功最高,為官家省金錢數(shù)萬緡,卒以是媒忌,使先生私囊槖、出緒馀、結(jié)奧援,何顯位不可致,奚必優(yōu)游泉石老耶?”*鄒元標(biāo):《郭一厓先生文集序》,《石泉山房文集》,第375頁。
無論是琉球卻金,還是灣城修城,皆可見其廉直端亮。王時槐在郭的文集序中稱其為人“真誠淳靜,恬澹質(zhì)直”?!跋壬⒊算§笊?,諫垣論列動中機宜,奉使肅將夷邦詟服,歸田息軌躬示典刑。蓋先生以實德措諸日履,故所至矩矱有常,不愆于度,足彰儒者真積之學(xué)?!?王時槐:《一厓先生石泉山房文集序》,《石泉山房文集》,第372-373頁??梢娛且粋€克己實行之儒君子。其朋僚亦稱,“時望在諫垣,忠厚正直,素行可達于神明”。*雷禮:《贈右司諫郭時望使琉球序》,方寶川、謝必震主編:《琉球文獻史料匯編·明代卷》,海洋出版社,2014年,第181頁。對其品行評價極高。
與郭氏相比,同行的副使李際春的生平材料更加缺乏,我們大概可以知道他約生于1536年,字應(yīng)元,號槐亭。河南杞縣人。嘉靖三十四年(1555)舉人,三十五年(1556)進士。入選行人司行人,三十七年(1558)春,奉命輔佐刑科給事中吳時來,往封琉球國中山王尚元。嗣因吳氏有戍事,改輔正使吏科給事中郭汝霖往。歸國后,以勞苦升尚寶司丞,至通政使。嘉靖四十五年(1566)二月升南京太仆寺少卿,隆慶二年(1568)改太仆寺少卿,隆慶四年(1570)升鴻臚寺卿,隆慶六年(1572)升通政使司通政使,七月報致仕,辭官歸里,神宗萬歷十一年(1583)謝世。*郭、李的生平簡歷可參見徐玉虎:《明嘉靖辛酉郭汝霖、李際春<重編使琉球錄>解題之研析》,載《海交史研究》2001年第2期。
使琉回國后,郭汝霖與冊封副使李際春同編*對郭汝霖,李際春編寫的《重編使琉球錄》,從內(nèi)容上看,顯系郭汝霖所編寫,但書中卻明確寫有“吏科左給事中吉郡郭汝霖編,行人司行人杞邑李際春同編”,這里依原文將此書著作人列為“郭汝霖和李際春”。為省便起見,后文亦將此書簡稱為“郭錄”?!吨鼐幨沽鹎蜾洝?。在目前所見四種明代封使所作的《使琉球錄》中,臺灣的大型文獻叢書“臺灣文獻叢刊”多有整理,惟有郭汝霖、李際春同編的《重編使琉球錄》向未被整理過。
郭汝霖、李際春的《重編使琉球錄》存世最早的刻本目前保存在美國國會圖書館。*此版本“禮儀”之前部分內(nèi)容的影印件可見于《琉球文獻史料匯編·明代卷》。王重民先生判斷該本為“明嘉靖間刻本”。*王重民為該書撰文為:重編使琉球錄二卷(四冊) 明嘉靖間刻本[十行二十字(20.4×13.7)]。原題“吏科左給事中吉郡郭汝霖編,行人司行人杞邑李際春同編”。按《明史》卷323《外國琉球傳》云:“嘉靖三十六年,貢使來告王尚清之喪,即命給事中郭汝霖,行人李際春封尚元為王。至福建,阻風(fēng)未行(編者按,當(dāng)系因倭患滯閩,非阻風(fēng)未行)。三十九年,其貢使至福建”云云,即此事也。汝霖與際春于嘉靖四十年五月二十八日方登舟,潤五月初八日抵達那霸港,十月初九日返棹,十一月初二日回入福州。行前得陳侃、高澄《使琉球錄》讀之,至是依陳、高原錄,更附入個人所經(jīng)驗者,重編為是書。北平圖書館有陳、高《使琉球錄》原本一卷,今已印入該館《善本叢書》第一集內(nèi)。此本有“福山王崇煥收藏之印”、“蕉雨亭”等印記。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214頁。中央民族大學(xué)圖書館藏有“明鈔本”,該版本可見于《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49,*殷夢霞、賈貴榮主編:《國家圖書館藏琉球資料續(xù)編》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2年)中收錄的《重編使琉球錄》與《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收錄的從墨跡上看完全相同。國圖本注為“清抄本”,到底是明抄,還是清抄,因未看到判斷依據(jù),不得而知,且依“四庫存目”本的提法。郭李使琉的行程經(jīng)過從其使錄中可知。約略如下:
嘉靖三十四年(1555)六月,中山王尚清薨。三十七年(1558)正月,世子尚元上表請乞襲封王爵,禮部奏請差正使吳時來、副使李際春往封。吳時來有戍事,郭汝霖代之。四月初二日,請詔請行。十一月,造船。三十八年(1559)四月四日,舟僅完其半,因倭患,出塢躲避。三十九年(1560)正月,琉使蔡廷會來貢,傳有領(lǐng)封之意,禮部議,不允。四十年(1561)五月二十八日,始祭海登舟。二十九日,至梅花開洋。閏五月初一日,過釣嶼。初三日,至赤嶼焉。初九日,抵琉球那霸港。六月初九日,行祭王禮。二十九日,行封王禮。十月初九日,登舟返棹,為風(fēng)雨所阻,泊于那霸港內(nèi)。十八日,出那霸港。十一月初二日,歸福建省城。此役前后四載(“四載馳驅(qū)慚重命”*郭汝霖:《石泉山房文集》卷5,《封王十詠》,第438頁。),滯留琉球長達五月。
天使封王,“玉帶橫我腰,麟袍華我躬”*郭汝霖:《石泉山房文集》卷2,《奉使琉球出都門》,第399頁。。論理位隆恩重,風(fēng)光無限,然琉球封王,不及安南、朝鮮封王來得安全自在。遠赴琉球,滄溟萬里,風(fēng)波莫測,生死未卜,身家性命只有寄托在“唯朝廷之威福與鬼神之陰騭”上了。因此,時人莫不視為畏途,避之惟恐不及。(“時當(dāng)往者率悒悒憂動色”。*屠應(yīng)埈:《送給事陳君使琉球序》,載《琉球文獻史料匯編·明代卷》,第92頁。)副使李際春聞命之初,人“浪傳其流涕惶怖”。*郭汝霖:《石泉山房文集》卷9,《使事小紀(jì)》,第515頁。可以說,出使琉球?qū)€人來說是一件“外在光鮮,內(nèi)心苦楚”,“有苦說不出”的事。
郭汝霖這次出使琉球,本是吳時來*吳時來(1527—1590),字惟修,號悟齋,浙江臺州府人。嘉靖三十二年(1553 )進士,授松江府推官,升任刑科給事中。嘉靖三十七年(1558),受命為冊封琉球正使出使琉球,因彈劾嚴(yán)嵩,尚未成行,即被貶戍橫州,隆慶元年(1567)才回京任工部給事中。二年(1568),受命巡撫廣東,又被劾罷官,萬歷十二年(1584),起任湖廣按察副使,旋升刑、吏二部侍郎。十五年(1587),官至左都御。十八年(1590),再遭劾病逝北京。贈太子太保,謐忠恪。不久被奪謐。參見《琉球文獻史料匯編·明代卷》第156頁。充正使?!靶蚣皡侵G議悟齋,往時及者率陰相遜卻,稽來使不得行,吳諫議獨慨然曰:序及我,我當(dāng)往?!?趙釴:《諫議吳君悟齋使琉球贈言》,載《琉球文獻史料匯編·明代卷》,第169-170頁??梢?,出使琉球在當(dāng)時是有一定“游戲規(guī)則”的,輪到誰是誰。又可見,吳是慨然愿往的??墒?,在這節(jié)骨眼上,“適時來有疏論大學(xué)士嚴(yán)嵩奸邪狀,嵩言其畏航海之役,故生事妄議。上怒,廷杖時來,謫戍廣西”*嚴(yán)從簡:《殊域周咨錄》,余思黎點校,中華書局,1993年,第150頁。。從《掖垣人鑒》中可知,具體地說他去了廣西的“馴象所”(“三十七年奉使琉球,比以言事謫戍廣西馴象所”)。*蕭彥等撰:《掖垣人鑒》卷14,第310頁。吳時來出使一事旁生枝節(jié),于是乎郭汝霖代之。
從朋僚贈送吳的詩文中可知,吳時來對使琉一役并不逃避,而且心中還有“聯(lián)琉抗倭”的“一盤棋”。但對繼任者郭汝霖及時人來看,吳態(tài)度消極,是借彈劾權(quán)相來逃避使琉一差的。
“吳被命,怏怏病數(shù)日,二月初而差,遲之至三月終尚未有行意。時大同右衛(wèi)事急,吳疏劾總督楊順,上逮系順。三日后,復(fù)劾元宰嚴(yán)公,上知其意,廷杖之,謫戍廣西。人始議吳,處科三載不一言,及差行未數(shù)日兩疏,何前后之相懸也?”吳在受命之前,曾有星士王鶴麓者卜其當(dāng)遠行,待到郭代吳行,有人讓王星士給郭天使也算上一卦,郭見到此人,“余諗之曰:吳行決乎?王曰:意欲求脫。”可見時人又多認為吳是藉彈劾嚴(yán)嵩求得解脫的。為郭抱不平的朋友們甚至認為此一主意正系該星士所出,擬將其下獄。后來鄒元標(biāo)在為郭的文集所作的序文中“不點名”批評吳時來的“巧避”行為。他說“巧避者”認為“等死耳,死海寧死諫,猶不失萬世名”??墒?,“彼巧避者雖能博一時嬰童村婦之口,不能逃天下正人君子真心,卒之顛倒末路,以是知虛名不可假也,皇天不可欺也,獨波濤異域,能死人哉?嗟乎!人之初終系于一念,一念而真,萬死萬生,歷久不變。予于茲益信矣?!?鄒元標(biāo):《郭一厓先生文集序》,《石泉山房文集》,第375頁。
代吳時來的郭汝霖也認為吳借彈劾權(quán)相來逃避使事的。被命后的郭汝霖尚未有合身妥貼的賜衣,就被催促急行,郭就氣憤地說,你們以為人人都是吳時來(“夫承差者,未必皆吳君也”)。出行后的郭汝霖和被謫后的吳時來的船在淮安正好前后腳,“吳故避余,余訪之曰:何遂不相見?吳面赤莫能應(yīng)?!?郭汝霖:《石泉山房文集》卷9,《使事小紀(jì)》,第514-515頁。從這些敘述來看,在郭汝霖及時人眼中,吳時來行為“不光彩”。
這便是封王尚元時經(jīng)歷的“換使風(fēng)波”。
郭汝霖被命后,開始了其曠日持久的使琉行程。從尚清薨到封王事畢,前后竟達六年,而從世子請封到封王事畢,前后幾近四年,汝霖此行之所以曠日持久皆因沿海連年倭患所致,這是前次封王所未遇到之情形。
他們此行不光要對付風(fēng)濤之險,還有提防倭寇之患。由于倭寇的襲擾,諸事進展不順。當(dāng)其封舟僅造一半時,因為賊報而不得不出塢躲避,而此行各路人手亦因賊阻難集,*《石泉山房文集》卷6,《奉聶雙江先生》,第470頁。郭在信中辯稱,“主張行舟之人又在漳州途中阻賊,非二三十日不能來,來則風(fēng)汛已過,何能行也?”待舟成人齊,出海的“安全問題”,又不能不考慮。倭寇猛于風(fēng)濤,“近年海多倭,不獨驚風(fēng)浪”*郭汝霖:《石泉山房文集》卷2,《層村三首》,第401頁。。“邇來倭寇縱橫,當(dāng)海風(fēng)之期,彼且旋棹,此不有甚于風(fēng)波者?”*郭汝霖:《石泉山房文集》卷8,《星槎錄序》,第494頁。果不其然,他們幾遇賊船?!凹鹊职?按,指琉球)三日后,有傳賊船從其境上過者,蓋蓬力小,大洋中自不相及?!?郭汝霖、李際春編:《重編使琉球錄》,見《國家圖書館藏琉球資料續(xù)編》上,第53-54頁。于是,在此種海道險遠、*在陳侃封王之時,即有人稱海道險遠,不如讓琉人前來“領(lǐng)封”。倭寇侵犯的情形下,就出現(xiàn)琉球的“領(lǐng)封”之請。*琉球領(lǐng)封之請很大程度亦為閩巡樊獻科等人推動的“預(yù)策”?!爸T君覩時事,重國體,私圖公奏,竟莫挽余行?!惫炅兀骸妒椒课募肪?,《使事小紀(jì)》,第515頁?!吨猩绞雷V》記云:“三十八年己未秋,遣正議大夫蔡廷會、長史梁炫等奉表貢方物并謝恩。時廷會等具言:‘海中風(fēng)濤回測,??艹鰶]不時??质拐哂兴?,獲罪上國。請如正徳中封占城故事,賚回詔冊,不煩天朝遣封?!=ㄑ舶从贩I科以聞,世宗命禮部議。禮部議奏:‘昔正徳中,占城國王為安南所侵,竄居他所,故令使者賚回敕命,乃一時權(quán)宜。然占城國王沙古卜洛猶懇請遣使封,為蠻邦光重。今琉球左海中,諸國頗稱守禮,累朝以來,待之優(yōu)異。每國王嗣立,必遣侍從之臣,奉命服節(jié)冊以往,著為例。且廷會無世子印文,若遽輕信其言,萬一世子以遣使為至榮,以遙拜為非禮,不肯受封,復(fù)上書請使如占城,將誰任其咎哉?乞凡朝貢并冊封如例,以示大典。’世宗從之?!?蔡溫等:《中山世譜》,高津孝、陳捷等編:《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4冊,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第332-333頁。這次,朝廷以“舊典難劇變”拒絕琉球領(lǐng)封之請。后來萬歷倭患之時,朝廷又遇到了類似的問題,往封,還是領(lǐng)封,交付大家討論,有人就認為,出使琉球,倭兇、海險、供億難、舟費錢,與其往封,不如領(lǐng)封。*李廷機:《乞罷使琉球疏》,載《琉球文獻史料匯編·明代卷》,第254-257頁。
“舊典難變”固然是中國拒絕琉球領(lǐng)封請求的原因,但如不把“拒請”放置在“倭寇禍華”這一歷史背景中思考的話,就難以明白其真意所在。
試想,在倭寇肆虐的時候,中國如從琉所請,就顯得露怯示弱,憚煩畏難,就勢必刺激、催化日本人的非分之想,一句話:長賊志氣,滅己威風(fēng)。這一點,時人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原冊使”吳時來便說:“又以外使在中多探聽,不當(dāng)示怯,今朝乞封,暮即遣使,知中國不以海為難也。庶法令可行,吾之意在是?!?趙釴:《諫議吳君悟齋使琉球贈言》,載《琉球文獻史料匯編·明代卷》,第171頁。只是你明白這其中道理,可為什么拖拖拉拉遲遲不動身呢?雷禮在《贈右司諫郭時望使琉球序》中亦云:“今琉球國王雖奔走效順,而郡島倭奴實狡焉弗恭,每偵中國之政為向背,則今日之命固島夷觀屬所系,寧羨賈口辯已耶?”*雷禮:《贈右司諫郭時望使琉球序》,載《琉球文獻史料匯編·明代卷》,第180-181頁。因此,在這時事艱難之際,就只有“往封”的惟一選項了,即便“硬著頭皮”也得上,這一面固然是維持舊典,一面更是做給不安分的日本人看的。
我們不但要不“示弱”于日人,而且還要“示威”于日人。讓日本人看看漢官威儀和中土恩德,讓他們明白這樣一個道理,“安分守己得隆恩”。也就是說要日本“學(xué)習(xí)琉球好榜樣”,達到“化行于異類”的目的。
然蕞爾倭島,復(fù)有豕突淮吳間,以干師旅之怒,膏血中土者,使其疆域聯(lián)絡(luò),聲氣相通,誠見吾之威儀、辭令、氣節(jié)、謨略,足以鼎重國勢,光揚王靈,必其視華人也如天神之降,而其尊中華也如天,效順者堅志,犯順者革心,安知其不遂戢暴修職,悉如琉球以自徼福耶?使果能戢暴而修職,世如琉球也。國家之寬仁,又安知其不待之以琉球之殊恩耶?夫若是,其身邁于絕域,而化行于異類也,則啣命者,將不得為國之勞臣耶?其倡義率先稽首授命者,又將不得為夷之望國耶?壯哉!茲行也,不徒然矣!*曹大章:《送給諫吳悟齋使琉球序(代存翁作)》,載《琉球文獻史料匯編·明代卷》,第162-164頁。
就是說,你日本怎么就不學(xué)學(xué)人家琉球,不做番邦享殊恩,偏為賊寇禍中華,后來封王畢事的郭汝霖也不解地說,“倭寇連年枉自疲,血腥潮水益堪悲。何如修貢中華主,蒼玉珠弁耀海湄”*郭汝霖:《石泉山房文集》卷5,《封王十詠》,第438頁。。
如果日本人不明白這個道理,或者說明白了這個道理,但“死不悔改”呢?對“原冊使”吳時來說,他之出使琉球還有一層“聯(lián)琉制倭”、“以夷制夷”的腹案。吳時來親口對其友朋這樣說:
吾越人厭倭毒久矣,嘗見古豪杰提空手入外漠,說其名王,令以夷攻夷,率收厚效。有不煩兵而來者數(shù)國,心竊慕之。近見琉球世子俘倭人來獻歸我漢人,意亦勤矣。似可義屬者,誠欲宣示德意,令琉球轉(zhuǎn)相告誡,使日本輯其島眾不為寇,不然,則連兵討之。其勢宜聽,不聽則伺其入寇,絕其歸道,以所奪漢物予之,且論功焉。如其說行,海波可靜矣。*趙釴:《諫議吳君悟齋使琉球贈言》,載《琉球文獻史料匯編·明代卷》,第170-171頁。
事實上,對于倭寇的態(tài)度,琉球與中國是“肩并肩”的。郭汝霖在為琉球王尚元的扇子上題有這樣的字句,“年來倭寇異,好奮獻功弨”*郭汝霖:《石泉山房文集》卷3,《書扇別中山王》,第410頁。??上Ч?jié)外生枝,吳氏未能成行,否則,此一“聯(lián)琉制倭”的好戲不知會不會上演,如何上演。
可見,在嘉靖倭亂的背景下,往封琉球的意義就不只是一個“形式”上的榮典,而且有著一層針對日本的意涵。這是茲次冊封球王不同于前次冊封之特殊所在。
《重修使琉球錄》系在陳侃《使琉球錄》的基礎(chǔ)上加以“重修”。郭氏幾乎全部采錄了陳侃的使錄,但兩者在形式和內(nèi)容上卻有較大差別。
其一,與陳錄相比,在形式上,郭錄“依事”分類,析出章節(jié)。郭錄將陳錄分為上下兩卷:上卷專講使事紀(jì)略,下卷專錄琉球文獻。在上卷“使事紀(jì)略”中,陳錄“依時”而敘,郭錄“依事”而敘。就是說,陳錄是按照時間順序,從受命到造舟、赴琉、冊封、逗留、返國、復(fù)命,依次陳述。而郭錄則將使事分為乞留詔敕、使事紀(jì)、禮儀、造舟、用人、敬神諸類別。下卷“琉球文獻”中,收錄群書質(zhì)異、詩文、夷語、夷字、題奏等,與陳錄相比,他新加“詩文”一目。此后的蕭崇業(yè)、夏子陽的使錄寫作亦循此體例。因此,可以說,陳侃開辟了使琉球錄的寫作,郭汝霖則樹立了使琉球錄的“體例”。
其二,與陳錄相比,在內(nèi)容上,郭錄先抄錄“舊記”,后補續(xù)“新聞”。用他的話來講就是,“原錄云云者,列于前,而是歲所行者,附于后。”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云,“因取侃舊本綴續(xù)成編,所言大略與明使琉球傳合,惟每條列原錄于前,而附所續(xù)于后,皆以‘霖按’二字冠之,似乎考訂舊聞,實則鋪敘新事,于體例殊未協(xié)也?!?《四庫存全書總目·使琉球錄二卷提要》,《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49,齊魯書社,1996年,第715頁?!傲匕础迸c“陳錄”,或接續(xù)、或補正或解釋,與陳錄構(gòu)成對話討論的關(guān)系。
此系郭錄與陳錄在形式和內(nèi)容上的區(qū)別所在。
雖說郭錄大部分內(nèi)容系改編自陳錄內(nèi)容,但就其“收錄”的陳錄內(nèi)容而言,亦非簡單“拷貝”,也就是說,“郭錄中的陳錄”(簡稱“郭錄”)與“原始的陳錄”(簡稱“陳錄”)是有諸多差異的,如不細加分析,就漫以為兩者完全相同。這兩者的差異表現(xiàn)為三個方面:一為刪文;一為增文;一為改文。
1、刪文。即郭錄要比陳錄原文“少”。造成這種情形的原因各不相同。有時為了照顧他的體例和主題,就不能不對陳錄中與該主題無關(guān)的內(nèi)容加以刪減。比如,就“禮儀”一節(jié)而言,陳錄為“二十五日,方達泊舟之所,名曰那霸港。計廣石登舟,至此幾一月矣。予二人局于一艙,不便出入。暑氣熏熏,脾胃受疾,寢食弗安,兼以風(fēng)濤之險,日驚于心。得保殘喘以終王事,嗚呼艱哉!是日登岸,岸上翼然有亭,扁曰迎恩?!惫泟t簡刪為“五月二十五日,始抵那霸港,登岸,岸上有亭,扁曰迎恩”一句話。在“敬神”一節(jié)中亦如是,與敬神無關(guān)之文字,則不錄。有時可能是出于政治態(tài)度的原因,有所刪節(jié)。比如,在“群書質(zhì)異”的《蠃蟲錄》中,陳錄原文中是這樣的:“邇?nèi)绮掏⒚?、鄭賦、梁梓、蔡瀚等皆俊秀可教,曾北學(xué)中國,授業(yè)名儒,今皆補為長史、都通事等官。進見之時,儀不忒而言有章,未必不自讀書中來也。其它,則苦禮法之拘、衣冠之縛矣?!倍诠浿袇s將“其它,則苦禮法之拘、衣冠之縛矣”這句刪掉。事實上,對習(xí)慣于簡樸自然的琉球人來說,明朝廷的衣冠禮儀常常意味著繁文縟節(jié),對他們來說可謂相當(dāng)不習(xí)慣、不自在。比如,琉球王接見客人習(xí)慣光腳(跣足為敬),可是見到天朝使者不能不穿鞋戴帽(服履加冠),陳侃就親眼看到琉球王難受的樣子,“揖遜之間,每見其疾首蹙額,蓋弗勝其束縛之勞矣”。然而,說他們“苦禮法之拘、衣冠之縛”恐怕有些違背朝廷禮法,此或為郭氏刪掉此句的原因。有的出于其他原因有所刪減。比如,“群書質(zhì)異”的《大明一統(tǒng)志》一節(jié)后面的關(guān)于琉球“山川”和“土產(chǎn)”的文字、部分“夷語”在郭錄中均未錄。
2、增文。即郭錄要比陳錄原文“多”。這種情況是比較罕見的,郭錄中竟然多出這么一段:
錄中又有漳人《操舟記》云:屆行得舵工謝敦齊者,善于航海者也,至則徘徊審視,曰此舟之不善者三:海中常防礁石,船底板須二層。倘有不虞庶刮去一層,而一層尚存也,今板雖厚,止于一層,船之不善一也;板之泊梁,以釘為力,板厚七寸,釘貫串不及,即及亦無力,海濤沖撼,軟弱不支,船之不善二也;從行人,幾四百,炎暑聚處,艙中不免郁蒸之病,船之不善三也。二公聞之,惶然始怨有司者,曰“其誰乎誤我?”敦齊乃取藤麻,自穩(wěn)底、遮波板、戰(zhàn)棚板,箍之?dāng)?shù)座以防崩潰,又于船舷扎虛棚,使眾役晝則散處棚上,夜則入臥艙中。
顯然,郭汝霖看到過曾和陳侃搭檔、擔(dān)任副使的高澄《操舟記》,而陳侃的原錄中并無《操舟記》,所幸,高氏的《操舟記》在后使蕭崇業(yè)、謝杰的《使琉球錄》中有所收錄,今天我們可以看到這個文獻。
3、改文。就是指文字上兩錄有所差異,這些差異有的不影響文意,有的則改變了文意。分別略述如下(而對郭錄來說,夷語一部分中改動最大且情形復(fù)雜,對此我們將加以單獨敘述):
大凡古書之抄錄,魯魚亥豕,馮京馬涼,在所難免,又加之不同人的用詞行文習(xí)慣不同,會造成字詞的不同,不過,這些并不妨礙文意的理解。比如,陳錄的“塞向閉戶以避之”在郭錄中為“塞門閉戶而避之”,短短一句中就有兩個字不同;陳錄的“膷臐膮炙之膳”在郭錄中為“膷臐燒炙之膳”;陳錄的“天妃獨不救我輩乎”在郭錄中為“天妃獨不我救乎”;陳錄中的“簪珥不加”在郭錄中為“簪鉺不加”;陳錄中的“蠃蟲錄”在郭錄中為“嬴蟲錄”;陳錄“題奏”中的“船”在郭錄中皆改為“舡”。等等。
可是,有的字詞改動,文意就完全不同。比如,陳錄的“通船以紅布為圍?!?,在郭錄中為“通船以黃布為圍?!保魂愪浀摹吧t銅”,在郭錄中為“坐黃銅”;陳錄的“帶以玉,則舊制”,在郭錄中為“帶以玉,則自備”。
還有更大程度的文字更改。陳錄中有這么一段話:
命下之日,時夏五望也。有為予等深憂者曰:海外之行,險可知也。天朝之使遠冒乎險,而小國之王坐享其封,恐非以華馭夷之道。盍辭之,以需其領(lǐng)?予等曰:君父之命,無所逃于天地之間,況我生各有命在天,豈必海外能死人哉?領(lǐng)封之說,出于他人之口,則為公議;出于予等之口,則為私情。何以辭為?勿聽。
郭錄改為:
今(命)下之日,時夏五望也。有為予等不平者曰:海外之行,險可知也。智者計免,而愚者罹之,如公論何不然,同寅以序而差一言可決,自春徂夏,何其久也,曷辯諸?予等曰:君父之命,無所逃,況我生各有命在天,豈必海外能死人哉?寅宷有兄弟之義,弱者當(dāng)代其勞,何以辯為?亦聽諸天而已矣!不平者唯唯而退。
從前面“換使風(fēng)波”敘述中,我們已經(jīng)明白郭汝霖本人及時人對吳時來的看法和態(tài)度,于是,就不難理解郭汝霖緣何將陳錄原文更改為現(xiàn)在這個樣子。當(dāng)時有人為其抱“不平”,要其申訴,可是,在吳被認為“逃避”使事而遭貶謫的情形下,郭還能多言嗎?于是,郭氏即不能辭,亦不能辯,只得“硬著頭皮上”,肚里“憋屈”,心中“不平”,在其“改文”隱然流露。
全書中文字改動最大的地方莫過于“夷語”部分,郭、陳二錄中關(guān)于夷語的門類,詞目基本相同,*共有四處詞目順序、內(nèi)容不盡一致。另外,在陳錄中,有的詞目會在不同門類中重復(fù)出現(xiàn)。比如,“去,亦急”,“來,外亦利”,“曉的,失達哇”在人事門和通用門都出現(xiàn)。還有一些只是意同字不同的重復(fù),如,“好,約達撒”(人事門)和“好看,約達撒(通用門);“歹,哇祿撒” (人事門)和“不好,哇祿撒”(通用門);“說,嗑達里”(人事門)和“說,嗑達力”(通用門)。并不是說這種重復(fù)不對,但在郭錄中盡量避免了這種重復(fù)。但音譯卻有很大差別??偟膩砜?,前面小部分譯語大致相同,后面大部分譯語大多不同,而這是郭錄與陳錄相比,變動最大的地方。對照兩種版本可知,這種差別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1)傳抄中出現(xiàn)的錯訛字。比如,陳錄的“畫,葉”在郭錄中為“畫,棄”,蓋“葉”“棄”形近之故;陳錄的“多少,亦如撒”在郭錄中為“多少,亦加撒”,蓋“如”“加”形近之故;陳錄中的“不知道,失藍子”在郭錄中為“不知道,失監(jiān)子”,蓋“藍”“監(jiān)”形近之故;陳錄中的“起來,榻知”在郭錄中為“起來,揭知”,蓋“榻”“揭”形近之故。
(2)音同(音近)字異。約計94組。略舉幾例,比如,陳錄中的“胡椒,谷燒”在郭錄中為“胡椒,窟受”;陳錄中的“瓶,飄”在郭錄中為“瓶,匹胡平”;陳錄中的“魚,亦窩”在郭錄中為“魚,游”;陳錄中的“明早起身,阿者速多密的搨知”在郭錄中為“明早起身,阿者速圖拖枚榻支”等。
(3)音異字異。約計63組。略舉幾例,比如,陳錄中的“國王,敖那”在郭錄中為“國王,倭王嗑吶尸”;陳錄中的“通事,度日”在郭錄中為“通事,通資”;陳錄中的“母親,阿乜”在郭錄中為“母親,倭男姑吾牙”;陳錄中的“來,外亦利”在郭錄中為“來,吃之”等。
(4)郭錄中有,陳錄中無。約計19個。與陳錄相比,郭錄多出以下詞條:女,烏男姑。行,亞立其。衫,冷今。裙,嗑甲莓。褲,嗑甲馬。粉,由諾沽。齒,扒。[須],品其。閑,漫圖押里。不閑,漫圖奈。說謊,由沽辣舍。實話,馬訟沽夷。不見,迷闌??旎?,括其。辛苦,南及之。笑,瓦喇的。啼,那其。呼,院的。痛,一借沙。疒恙,課沙。
(5)陳錄中有,郭錄中無。約計11個。與郭錄相比,陳錄多出以下詞條。如下:獅子,失失。眉毛,不潔。倭刀,答知。壹千個,森那。起身,榻知亦急。起去,榻知亦急。曉的,失達哇。付答,仝?;刭n,仝。買賣,亞及耐。有無,阿力乃。
以上所述是“郭錄中的陳錄”與陳錄本身不同的地方。不詳辨者,往往誤以為“郭錄中的陳錄”即為陳錄原文也。
雖然,兩者有如此若干不同,但主體內(nèi)容卻是相同的,特別是一些篇目內(nèi)容完全相同,如陳錄中陳侃的《使琉球錄序》,詔敕和諭祭文,《天妃靈應(yīng)記》,群書質(zhì)異,題奏,高澄的《使琉球錄后序》等。
通過對相關(guān)文獻的解讀,我們大致可以對郭汝霖的生平身世,其使琉一役的“換使風(fēng)波”和“拒絕領(lǐng)封”有了更為詳細和深入的認識,通過對郭汝霖的《重編使琉球錄》和陳侃的《使琉球錄》的文本比較,指出這兩個文本之間的差異所在,并非人們多以為的前者是對后者簡單的“謄錄”。
作者陳占彪:上海社科院文學(xué)所研究員(上海:200235)
In 1555,Guo Rulin was sent to bestow kingship for the Ryukyu king Shangyuan. Due to the lack of historical records, the many issues about Guo Rulin and his mission to Ryukyu have not been properly studied. Based on studying many rare academic materials, we could enrich the life and the cause of Guo Rulin, show the people’s multi opinions about the former ambassador Wu Shilai who was taken place by Guo Rulin in his age, reveal the real reason of refusing Ryukyu king’s request of receiving Ryukyu king title in Fujian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Japanese pirates aggressive China.Comparing Guo’s Reedited recorder of mission to Ryukyu with Chen Kan’s book which is named Recorder of Mission to Ryukyu, it’s found that Guo’s book is not a simple copy, sometimes he delete,add and revise some contents.
Guo Rulin; Reedited Recorder of Mission to Ryukyu; Recorder of Mission to Ryuky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