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笑泉
湖水幽藍
○馬笑泉
馬笑泉,一九七八年出生于湖南省邵陽市隆回縣。國家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八屆高研班(青年作家班)、第二十八屆高研班(深造班)學員。現為湖南省作協(xié)專業(yè)作家。作品發(fā)表于《當代》《收獲》《天涯》《花城》《芙蓉》等刊,并被多種選刊選本轉載。出版有長篇小說 《憤怒青年》《銀行檔案》《巫地傳說》,詩集《三種向度》。曾獲《當代》文學獎、湖南青年文學獎。有部分作品被翻譯成英、法文。
湖水幽藍,后山的杜鵑又一次盛開,流淌緋紅的少女之血。兩年中無數次行走在湖邊,卻是第一回來到湖上——我對于四面是水的境地總是心懷疑懼——但她堅持要來。她的臉色蒼白神情堅定,在長久的凝視后我說,好吧。我希望這最后的遷就或許會使往后的回憶愉快一點。船渾身發(fā)綠,木槳躺臥如兩具小小的尸身。風愛往哪吹就往哪帶吧!在風中我們并沒有像往昔那樣相依相偎,而是隔著一段距離。抿緊嘴,我去看船邊的水。湖水過分的藍,讓人捉摸不透。湖水連著湖水,由近及遠,環(huán)左繞右,柔軟無聲地包圍著。我只有更緊地抿著嘴,以沉默對抗沉默;偶爾也看一下她,勉強笑笑——她卻一直是看著我的,對我的笑不回避也不反應。
你一定要跟我分手?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聽到她開口。
我如釋重負,卻繼續(xù)沉默了片刻方道,這已不是問題。
我知道你為什么要離開我。
我看到她的神色平靜如水,我等待著聽她盲目的猜測。
因為對于你來說,我已經被挖掘透了,再沒有新意了,雖然我還是很漂亮,甚至比從前更漂亮。
內心一震,我盡量使臉上神色如故。
我仔細看過你所有的小說。有篇小說的主人公說,他必須不斷地戀愛,結識各種類型的女子,才能不斷有創(chuàng)作的激情和靈感。一旦完全熟悉了,他必將離開她,不管她有多美。其實這個人就是你。
我努力抿緊嘴唇,抵制著虛弱感的擴散。
但明白這一點對我沒什么幫助,我還是忍不住把自己給了你,你知道為什么嗎?
點點頭,我有些受不住她的目光。
其實你不會真正明白的,你永遠也不會懂得女人愛上一個男人的感受,盡管你自以為對她很熟悉了。
你曉得為什么到現在你還愛著我嗎?就是因為你知道不可能得到我。女人對輕易得到的東西從不珍惜,男人也一樣。你現在還愛我,分手后你會永遠愛我,所以分手才可能使我們的愛情永恒。我發(fā)誓要按照自己的理想去生活,永遠活在陌生里,永遠保持創(chuàng)造的激情,所以我必須要離開你。你會成為我生命中美好的一段,但絕不是全部。這些不假思索的話令我重新變得堅定,直視著她。
我只是你的一篇小說,是嗎?她令我驚異地一笑,透出種帶凄楚意味的成熟,你寫完了,就拋開,繼續(xù)去寫下一篇。
我以為你不了解我,看來是我錯了。你說得很對,比我自己還要說得清楚。
她的眼神透出一點悲哀,你以為別人永遠無法理解你嗎?
是這樣。你所理解的不過是我的一小部分。
那你愛過我嗎?
我到現在都愛著你,我簡直有點憤怒地看著她,我絕不會為一個我不愛的人頂著冷風去山上摘杜鵑送給她,我會在花店買一束花。
那有沒有你用一生去寫的小說?她的眼睛又重新變得明亮起來。
我沉默了許久,然后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我用一生去寫的小說只會是我自己。
黃昏之光掠過湖面。岸邊有人在揮手張口,也許是管理員在催船回去,但他的聲音無法傳到,仿佛湖水中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空洞將其一點不漏地吸收掉了。
你知道嗎,昨天這里淹死了兩個人。
我感到不安起來,強作鎮(zhèn)定,怎么死的?
殉情自殺。就我們這么大。她幽幽地注視著我,眼睛中泛起一種奇異的藍色。
我竟然不敢直視她,目光無意中觸及船槳,嚇了一跳——靜臥的船槳竟隱隱活動起來。
他們租了一條船,劃了一會兒,好像就是在這里跳下去的。
晚風輕吹。愈來愈遠的岸邊,那個人依舊在揮手,可我始終聽不到他的聲音,我聽到的只是無數輕微的嘆息,不是從四邊,也不是從頭頂傳來。渾身冰涼,我迅速俯身去抓即將躍起的船槳,可是來不及了——她撲進我懷中。
湖水猛然翻起。藍色的波浪仿佛來不及測度的洶涌情愛,迅速將我們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