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吉同
公元656年,貞觀晚期宰相劉洎的兒子劉弘業(yè),就其父被唐太宗枉殺一案上訴,要求平反昭雪。高宗李治問眾臣這事怎么辦呀?大家說劉洎確實冤枉,應予平反。但是,給事中樂彥瑋卻跳了出來,講了一番不能平反的“高論”,最后說:“若雪洎之罪,豈可謂先帝用刑不當乎?”這一“炮”把唐高宗打悶了,李治無語可言,從此再也不提這事了。此案后由武則天平反。
仔細分析,樂彥瑋的“高論”蘊藏著豐富的政治信息:唐太宗的形象是神圣的,永遠英明;糾正唐太宗的錯誤就是“抹黑”;無條件維護唐太宗的形象,關乎李唐社稷的前途和命運,是忠臣所必為。不難想象,按這個“高論”去做,朝野必定是一片恐怖。為了“先帝”和“后帝”的形象,朝廷可以一次次掩蓋真相,可以一次次踐踏公理,可以一次次犧牲仁人志士,可以一次次制造冤案,可以一次次把蒼生推入苦難乃至血泊之中,而且這樣做都代表著“政治正確”!這不可怕嗎?更可怕的是,一代代封建王朝都是這樣做的,從秦漢到明清,無一例外。
毋庸置疑,樂彥瑋發(fā)表這番“高論”的全部目的,就是為了李唐,為了李唐社稷穩(wěn)固萬壽無疆,“二世、三世至于萬世,傳之無窮”。他出口如此“高論”之時,絕對認為自己是大公無私,是在盡一位忠臣的本分和責任。
只是,這種用不平反冤案的方式來維護太宗的英明,所謂太宗的英明就勢必要靠無數(shù)人的血淚來支撐,那么,這種做法對社稷而言,或許能收一時高壓下的穩(wěn)定,但從長遠看,冤案必然發(fā)酵——每一次冤案,就是砍向李唐大廈的一斧;無數(shù)次冤案,就是無數(shù)次的砍伐。帝國的大廈再固若金湯,也經不起這般砍伐,最后勢必倒塌。大廈將傾之前的景象通常是:朝中直言敢諫的忠良之臣越來越少,正義力量一波波流失;一群城狐社鼠占據(jù)廟堂要津,洋洋得意,彈冠相慶;老百姓如墮水火,生不如死,最后逼良為賊,賊遍國中。東漢的桓、靈時期,隋朝的大業(yè)年間,明朝的崇禎時代,都是這般“景色”。從這個意義上講,樂彥瑋這樣的“忠臣”,其實就是帝國大廈的“砍手”。歷朝歷代,都不乏樂彥瑋這樣的忠臣,扮演著捍衛(wèi)“李唐”實際上卻是在坑殺“李唐”的角色。
事實上,一部皇權專制史對樂彥瑋們并不客氣,這也算一種報應上的“公平”吧。樂彥瑋在任上壽終正寢,死時備享哀榮,沒有卷進李唐王朝這架龐大的冤案制造機,算是幸運。但是,他的兒子樂思晦就沒有這般幸運了。樂思晦在武則天時代官居三品,還當了半年宰相,但最后撞到了酷吏來俊臣手里,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冤不冤?但是,此時此刻,即便樂彥瑋在陰間拼上老命為兒子喊冤,又有什么用呢?即使遇到好運氣兒子一家平反昭雪,但那眾多鮮活的生命能重生嗎?
封建王朝冤案雖然多,但在樂彥瑋們的“理論”指導下,平反昭雪卻“難于上青天”。劉洎平反用了48年;褚遂良從蒙冤到朝廷允許他的遺骨從愛州(今越南河內西南一帶)運回故鄉(xiāng)陽翟(今河南禹州市)安葬,用了213年;岳飛昭雪用了49年(《書屋》2008年第1期,鳴弓文)。而長達四百多年的漢朝,至皇朝終了都沒有為韓信平反。被朱佩紫者尚且如此,那芻蕘之輩也就可想而知了。白起一次坑殺四十萬降卒,曹操一生屠城無數(shù),明世宗殘殺了無數(shù)少女,等等,那些被殺的草民不要說平反了,就連個名字也沒留下,甚至死了多少人都沒有個準確的數(shù)字——他們之冤,只能永沉淵底。而如此逆天孽業(yè),概由樂彥瑋們之“高論”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