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紅杰
這悄聲碎語
使黃土地收獲的恢宏濤聲
永恒不朽
總是渴盼,長久的渴盼伸長觸須,一次次叩問每一片烏云,心亦如馱在烏云的背上。
只有種子對春雨的渴盼才是有意義的。我們的渴盼是有意義的,這意義是青色的,這意義是金色的,這意義滾圓堅實,用舌頭親吻是香甜,用牙齒咬一咬嘎巴脆響。
春雨貴如油。幾百年幾千年時世興衰,春雨的價錢永恒依舊。我們就永恒地渴盼,渴盼的觸須年年生年年長,長成我們的一片片村莊,長成我們的一代代子孫。
這映亮我們笑臉的春雨落下的時刻,我們那顆馱在云背上的心,落在了屋檐下,我們看雨澆杏樹的柔情,我們聽雨敲瓦楞的蜜語,我們誰也不要走出屋檐,真舍不得讓衣服沾走一點雨滴,讓這催人淚下的雨每一滴都落在我們的土地上吧,這悄聲碎語使黃土地收獲的恢宏濤聲,永恒不朽。
油菜花開
猝然打破原野綠色的寧靜
僅僅相隔一個昨夜,就在昨夜油菜們一定是聽到了一聲開門的圣令,今天早晨,油菜們一股腦地綻開了。
這嫩黃嫩黃的微笑,猝然打破原野綠色的寧靜。
還有這游來游去的十里幽香,招惹來一只只黃蝴蝶白蝴蝶藍蝴蝶,戀花蝴蝶。那一張張對折的情書小箋,自由自在地蹁躚著。
昨夜我在夢中,油菜們醒著,蝴蝶們是被油菜開花的聲響驚醒的。
他望鳥的姿勢
好像站立了幾個世紀
天上沒有云,天上只有鳥。
云是什么時候走的,鳥是什么時候來的,他沒有在意。
那鳥是極熟悉的,那鳥的叫聲是極熟悉的,他似乎再次聆聽到母親要他吃飯的呼喚。
此刻村子上空靜靜的,早沒有了一縷炊煙。
他有足夠的時間對付那鳥。
他抬起手搭上眼罩望鳥的姿勢 ,好像站立了幾個世紀。
他知道那鳥是平原上平凡而膽怯的親戚。他望鳥時心緒叢生,想象著那鳥是不是也在望著自己。
天上沒有云,天上只有鳥。那鳥名:布谷。
故鄉(xiāng)的風
從來沒有白刮過
我好久沒有說過:故鄉(xiāng)的風。故鄉(xiāng)的風在鄉(xiāng)下,它有點像中國象棋中的象。故鄉(xiāng)的風,在城外種田。
故鄉(xiāng)的風,不是用耳朵聽到的,你聽到的,只是它脫落的羽毛。對一個農(nóng)民的兒子來說,它是撫摸,它是親吻,它是生長和收獲時的伙伴和伴侶。
在草地的綠茵里,在輕妙的炊煙里,它枕著枝葉做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夢。它渴了,我搬來一條碧藍流水的壟溝。它在五月飛翔,九月筑巢。它飽滿,小麥、玉米,是它的兩尊有形的乳房。
它是一把長號,我說過,五月,五月聲色并茂,草綠水肥,牛羊開始受孕,橫吹,吹出一望無際的麥田,豎吹,吹出刷拉拉的青紗帳。九月,沒有什么遺憾了,葡萄,蘋果,雪梨,甜瓜。這些還不夠嗎?還有一夜的歡愉,生育雙胞胎的二嫂,在故鄉(xiāng)的風中,把藏不住的喜悅笑成了酒盅。
故鄉(xiāng)的風啊,從來沒有白刮過,多年后,它還墊高著我的遙望。
麥種入土之后
是人心最溫柔的季節(jié)
秋天圓進了糧倉,麥苗尚未破土,這是人心最溫柔的季節(jié)。
你站在村口,尋思著現(xiàn)在正是一馬平川,盡可肆意地放牧目光展望你的平原了,沒料到近處遠處的田野上,總有幾個人影將你的視線阻隔。
這是一些和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人。他們反剪著雙手,沿著田埂走動。微暖的陽光緩緩撫摸著他們的身子,他們的影子緩緩地撫摸著麥田。
他們不干什么,也沒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們只是走走,走走。
這是一種一目了然又一下子難以說清的習慣。
你有一種要對話的感覺
你的舌尖甜得發(fā)疼
拉開屋門發(fā)現(xiàn),一場雪在門外靜候你。不由地開始想象,靜候你的雪花開始時站著,后來席地而坐,靜候你三個時辰還是半個夜晚?
該有些許雪花,用一根手指敲你的昨夜。你好悔昨夜睡得太死,急忙捧起一團雪,如同握住一個多年未謀面朋友的雙手。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這是剛?cè)攵憔烷_始想象、想象了許多次的雪。你的想象有點失誤,這場雪比你想象的要小許多。但你仍有極好的情致,好像這場雪因你的想念而來,好像有了這場雪生活才真實、可信。
這時刻,總是想起少年的故鄉(xiāng),清晨的雪野上總會留下小獸幾串奔跑的花朵。雪野之上,是神的宮殿,是敬畏;雪野一旁,是我的家,是真正的民間。落雪之后,母親總要在神龕前奉上三炷高香。
于是,你有一種要對話的感覺,你的舌尖甜得發(f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