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卓彩
(棗莊學(xué)院墨子研究院,山東棗莊 277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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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墨子民生思想
孫卓彩
(棗莊學(xué)院墨子研究院,山東棗莊277160)
[摘要]民生問題,是墨子立說之本;墨子民生觀,是先秦子學(xué)中的一個亮點。墨子民生觀,雖缺少系統(tǒng)性的理論內(nèi)涵,更不可能有制度層面的頂層設(shè)計等歷史局限和學(xué)說瑕疵,但其立足平民、灌注感情的民生訴求和所描繪的質(zhì)樸無華的民生愿景,卻有珍貴的歷史借鑒價值。
[關(guān)鍵詞]墨子;民生;愛民;平等;和諧
在汗牛充棟的先秦子學(xué)典籍中處處閃爍著一個“民”字,然而真正立說為民,將思想感情毫無保留地灌注于民生者,唯有墨子。在民生問題上,就連被后世譽為仁民愛物的孔老夫子,也不能與墨子同日而語??鬃拥闹救ぁ⑺枷肫氐氖侵芏Y,是政治,是以沒落貴族為中心的人際關(guān)系,甚至如魯迅先生所說,“不錯,孔夫子曾經(jīng)計劃過出色的治國方法。但那都是為了治民眾者,即權(quán)勢者設(shè)想的方法。為民眾本身的,卻一點也沒有?!盵1] (P803)魯迅是批孔的,話雖不無偏激,但也一針見血。雖然民生與政治密切相關(guān),但畢竟是內(nèi)涵不同的兩個概念。墨子平民出身,當然要替平民說話,其學(xué)說思想偏重的是民生。
一、根深蒂固的“賤民”情結(jié)
墨子出身“賤民”,且以“賤民”自稱;墨子的學(xué)說主張,被稱為“役夫之道”。他自幼從事工匠勞動,即使在教書授徒、創(chuàng)學(xué)立說、成為士階層的大家之后,仍然身體力行,帶領(lǐng)弟子從事各種工藝制作和科學(xué)實驗活動。一生從未脫離平民本色,深諳底層百姓生活之疾苦。所以毛澤東稱贊說,“墨子是個勞動者,他不做官,他是比孔子高明的圣人。”[2] (P2280)
勤奮聰敏的墨子,早年在工耕之余曾向周王室派駐魯國的史官(角)的后人學(xué)習周禮,繼而“學(xué)儒者之業(yè),受孔子之術(shù)”(《淮南子·要略訓(xùn)》),終至“好學(xué)而博”(《莊子·天下》)。他本該是受益于“有教無類”、出身寒門的儒家弟子,卻橫空出世,自立門戶,創(chuàng)立了與儒家分庭抗禮的墨家學(xué)派。周室之“禮”,儒家之“仁”,不僅沒有改變他的“賤民”情結(jié),反而激發(fā)了他為民立說的沖動和志向。在他看來,無論是等級森嚴、冰冷無情的周禮,還是以復(fù)禮為宗旨的溫情脈脈的儒學(xué),都不是為百姓設(shè)計的。周禮“煩擾而不悅”,亂民侵民,令人壓抑;儒家所主之“厚葬久喪”“靡財而貧民”,“傷生而害事”(見《淮南子·要略訓(xùn)》);所倡之“禮樂”“虧奪民衣食之財”(《墨子·非樂上》);所執(zhí)之“天命”是“暴人之道”(《非命上》);所宗之“仁愛”是差等之愛,等等。墨子以平民的眼光,平民的感受,對周禮與儒教予以本能的排斥,“故背周道而用夏政”(《淮南子·要略訓(xùn)》)。
墨子為什么推崇“夏政”呢?莊子在《天下篇》中的一段話道出了緣由:
墨子稱禹曰:“昔者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 支川三千,小者無數(shù)。禹親自操橐耜而九雜于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國。禹大圣也,而形勞天下如此?!惫适购笫乐咭贼煤譃橐拢在栜F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p>
這段話給了我們?nèi)c啟示:1.墨子稱道官民平等。大禹以帝王之身,卻身為百姓之先,從事百姓之事,與百姓同甘共苦,并耕而食。2.墨家勤勞儉樸。自甘于褐衣敝屣,辛苦勞作。3.墨子胸懷天下,心憂百姓,吃苦在前,自苦為極,把辛苦自己、造福人民作為人生的最高境界。一句話,他一生所牽掛、所呼吁的,是人民的生存、生計,從不考慮自己的利益甚至生命。越王、楚王曾許以豐厚的待遇聘其為國士,他不為權(quán)勢、名利所動,甘愿以平民的身份作平民的代言人,他的“賤民”情結(jié)根深蒂固,終生不渝。
二、行廣無私的愛民情懷
墨學(xué)思想的核心是“兼愛”,“兼愛”的實質(zhì)是愛民。
面對春秋戰(zhàn)國之交因“禮崩樂壞”、綱常紊亂而導(dǎo)致的社會動蕩、民怨四起的社會局面,“圣之時也”的孔子從維護周禮的目的出發(fā),開出了“仁愛”的救世藥方,主張以近愛父母(孝)、上愛國君(忠)為起點,由近及遠、由上到下,推而廣之到仁民愛物。在孔子那里,愛是有了,百姓也看到了愛的陽光。遺憾的是,這種愛是分了等級的。作為身處最底層、最外層的草根階層,其所得到的只是愛的微弱的余暉,只是愛這條射線所能波及到的末端。而且,圣人只講愛,不講利,所謂“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論語·里仁》),君子要“固窮”,小人要“安貧”。仁而不予其利,愛而不加其身,如此仁愛,說得好聽些是給老百姓些許的心理安慰;說得實在些,對老百姓無異于畫餅充饑。
有鑒于此,墨子將“仁愛”譏之為“別愛”,并毫不客氣地指出,“別愛”,“天下之大害者也”(《兼愛下》),明確提出要“兼以易別”——用兼愛取代別愛。兼愛與別愛的區(qū)別是什么呢?區(qū)別在于兼愛愛得普遍,愛得平等,愛得一視同仁。不分親疏,不分貴賤,愛別人如愛自己,愛別人父母如愛自己父母,愛別人之家如愛己家,愛別人之國如愛己國。那些高高在上者如國君,也“必先萬民之身,后為其身”,要“退睹其萬民,饑即食之,寒即衣之,疾病侍養(yǎng)之,死喪葬埋之”(《兼愛下》)?!疤煜氯私韵鄲郏瑥姴粓?zhí)弱,眾不劫寡,富不侮貧,貴不敖賤,詐不欺愚”(《兼愛中》)。若不實行兼愛,那些被奴役、被劫掠、被侮辱、被傲視、被欺詐的弱、寡、貧、賤、愚等各類群體,不都是下層百姓嗎?若實行兼愛,弱者不再被奴役而獲得自由,寡者不再被掠奪而增加財富,貧者不再被侮辱而獲得尊嚴,地位低下的人不再被傲視而挺直了腰板,沒機會受教育的人不再被欺騙而有了平等受教育的機會。如此,還會有嚴重的兩極分化和尖銳的貧富對立嗎?還會有仇富、仇官這種不和諧的社會現(xiàn)象嗎?
兼愛與仁愛的區(qū)別還在于,墨子的兼愛不僅愛得平等,而且愛得實在。不像儒家的仁愛,只是一種廉價的惻隱之心,甚而在老百姓看來,不過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權(quán)勢者和道貌岸然的君子們打出的愛的白條。墨子主張“兼相愛,交相利”。愛人就要給人以好處,不能給人好處的愛是空洞的愛,或者就不叫愛。愛人利人,愛利合一?!皭廴苏呷吮貜亩鴲壑苏呷吮貜亩?《兼愛中》)。
以“兼愛”為綱,墨子提出了十大思想主張,凝縮為一個關(guān)鍵詞,就是“愛民”。
針對儒家視為孝道的“厚葬久喪”,墨子主張節(jié)葬節(jié)喪。廣大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從事乎衣食之財”(《節(jié)葬下》),大量財富卻要被用來陪葬給死人,埋藏于地下;還要服喪三年,“不食而為饑,薄衣而為寒”(《節(jié)葬下》),弄得面容枯槁,形同廢人,荒廢耕織,了無生計。王公大人役使百姓辛苦勞作,繼之向百姓橫征暴斂,致使百姓財用不足,饑寒凍餒,餓殍遍地。他奉勸統(tǒng)治者“凡足以奉給民用,則止;諸加費不加利民者,圣王弗為”(《節(jié)用中》)。他在《非樂上》中說,百姓啼饑號寒,而王公大人卻“撞巨鐘,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戚”,“厚措斂乎萬民”,“虧奪民衣食之財”,“廢丈夫耕稼樹藝之時,廢婦人紡績織紝之事”,故疾呼“為樂非也!”其節(jié)葬、節(jié)喪、節(jié)用、非樂主張,旨在呼吁上層要還利于民,造福于民。
墨子反對“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的天命論。在他看來,那是“暴王所作,窮人所述”(《非命下》),是統(tǒng)治者為證明自己窮奢極欲、為所欲為的合理性而愚弄人民的麻醉劑,是無所作為、不思進取的人為自己的懶惰行為進行辯護的遮羞布。無論什么人,都是“賴其力者生,不賴其力者不生”(《非樂上》),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才能過上好的生活。其非命主張,旨在激勵人民自強自立,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
墨子主張賢人治國。因為賢人能“有力疾以助人,有財勉以分人,有道勸以教人”(《尚賢下》)。那些需要救助、需要衣物、需要受教育的平等權(quán)利和機會的人,都是窮人?!耙陨匈t使能為政,是以民無饑而不得食,寒而不得衣,勞而不得息,亂而不得治者”(《尚賢中》)。墨子尚同,但有個前提,那就是賢人治國。賢人能體察民情,了解民意,做到“上下情通”(《尚同中》)。對民能“疾愛而使之,致信而持之,富貴以道其前,明罰以率其后”(《尚同下》),施愛于民,取信于民,而后才能依靠他們,擁有他們;先讓百姓富足起來,活得有尊嚴,而后再對他們施以教化,約以法制。用不著說教,更用不著強迫,自然會與上面保持一致,“為政若此,唯欲毋與我同,將不可得也”(《尚同下》)。顯然,墨子尚賢、尚同,旨在奉勸為政者愛民富民,取信于民。
墨子非攻。因為無論戰(zhàn)爭的哪一方,受害的都是百姓。為了一己之私,王公大人們“爭城以戰(zhàn),殺人盈城;爭地以戰(zhàn),殺人盈野”(《孟子·離婁下》)。他們像對待牲畜一樣把百姓驅(qū)趕到戰(zhàn)場,“殺人多必數(shù)于萬,寡必數(shù)于千”(《非攻中》)。攻戰(zhàn)是最大的不義,最大的禍患。他非攻止戰(zhàn),備御救守,旨在保民安民。
王公貴族出于對自身既得利益的看守,對墨子的主張不僅不以為然,而且大加排斥。痛心而又無奈的墨子只好祭出上天鬼神?!疤煊x而惡不義”,“順天意者,兼相愛,交相利,必得賞;反天意者,別相惡,交相賊,必得罰”(《天志上》);行善作惡,“有鬼神見之”,“鬼神能賞善而罰暴也”(《明鬼下》),多行不義,必遭天譴。墨子的“天志”、“明鬼”,對于統(tǒng)治者,是他們頭上的兩把懸劍;對于人民,是保佑他們的護身符。墨子祭出天、鬼,苦衷在于佑民。
綜上所述,墨子的學(xué)說主張,出發(fā)點是愛民,落腳點還是愛民。
雖然,宣揚“愛”字的不乏其人,如孟子“推己及人”的仁愛,楊朱“貴生重己”的自愛,等等,但唯有墨子,“是中國第一平等博愛主義大家”。[3]
三、公義至上的平等訴求
公平正義是衡量一個政權(quán)性質(zhì)、一種制度優(yōu)劣、一個社會治亂的基本標準之一,那么,什么是義呢?墨子認為——
義是愛民?!疤熘異郯傩蘸褚印瓘钠渌鶒鄱鴲壑瑥钠渌?《天志下》),“愛人利人,順天之意”(《天志中》)。
義是利民?!傲x者,利也”(《經(jīng)上》)?!爸疽詾樘煜聻閻郏苣芾?,不必用”(《經(jīng)說上》)——志在愛天下之人,能夠憑自己的能力做有利于人民的事情,自己不去分享其利。并奉勸統(tǒng)治者“去無用之費”,以還利于民,是“天下之大利也”(《節(jié)用上》)。
義是助民。“有力相營,有道相教,有財相分”(《天志中》)。他打比方說,有一個背著糧食在路邊歇息的人,想繼續(xù)趕路又因背負太重而站不起來。過路人見狀后,不考慮負重人是老幼貴賤,走上前去拉他一把,讓他站起來。這就是“義”(見《貴義》)。過路人之“義”,一是見難相助,二是不分貴賤。其“義”之可貴,在于助民。
什么是不義呢?
待人不公正、愛人不平等為不義?!拔宜鶒?,別而惡之;我所利,別而賊之”(《天志上》),主張“別愛”的人,為一己之愛,憎惡別人;為一己之利,損害別人。“強之劫弱,眾之暴寡,詐之謀愚,貴之傲賤”(《天志中》),不義莫大焉。
與民爭利、奪民之財為不義。勞動創(chuàng)造財富,而財富卻被少數(shù)不勞而食者所占有?!笆蛊涿駝?,其籍斂厚,民財用不足,凍餓而死者不可勝數(shù)”(《節(jié)用上》)。如此不公,何義之有?
以大攻小、恃強凌弱、發(fā)動戰(zhàn)爭為不義。憑仗大國實力,為逞兼并擴張之野心或報一己之私怨,攻城略地,殺人如麻,致使生靈涂炭,民生凋敝。戰(zhàn)爭泯滅了人性,踐踏了公義,實“天下之巨害”。
無論是自我中心、居高臨下的“別愛”,無論是攫人財物、致民貧苦的掠奪,無論是以大攻小、置民死地的戰(zhàn)爭,都源自人與人、家與家、國與國的不平等。墨子認為,“天下無大小國,皆天之邑也;人無長幼貴賤,皆天之臣(民)也”,“天有色人(各色人等),何用弗愛也?”(《天志上》)在他的一系列學(xué)說主張中,都貫穿著一條紅線,灌注著一種訴求,那就是平等。
墨子背周法夏,是因為他厭惡陰森冷酷、擾民侵民的西周政治制度,贊賞夏禹辛苦自己、造福萬民的平民作風。追求的是社會的平等,官民的平等。
墨子主“兼”非“別”,反對按親疏貴賤制造愛的差等。主張人人生而平等,在經(jīng)濟、政治、文化等各個方面,應(yīng)享有一樣的權(quán)力。追求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平等。
墨子非攻反戰(zhàn),主張國不分大小,“視人之國若視其國”(《兼愛中》),國與國和平相處。追求的是國家之間的平等。
墨子打出“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的旗幟,主張“雖在農(nóng)與工肆之人,有能則舉之”(《尚賢上》),斥問“無故富貴……豈必智且慧哉?”(《尚賢中》)是不滿并試圖打破官者世世為官、民者世世為民,富人代代富有、窮人代代受窮的已經(jīng)固化了的權(quán)力和利益的藩籬,給百姓打開一個上升的空間,送去一線希望和光明。追求的是國家用人體制的平等,人的發(fā)展機會的平等。
墨子主張賢人治國。那么賢人何來?“不辨貧富、貴賤、遠邇、親疏,賢者舉而上之,不肖者抑而廢之”(《尚賢中》),在全社會各階層“選天下之賢可者,立以為天子……三公……諸侯國君……又選擇其國之賢可者置立之以為政長”(《尚同上》)。雖然,他沒有具體說明賢人由誰來選,怎樣選,但可以肯定的是,從上自天子下至各級官員的賢人,都是選出來的。不是禪讓,更不是世襲。可以看出,他所主張的是人的政治的平等,權(quán)力的平等。
墨子基于王公貴族重禮興樂、揮霍無度,平民百姓衣食無著、生計無望的社會不公,他呼吁節(jié)葬節(jié)用非樂,讓財富回歸全社會,回歸勞動者。顯然,他是在為百姓爭取經(jīng)濟上的平等。
墨子非命尚力,尖銳地戳穿了“命富則富,命窮則窮”等有命論說教的虛偽性和欺騙性,指出那是統(tǒng)治者對自己為所欲為的罪惡行徑進行辯護的無稽之談,那是要老百姓對他們逆來順受、對自身安于現(xiàn)狀的精神鴉片。他要喚醒和鼓勵百姓,靠自己的努力改變貧賤的社會地位,爭取社會地位的平等。
他推出“天志”、“明鬼”之說,是無奈于百姓平等訴求的難以實現(xiàn),只好假借上天鬼神之力,威懾、恫嚇那些踐踏人間正義、制造社會不公的王公大人,以實現(xiàn)天下的平等。
四、和諧安寧的民生愿景
墨子生活的時代是一個社會極不和諧、民生極其艱難的時代。主要表現(xiàn)有:
1.官民相仇,以貴傲賤。王公大人“為政于天下也,兼而憎之,從而賊之”(《尚賢中》),對內(nèi)“奪民之用,廢民之利”;對外“盡人民之死,嚴上下之患”(《非攻中》)。
2.貧富對立,以富侮貧。王公大人“厚作斂于百姓”(《非樂上》),“暴奪民衣食之財”(《辭過》),“富貴者奢侈,孤寡者凍餒”(《辭過》)。
3.諸侯不義,以大攻小。諸侯國之間弱肉強食,連年攻戰(zhàn),國無寧日,民難無已。
4.人相虧害,世風敗壞。官府逼民為盜,盜竊搶劫成風。或盜賊橫行,“賊人身以利其身”,“竊異室以利其室”(《兼愛上》);或搶劫殺人,“以毒藥水火退無罪人乎道路,奪人車馬衣裘以自利”(《明鬼下》)。
5.政象紊亂,天怒人怨。天子昏庸無道,官員腐敗淫亂,賢士不得其用,百姓不堪其苦。“國家失率”,“百姓易務(wù)”(《非攻下》)。官府的倒行逆施,致使“天降寒熱不節(jié),雪霜雨露不時,五谷不熟,六畜不遂。疾災(zāi)戾疫,飄風苦雨”(《尚同中》)。
為改善民生現(xiàn)狀,實現(xiàn)社會和諧,墨子提出了自己的主張,描繪了理想的愿景。
政治上尚賢尚同。尚賢要不拘一格,選賢任能,使人人都能平等參與政治。所謂尚同,一是統(tǒng)一思想、政令?!吧贤幌卤取?與上面保持一致,不在下面結(jié)黨亂政)(《尚同上》),官民一致,“上下情通”。二是統(tǒng)一法律、法令?!疤煜聫氖抡卟豢梢詿o法儀,無法儀而其事能成者,無有也”(《法儀》)?!盀檎艺?,皆欲國家之富,人民之眾,刑法之治也”(《尚賢下》)。有法而國不治,“此刑不善哉?用刑不善”(《尚同中》)。治國必有法,有法必依;用法必合法,執(zhí)法必善。如此,無國而不治。三是統(tǒng)一道德倫理。用“行廣而無私,施厚而不德”(《法儀》)的兼愛取代“親親有術(shù),尊賢有等”(《非儒下》)的別愛,以調(diào)整、改善人際關(guān)系,保證社會政治生活的和諧。如此,則“國家治而刑法正,官府實而萬民富”(《尚賢中》)。
經(jīng)濟上強本節(jié)用。墨子的節(jié)葬、非樂主張,其實都是為了節(jié)用,旨在反對浪費,他呼吁政府要“率百姓以農(nóng)”(《非攻下》),“先(率領(lǐng))民以生財,固本而用財”(《七患》)。他說人不同于禽獸,人必須靠自己的努力和勞動才能換取自身的生存和發(fā)展。鑒此他警告統(tǒng)治者,“節(jié)儉則昌,淫逸則亡”(《辭過》)。
文化上非樂非命。在非樂問題上,墨子歷來飽受詬病。其實墨子非樂,并非不知和否定音樂的作用,而是出于對官樂民苦的不平和對削富濟貧兩難選擇的無奈,是以是否有利于民生為標準所作出的判斷和取舍。在王公大人淫樂無度和平民百姓衣食溫飽二者不可兼得的情況下,心系民生的他只好選擇非樂。
“有命論”者讓人安貧知命,惰于從事;墨子非命則是讓百姓努力爭取生活的富足和與他人地位的平等。如他所說,“力事日強”(《修身》),“強必富,強必榮,強必治”(《非命下》)。這才是積極的真正的和諧。若信天命而不作為、不思變、不進取,那不是和諧,那是麻木,是沉淪。
喪葬禮儀,是個經(jīng)濟問題,也是個文化問題。厚葬久喪不僅靡財貧民,傷生害事,而且作為一種文化習俗上行下效,會貽害無窮。墨子倡節(jié)葬節(jié)喪,不只為百姓節(jié)省了財用,也為社會文化生活添加了一個和諧的砝碼。
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社會生活的各個領(lǐng)域,墨子反對因循守舊,主張述而尚作。針對儒家“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論語·述而》)的守成思想,他提出“古之善者則述之,今之善者則作之”(《耕柱》),以使民生在社會的不斷創(chuàng)新和進步中得到保障和發(fā)展。至此,墨子描繪出一幅社會和諧、民生發(fā)展的美好愿景:“人之有力相營,有道相教,有財相分……上之強聽治,下之強從事……刑政治,萬民和,國家富,財用足,百姓皆得飽暖衣食,便寧無憂?!?《天志中》)
在戰(zhàn)國時代,憂國憂民的思想家們面對社會的激烈變革,要么懷戀周禮制下的明日黃花,傾心于對貴族政治的修補和人際關(guān)系的整合;要么直面民不聊生的社會現(xiàn)實,致力于解民倒懸的呼喚和人際關(guān)系的重建。但就學(xué)說立場和旨歸而言,“先秦學(xué)派,不出兩流。其傾向于貴族化者曰‘儒’,其傾向于平民化者曰‘墨’。儒者偏重政治,墨者偏重民生?!盵4](P59)
墨子的民生觀,在兩千多年前的中國社會,無可置疑地是琳瑯滿目的先秦子學(xué)中的一個亮點,至今仍有寶貴的歷史借鑒價值。但是,他的民生思想更多的是停留在社會現(xiàn)象層面的感性訴求,缺少系統(tǒng)性的理論內(nèi)涵,更不可能有制度層面上的頂層設(shè)計。尤其他的“天志”、“明鬼”之論和言必稱“圣王”的圣治思想,無論是出于什么樣的動機和語境,都不能否認其迷信色彩和理論瑕疵。這是他歷史的局限和學(xué)說的短板。對他的民生思想,可珍視而不可拔高,可借鑒而不必苛求。
參考文獻
[1]魯迅.魯迅雜文全集·在現(xiàn)代中國的孔夫子[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
[2]毛澤東.毛澤東著作專題摘編[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
[3]孫中山.民報創(chuàng)刊號[J].1905,(11).
[4]錢穆.國學(xué)概論[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7.
[責任編輯:郭震旦]
[中圖分類號]B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077(2016)03-0026-05
[作者簡介]孫卓彩(1948-),男,山東滕州人,棗莊學(xué)院墨子研究院原副院長,教授,中國墨子學(xué)會原副秘書長,主要從事墨學(xué)、語言學(xué)研究。
[收稿日期]①2016-0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