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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歸因策略與公眾情感喚醒
——當代熱點輿論事件的情感主義路徑

2016-02-21 08:29:56洪杰文朱若谷
新聞與傳播評論 2016年4期

洪杰文 朱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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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歸因策略與公眾情感喚醒
——當代熱點輿論事件的情感主義路徑

洪杰文朱若谷

摘要:國內媒體新聞報道的歸因策略與公眾情感喚醒之間具有關聯(lián)性。歸因是新聞主題的核心要素,引導著新聞報道的事實選擇和安排。在一些重大的公共輿論事件中,新聞報道往往借助特定的歸因策略試圖影響人們對事件的理解,從而影響公眾的情感。公眾情感被喚醒越強烈,輿論反應就越強烈;反過來,公眾的情感反應也會對媒體的后續(xù)報道產生作用,并會對事件的進展產生影響。

關鍵詞:歸因策略; 集體情感; 公眾輿論; 情感喚醒

當今的中國社會,影響極大的熱點事件層出不窮。這些事件有一個共同特點:即“案件事件化”,經(jīng)過新聞傳播的情感動員,激發(fā)公眾的憤怒和同情,形成“情感共同體”,進而推助事件從“地方”走向全國乃至世界,從“事件”迅速演變成“現(xiàn)象”。這其中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是媒體的情感喚醒,將人們由單個個體聚集為“公眾”——具有政治性的社會群體。公眾積極關注,并通過評論、曝光相關事實、支持“弱者”等方式參與推動事件發(fā)展,監(jiān)督甚至干預對事件的調查和處理,直至事件最終平息*呂德文:《媒介動員、釘子戶與抗爭政治,宜黃事件再分析》,載《社會》2012年第3期,第129~170頁。。

但是近些年的諸多輿論熱點事件中,媒體報道的作用受到了越來越多的質疑。例如媒體有關“轉基因”食品的報道,在相關科學研究尚未定論的情況下,掀起并擴大了人們對食品安全的恐慌;新聞報道是公共輿論的起點,在整個過程中,輿論的走向是以公眾的情感作為中介的。如果公眾的情感沒有被激發(fā),輿論不可能被引爆;一旦情感趨于冷淡,輿論便歸于沉寂,事件漸趨平息。所以,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推測,公眾情感的強度和烈度決定了輿論的強度和烈度。而公眾情感的喚起是通過媒體的報道,尤其是新聞報道中的歸因。歸因,也就是新聞事件的因果關系,它既是決定新聞主題的核心,也是激發(fā)公眾情感的關鍵要素。因此,報道中對事件歸因的處理十分重要。

有關社會情感的研究,在西方的社會運動理論中早已成果卓著。但如楊國斌指出的,我國近年來的一系列轟動性公共事件,都無一例外地是一個媒介的情感動員事件,而傳統(tǒng)的社會運動理論中的資源動員和政治過程的理論范式,并不能充分揭示它們的動因和意義*楊國斌:《悲情與戲謔:網(wǎng)絡事件中的情感動員》,載《傳播與社會學刊》2009年第9期,第39~66頁。。有關我國當代抗爭性事件的研究中,雖多有涉及情感動員的機制,但具體到新聞傳播與公眾情感喚醒之間的具體邏輯進路的分析則并不多見。而本文認為,這正是支撐宏觀和中觀的情感主義討論所必需的。因此,本文討論近年來一些受到輿論廣泛關注的熱點事件中新聞報道所起的情感喚醒作用,具體來說,探討此類新聞報道中的歸因策略,以及這些歸因策略是如何試圖喚醒公眾情感,進而引導輿論的。從這一點切入,本文試圖討論當代公共事件中新聞傳播與公眾輿論的具體關聯(lián),進而闡釋新聞傳播與彌漫在當今中國公共生活中的情感政治之間的關系。

一、 新聞歸因、情感喚醒與情感共同體

情感是人類行動的基本促發(fā)機制,但“情感社會學”直到最近的20世紀70年代才成為專門的研究領域,是受制于長期以來理性主義主導社會學而產生的偏向??椎略缇妥⒁獾角楦械纳鐣饔?,他在關于“社會秩序如何可能”的討論中,就意識到人是受到理智和情感支配的。在他的繼承者涂爾干那里,情感被作為社會團結和社會整合的紐帶,他的重要貢獻是指出了“集體情感”之于社會結構的基礎功能*郭景萍:《西方情感社會學理論的發(fā)展脈絡》,載《社會學》2007年第5期,第27~47頁。。集體情感被認為在社會成員中形成一種相同的情感類型,而這種情感反過來又作用于社會成員,使其思想和行動具有較高的相似性*宋紅娟:《西方情感人類學研究述評》,載《國外社會科學》2014年第4期,第118~125頁。。此后的學者們,從滕尼斯直到庫利,社會情感與“共同體”的關系是他們對于情感加以關切之所系,這也是本文作者探討傳播與集體情感之關系的動力。

情感社會學對于情感的研究不同于心理學的地方在于,它超越了個體與社會的二分,不把情感作為私人的心理之物,而是將它看作社會結構的產物,從而專注于社會的共同情感及其形成的深層動力機制,從情感的維度切入社會結構性的問題,探討社會共同體的建構。喬納森·特納在其著作《人類情感:社會學的理論》中,從情感社會學的角度,探討人類情感喚醒的具體動力機制*喬納森·特納:《人類情感:社會學的理論》,孫俊才、文軍譯,東方出版社2009年,第62~66頁。。他試圖解釋“什么樣的社會文化條件將喚醒什么樣的情感?這些情感將對行為、互動、社會組織產生什么樣的效應?”特納的研究指出,人們的情感喚醒是基于生理機制,即人們需要進行自我保護。特納特別研究了負面情感(憤怒、悲傷、恐懼、羞愧和內疚)的抑制、防御和轉換的動力機制,他認為歸因是“社會學中最需要關注的一種防御機制”,“人們的歸因過程本身就是一種自我防御過程”,“人們持續(xù)地進行因果歸因,尋找后果產生的根源”。歸因可分為內部歸因或自我歸因和外部歸因兩種。前者是指個體認為自我應對某種后果負責;后者是指“人們指責他人、同一范疇中的他人、社團單元或宏觀結構,認為這些應對自己的負面情感負責”。特納還指出,由于人腦的生物特性,人們能夠把過去發(fā)生的事件的因果鏈也存入記憶中*喬納森·特納、簡·斯戴茲:《情感社會學》,孫俊才、文軍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81~83頁。。特納的研究發(fā)現(xiàn),人們的負性情感喚醒往往表現(xiàn)出“遠距離偏好”的歸因傾向,而正面情感則表現(xiàn)出“近距離偏好”的歸因傾向,即人們喜歡把好的結果歸功于自己,而把不好的后果歸責于他人,找到一個情感宣泄的對象。所以,社會的中觀結構(如社區(qū)、單位、機構等)往往容易成為人們憤怒的對象,當情感更強烈的時候,宏觀結構(國家、制度、文化、階層等)很容易被拉入進來作為情感指責的對象。更有趣的是,人們還經(jīng)常為了安全起見,而跳過直接的互動對象直奔中觀和宏觀對象。特納因此指出了情感的“集體性”和“社會性”,即情感這種貌似個體的私人心理感受,實質上是緣于社會結構性問題的促發(fā),尤其是“負面情感”。而公眾由于“共同情感”的促發(fā)而易于形成情感共同體。當今我國的輿論熱點事件就體現(xiàn)了上述特征。

情感與公眾、情感與輿論,進而與新聞傳播的關系,受到最廣泛關注的是李普曼對于公眾輿論的研究,這一脈絡延續(xù)了勒龐的“烏合之眾”研究,批判公眾的情感性、非理性等負面特性*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馮克利譯,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年,第26~27頁。。李普曼對于公眾易被情感操縱產生了深深的憂慮,以至于他最終呼吁放棄公眾的直接參與,而改由精英掌握信息和決策。為了追蹤公眾情感的源頭,李普曼專門對“新聞”進行了細致的剖析,他看到了新聞中運用的煽情手段是如何有效地調動公眾情感,而不惜偏離事實真相,公眾是如何易于受到蠱惑而輿論由此形成*沃爾特·李普曼:《公眾輿論》,閻克文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39~142頁。。

李普曼對公眾情感的憂慮一直被延續(xù)下來,成為對哈貝馬斯“理性的”公共領域設想的嚴峻挑戰(zhàn)。林郁沁通過對中國1930年代“刺殺孫傳芳”事件引發(fā)的輿論風潮的細致分析,論證了“理性”公眾不過是幻想,而“情感公眾”和“消費大眾”才是其實質;公眾為情感所吸引,以情感為方式進行政治參與*林郁沁:《施劍翹復仇案:民國時期公眾同情的興起與影響》,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77~78頁。。

在當代中國,有關“集體情感”的研究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傳播學者和社會學者們都關注到媒介的情感動員與社會運動、集體行動的關系,尤其是在網(wǎng)絡時代,幾乎已構成當代公共事件的普遍模式。學者們發(fā)現(xiàn),網(wǎng)絡媒體在事件發(fā)生后更容易和擅長進行情感動員,通過“悲情敘事”、“嘲諷”的方式形塑共意*易前良、孫淑萍:《共意性運動中的媒介動員:以南京“梧桐樹事件”為例》,載《新聞與傳播研究》2013年第5期,第77~83頁。。這些事件報道在傳播伊始就在其中蘊含著強大的情感力量。學者袁光鋒在研究中國公共輿論中的“弱勢感”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弱勢感”塑造著當前公共領域和公共輿論的特征*袁光鋒:《公共輿論建構中的“弱勢感”——基于“情感結構”的分析》,載《新聞記者》2015年第4期,第47~53頁。。在公共空間的表達中,“弱勢感”作為基礎性的情感,引發(fā)出了怨恨感和相對剝奪感等情感。而相對于“弱勢感”的無奈和壓抑,怨恨類情感的表達則更加激烈。正是這些激烈的情感表達在網(wǎng)絡中具有非常廣闊的市場,不僅容易被接受也容易被傳播。

研究者謝金林曾從個體和社會兩個層次討論過這種現(xiàn)象:從個體層次看,事件對網(wǎng)民的情感刺激決定了網(wǎng)民對事件的解讀方式,從而直接影響公共話語建構和網(wǎng)民的社會認同;從社會層次看,網(wǎng)民的情感反應根植于社會文化之中*謝金林:《情感與網(wǎng)絡抗爭動員—基于湖北“石首事件”個案分析》,載 《公共管理學報》2012年第1期,第80~127頁。。許多對于當代輿論熱點事件的研究表明,多數(shù)人對于熱點事件的印象并非基于所記得的具體事實,而是源于對于事件的情感印象,諸如“杭州飆車案”等。

新聞對于公眾情感的喚醒作用,主要經(jīng)由“歸因”過程,即通常所說的新聞對于事件的因果解釋。眾所周知,在新聞的采寫過程中,對各種事實的選擇和組織必須圍繞著新聞主題而開展。梵·迪克的話語研究指出了新聞主題與具體事實組合之間的關系*梵·迪克:《作為話語的新聞》,曾慶香譯,華夏出版社2003年,第52~59頁。。他認為,新聞話語分為幾個不同的話語結構層次,其中“宏觀結構”——也就是新聞的主題——統(tǒng)領著“微觀結構”,即新聞中各項事實、細節(jié)的選擇和對事實的組織結構。因此,面對同一事件,媒體采用不同的新聞歸因,就會形成不同的報道主題,那么其對事實的選擇和描述,對事件的結果和影響的評價都將產生較大的差別*陳紅梅:《框架與歸因—關于烏魯木齊7.5事件報道的比較研究》,載《新聞與傳播研究》2010年第1期,第71~77頁。。

梵·迪克還認為,新聞報道的“宏觀結構”,也即由歸因引導的新聞主題,對于受眾記憶、理解新聞事件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最終這種對事件的理解將影響人們對社會的認知*梵·迪克:《作為話語的新聞》,第121~125頁。。讀者記住的是我們稱之為新聞的“宏觀結構”中的信息,即事件的意義、性質、因果等,而且事件的意義和性質是經(jīng)由對事件的歸因解釋得來的。一段時間之后,即便是這些信息也會融合到更一般性的知識結構中,最終成為組成人們的社會認知的一部分,因此對于事件的歸因非常重要。

歸因(attribution)是源于格式塔心理學的一種認知加工過程,很多研究探討了歸因與情感的動力機制*喬納森·特納:《人類情感:社會學的理論》,第3頁?!,F(xiàn)在的歸因研究一方面將人們歸因的動機和結果聯(lián)系起來,將原先對人們如何歸因的研究拓展到研究人們?yōu)楹芜@樣歸因*張愛卿:《歸因理論研究的新進展》,載《教育研究與實驗》2003年第1期,第38~41頁。;另一方面更多地將原先的個人動機歸因發(fā)展為社會動機歸因,并將二者結合起來,更好地對社會現(xiàn)象進行分析研究。

綜上,歸因是人們一種自然的心理機制,它也是一種關鍵的情感喚醒機制,新聞報道往往采取特定的歸因策略以實現(xiàn)特定的傳播效果,本文所探討的正是這一現(xiàn)象。從研究方法上看,歸因策略存在于文本之中,須采取文本分析的方法;而情感喚起效果則存在于公眾中,須對公眾進行大范圍的問卷調查方可獲知。鑒于這兩種調研若同時進行需要花費很大的精力和財力,本次研究難以完成,因此,本次研究僅限于對文本的研究,即本文僅只探討報道的歸因策略本身,暫時擱置情感喚起效果的證實。但是,依據(jù)上述文獻分析可以推知,文本的歸因策略與情感喚起效果之間的關聯(lián)性是顯著地存在的。本文討論的案例有:阿星事件、夏俊峰事件、唐慧事件。案例分析樣本來源于電視和報紙對相關事件的報道。

二、 敘事策略與歸因效果:三起典型案例的分析

本文對三起公共事件進行文本分析,探究新聞報道是如何通過敘述策略試圖達到特定的歸因效果,從而有效地引發(fā)輿論轟動、喚醒公眾情感的。

(一) 事實選擇與歸因暗示:淡化/模糊核心事實與強化/渲染相關事實

新聞報道常通過對事實進行偏向性的選擇來進行歸因暗示。報道框架中何種事實所占比例較大,會自動形成某方向的歸因傾向。這類報道中,核心事實往往敘述得很簡單,而當事人的地位、生活狀況、行為目的等相關信息則描述得很詳細。

如“阿星殺人事件”的報道。2004年深圳“砍手黨”吸引了大批記者前往進行調查報道,南方報系的媒體在那里投入了大量記者力量。記者傅劍鋒在“砍手黨”的家鄉(xiāng)之一——廣西天等縣上印鄉(xiāng)溫江村采訪時認識了當時在家養(yǎng)病的20歲男青年——阿星。2005年7月8日晚,阿星因曠工被工廠辭退,在領回自己的證件和工資時與管理人員發(fā)生沖突,他殺死了管理員?!赌戏街苣?、《南方都市報》都在2005年7月14日就阿星案做了深度報道?!赌戏街苣返膱蟮李}為《阿星殺人事件反思——新生代農民工的困惑與掙扎》*傅劍鋒、成功:《阿星殺人事件反思——新生代農民工的困惑與掙扎》,載《南方周末》2005年7月14日。,《南方都市報》的報道題為《打工仔阿星殺人事件追蹤——什么使他走上不歸路》*姜英爽、高爽:《打工仔阿星殺人事件追蹤——什么使他走上不歸路》,載《南方都市報》2005年7月14日。?!赌戏街苣穲蟮赖淖髡哒桥c阿星相識的傅劍鋒,但經(jīng)過比較,筆者發(fā)現(xiàn)兩篇報道比較相似。避開摻雜個人情感更多的傅劍鋒的報道,筆者側重分析《南方都市報》的報道。

從結構上來說,這篇報道主要內容用五個小標題鮮明地標示了出來。這五個部分中,只有第一部分末尾和第三部分用幾句話對于阿星殺人事件的核心事實進行了敘述。

《南方都市報》的報道中,對阿星殺人的核心事實僅在開頭做了模糊的介紹:

“7月8日晚上9點,因為喝滿月酒喝醉曠工一天,在汕頭潮南區(qū)峽山鎮(zhèn)打工的阿星被工廠辭退,在領取工資和扣壓身份證問題上與主管起了沖突,阿星把主管阿章砍死。9日,潛逃到深圳寶安公明鎮(zhèn)的阿星,在本報記者陪同下自首。”*傅劍鋒、成功:《阿星殺人事件反思——新生代農民工的困惑與掙扎》。

《南方周末》的報道中對阿星殺人也只進行了簡單描述:

因為喝老鄉(xiāng)小孩的滿月酒,他酒醉后曠了一天工,被主管開除了,又扣了他的工資不給。打工四個月掙了2000多元,可是工廠只發(fā)給他600元。7月8日晚上9時許,他在宿舍收拾衣服準備離開,主管來了,罵了很難聽的話。一氣之下,他接連操起宿舍里的4把刀,砍在了主管的脖子上。殺人后,他搜走了主管身上的400元現(xiàn)金。*姜英爽、高爽:《打工仔阿星殺人事件追蹤——什么使他走上不歸路》。

《南方都市報》的報道絕大部分內容都在對阿星的個人和成長壞境等“相關”信息進行描述。第一部分“阿星的不歸路”,主要內容是描寫了在等待警察抓捕期間與記者呆在一起的阿星。記者用“害羞似的縮著腳”、“低聲地說”、“平靜地站起來,迎向走進來的兩位警察”等明顯主觀性的描繪,展現(xiàn)了一個內向、文靜、害羞的男孩形象。第二部分“打工的兄弟叔侄們”則主要展現(xiàn)了與阿星一樣的打工者們的打工狀況:工作極其辛苦,但工資極低,很多家鄉(xiāng)人放棄辛苦的打工走上了犯罪之路。第三部分“出事那一晚”,除了之前提及的阿星自己的表述外,其它都是對案發(fā)前后的相關事實的描述:阿星被辭退的原因、殺人后的反應。對于阿星氣憤的原因,文中表述了阿星說的“罵我粗口”之外的另一個原因:管理員克扣了阿星應有的工資,克扣部分中有一大筆是無理的押金。記者引用了工人和當?shù)貏趧颖O(jiān)督局負責人的話,這種情況“是這里的行規(guī)”,且“經(jīng)常起糾紛”,這暗示了阿星遭遇了剝削和欺負。第四部分“父母都在外打工的乖孩子”敘述了阿星的成長經(jīng)歷:小時候公認的聽話的乖孩子,成績好且從不與人紅臉,是家人的希望。第五部分“貧窮難道就可以犯法”,從標題來看是對阿星以及“砍手黨”的譴責,實際通過對當?shù)嘏沙鏊犻L、公務員和警員的話的引用,暗示“社會大環(huán)境”、“教育、工作資源不公”導致“沒有文化,沒有謀生技能”、“貧富差距大”,是“砍手黨”和阿星殺人的必然原因。

《南方都市報》的這篇報道中無論是對阿星案發(fā)前后的內向、文靜男青年的描述,還是小時候聽話的乖孩子的描繪,都試圖傳達一個信息——阿星不是殺人惡魔。而大段對于打工者工作辛苦但工資極低、遭受剝削和其它不公正對待、想過改善生活的愿望以及稀少的家庭快樂幸福時光的描述,一方面確定了阿星在社會結構中的“弱者”身份,引起了公眾對阿星的同情;另一方面通過對相關事實的選擇和編排,暗示阿星生活的現(xiàn)狀是社會不公導致,因此社會要對阿星的悲劇負責。這種手法在之前媒體對“砍手黨”的報道——《深圳砍手黨來自小山村》*傅劍鋒:《深圳砍手黨來自小山村》,載《南方都市報》2005年1月20日。等報道中也很明顯。

另一個更轟動的事件——夏俊峰案,媒體在報道時采用了同樣的方法,更大量地報道,激起了更大的輿論效應。

夏俊峰殺人的核心事實——在城管辦公室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因為三個當事人中除了夏俊峰外都已死亡,無其他目擊者和有力證據(jù)可以證明事發(fā)經(jīng)過。夏俊峰案在核心事實存疑的情況下,有三年時間幾乎悄無聲息。后通過其妻張晶不懈地向媒體尋求幫助而進入了公眾的視野,輿論關注時間自2011年始延續(xù)長達3年,這有賴于張晶極強的故事敘述能力和運用媒體的能力。

關于夏俊峰是否是正當防衛(wèi)的核心事實,張晶除了堅稱有證人和引述夏俊峰的說法外沒能提供任何有說服力的證據(jù),但是她向媒體提供了很多其它的故事——有關她們那天遭遇城管的情況、她和夏俊峰的艱苦而恩愛的家庭生活、她艱難的上訪之路等。

縱觀媒體對夏俊峰案的報道,基本可以分為兩類:其中一類是《中國青年報》的《刺死兩城管 沈陽一小販終審被判死刑》*王晨:《刺死兩城管 沈陽一小販終審被判死刑》,載《中國青年報》2011年5月10日。和《中國周刊》的《張晶:小販之妻》*楊洋:《張晶:小販之妻》,載《中國周刊》2012年10月17日。等報道,主要內容是張晶敘述他們家的故事?!吨袊芸返膱蟮览飳Π讣诵氖聦崱目》鍤⑺莱枪艿臄⑹鍪恰跋目》咫S執(zhí)法人員到勤務室接受處罰。然后,小販成了殺人犯”。而《中國青年報》的報道里對于殺人案也只引用了兩句警方筆錄里夏俊峰的陳述。

對于相關事實,《中國周刊》的報道從張晶和夏俊峰初始的工作開始,描述他們辛苦的工作“曾在四十多度的廠房里工作,回家之后,張晶見他的褲子上都是層層的白堿,上衣就更別提了,都是咸的”。之后張晶敘述了令她們驕傲的兒子:“兒子的繪畫天賦成了清貧生活中的一抹亮色”,和賣炸串時的辛苦和幸福。后來案發(fā)了,張晶又敘述了她多次去北京上訪時的境況和她信佛希望替夏俊峰贖罪?!吨袊嗄陥蟆返摹洞趟纼沙枪?沈陽一小販終審被判死刑》*王晨:《刺死兩城管 沈陽一小販終審被判死刑》。里,花費大量筆墨,從張晶的視角描述了那日夏俊峰在被帶到城管辦公室之前與城管沖突的情景。報道以“沖突”為小標題,通過對小販們和城管局負責人的采訪,向公眾展現(xiàn)了小販和城管兩個完全對立的群體,揭示了城管的欺壓是小販們對城管怨恨情緒的來源,將夏俊峰殺城管事件順理成章地導向了宏觀的制度歸因,而且暗示了其必然性。而作為刑事案件的核心事實,卻反而在事件的定性中顯得無足輕重了。

媒體報道中通過模糊淡化核心事實同時側重鋪成相關事實,容易忽略直接因果關系而突出間接因果關系,造成公眾對事實認知的偏差。鋪陳社會背景、制度問題、當事人生活窘?jīng)r等信息,有意地塑造弱勢感,易于喚起公眾對“弱者”的同情,對社會制度的怨恨。這類情感具有共通性,最易引發(fā)共鳴效應。當代的諸多輿論事件,都有此類新聞歸因在起作用。

(二) 直接因果與間接因果歸因:弱化個體—具體因素與放大社會—抽象因素

上述歸因敘述策略常常相伴著另一種策略,即將發(fā)生在個體身上的偶然事實進行抽象,轉化為宏觀層面上的必然性社會事實,形成外向型宏觀歸因。這類報道常使用符號化敘述,將事件用間接因果關系進行符號化,如貧富差距、官員貪腐道德敗壞、干部欺壓百姓等。符號化的事件更有利于新聞將事件嵌套入社會文化結構層面進行解讀。這種外向指向型歸因,更易喚起人們的情感,根據(jù)喬納森· 特納的研究,越宏觀的歸因,人們的情感反應越強烈。

陳曉楠主持的“鳳凰衛(wèi)視”《冷暖人生》欄目2011年5月17日期的節(jié)目《小販夏俊峰》中,將攤販與城管的矛盾概述為“幾乎無法避免”。節(jié)目的解說詞寫道:“當?shù)氐牧鲃訑傌湺酁橄聧徆と?,他們既無本錢開設固定門面,在2008、2009年的時候,也沒有渠道申請正規(guī)的工商執(zhí)照,因此攤販與城管人員的矛盾幾乎無法避免。”這段論述很好地體現(xiàn)了人們對城管與小販之間矛盾產生的原因的一般性認識:城管查處無證攤販,而去工商部門辦證的“渠道”對于“弱勢群體”的下崗工人來說很難,而且開固定門面對于下崗工人來說很貴。于是無證攤販的存在得到了合理化:沒有本錢是因為下崗,沒去辦證是政策不符合他們的實情。將這些事實因果連接起來,一條對城管與小販沖突問題的概括性歸因通過暗示建立起來:政府的政策在制定和貫徹執(zhí)行的過程中,不體察底層“弱勢群體”的生活困境。這里,作為個體的夏俊峰和具體的事實不見了,也不重要了,被抽象的事實所替換了。

接下來的節(jié)目中,張晶多次直白地講述了她的想法:他們是弱勢群體,他們的行為只是為了生存,錯誤不在于他們。陳曉楠問張晶是否遇到過態(tài)度好一點的城管,張晶表示“我是沒碰到”。她接著表示自己對城管惡劣態(tài)度的理解:“你們可能是公務員,你就瞧不起這幫人,說咱們是最底層的,可能就用最野蠻的這種方法,就覺得我們是野蠻的,說了一遍不讓出來,你們還出來?!薄扒撇黄鹉愕娜耍涯悴饶_底下的人,他不會聽你說這些話,他就覺得你們討厭”。張晶認為城管作為公務員應該理解小販為生活打拼的苦楚:“那你為什么不想一想,我們?yōu)槭裁闯鰜??不是到了最無奈的時候,誰愿意干這個,誰不愿意光鮮亮麗的站在人們面前,有一個正經(jīng)的好工作,誰不愿意?”節(jié)目直白地表達了對事件的歸因:城管作為公務員輕賤“底層弱勢群體”,國家政策有錯,城管執(zhí)行有錯,應對事件負責。她甚至把國家看作“媽媽”,來強化國家的道德責任:“我就覺得國家就跟媽媽一樣,我就跟你的孩子一樣,我不愿意說我媽媽不好,但媽媽是不是該改的地方要改一改呀,是不是該完善的地方要完善一下,媽媽就沒錯嗎,就不改嗎?孩子在孝順你,你就一棒打死嗎?”

整期節(jié)目對于夏俊峰案的探討只剩下了張晶的一家之言,張晶對事件的敘述中不斷地使用“社會底層”、“無奈的工作”、“公務員”、“野蠻的方法”、“國家”等關鍵詞。該期節(jié)目中,城管制度是導致城管和小販對立并發(fā)生沖突的根本原因,這種歸因可以解釋任何一次城管執(zhí)法中與小販發(fā)生的沖突,但是作為一次特別嚴重的突發(fā)性刑事案件,夏俊峰的個體因素在哪里?在這期節(jié)目中,夏俊峰的個人因素從整個事件中幾乎被抽離,所有的敘述都導向宏觀層面的國家、社會環(huán)境、制度,因此導向了必然性,偶發(fā)事件的各種不確定因素幾乎不存在了。

《京華時報》2013年9月26日的報道《小販夏俊峰被實行死刑,與家人最后見面半小時》,通篇以張晶的視角,用有明顯主觀性的文字,描繪了夏家人最后與夏俊峰見面的場景:

張晶稱,會見過程十分短暫。進入會見室時,看守所工作人員要求家屬出示身份證,而一早從家中匆忙出發(fā)大家都沒有帶,且開始只允許4人會見,經(jīng)過家屬哀求才得以全部進入。在會見時,工作人員卡著表,不斷提醒剩余時間……半小時到,夏俊峰最后提出,希望管教給自己全家合一張影,張晶等人湊到窗戶前,對方卻予以拒絕,稱自己沒有手機。在被管教拽走時,他一直回頭看著家人,很快,便消失在鐵門后……*雷軍、田超:《小販夏俊峰被實行死刑,與家人最后見面半小時》,載《京華時報》2013年9月26日。

該報道敘述的其實是死刑犯人臨別家屬的慣例流程,但在死刑犯家屬張晶的眼中,一切都帶有感情色彩,“看守所工作人員”是冷酷、粗暴的,相形之下,夏家人十分孱弱、可憐;程序完全沒有人性。這只是一個非常具體的場合,但讀者分明可以感受到“國家”、“權力”這些宏觀因素的影子,報道將看守人員符號化為冷冰冰的國家制度的代表,這契合了當代社會心理中的歸因慣例——宏觀歸因和外向歸因,這是最易引發(fā)輿論熱潮的歸因,而將個體和具體的因素幾乎抽離掉了。

《中國周刊》2012年10月17日的題為《張晶:小販之妻》的報道中,對張晶和夏俊峰賣炸串時的幸福進行了描述:“多的時候,周末一天能掙三四百元,兒子去北京的愿望要實現(xiàn)了?!?楊洋:《張晶:小販之妻》,載《中國周刊》2012年10月17日。媒體建構了因果關系:因為家境貧困,所以要賣炸串掙錢,一家人累但幸福;供孩子去北京參加繪畫比賽是一家人的希望;中國城管制度很不合理,城管的暴力執(zhí)法劣跡斑斑,這次事件不是偶然,實質是城管制度導致的又一次沖突,是城管制度破壞了他們家的希望。同樣,城管方面,死去的城管申凱是申家的獨苗,正是因為城管制度的問題,導致小販與城管之間的完全對立,申凱和張旭東的死也是城管制度的結果。因此政府、城管需要對夏家和兩個城管家庭的悲劇負責*盧美慧:《夏俊峰下葬:三個悲劇家庭糾葛終結》,載《新京報》2013年10月2日。。申凱的父親申向黨在接受媒體的采訪時說他對事件的認識很清楚:“后來我明白了,很多人是借這個事件發(fā)泄心中的情緒,表達對社會的不滿,我兒子和張旭東也好,夏俊峰和他老婆孩子也好,都是人們表達情緒的靶子,沒有人真正關心事實是怎么樣的?!闭缟陝P父親的話所表達的,夏俊峰案被符號化、被賦予了太多的意義,媒體、公眾紛紛對此案進行社會性、政治性的歸因解讀。人們日常生活有太多的不滿,當社會、國家成為能解釋一切問題的歸因對象時,人們紛紛將事件進行這樣的歸因。

唐慧案的報道,也延續(xù)了同類路徑。在案件核心事實仍有爭議的情況下,《人民日報》2012年8月5日23:36官方微博發(fā)出了這樣的評論:

專家最近宣布,經(jīng)三級指標體系測評,民族復興任務已完成62%。然而,當湖南永州遭強暴幼女的母親因上訪被勞教的新聞傳出,這一數(shù)字顯得如此蒼白。一個國家的強大,不應只有GDP和奧運金牌,復雜的數(shù)理模型中,更應包含百姓的權利與尊嚴、社會的公平與正義。我們共同努力。

中央媒體對唐慧案的評論被諸多媒體紛紛轉載,各類媒體的報道口徑也更加明確、一致,人們對事件的歸因也因為“百姓的權利與尊嚴、社會的公平與正義”、“民族復興任務”、“國家的強大”的表述,由信訪制度、勞教制度的缺陷,一下子提升到更為宏觀的國家政治文明建設、民族復興的層面。這種極為抽象的敘述中,唐慧和相關人員的個體因素不重要了,籠統(tǒng)地轉化成了一個承載“國家”體制的抽象符號。

當個體和具體的因素被抽離,宏觀和抽象的因素被放大時,形成了個體與國家的鮮明對立,個體的“弱者”特質便被不斷地強化。這是媒體建構弱者的慣常方式。當然,弱者不僅是弱的,還同時應該是美的和善的,方能擊中人們的同情心理。所以,在諸多輿論熱點事件中,弱勢一方往往有著比較固定的模型,如家庭和睦、父慈子孝、有善心、堅韌等,犯罪是迫不得已。同樣,對立的權力一方,也有較為刻板的模型:蠻橫、濫權等。經(jīng)過這樣的抽象,形成二元對立。新聞報道淡化“弱者”直接責任的同時,加重了國家、社會等宏觀層面的責任。

(三) 表層歸因和片面歸因:感官化敘述與不完整呈現(xiàn)

報道若要引發(fā)情感,常用感官化的報道方式。所謂感官化報道,是指那些為了營造一種“特殊的看待新聞事件的方式”,而著意誘發(fā)人們感官刺激和情緒反應的新聞敘述方式和報道角度*D.L.Altheide.CreatingReality:HowTVNewsDistortsEvents.Beverly Hills:Sage,1976 ,pp.405~407.*W.C.Adams.“Local Public Affairs Content of TV News”,JournalismQuarterly,1978,55(4),pp.690~695.,主要包括相伴隨的幾種方式:用感性的文字或有強烈視覺沖擊力的圖片/影像對事實進行渲染,采用故事化的講述方式,突出和強化某些“感人”的細節(jié),突出“個人化”、“臨場感”和“沖突感”*M.Ekstrom.“Information Storytelling and Attractions:TV Journalism in Three Modes of Communication”,MediaCulture&Society,2000,22,pp.465~492.*M.E.Grabe,A.Lang & X. Zhao.“News Content and Form Implications for Memory and Audience Evaluations”,CommunicationResearch,2003,30(4),pp.387~413.*M.E.Grabe.“Explicating Sensationalism in Television News:Content and the Bells and Whistles of Form”,JournalofBroadcastingandElectronicMedia,2001,45(4),pp.635~655.等。感官化敘述具有兩個特點,一個是偏向表層性的描述,一個是對事實進行片面敘述,與新聞追求的完整、充分、真相不一致。這些方式容易誘發(fā)人們特定的情感,引導人們對事件進行特定歸因和理解。一方面,人們被喚起的情感類型將影響人們對事件的歸因類型;另一方面,人們對事實的選擇性接受也受情感的影響:人們會屏蔽、不接受與自己情感相違背的事實。這也就意味著情感在公眾對事件歸因認知的形成和加深的過程中起到較大的作用。分析媒體對此類事件的感官化報道,那些引人同情、使人感動的或悲傷或溫馨的個人故事,均起到了強化公眾對事件的刻板印象的作用,但實際卻并不利于人們對事件的真正了解*朱若谷:《感官化和差異化:電視新聞如何報道貧困群體》,載《新聞記者》2013年第4期,第64~68頁。。

夏俊峰案報道的感官化大量來自于其妻張晶的故事敘述能力。張晶對故事的情感性敘述能力很強,張晶對故事的講述總能感動很多人?!皬埦б淮稳ヤ浿埔粰n收視率很高的訪談節(jié)目,她一氣呵成講完之后,想問主持人還有什么問題,主持人已經(jīng)想不出問題了,只在她對面流眼淚,她又問編導,發(fā)現(xiàn)編導也在旁邊流眼淚?!?楊璐:《從小販妻子到沈陽張晶》,載《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13年10月25日。張晶在“鳳凰衛(wèi)視”《冷暖人生》欄目2011年5月17日期的節(jié)目《小販夏俊峰》中講述他們與城管的沖突時,突出了城管的強勢、兇悍和他們的無助、屈辱:

當時上來十個人還把我老公圍在中間,就開始打我老公。拎著衣服領子來回推,推到哪個城管那塊兒,他就給你再推回來,推來推去用腳踢。我在往圈里進的時候,那人拽著我的胳膊,我就這樣就跪地上了。

張晶的描述喚起了人們對于城管暴力執(zhí)法的憤怒,同時一對恩愛夫妻的形象通過張晶的描述建立了起來。并且人們對接下來夏俊峰在城管辦公室里殺人產生了想象:夏俊峰又遭到了兇殘的毒打。就如有網(wǎng)友說的:他是自衛(wèi),不自衛(wèi)就會被打死。

面對媒體的采訪,張晶喜歡描述她家案發(fā)前的艱苦但幸福的生活,但就表達效果來看,電視節(jié)目的效果更好。南都的特別節(jié)目《深呼吸》第三期《呆呆地等 ——夏俊峰案回訪》中,鏡頭中的張晶瘦弱、憂郁而健談。南都的節(jié)目在一開始就跟蹤拍攝了張晶送兒子夏健強去學繪畫場景,母子兩人手牽手的鏡頭和張晶一人在畫室外面等待兒子放學的場景,顯出母親對兒子的愛。正是這種愛成為了她和夏俊峰拋開面子外出賣烤串掙錢支持兒子學繪畫的動因。

與一般對貧困家庭的報道一樣,對于張晶的家,南都的節(jié)目《呆呆地等——夏俊峰案回訪》也進行了詳細的描述。鏡頭記錄了張晶蹲在破舊的衛(wèi)生間里手洗衣物的場景。張晶居于鏡頭正中,蹲在盆邊手洗衣物,狹小的衛(wèi)生間右側就是一扇已經(jīng)發(fā)干脫漆的紅色破木門。接著是一個全景鏡頭,鏡頭逆光拍攝,除了窗戶透入屋內的微弱光線,整個房間一片黑暗。漆黑狹小的房間里,只有張晶模糊的身影在水池邊洗碗。鏡頭記錄中貧寒的家境引發(fā)人們對張晶一家生活的同情和擔憂,同時也符合公眾對張晶和夏家的想象——一個清貧的家庭只剩下即將失去丈夫的妻子,即將失去兒子的母親和即將失去父親的孩子。即將陷入絕境的家庭里,只有張晶承擔起整個家庭的重擔。第二次對張晶家中的描寫時長45秒,內容是事發(fā)后,信佛的張晶和夏母在家里為已死的兩名城管祈禱。蓮花燈、佛像的特寫,佛龕下夏母的跪拜,配上旁白:“自夏俊峰出事后,吃齋念佛是夏母每日的必修課。夏家甚至常年在一個居士活動的場所供奉兩名城管隊員的靈牌,最初甚至一天念經(jīng)6小時以上,希望兩人得以超度”。夏家真誠的懺悔和善良讓公眾對夏家產生了良好的印象,貧苦但善良是媒體傳達給公眾有關夏家的印象。

除了愛和貧困,媒體報道中張晶和家人另一個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描述是“跪”。面對城管打丈夫,張晶描述自己下跪的苦求“別打了”;面對法官不讓夏母參與宣判,夏母磕頭跪求法官;面對被截訪,張晶跪求截訪者把材料還給她。對于中國人來說,下跪意味著極大的屈辱和冤屈。張晶經(jīng)常表述自己和夏母的跪求,一方面將自己“弱者”的身份凸顯的淋漓盡致,在感人的溫情故事之外,通過將自己的遭遇進行最大限度地悲慘化敘述,保證公眾對夏家的同情。另一方面,凸出城管、法院、政府的“強者”地位,將這些機構人員的行為進行“惡行化”描述,凸顯他們對于“弱者”的欺凌,引起人們對這些機構的憤怒。

對于“上訪無用”,“到底讓底層人怎么活”的問題,與張晶同為女人的唐慧給出了新的答案:鬧訪被勞教。唐慧在整個事件中為人們所知的是她偏執(zhí)般的堅持——“為女兒討公道”。經(jīng)過媒體的報道,唐慧成了“被勞教的上訪媽媽”??v觀媒體報道中唐慧的照片,較多的是“哭泣的唐慧”,其中引用較多的是《被勞教的“上訪媽媽”》中那張:唐慧捂著嘴坐在車里哭泣地看著車外的人群。

在那篇題為《被勞教的上訪媽媽》的報道中,媒體對于唐慧案的核心“樂樂案”的敘述完全采用了唐慧的個人敘述,且在案情報道中多次出現(xiàn)“噩夢由此開始”、“ 可能只是短短的一行字,但卻是唐慧和樂樂一生無法釋懷的痛苦”等極具煽情性的表達。

無論是煽情性描寫還是夾敘夾議,媒體的感官化報道手法都起到了固化公眾對事件認知和歸因的作用。正如唐慧案的后續(xù)一樣,當唐慧通過媒體報道被公眾賦予“被勞教的上訪媽媽”、“偉大的母親”稱號之后,任何不利于唐慧的報道都會飽受爭議和批評。《南方周末》連續(xù)刊發(fā)的《什么造就了唐慧》*柴會群、邵克:《什么造就了唐慧》,載《南方周末》2013年8月1日。、《“永州幼女被迫賣淫案”再調查:唐慧贏了,法治贏了沒?》*柴會群、邵克:《“永州幼女被迫賣淫案”再調查:唐慧贏了,法治贏了沒?》,載《南方周末》2013年8月1日。兩文,因為該報道呈現(xiàn)出一個與之前“偉大母親”完全相反的“鬧訪刁民”的唐慧形象,而引起軒然大波。原本輿論幾乎一邊倒支持唐慧,現(xiàn)在卻分出了觀點截然不同的兩方。唐慧案的真相,對于公眾來說更加撲朔迷離。

媒體對夏俊峰案、唐慧案的報道中經(jīng)常采用感官化的報道方法,媒體通過報道將整個事件敘述成一場悲劇,以此喚起公眾的情感。艱苦的生活狀況、哭泣的照片等引起人們對她們的同情,受到“欺負”的經(jīng)歷雖然也引人同情,但更多是喚起人們對國家制度的憤怒?!氨瘎【褪菍⒚篮玫臇|西毀滅在眼前”,媒體在報道中熱衷于突出作為“弱者”的當事人在事發(fā)前艱苦但幸福的簡單生活。小的溫馨、簡單的幸福,遭遇個人和制度的“欺負”,于是美好被毀滅,成了悲劇事件。當人們的情感被喚起后,人們對事件的認知容易陷入成見,且情感越激烈人們的成見越頑固;相應地,人們對事件的反應也越激烈。這也是為何阿星案、夏俊峰案、唐慧案等輿論熱點事件每次媒體報道的后期階段,當公眾了解到更多真實情況,發(fā)現(xiàn)與之前的了解有差異后,會產生自己的同情心受到了利用、自己被欺騙的憤怒感。人們會產生疑問:電視鏡頭中和其他媒體上出現(xiàn)過的“那個人”是不是真實的?她在多大程度上欺騙過人們?有部分情感上無法接受的人會對做出此報道的媒體甚至記者進行攻擊,另外一部分原本不滿法院決定的人轉而支持法院,并在“被騙了”的情感影響下掀起一波“反思”的輿論浪潮,對當事人進行攻擊——如同之前他們對政府和法院等機關的輿論攻擊一樣。

三、 結論與討論:真相、情感與輿論

本文通過對三起典型的熱點輿論事件的分析,總結我國新聞報道常用的幾種情感喚醒的歸因策略,來揭示當代轟動性的公共事件中,新聞是如何調動集體情感的,“情感公眾”是如何形成的。新聞歸因通過塑造人們對事件的特定理解,從而聚集和影響公眾情感。公眾情感被喚醒得越強烈,輿論反應就越強烈;反過來,公眾的情感反應也會對后續(xù)報道產生作用,并會對事件的進展產生影響。

情感本身即為認知的一部分。情感在人們的認知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如輔助人們選擇信息、限制信息、促進理解和記憶等。新聞歸因喚醒了公眾怎樣的情感,對人們認知過程中有十分重要的影響。報道所喚起的情感越強烈,人們接受不同信息的可能性越小,就越難以接受事實真相。

本文從情感主義的路徑出發(fā),清晰地揭示了我國新聞傳播與公眾情感喚醒之間的具體關聯(lián),對于公眾輿論、集體動員等方面的研究都有一定的理論意義。本文的研究看似聚焦在微觀的文本層面,但實際上是從宏觀的社會環(huán)境著眼,探究新聞傳播的文本表達與宏觀的社會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社會環(huán)境自然包括了社會心理環(huán)境——但這恰恰是被前人的研究所忽略的方面,本文由此路徑,跳脫出了微觀的文本分析,切入到社會結構的分析中來。如前文所分析,負面社會情感(怨恨、憤怒、同情等)最易起到集體動員的作用;而這類情感,如特納的研究指出的,最易引導人們繞過對于真相的追問而尋求外向歸因和宏觀歸因,即向制度、結構、社會、國家等方向尋找歸因,進行歸責,這樣的情感指向特別容易形成極化效應,聚集集體情感,進行集體動員,形成轟動性的公眾輿論,這是當前我國公共生活不斷撕裂的表現(xiàn)之一。

誠然,如有些研究所指出的,在一個霸權文化缺失的社會里,情感是最有效的召喚和組織公眾的力量*林芬、趙鼎新:《霸權文化缺失下的中國新聞和社會運動》,載《傳播與社會學刊》2008年第6期,第93~119頁。。也就是說,當社會缺失共同的價值認同,意識形態(tài)沒能達到整合社會的作用時,公眾最易被情感動員起來,進行聚集,形成公共參與。但同時我們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依靠情感的公眾參與不僅是沒有保障的,而且,情感主導的公眾輿論特別容易滑向民粹主義的泥沼。前文分析的三個案例正好詮釋了我國當前媒體與民意的互激狀況。

本文僅針對新聞傳播的歸因策略進行研究,而情感喚醒的效果研究則將在后續(xù)研究中展開。既往的心理學和認知理論研究已經(jīng)表明,歸因策略與情感喚醒之間是存在顯著關聯(lián)的,這是本文的邏輯基礎。因此,本文的研究即使尚缺效果的證實,仍能揭示新聞報道與社會集體情感效應之間的邏輯理路。

Attribution-based Strategy of News Coverage and Public Emotion’s Awakening:The Sentimentalism Pathway of Public Opinion on Contemporary Hot Issues

●作者地址:洪杰文,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Email:hjwcn@whu.edu.cn。

朱若谷,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Email:1298508881@qq.com。

HongJiewen(Wuhan University)

ZhuRuogu(Wuhan University)

Abstract:This article discusses attribution-based strategy of Chinese media’s coverag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entimentalism.It reveals the cor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attribution-based strategy of news coverage and public’s emotion awakening and then explore the impact of news communication on public opinion and public participation.This study finds that attribution of coverage is the key element of news theme,which will guide the selection of the truth and arrangement of news reports.It has an effect on how public understand the issue,as well as public’s emotion towards it.The stronger public’s emotion is awakened by the news,the more extensively it will react to the issues.In contrary,Public’s emotional reaction will also impact on media’s follow-up coverage,as well as the proceeding of the social issue.Through revealing the logical approach of news coverage and public emotion’s awakening,this article try to explore that if Chinese media’s consensus strategy and the emotional mechanism of Chinese society interacts positively.

Key words:attribution-based strategy; collective sentiment; public opinion; awakening of public emotion

DOI:10.14086/j.cnki.wujhs.2016.04.017

基金項目:●中共湖北省委宣傳部重大調研課題(XWXC1410)
●責任編輯:桂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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