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景(季節(jié))
正是紅瘦綠肥的暮春時節(jié),但是西湖的花卉四時不斷。我走過曲折的石橋,橋下的睡蓮正沉睡未醒。杜鵑正盛開,白的如棉如雪,紅的如火如血,一叢叢點(diǎn)綴在綠樹修竹中間。杜若生在水邊,很像蘭花,但是不像蘭花那么嬌氣;它繁茂得很,茁壯得很。醉人的香氣撲面而來,很難分清這是哪一種花的香氣。在這個天地里,那綠茸茸的細(xì)草,那碧瑩瑩的苔蘚,似乎也都散發(fā)出清香。三潭在湖的中心,從這里引頸四望,南北雙峰早已裹在層云里,看不清了。柳浪和花港隱沒在濃綠里,偶爾露出影子似的飛檐。南屏山下閃爍著點(diǎn)點(diǎn)金色,這是凈慈寺的琉璃瓦。所有這一切都披上細(xì)雨的網(wǎng)。雨絲時疏時密,景色因而瞬息變化。
——于敏《西湖即景》
天上那層灰氣已經(jīng)散開,不很憋悶了,可是陽光也更厲害了:沒人敢抬頭看太陽在哪里,只覺得到處都閃眼,空中,屋頂上,墻壁上,地上,都白亮亮的,白里透著點(diǎn)紅,從上至下整個地像一面極大的火鏡,每一條光都像火鏡的焦點(diǎn),曬得東西要發(fā)火。在這個白光里,每一個顏色都刺目,每一個聲響都難聽,每一種氣味都攙和著地上蒸發(fā)出來的腥臭。街上仿佛沒了人,道路好像忽然加寬了許多,空曠而沒有一點(diǎn)涼氣,白花花的令人害怕。
——老舍《在烈日和暴雨下》
雨,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wǎng),網(wǎng)住了整個秋的世界。天也是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纏滿著蛛絲網(wǎng)的屋頂。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的云片,就像屋頂上剝落的白粉。在這古舊的屋頂?shù)幕\罩下,一切都是異常的沉悶。園子里綠翳翳的石榴、桑樹、葡萄藤。都不過代表著過去盛夏的繁榮,現(xiàn)在已成了古羅馬建筑的遺跡一樣,在蕭蕭的雨聲中瑟縮不寧,回憶著光榮的過去。草色已經(jīng)轉(zhuǎn)入憂郁的蒼黃,地下找不出一點(diǎn)新鮮的花朵;宿舍墻外一帶種的嬌嫩的洋水仙,垂了頭,含著滿眼的淚珠,在那里嘆息它們的薄命,才過了兩天的睛美的好日子又遇到這樣霉氣熏蒸的雨天。只有墻角的桂花,枝頭已經(jīng)綴著幾個黃金一樣寶貴的嫩蕊,小心地隱藏在綠油油橢圓形的葉瓣下,透露出一點(diǎn)新生命萌芽的希望。雨靜悄悄地下著,只有一點(diǎn)細(xì)細(xì)的淅瀝瀝的聲音。橘紅色的房屋,像披著袈裟鮮艷的老僧,垂頭合目,受著雨底的洗禮。
——張愛玲《秋雨》
狀物(花卉)
我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從未見過開得這樣盛的藤蘿,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fā)端,也不見其終極。只是深深淺淺的紫,仿佛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地生長。紫色的大條幅上,泛著點(diǎn)點(diǎn)銀光,就像迸濺的水花。仔細(xì)看時,才知那是每一朵紫花中的最淺淡的部分,在和陽光互相挑逗。這里春紅已謝,沒有賞花的人群,也沒有蜂圍蝶陣。有的就是這一樹閃光的、盛開的藤蘿。花朵兒一串挨著一串,一朵接著一朵,彼此推著擠著,好不活潑熱鬧!
——宗璞《紫藤蘿瀑布》
一到了夏天,蒿草長沒大人的腰了,長沒我的頭頂了,黃狗進(jìn)去,連個影也看不見了。夜里一刮起風(fēng)來,蒿草就刷拉刷拉地響著,因?yàn)闈M院子都是蒿草,所以那響聲就特別大,成群結(jié)隊(duì)的就響起來了。下了雨,那蒿草的梢上都冒著煙,雨本來下得不很大,若一看那蒿草,好像那雨下得特別大似的。下了毛毛雨,那蒿草上就迷漫得朦朦朧朧的,像是已經(jīng)來了大霧,或者像是要變天了,好像是下了霜的早晨,混混沌沌的,在蒸騰著白煙。
——蕭紅《呼蘭河傳》
水仙的球根,離開南國的時候,還在酣眠。它帶著碧綠的夢,一到北方,就睜開了惺忪的睡眼,歲暮之際,綻開了清秀典雅的花朵。它真是神姿仙態(tài)。修長的葉兒,嬌嫩嫩,濕潤潤,綠盈盈,仿佛是百花女神發(fā)出的春天的令箭;玉色的六角花瓣兒,捧著小巧玲瓏的金色花芯兒,宛若酒杯。“小酒杯”里掛著一星星小水滴,悠悠顫顫,悠悠顫顫,似乎它在趕著釀制辭歲的醇酒呢!
——韓靜霆《凌波仙子》
寫人(表情)
兩道眉毛給予她的眼睛一種特殊的美:它們并非弧形不是像兩根用手指揪緊的細(xì)線那樣使眼睛顯得更圓——不,這是兩條淡褐色的、松軟的、差不多是筆直的線條而且很少有互相對稱的時候一道比另一道高出一點(diǎn)因此在這道眉毛上出現(xiàn)一條小小的皺紋。
——岡察洛夫《奧勃洛摩夫》
他的嘴,要不是這兩片富有美感的厚嘴唇在情緒緊張的當(dāng)兒老是會緊緊地抿起來,鎖住了牙關(guān),很可以說是一個小天使的嘴。有時候,它們抿得那么緊,這張嘴看上去又嚴(yán)峻又冷酷,簡直像一個苦行僧的嘴。那是一個戰(zhàn)士的嘴唇,又是一個戀人的。這兩片嘴唇能夠津津有味地飽含生活的甜蜜,也能夠不去嘗這種甜蜜,而來支配生活。他的下巴和牙床也挺堅(jiān)強(qiáng),帶著一丁點(diǎn)兒堅(jiān)決的咄咄逼人的樣子,使這兩片嘴唇能更好地支配生活。
——[美]杰克·倫敦《馬丁·伊登》
那個學(xué)生,一邊揉著自己的中指,一邊看著陳老人的手,只見那兩只手確實(shí)和一般人的手不同:手掌好像四方的,指頭粗而短,而且每一根指頭都展不直,里外都是繭皮,圓圓的指頭肚兒都像半個蠶繭上安了個指甲,整個看來真像用樹枝做成的小耙子。不過他對這一雙手,并不是欣賞而是有點(diǎn)鄙視,好像說“那怎么能算‘手哩”。
——趙樹理《套不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