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維宏+李敏智

在祖國的幾何版圖上，可能知道河西走廊的人并不多，但只要提起古絲綢之路、提起“一帶一路”大家就知道了。穿過烏鞘嶺隧道群，越古浪縣城，在雙塔高速公路收費站下來右拐十來公里，便到了古鎮(zhèn)土門。

土門古韻

土門是古浪縣的一個鎮(zhèn)。春風(fēng)恰遇二月二，河西走廊的太陽長長地鋪在田間村落，農(nóng)人或扶犁耕耘，或引渠澆水撒種，春風(fēng)裹挾著無限生機，把農(nóng)人的臉粉飾成久違的桃花色。殘敗的冬自知無趣，遠遠地躲在山巔的雪線上，她的孤傲冷艷，不經(jīng)意間給土門的春增添了幾分景致。

土門是一個很有歷史韻味的名稱。西安有座土門，賈平凹先生以《土門》為題寫了一部小說。河西走廊的這個土門到底有什么由來呢？

老農(nóng)康叔抽了幾口卷煙，向我們講述了土門鎮(zhèn)的來歷。土門原是一座山的名字，在陜西省富平縣。因為這座山的形狀特別像一座門而得名，人們就叫它土門子。明朝時候，朝廷從山西、陜西往河西大量移民來駐守邊關(guān)。土門鎮(zhèn)的移民都來自富平縣土門子一帶，他們說的是陜西話，心里想的是土門子，時間一長，大家都管這個地方叫土門子。直到現(xiàn)在，土門人還有些習(xí)俗和陜北接近。

事實上，土門在明初被稱為哨馬營，就是防守邊關(guān)的兵營。漢武帝時期的驃騎大將軍霍去病出隴西，翻烏鞘嶺，西擊匈奴，在土門置揟次縣。

古鎮(zhèn)挺大，也挺繁華熱鬧。民居門前停滿了小橋車，街道兩旁店鋪林立，百貨琳瑯滿目。土門鎮(zhèn)偏居古浪縣東北，剛好躲過了古浪峽的風(fēng)口剝蝕，是一個物阜民豐的好地方?！耙霋赉y子，走一趟古浪土門子”，同行的阿康說。河西土門和富平土門，因歷史上的移民屯邊政策而有著千絲萬縷的連帶關(guān)系。

晉陜客商常來土門尋親訪友，兼做買賣，土門很快成為遠近聞名的商貿(mào)集鎮(zhèn)。土門大街上至今還保存著一處山陜會館。明萬歷二十七年間，守備馮勝筑土門堡，城高兩丈五，闊百十丈；池深丈二，圍長三百九十四丈，規(guī)模相當(dāng)?shù)拇?。此地通一線于廣漠，控五郡之咽喉，是河西走廊的東大門，北拒匈奴的戰(zhàn)略要沖。土門堡如果保存到今天，一定會像嘉峪關(guān)一樣，成為人們競相參觀的旅游勝地，可惜毀壞嚴(yán)重，只剩殘垣斷壁和依稀可辨的護城河。

阿康帶我們來到鎮(zhèn)東頭的三義殿，自豪地說：“這是我們古浪縣的八景之一。”三義殿始建于清康熙年間，特征是歇山頂、前重檐、后單檐，形體厚重。大殿內(nèi)供有劉、關(guān)、張塑像：劉備正襟于中，關(guān)羽凜然于左，張飛怒目于右，形神逼真。殿宇坐落在古木參天的柏臺之上，更顯桃園三兄弟的義薄云天。多數(shù)地方將關(guān)羽供奉為武財神，土門的百姓一并敬奉劉關(guān)張，是不是有其深層次的文化密碼？

從三義殿出來，一位長者給我們講了“七星劍高掛轅門”的傳奇故事。

300年前，有一道士云游河西，沿長城爬上槍桿嶺，看見土門城內(nèi)隱隱翻騰著一股殺氣。道士又驚又奇，急匆匆趕到東壁橋頭，忽然雙腳兩跺，單拳一捶，“嗨吆”一聲跌坐在地上。道士在東壁橋頭呆坐了好半天，仰天長嘆一聲，頭也不回地穿城而去。榆樹底下納涼的康鄉(xiāng)紳等人覺得道士來歷蹊蹺，便尾隨而去。

康鄉(xiāng)紳拽住他：“觀先生剛才舉止，是否看出本地疏漏，請予明示！”道士說：“遠觀此地占盡風(fēng)水，但殺氣翻騰，恐有災(zāi)殃。”

康鄉(xiāng)紳站在橋頭一看，果然陰陽倒置，青龍泄脈。怎么辦？唯有陰陽移城，七星斬脈，則可救也。人們還想追問道士，道士卻閉口不言，揚長西去。紳士及眾鄉(xiāng)親會同城主商議，認(rèn)為城池不可移，唯有七星劍斬脈。于是，土門堡在衙門前東街一線，建了三教、燈山、羅漢、文昌、財神、三星、魁星七座牌樓。從此土門堡國泰民安，再也沒有發(fā)生過大的戰(zhàn)亂。

“我還是娃娃的時候，這些牌樓都基本完好，可惜后來多數(shù)被破壞了?！遍L者說罷連連搖頭，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繼續(xù)向東行，在土門深厚而又沉重的歷史緯線上。在教場附近讓一輛卡車擋住了我們的路。阿康下車一看，原來是渠梗太高托住了汽車底盤，司機正拿著鐵锨鏟梗平路。

不一會兒，卡車開動了，不料鳴笛后退，禮讓我們的轎車先行。我看到卡車司機憨憨的臉上透出的不卑不亢，心中生了幾分敬意。

思緒亦如煙，道兩旁的沙柳隨著山丘起伏蕩漾，偶有鳥雀盤桓在天空。我們站上槍桿嶺，西望祁連雪莽莽，北瞰大漠天蒼蒼，土門堡好像鑲嵌在劍柄的珠玉一樣，晶瑩溫潤而又寒光閃閃。不遠處數(shù)座烽燧矗立在原野上，如同歷史的坐標(biāo)，依稀勾勒出城墻的走向。

明長城自西北來，在土門堡打了個結(jié)，轉(zhuǎn)向朝東而去。漢武帝開疆拓土，打通了河西孔道，東方文明便與西方文明結(jié)成了姻親。明王朝移民屯邊，修筑了萬里長城，北拒匈奴的同時，也阻塞了農(nóng)耕文化與游牧文化交流的大門。正如腳下這塊土地，漢將軍看上了它的水草豐美，置揟次縣，操兵練馬，以圖西進；明守備看中了它的關(guān)隘鎖鑰才筑土門堡，烽火傳信，以期一勞永逸而已。時至今日，揟次古風(fēng)猶在，土門城堡不存，開放包容的“一帶一路”戰(zhàn)略經(jīng)略河西，融合了大半個世界。

好客的土門人

天色不早了，牧羊人行走在騰格里沙漠的邊線上，羊群將沙漠和綠洲巧妙地連接了起來。雖意猶未盡，也該是回的時候啦。

阿康的兄弟國華笑瞇瞇地說：“家里剛收拾了一只羊，晚飯就用羊肉招呼大家?！币淮蟊P剛出鍋的清水羊肉就端了上來，咀嚼起來不腥不膻，原汁原味，鮮嫩無比，美極了。

熱情的土門人擺開酒場，阿康先給康叔和大家敬了一巡酒。國華性情豪爽，直接開拳劃了起來。本色酒是武威自產(chǎn)名酒，一陣子便喝得大家都現(xiàn)出了本色。國華長年開著大卡車在絲綢之路上跑長途，搞貨運，見多識廣，自然是侃侃而談的焦點。比如，口岸通關(guān)一體化、土門羊肉走俏川陜、國際物流河西通道等，國華知道的還真不少。

“我們土門人既保留了毛澤東時代的精氣神，又享受著鄧小平時代的福祿壽，現(xiàn)在又在習(xí)大大的中國夢里給隴西的朋友敬酒?！崩馅w和國華一唱一和，總能將喝酒的氛圍推升到極致。

酒場時而像大漠沙場，充滿刀光劍影，時而像高原麗景，走來一群溫順的綿羊。此時我已經(jīng)醉了……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的早上。窗外陽光明媚，一對喜鵲果樹上歡快地唱著龍?zhí)ь^的歌。

經(jīng)過羅漢樓時，我想起“七星劍高掛轅門”的傳說，再次參觀這座神秘的牌樓。樓上廊檐斗拱間有白鴿撲棱棱飛騰，背面檐下豎掛一匾額，上書“彌倫天地”四字。

“彌倫天地”語出孔子，佛教的羅漢樓上懸掛儒學(xué)的匾額，顯示了土門的開放和包容。佛家“普渡眾生”的價值觀超越了國界宗教，儒家“天下大同”的思想胸懷世界，儒佛兩大文明在土門堡兼容并蓄并交流互鑒，滋養(yǎng)著天地萬物。

是啊，文明福祉古今通，絲綢之路實相共。歷史上保留下來的羅漢樓，拂去改革發(fā)展中積下的灰塵，彌倫天地之道，在土門重新煥發(fā)出熠熠光彩！（本文圖片由陳婷煜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