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以來的全球民主化浪潮以及接踵而來的大規(guī)模退潮,顯示出民主政治體制本身不足以為自己的持續(xù)生存提供堅實的基礎。一大批后發(fā)民主國家由于缺乏將政治圖景轉化為現實條件的國家治理能力,反而在建立了民主政權之后,急速地退回到威權政體、寡頭政治當中。構建一個有效的國家,已經成為21世紀世界各國的基本共識。有效國家的實質是強大的國家能力,對立面是失敗國家。恰如福山所指出的,“軟弱無能的國家或失敗的國家已成為當今世界許多嚴重問題的根源”。與之相應,相關研究也呈現出“回歸國家”的趨勢。就連新自由主義也試圖越過“守夜人”國家的制度藩籬,承認國家干預的必要性和正當性,不再將個人自由的擴大看作促進社會總體福利的可靠進路。
美國經濟學家馬克·蒂切克(Mark Dincecco)在《經濟史研究》(The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2015年9月刊上發(fā)表論文《有效國家在歐洲的興起》(The Rise of Effective States in Europe),試圖對歐洲國家能力(主要包括汲取能力和生產能力兩方面)進行歷史性描述,將國家能力的進步與長期經濟繁榮以及福利國家的出現相互聯系起來,從而為政治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提供一個新的視角。
作者選擇從財稅角度進行觀察,為有效國家的建立設定了兩項制度條件:國家必須具有足夠的政治權威,建構(1)稅率統(tǒng)一的稅收體系和(2)公共支出的規(guī)范框架,由此才能在政治發(fā)展的意義上實現從以財政分權和絕對支出控制的“舊體制”(Old Regime)向以財政集權和議會監(jiān)管支出的有效國家的轉型。文章調取了奧地利、比利時等11個歐洲國家自1650年至1913年的人均國民收入數據,發(fā)現有效國家的人均收入顯著高于舊體制,國家能力和經濟發(fā)展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具體體現為國家汲取能力(即稅收)和人均GDP之間的正相關關系,有效國家的建立有效奠定了福利國家的制度基礎。在比較政治學的意義上,有效國家的歐洲模式可以為后發(fā)國家提供三方面的經驗。
首先,必須以政治改革增強國家效能。危地馬拉的國家稅收在GDP中占比不足10%,直接影響到司法與執(zhí)法工作人員的工資水平,而該國的暴力犯罪比率一直高居世界榜首。這就意味著,國家必須有足夠的政治和行政能力去汲取公共財稅,如此方能提供安全與司法等方面的基本公共服務。同時,也必須強調公民在財政決策的政治過程中享有參與權。要想建立一個強大的財稅體制,必須要注重“稅收+代表”所發(fā)揮的積極作用。
其次,歐洲經驗突顯了地緣政治競爭與征服的作用。政治團體(如地方精英)在舊體制下往往據守著大量尋租性利益,只有在外部或內部的巨大壓力下,才會支持旨在推進社會總體福利的政治改革。最典型者當數法蘭西共和國與拿破侖的軍事征服給全歐洲所帶來的暴風驟雨般的政治變革。事實上,在前工業(yè)化時期的歐洲,軍事沖突和國家能力的強度之間呈正相關關系。據此也可推論,由于缺乏外部威脅,同時又接受著慷慨的國外經濟援助,當今的非洲統(tǒng)治者愈發(fā)不必與國內公民進行政治協(xié)商,遑論建立包容性的政治制度。
最后,偶然性在制度變遷中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影響。一定的政治經濟環(huán)境造就了一定的制度產物。但是,結構變遷往往是各種意外事件的聚變結果。英國的光榮革命有可能發(fā)生在17世紀后半葉的任何一個時間點上,甚至法國大革命、1848年歐洲革命中也都富含偶然性。如此看來,當今的后發(fā)國家要想進行制度變革,必須懂得如何發(fā)現機會,由此才能趁熱打鐵。 ?(文/李誠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