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開鴻
若有所思
□劉開鴻
涉水前用石子擲于河中,有聲、泛水花者為淺;無聲、無水花者深。這一條簡單的生活經(jīng)驗,放在修身做人上,也是成立的。大有修為,大有成就的人,總是不聲不響;而淺薄者,每日聒噪不休,一觸即發(fā)。
何以見得大則不聲不響?可從歷史名人中找例子。偉大的英國戲劇家莎士比亞年輕時有著不為人知的苦學經(jīng)歷:他游走在各大劇院,干的不過是打打雜,充個配角這樣沒頭沒臉的事務(wù)。他周遭的人沒有一個看出這小伙子日后將多么與眾不同,他就那樣悶聲不響地度過了青年時代。然而韜光養(yǎng)晦,雖然沒干出一鳴驚人的成就,卻積累了不少戲劇知識,這對他日后的戲劇創(chuàng)作堪稱鋪路石和臺階。由此我們會發(fā)現(xiàn),成大事者在醞釀之時往往毫不出眾,不聲不響,從不向他人吹噓或是炫耀。相比之下,那些有了一點成績就自吹自擂得意忘形的人,在人生的進境上恐怕不會走得太遠。
更難能可貴的還在于,大者成其大之前是不聲不響的,而成其大之后亦能不聲不響,有過人的靜氣和底蘊。北京大學一畢業(yè)生中年寫文章回憶入學第一天那終身難忘的情景。他在校門口看到一個衣著極為樸素的老頭兒在散步,因為著急入學登記,就對老頭兒毫不禮貌地喊:“老頭兒,你來幫我看下行李!”老頭兒就走過來幫他看了行李,他也沒多想。可開學儀式上,他卻在校領(lǐng)導(dǎo)坐的席位上發(fā)現(xiàn)了那個“老頭兒”,原來他便是大名鼎鼎的季羨林先生。這個學生回憶說,當時他出言不遜,可季老先生依然不動聲色,很有耐心地幫著他做好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個堂堂的北大副校長竟然樸素得讓學生認不出,還幫學生看行李!從中我們足見季先生的人格魅力,也能明白什么叫“謙謙君子”。有大作為的人,不會各處炫耀顯露自己的風光,他們反而平心靜氣,不聲不響,甚至受到別人不敬的對待,也能毫不在意,于默無聲息中秉承著自己的寬厚善良的本性。
記得《易》中總強調(diào)“勞謙君子”必有吉的思想。這“勞謙”就是一種不聲不響默默蓄勢的表現(xiàn)。老子也強調(diào)“和光同塵”,看來中國人早就明白了靜待守己有容乃大的道理。
那么為什么一個人,甚至了不起的人還要不聲不響地存在著,不能放肆地為所欲為呢?對此,《莊子》給出了最好的答案?!跺羞b游》開篇便是不知其幾千里也的鯤,化為鵬,乘大風飛上青天,莊子說,鵬雖大,可它憑借起飛的大風也大。偉大的人也一樣,是憑借了許多人和外界條件才成長起來的,都是“有所待”的。實際上可能根本沒有“無所待”的境界。小大之辨有時也是“所待小”與“所待大”之間的分別。故愈大者,其所待愈大;所待愈大,有自知之明的人,如何能不心存敬畏呢?表現(xiàn)出來就是不聲不響了。
我們并非為了求大才求不聲不響,我們當是出于對自己“有所待”的認識而明白世上的一切都如此而產(chǎn)生敬畏之心。這種敬畏才是我們追求“不聲不響”的原因。就像井底之蛙呱呱地說它的井如何如何好說個沒完時,東海的大龜卻不動聲色,那是因為它明白世界上還有更大的海。我們的視野越開闊,認識得越深入,往往就越會明白“不聲不響”的道理。那是一種沉潛蟄伏的狀態(tài),靜水流深,波瀾不驚,而寵辱渾然皆忘。此等情懷和境界確實令人心向往之。
——讀《文學回憶錄》有感
《文學回憶錄》,我們應(yīng)稱她為文學的史詩!上至古希臘、羅馬神話,下至“垮掉的一代”,既涉及歐洲列國又談到中國本土,這本書包含了木心先生對于世界文學的回憶與深沉的思索。
讀此書第一頁,我懊惱為何我沒早出生二十年,去親自聆聽木心先生講課;但讀到第二頁,我就釋懷了:木心先生的思想的光芒已然穿透紙稿,我感覺心中被照亮了!
讀這本“文學史”,讀的不是死板的史實,讀的是木心先生豐厚的人格魅力與深遠的思考。木心說,身為一個藝術(shù)家,應(yīng)該心腸、頭腦、才氣具備,而他正是這樣一個三者兼?zhèn)涞乃囆g(shù)家。我感到,木心在講課時,在他心中,他的面前一定就站立著莎士比亞、歌德、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等。木心先生與他們平起平坐一般,完全平視這些文學巨匠,在他的講述中,我亦為陀的心腸所感動,也被尼采的激昂所折服。
而給我?guī)碜畲髥l(fā)的是第三十一講《文藝復(fù)興與莎士比亞》,這一講中談到文藝復(fù)興時期的兩大文學巨匠——莎士比亞與塞萬提斯。他們分別創(chuàng)作了代表作《哈姆雷特》與《堂吉訶德》,我也將兩部作品都讀過了。我覺得在哈姆雷特與堂吉訶德身上,有一種共同的品質(zhì)——理想主義。哈姆雷特在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裂縫中苦苦思索,舉棋不定,發(fā)出“To be or not to be”的疑問;堂吉訶德為理想遮住雙眼,一心要當一名騎士,任艱難險阻他也不改本心。
從這兩個人物身上,我們可以窺見文藝復(fù)興時期人的意識覺醒。無論莎士比亞還是塞萬提斯,他們受時代影響,卻又超越時代,引領(lǐng)時代。他們寫出如此不朽的作品,一定不只是因為“才高八斗”的表面原因。借用書上所云,他們都是“僅次于上帝的人”。他們寫出來了,是因為他們把心靈貼在人物上,感受人物的境遇。作者與人物之間是有著微妙的聯(lián)系的,“藝術(shù)家呈現(xiàn)這個世界唯一的依本就是他自己”。《文學回憶錄》中不乏這種精妙絕倫的句子。我們從這些評議的句子中,就可見文學的靈魂。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木心就是哈姆雷特,就是堂吉訶德,只不過他拿的是筆,而不是刀劍一類東西,他在用生花妙筆雕鑿出人的個性和意識。而人的個性和意識就是活出真我,不以時尚和潮流作為內(nèi)心的風向標。
也許每個時代都會有哈姆雷特和堂吉訶德探索的身影,憂郁的目光,癡迷的問詢。就像時下,物質(zhì)大潮商品價值甚囂塵上之際,依然有木心的偏離和別樣的生命情志。譬如,在談到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作家凱魯亞克時,木心風趣地指出,“他選擇了精神上的發(fā)財。精神發(fā)財,可以構(gòu)成快樂,是真正屬于你的。物質(zhì)財富,不快樂,還添煩惱,而且說不定哪天是不屬于你的。”
我很幸運,在父親剛剛從書店買回《文學回憶錄》時,就鬼使神差地走進了木心的世界。跟隨他展讀繽紛多彩的思想畫卷,領(lǐng)略那繪聲繪色的動聽談?wù)f。
讀罷這本書,我感覺到自己的心靈受到了極大觸動和洗禮,終于了解到人類歷史中那些閃光的精神存在和價值坐標。有人才有藝術(shù)嗎?也許。但更多的情形是,有了藝術(shù),真正的藝術(shù),也才有真正的人!
喜歡看印象派畫家的畫冊,看過梵高、高更、塞尚的作品集。這次看的是修拉的畫,為他題記里的一句箴言深深感染:“我無法畫出我的思想?!贝蟾?,思想是心靈的漣漪,而漣漪卻無法定格。
同樣看康德的傳記,我面對的卻是另一種思想者的剪影,不禁隨著他的命運撥動心扉:究竟是什么令這位古板而固執(zhí)的老人用一生去供奉遙遠星空的神秘不語和內(nèi)心道德法則的絕對律令?
也許沉思者都有一種守望人生信念、撫慰心靈疼痛的方式。海明威在臨死前飲彈自盡的決絕有點像夸父逐日,精神的熱度太強烈了就不免自我爆破、自我點燃。而弗吉尼亞·伍爾弗的溺水自沉,同樣死得了然于心忘乎所以。盡管他們都是生命的頂禮膜拜者,也懂得愛生護生的真諦,然而思想的魔力竟是如此之大,讓人以犧牲獲得最后靈性的自足。
其實,人活一世,除了肉體皮囊的適意歡快,精神也需要一所房子,打開窗戶,讓鳥飛出飛進;關(guān)閉門扉,聆聽自己的生命樂章。
于是,你會沉迷于海德格爾“詩意的棲居”,你會動情地體悟梭羅在瓦爾登湖畔蓋一所小木屋的豁達樂天與自信。
當然,這些都是書本上的故事,都是昨天的真實影子。不過如果聽任喧囂的市聲漫溢心靈的所有角落,則再明亮的精神天地也不會陽光璀璨。
因此只有當你沉下心來,有了與歷史對話的愿望,讓思緒走進陳年宿夢的海闊天空。于是那些舊人舊事就都活躍開來,思想者的小徑上也才輕風吹拂,艷陽朗照。
(作者系沈陽市第二中學高三·三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