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麗平
從王維作品看抒情方式在禪詩中的體現(xiàn)
○蔡麗平
中國文學古來一直以抒情文學為正宗,文學批評家對抒情寫意的詩歌,特別是以禪明情的禪詩十分關注。禪詩作為一種文學,在知性觀念、價值觀念、生存方式等多方面以禪明情、以情入禪,頗具抒情方式研究的特色性和代表性。文章擬從詩佛王維的作品入手,通過具體實例的分析,在結合抒情文學原理的基礎上,著重闡述了禪詩這個整體文學在抒情方式上的“情景”“形神”和“感樂”三大特點。
王維 抒情 禪詩
抒情是通過作家或作品中的抒情主人公對生活感受的抒寫來反映生活的一種表達方式。中國文學古來一直以抒情文學為正宗,物景與詩人情感構成不可分割的整體。禪詩作為一種文學,在知性觀念、價值觀念、生存方式等多方面抒發(fā)出詩人的情感心性,以禪明情、以情入禪,多角度、多層次地體現(xiàn)出抒情方式的一些特點,這是一種頗具研究興趣的文化現(xiàn)象。
禪詩近代便已有之,支循的《詠懷詩五首》之三、慧遠的《廬山東林雜詩》和寒山詩等等都是較為優(yōu)秀之作。其中,詩佛王維的作品中呈現(xiàn)出的禪情互證抒情特色較為鮮明,與他者相比更具代表性。正基于此,本文將從王維之作入手,通過具體實例的分析,對抒情方式在禪詩中的特點體現(xiàn)有更深層次的了解。
“一切景語皆情語”,借助感性客觀事物表達主觀情感,在描寫中托物言志是抒情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方式。
王維善寫山水,山水意美,所抒者,風情萬種。但王維用體現(xiàn)佛形和法身的凈心去觀賞天地世間中萬事萬物的形象,抒發(fā)出的感受哲理更深,意境更妙,如下文: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竹里館》)
月夜幽林空明澄凈,獨坐其間彈琴長嘯,可謂安閑自得,塵慮皆空,外景與內情融為一體,升華出禪意聲聲?!霸隆痹诙U學中象征圓滿的佛性,而“幽林翠竹”則是佛之法身。在禪的世界里,物我合一、一心統(tǒng)攝萬物所抒發(fā)出的具體化的佛理思情,更加體現(xiàn)出寄予于物——心靈創(chuàng)造世界之上的主觀心念。景是情的物化、情是景的氣化,王維正是把禪宗的“見性”觀念有機地融入詩景之中,表現(xiàn)出“上下與天地同一,渾然與萬物同體”的境界。
在《酬張少府》中,王維先是抒寫胸臆,又抓住禪居生活的兩個場景細節(jié)加以描繪,將松風山月寫得似通禪意,情景相生,意境相諧。六祖曾言“見性頓悟”,當看清了塵世的丑惡與骯臟后,應還給心靈一份清凈。人心如海,無邊無際,“漁歌入浦深”正是主體對現(xiàn)實態(tài)度的體現(xiàn),“前念迷即凡,后念物即佛”。
再如他的名作《鳥鳴澗》,將一個寧靜而美麗的夜晚描繪得令人覺得身在其中:在字里行間仿佛聞到了桂花的清香,看到了皎潔的月亮從云中透出,受了驚嚇的鳥兒撲楞楞地飛起來,盤旋在夜色中,發(fā)出陣陣鳴叫,打破了這寧靜的夜晚,不一會兒,鳥兒又棲息在樹上,一切重歸于寧靜。這是詩人與大自然之間的交流,是一種進入山水之中感受到了的精妙世界。
借景在于借趣,即在自然中尋求空靈清曠、似有似無之景。在這些描寫中,實景有虛境,紛繁有簡約,瞬間有永恒。本體將一切“動”“靜”萬物化一,不可分割,平實自然??梢哉f,在“動”“靜”美學這一點上,王維與李澤厚可謂跨時空形成了共鳴。
黑格爾曾經說過:“當詩人的內心世界吸收了外在世界,便有一種感情迸發(fā)而出,那是客觀事物在主體心中所引起的回聲?!倍蹙S在不斷發(fā)展這種解悟方式,尋求平凡景物中深遠的內蘊。雖身在山林,但心入畫中,這是外在美景直接對詩人視覺的沖擊,是他審美感受的成因。雖深處俗世,但內心解脫,這是佛理禪趣直接對人靈魂的蕩滌,是他宗教愉悅的體驗??芍^景趣與禪趣齊飛,妙理共文字一色,化機渾成。
“身有所用,由心到身”的形神觀點要求抒情作品須為心聲,描繪實物要從自己的心中所感而出,這也是中國傳統(tǒng)審美的重要內容。
關于形神關系,王維繼承了前人的“以形寫神”說,在《裴右丞寫真贊》中提出了“凝情取象”和“審像求形”的獨特觀點,這種新的美學角度在他的禪詩中亦有所體現(xiàn),見下面這首詩: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終南別業(yè)》)
安閑自在的心情,表現(xiàn)出大自然的靜謐,一禪者徜徉山水之間,優(yōu)哉游哉,自得其樂。“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被譽為“談禪必論之句”,這里的白云流水已不僅僅是客觀獨立的“形”,而是詩人“神”的暗示;這種感覺和物象悠閑無心,禪學的主觀色彩非常濃厚。水窮卻云起,云起而無窮,此處給讀者的感覺妙義無窮、理趣無窮。
又如《山居秋暝》中,石上流泉襯托出整個環(huán)境的出塵,未曾見到的浣女和漁人也都表現(xiàn)出空山的超離煩囂。除了在上文已經談過的“月”和“竹”外,這里的“秋”“泉”和“蓮”等物象皆體現(xiàn)出緣起性空,反照出一種“蟬蛻塵埃之外的禪悅”。詩中景物既是客觀大自然的反映,又被涂上了濃厚的寂滅主觀色彩。大千世界如同滄海一粟,任何物質形式此刻都成為了佛法的載體,蘊含無盡的奧妙。
把握形神,不僅要真實地反映客觀現(xiàn)實生活和事物,而且要強烈地抒發(fā)在現(xiàn)實生活中激發(fā)出來的思想感情,也就是說任何形象都必須帶有感情色彩。禪者眼中,萬相皆帶有禪意。禪詩就像一面鏡子,把詩人的主觀意志融入客觀物象,再進而把客觀物象作為主觀意志的映照。以禪明情、以情入禪,禪詩飽含著無比精彩豐富、神華飛揚的美學思想,成功地達到了心以身遷、形以神觀、精煉集中、完整渾一的境界。
情趣和意象是每首詩歌境界都應有的,這是朱光潛的形神觀,也是王維創(chuàng)作的指導思想。在后者“形神兼?zhèn)洹钡淖髌分校覀兛梢钥吹竭@種情趣與意象契合的分量所占比重之大。從“尚巧似”到“重寫意”,從廣大之境到精神之意的發(fā)展,中國文人進入到了一種絕妙的意境中。這意境“體物”“緣情”兼容并蓄、“生活”“藝術”并肩而行,層次更深、節(jié)拍更和諧,可以讓詩人將各種嫻熟的技巧運用在其中,進而酣暢淋漓地發(fā)揮。
感與樂主要注意作品的音調與節(jié)奏,對仗、押韻等手法,借助音樂表達更加豐富的情感。
王維善于借樂寫感,他的禪詩因此也具有很強的音樂性,無論是節(jié)奏還是韻律,起伏疾徐、濃淡張弛,在詩句的表現(xiàn)下,文氣靈動、聲情并茂。如下詩句: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緇。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
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積雨輞川莊作》)
詩人修身悟禪的環(huán)境在裊裊的輕煙中展開,“漠漠”“陰陰”兩則疊字,一取動態(tài)、一取聲音,突出廣闊深邃的境界,加強對色調和氣氛的渲染。此外,詩句對仗工整,節(jié)奏鮮明,全詩以“i”押韻,讀來十分瑯瑯上口,賦予所抒發(fā)的禪情一種特有的音響效果。又有:
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過香積寺》)
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青溪不見人……”(《桃源行》)
前者以“古木”為疊韻,“深山”為雙聲,二者在對仗中相對,彼此應和,形成一種回環(huán)的美;加之平仄相諧,上下文之韻律相和,更益抒情。后者抒情人生易盡,山水恒常。無論經過多少變化、多少干擾,山水依舊能守住本心;一心不動,能制萬動,佛形持久,至大至尊?!叭收邩飞健?,人們總能從山中聯(lián)想到偉岸高聳、哺育萬物的品德與胸襟。換韻相間、平仄有致、互相轉換,將生命中的追求化為至高禪情,抒發(fā)得悅耳動聽。兩首作品詩句的文字之間,體現(xiàn)出的筆力遒勁十足,血肉筋骨無不透出意趣高雅,為后世文人墨客稱道。
每個人都在追求理想境界,但大多數(shù)總是茫然無所得,只有“清齋”習凈,才可悟佛性緣于心而無所系的澹泊自然;只有機心已去、俗念已絕,才能做到隨緣而遇和隨遇而安。而抒發(fā)禪寂生活佛性遣情,即傳情達性要借助完美的語言形式,聲情并茂離不開語音、語調和節(jié)奏等要素的配合,禪詩更是體現(xiàn)出這一抒情方式。詩是樂聲,禪是情聲,詩樂相見、感禪互證,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綜上所述,禪詩發(fā)展至今,前人分析已較為詳備。詩為禪客心中語,禪為詩家言中魂——在抒情文學著作等身的作品中,禪詩魅力獨特,王維只是被征服者其中一斑,而全豹不勝枚舉。相信沿著情景、形神和感樂的河床,發(fā)源于人類智性巔峰上的這道汩汩清流會更加涌動不息,經過歲月坎坷的大地,亙古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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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麗平 湖南株洲 湖南汽車工程職業(yè)學院 41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