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惠
(安徽農(nóng)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合肥 23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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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尋珠】
嚴歌苓小說中錯位情感的母題解讀
丁 惠
(安徽農(nóng)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合肥 230036)
摘要:母題研究是文學研究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對小說中的錯位情感進行母題解讀是一種獨特的文學作品研究方式。嚴歌苓小說的錯位情感故事可以提煉出苦難與救贖、放逐與回歸和命運與悲劇三類母題,通過對這三類母題的解讀可以挖掘出嚴歌苓小說深刻的人性內(nèi)涵。
關(guān)鍵詞:嚴歌苓小說;錯位情感;文學母題
人類的情感關(guān)系是文學作品中取之不盡的素材來源,著名作家嚴歌苓女士以揭示人性細微之處而見長,自然也不會忽略此類題材。在嚴歌苓眾多的小說中,她對情感的描述可謂題材多樣、視角新奇,在勾勒世相百態(tài)的同時顯示著她對人與人之間情感關(guān)系的獨特見解。在這些色彩斑斕的情感故事中,有一些可以被歸類為“錯位的情感”,它們是錯位的愛情,跨越了年齡、性別、倫常與社會主流的界限,也是錯位的親情,不同于傳統(tǒng)概念中倫理親情的表達方式——這個錯位的情感世界在嚴歌苓的筆下揭示了人性中最真實、隱秘和幽微的一面。
嚴歌苓小說中錯位情感的母題研究是一個新的嘗試,透過其作品對應(yīng)現(xiàn)實生存的表層結(jié)構(gòu)可以看到其探討人性深層本質(zhì)的努力,深化我們對其作品的理解。
一、嚴歌苓小說中的錯位情感
嚴歌苓小說中的錯位情感故事是多元的,按照主人公和題材類型可分為忘年的戀情、同性的愛情、不倫的情感和錯位的母子情等四大類型。本文將對其中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我不是精靈》《白蛇》《無非男女》《扶?!贰痘▋号c少年》《紅羅裙》和《約會》等小說中的錯位情感進行深度母題解讀。
第一類是忘年的戀情。嚴歌苓的愛情故事常會出現(xiàn)年齡懸殊的男女主人公。如《人寰》中少女時的“我”對賀一騎叔叔產(chǎn)生過朦朧的情愫,這種晦澀不清的情感給“我”帶來難以背負的心靈壓力,竟使我在成年后“逃離”故土,在中年時與70多歲的系主任舒茨又有了一段婚外戀。再如《我不是精靈》中的少女穗子與中年畫家韓凌,后者比穗子大20歲。穗子心地善良而悲憫,對這段柏拉圖式的愛情勇往直前,韓凌卻因為年齡差距和過去的經(jīng)歷對愛情望而卻步,愿意等待穗子做出出于心靈成熟的選擇。最終,穗子在等待無果后離他而去,成為韓凌生命中一個“瞬息即逝的精靈”。
第二類是同性的愛情。同性之間的愛是人類歷史上普遍存在的一種情感,但一直脫離于主流社會之外。嚴歌苓的小說中不乏這樣的同性戀題材。如《魔旦》中白人奧古斯特對中國男旦阿玫的癡迷,《學校中的故事》中男教師帕切克對自己同性戀性取向的堅持,以及《白蛇》中的孫麗坤與徐群珊的相互愛慕等。其中當以《白蛇》中的女同性戀故事最為傳奇?!栋咨摺芬晕母餅楸尘埃摌?gòu)了一段離奇的同性之愛。舞蹈家孫麗坤因擅演舞劇中的“白蛇”而享譽全國,卻在文革中遭到監(jiān)禁。孫麗坤的舞迷徐群珊化名“徐群山”,假冒中央特派員屢屢前來探望,兩人因此在性別倒錯的關(guān)系中開始了一段雌雄莫辨的秘密感情。
第三類是不倫的情感。倫理是規(guī)范人們做事的道德準則,文學作品常反映倫理與人性之間的矛盾。嚴歌苓小說中有不少超越倫常的情感故事。如《扶?!分v述了中國名妓扶桑和白人少年克里斯的愛情糾葛。再如《搶劫犯查理和我》,“我”是一個在異國他鄉(xiāng)脫離了母族文化的中國女性,已有未婚夫,卻迷戀上了年輕的搶劫犯查理。嚴歌苓善于將這些不倫的情感安插在看似平常的生活中?!稛o非男女》這篇評論者鮮少提到的小說正體現(xiàn)了這種特點。這是個令人傷感的故事,雨川意外地與未婚夫的病弱弟弟老五相愛。然而,這段朦朧的愛情注定不會為世人祝福,最后也因老五的猝然離世而結(jié)束。
第四類是錯位的母子情。這是最復(fù)雜的一類情感,母與子的相互依賴和親昵程度比普通人要強烈。有文章將它歸為“俄狄浦斯情結(jié)”(戀母情結(jié))或與之相對的“戀子情結(jié)”,然而筆者不同意這種觀點。在嚴歌苓移民類小說中,這類特殊的母子情歸根結(jié)底只是身處異鄉(xiāng)為異客的母子在情感上互相依偎取暖而已。當今世界,移民浪潮席卷全球,那些被從自身民族文化土壤連根拔起、移植進異域文化空間的父母與子女在心理和情感上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只有加倍仰賴親情。于是,天然的血緣親情有時會以異常親昵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如《花兒與少年》《紅羅裙》《約會》等作品中,母親對兒子的有些愛護行為已經(jīng)超出了一般的母愛范疇。
二、錯位情感的母題解讀
“母題”原是民俗學的一個范疇,斯蒂斯·湯普森早在1946年《民間故事》一書中即對母題的概念給出了較為詳細的解釋:“母題是故事中的最小要素,它具備在傳統(tǒng)內(nèi)持續(xù)存在的能力?!盵1]20世紀以來,“母題”研究對文學研究領(lǐng)域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盡管對它的統(tǒng)一定義至今尚未明確,但是學術(shù)界對母題普遍有這樣的共識:母題源于傳統(tǒng),在不同文本和不同民族傳說中反復(fù)出現(xiàn),可以是一個角色、一個情節(jié)或是一個細節(jié),甚至只簡化為一個基本動作或一個基本名詞,它帶有普遍存在并且被廣泛推廣的意義。因此,文學作品的解讀和分析如能與某種母題聯(lián)系起來,將有助于更深刻地認識作品,發(fā)現(xiàn)其潛藏的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以下將按照母題概念將嚴歌苓小說的錯位情感故事分為三類母題,闡釋它們在人物、主題和情節(jié)等方面所具有的深層意義。
(一)苦難與救贖
苦難與救贖是東西方文化中共有的母題。西方基督教中,耶穌為了替世人贖罪,背負著全人類的苦難被釘死在了十字架上。中國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記》中的美猴王大鬧天宮,觸犯天條,被佛祖壓在五行山下500年,要等取經(jīng)人路過解救,并護送取經(jīng)人取完真經(jīng)后才能獲得救贖,修成正果。作為移民作家的嚴歌苓汲取了東西方的文化精髓,她的小說充滿了對現(xiàn)代人生存困境的書寫,同時也包含了在古典文學中尋求解脫和救贖的主題。她小說中的主人公或是飽受身體的折磨,或是歷經(jīng)心靈的磨難,這些無一不昭示著現(xiàn)代人悲劇性的生存狀態(tài)。
在《扶?!分校嚯y的經(jīng)歷和對救贖的求索在扶桑與克里斯的愛情里表現(xiàn)到了極致。扶桑,這位被拐到美國淪為妓女的農(nóng)家女子飽受身心的蹂躪,卻默默忍受一切苦難。少年克里斯從扶桑身上看到了神秘的東方美和厚重的母性,為她付出了一生的愛戀。在克里斯忠實于內(nèi)心的情感要娶扶桑時,扶桑卻沒有將他置于違背社會規(guī)則的境地,而是出人意料地選擇了嫁給被判死刑的惡霸大勇。扶桑這種自我犧牲的神性令克里斯終生懺悔,并投入到教育事業(yè)中以彌補自己早年犯下的罪過。扶桑柔弱卻悲憫,在靜默中承受并寬恕了那些加諸她身上的暴行,像東方神話中的大地之母,因為“大地無言,卻生生不息,任人踐踏,卻能包藏萬物,有容乃大”[2]。
《無非男女》中的老五自幼患有嚴重腎衰竭,身體羸弱,被醫(yī)生診斷活不過30歲?;钤诩胰送槟抗饫锏睦衔鍏s靜悄悄地張羅自己的人生,他定了幾件30歲之前要做成的事情,其中包括談一次戀愛。雨川是老五未過門的嫂子。她健康、美麗,對老五有著母性的同情。她慢慢將這種靈魂深處的同情轉(zhuǎn)化成了愛憐,投放到了老五身上。在老五被人誤解揪打時,是雨川擠過人群沖上前“護著他抱著他”,母性使她強悍起來,以“厲害、潑辣而兇悍”的眼神逼退了看熱鬧的目光,用自己健康飽滿的生命力溫暖和撫慰老五孱弱的身體。
《我不是精靈》中的畫家韓凌在文革期間有過一段蒙冤受屈、眾叛親離的經(jīng)歷,其后苦盡甘來、功成名就,人們敬仰他的才華,也索取他的作品。唯有穗子透過他眾星捧月的生活表象看到了他悲涼封閉的靈魂內(nèi)核。穗子在得知畫家的痛苦經(jīng)歷后愛上了他,這種愛純潔而善良,她自視為獻身者,拯救者,將韓凌視為受難者,一個等待救贖的人,她想走近他,溫暖他,拯救他,把他從冰冷蕭索的內(nèi)心世界中釋放出來。
嚴歌苓很認同弗洛伊德的一個觀點,大意為:“如一切人類的理想,愛情作為理想,是基于犧牲,基于‘做烈士’這樣一種意識的。所有的主義,所有的信仰,最深層是要求人獻身的。”[3]扶桑、雨川和穗子們正是因為信仰這種救贖的理念才懷著獻身感走進錯位的愛情,她們想要付出、給予,甚至自我犧牲,她們是愛情中崇高的拯救者。
(二)放逐與回歸
放逐是人類社會自古以來就有的現(xiàn)象,也是文學的母題之一?!盎旧希胖鹉割}牽系著的是被迫遠離樂土,遠離一個情感上認同的家,因此它可以轉(zhuǎn)化成失樂園或烏托邦的尋求,人在這些未確定的空間里尋找歸宿感?!盵4]在嚴歌苓對母子情的描述中,兒子們作為外來者無一例外都因為占有了母親主要的感情和關(guān)注,又不愿臣服于繼父的權(quán)威,被繼父無視或者驅(qū)趕了出去,這種被放逐的狀態(tài)卻使母親對兒子進行了加倍的情感補償。因此,《花兒與少年》、《紅羅裙》和《約會》中的母與子的故事是同質(zhì)的,講述的都是同一個“放逐”的故事。晚江與九華、海云與健將、五娟與曉峰這三對母子其實是同一種類型?!痘▋号c少年》里,晚江面對第二任丈夫?qū)湃A的排斥,下定決心:“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有一份給九華的愛”,她利用每天晨跑的機會偷偷與兒子見面,并暗地把家里用舊的東西送給他?!都t羅裙》中的健將曾想通過看電視來融入繼父父子,卻被繼父客氣地請回自己臥室。兒子被排斥造成母子二人心理上的被孤立感,只有通過一些反常行為來宣示自身的存在和發(fā)泄情感的苦悶。如母親試衣服時,總是由兒子夸張而體貼地在背后為她整理衣服,“一看便知是常常做”?!都s會》中,五娟深愛著兒子。移民后,強烈的孤獨感更使母子在新家中極力拼湊出獨處的時間與空間,這無形中將曉峰的繼父排斥在外。繼父不滿于母子關(guān)系太親密,安排曉峰去了寄宿學校,五娟于是偷偷開始了每周一次與兒子的“約會”。以上這些母親們的異常行為來自于她們對骨肉分離的不忍,這種情感壓抑至最后,母性的天然力量不允許她們再坐視親子之情被離間,于是有了晚江給丈夫的訣別信,海云對丈夫的精神背叛和五娟的決意離開周先生,這些舉動完成了母子情的自然回歸。
另一方面,嚴歌苓的小說中還有一類不可忽視的放逐——精神的放逐。同性戀者是一類邊緣人。邊緣人即“被社會主流文化所拋棄、排斥或忽略的一個族群”[5]。同性戀者從古至今始終被主流社會驅(qū)逐。尤其是在西方,基督教旗幟鮮明地反對同性戀,自中世紀開始,主流社會受基督教觀念影響,視同性戀為反上帝的罪行。直到20世紀50年代,西方社會才逐漸理性對待同性戀行為,然而由于同性戀者長期處于社會的黑暗角落,他們會時常陷入自我身份認同與主流價值判斷的矛盾漩渦中,自我否定甚至自我譴責,對自己進行精神上的放逐?!栋咨摺分械膶O麗坤本是美麗耀眼的舞蹈明星,“文革”的襲來踐踏和摧毀了她的美麗和自尊,她迅速退化成一位身形發(fā)福、言行粗鄙的中年婦人。孫麗坤最開始愛上的“徐群山”是一個脫離了污濁生活的翩翩男子,一個能將她帶離苦難世界、重獲自由和美麗的正義騎士,直至最后徐的女性身份暴露,孫麗坤一直是默許了自己對她的愛的,因為“珊珊是照進她生活的唯一一束太陽,充滿灰塵,但畢竟有真實的暖意”[6]。在這個過程中,孫麗坤不知不覺發(fā)生了性心理的轉(zhuǎn)變。然而,“社會為每個個體預(yù)設(shè)了異性戀者的身份。個體不能認同這種身份時,便產(chǎn)生個人煩惱和社會麻煩”[7]。在當時那樣一個壓抑的社會環(huán)境中,孫、徐二人不自覺地把主流社會對同性戀身份和情欲的排斥壓制轉(zhuǎn)化為自我意識,所以才有了對于“她們倆那低人一等的關(guān)系”有一種別扭的自我糾正。在傳統(tǒng)倫理價值觀的影響下,這場違反天性、顛覆傳統(tǒng)情愛關(guān)系的非常之戀最終回歸“正途”,孫麗坤有了未婚夫,珊珊結(jié)婚,丈夫是“教科書一樣正確的男人”。這種“矯正”表面上看是回歸了傳統(tǒng)和主流,實質(zhì)上卻是一種極端的自我否定,離真實的內(nèi)心愿望越來越遠。
(三)命運與悲劇
命運與悲劇如影隨形——這本身既是一個文學母題,也是一個哲學范疇。人生的悲劇離不開人與世界、人與自己這兩種沖突。嚴歌苓的錯位情感故事大多以悲劇收場,產(chǎn)生悲劇的因素主要有兩種:人與環(huán)境的外在矛盾和人與自己的內(nèi)在沖突。
人與環(huán)境的外在矛盾,包含悲劇命運和客觀世界的共同作用。這一類型中最具悲劇性的是以死亡為結(jié)局的命運。如雨川與老五,未過門的大嫂與小叔之間的愛情雖是發(fā)自人性的善良,卻因最初就違背倫理,也注定在老五時日不多的殘忍現(xiàn)實面前不堪一擊。老五后來孤獨離家又悄然病逝,雨川與未婚夫完婚,一生都陷入對老五的回憶之中。人與環(huán)境外在矛盾的第二類表現(xiàn)是母子的情感困境。嚴歌苓小說塑造的移民母子群像中,總有一個年輕貌美的母親和一個“沒出息”的兒子,以及一個富有卻冷漠的新任丈夫作為“他者”。正是“他者”們破壞了母子之間的親密感情和平衡關(guān)系。晚江、海云和五娟身無一技之長,要改變命運,平凡的她們只有改嫁華僑,遠走他鄉(xiāng)。母子在異國舉目無親,語言不通,既不能經(jīng)濟獨立,也不能適應(yīng)文化隔閡,在生活和精神的雙重層面,他們是被邊緣化的,也是痛苦的。雖然母親們以夸張的方式表達對兒子的愛與依賴,企圖改變和緩解自己被邊緣化的尷尬身份和精神焦慮,但最后要么困在豪宅里重復(fù)被一家之主精神壓制的壓抑生活(晚江、海云),要么無法解決與兒子相依為命的生存問題(五娟與曉峰)。這種種現(xiàn)實的困厄束縛了雨川、晚江們的精神世界,悲劇在人與世界的矛盾中就此誕生。
人與自己的內(nèi)在沖突,包含人與自身的欲望、情感和愿望等之間的矛盾。第一類是主人公的內(nèi)心世界對主流社會規(guī)則的屈從。如孫麗坤與徐群珊,在是非與美丑被政治強權(quán)歪曲的瘋狂年代,孫麗坤的舞姿和激情傾倒眾生(也包括少年時的徐群珊)。徐群珊性格叛逆,文革時期的社會和政治環(huán)境模糊了她作為女性的性別特征,造成了她對自身性別屬性的茫然和對兩性認知的錯位,使她在行為舉止、穿著打扮上完全像一個男性。孫麗坤在悲劇環(huán)境中所見到的“徐群山”是個舉止文雅、氣質(zhì)瀟灑的青年男子,完全不同于身邊的瘋狂世界,于是她的自尊和激情復(fù)蘇了,二人在一次次的隱秘而親密的接觸中產(chǎn)生了感情。然而,在中國這個長期受封建父權(quán)統(tǒng)治的社會,女性無疑是弱勢群體,女性同性戀者更是挑戰(zhàn)社會傳統(tǒng)的“異端”和弱勢中的弱勢,于是二人在享受親密關(guān)系的同時也在自我否定這種關(guān)系,最終她們各自回歸主流的異性戀家庭,故事的結(jié)尾充斥著個人無法左右自己命運的無奈與悲哀。人與自身內(nèi)在沖突的第二類體現(xiàn)是自我意識成熟后對愛情的放棄。這一類型在穗子與韓凌的情感中表現(xiàn)最為明顯。穗子年少純潔,富于幻想。她因同情韓凌在文革中遭遇的非人折磨對他產(chǎn)生了愛情。韓凌也真心愛著穗子,愿意耐心等待她長大。盡管穗子為消除二人之間的年齡差異而情愿暫別了一些孩子氣的行為,如不吃糖葫蘆,不搖擺著走電線桿等,但在焦急的等待中,穗子的內(nèi)心世界悄然發(fā)生了變化,她冷靜下來,審視自己在壓抑天性時對內(nèi)心愿望的忽略,她還是向往著少男少女間天真活潑的交往方式。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與自己的矛盾比人與外部世界的矛盾更激烈。穗子后來離開了韓凌,盡管她內(nèi)心充滿不忍與痛苦,她曾經(jīng)說過要拯救韓凌,最后還是把韓凌一個人留在了寂寞悲愴的情感世界中,這似乎是現(xiàn)代人關(guān)于情感的一個悲劇性的悖論:自我成長總是以犧牲情感為代價。
三、錯位情感的人性內(nèi)涵
藝術(shù)作品打動人是因為它們“揭示了生活世界根本的一些方面,而這些方面在平庸的日常生活中往往不被注意或被遮蔽了”[8]。嚴歌苓的錯位情感故事正是如此。她以敏感細膩的風格呈現(xiàn)了一系列非同一般的情感形態(tài),向我們展示了人類情感的灰色地帶。她的錯位情感故事總彌漫著一種憂傷的氣息,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總有一種愛而不得的無力和凄涼。
以母題的視角解讀嚴歌苓的錯位情感,讓讀者對嚴歌苓小說的人性內(nèi)涵有進一步的認識,在某種程度上也在洞悉作者本人對于世界的理解方式。嚴歌苓天性敏感靈慧,加上本人“文革”期間的特殊記憶和曲折的人生經(jīng)歷等因素,使她能夠老練而精準地觀察到人性的特點和找到呈現(xiàn)人性的方式。她講述的諸多“錯位情感”故事折射出了人生的多面性和人性的含混特質(zhì),反映出她對人生狀態(tài)的描摹、對人性的審視和對人類生存方式的追問。錢谷融說過:“文學是人學?!比耸俏膶W的主體和反映對象,因此,寫人是文學家的使命,描繪人性是文學離不開的母題。嚴歌苓的小說或以宏大的歷史背景鋪陳扶桑與克里斯式的畸戀,或從平常的生活入手呈現(xiàn)雨川、穗子、孫麗坤們的愛而不得和海云、晚江們的現(xiàn)實困境——錯位的情感故事真實反映了生活和人性,從苦難與救贖、放逐與回歸和命運與悲劇的三大母題就可以窺見一斑。
四、結(jié)語
E.M.福斯特在《小說面面觀》中有如下論點:“歷史在不斷地發(fā)展,藝術(shù)則停滯不前?!盵9]藝術(shù)停滯不前即恒久不變,這是因為人性亙古不變。母題解讀的意義在于從文學作品中剝離了時代和社會背景之后,讀者能看到人的本能、欲望、情感在任何時空都可以找到對應(yīng)。嚴歌苓小說中錯位情感的母題映射了人性的善良與自私、悲憫與殘忍、獻身感與占有欲——這些與任何時代、任何文學作品中的人性都處于同一水平線,因此揭示了從古至今人類的生存困惑,也使讀者在精神上產(chǎn)生了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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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tif of the Misplaced Relationship in Yan Geling’s Novels
DING Hui
(ForeignLanguageSchool,AnhuiAgriculturalUniversity,Hefei, 230036,China)
Abstract:Motif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literature study. In that sense, one of the most special ways to study literary works is the analysis of the misplaced relationship in Yan Geling’s novel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otif.The motif of misplaced relationship in Ms Yan’s novels falls into three parts: misery and redemption, exile and return, and destiny and tragedy. Besides, the motif study on the misplaced relationship is to be done so as to explore the human nature in Ms Yan’s novels.
Key words:Yan Geling’s novels; misplaced relationship; literary motif
作者簡介:丁惠(1982— ),女,安徽宿州人,講師,碩士,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研究。
收稿日期:2015-09-21
文章編號:1672-3910(2016)01-0054-05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志碼:A
DOI:10.15926/j.cnki.hkdsk.2016.0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