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婧
殺害李桂英丈夫的5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網(wǎng)了,她還是睡不安穩(wěn)。半夜,她甚至說了一句夢話:“難不難?難不難?”這是她的口頭禪。17年來,為了找到這5名在逃嫌疑人,她走遍了中國十余個省份。根據(jù)她提供的線索,幾名嫌疑人相繼落網(wǎng)。她不明白,這本是警察的分內(nèi)工作,為什么要她來做。
如今,李桂英開始逐級信訪,她要追究警方的“不作為”。17年前,得知丈夫去世,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天黑了,如今她發(fā)現(xiàn),追責卻比追兇之路還要艱難。
齊坡村隸屬于河南省周口項城市南頓鎮(zhèn),距離項城約15公里,開車40分鐘就能到達。這里是南頓鎮(zhèn)最西邊的村莊,向西1公里就不再是南頓鎮(zhèn)的管轄范圍。
清水河穿過村子,村民卻用“窮山惡水”形容自己的村莊。李桂英的老宅就在這條河邊,案發(fā)現(xiàn)場就在家門口的斜坡上。
丈夫齊元德遇害那天是1998年1月30日,大年初三。李桂英和同村的齊學(xué)山發(fā)生爭執(zhí),爭吵變成打斗,齊元德得知妻子被打后,拎著鐮刀沖出家門。齊學(xué)山也不示弱,叫來哥哥齊金山、弟弟齊保山,和與他們交好的齊海營、齊闊軍,他們拿著殺豬刀、匕首和木棍。
早在兩個月前,這5人就曾想報復(fù)齊元德一家,他們的矛盾由來已久。人丁是否興旺是當?shù)卮迕衽袛嘁粋€家庭“厲不厲害”的標準,“兄弟多”“有當官的”就不會被欺負。齊金山、齊保山、齊學(xué)山是三兄弟,齊元德卻是三代單傳。齊元德本是村里的民辦教師,為了補貼家用,在家開了一個鉚釘作坊,齊元德負責生產(chǎn),李桂英負責銷貨、收賬。1994年,他們就能賺4萬元錢,1997年就拿出10萬積蓄蓋起了村里的第一棟二層小樓。這在當時的農(nóng)村可以被稱為一筆巨款。
1997年,村里把齊金山看上的一塊宅基地分給了齊元德,也讓兩家人結(jié)下梁子。當時,李桂英還是村中的婦女主任,主管計劃生育。而齊金山、齊學(xué)山、齊闊軍和齊海營4家都因超生被罰款,他們懷疑是李桂英舉報,便想打齊、李二人一頓。
被捕后齊學(xué)山供認,5人在行兇前曾在齊海營家商量毆打齊元德夫婦,并說:“要是他們死了就平和(好)了”?!邦A(yù)謀殺人”還是“預(yù)謀打人致死”成了定罪的關(guān)鍵,最終除了主犯齊金山,其他4人均以故意傷害罪起訴。
李桂英不能接受這樣的罪名,堅持認為他們“故意殺人”。齊元德的左胸被齊金山用刀刺中兩次,又被齊海營用鐵鍬打中脖頸,送醫(yī)途中就傷重身亡。李桂英的腿和腹部都被扎傷,“腸子都流出來了,”李桂英一邊說,一邊拉起衣服展示她的傷口。自從接受媒體采訪后,這個動作她不知道做過多少次。她被鑒定為輕傷,住了13天醫(yī)院,一直沒能等來丈夫的探望。
直到回家后,看到失聲痛哭的婆婆,李桂英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失去丈夫。李桂英在自家的地里看到丈夫的新墳,“好像那些沙土也埋住了我?!彼纳钔蝗粔嬋牍鹊?。沒出嫁時,李桂英是家中最受疼愛的小女兒,甚至從來沒做過飯、種過地。哪怕是嫁給齊元德后,臟活累活她也幾乎沒做過。
她哭了幾天,想起村里曾有人哭瞎了眼睛,才忍住眼淚。她騎著自行車去項城市公安局,本以為能在公安局了解案件進展,卻空跑了5次才弄清楚誰是案件負責人。
在項城警方整理的刑偵卷宗上,立案時間是1998年1月31日,也就是兇案發(fā)生的第二天。而在對齊金山進行網(wǎng)上追逃時,警方則在《在逃人員登記信息表》上寫著,案發(fā)時間是1998年3月1日。這也成為李桂英認為警方不作為的證明。
找到案件負責人后,李桂英卻被告知5名嫌犯已經(jīng)連夜逃跑,找人如大海撈針。當時的民警對李桂英說:“你有線索嗎?我們不能撲空了?!?h3>追兇17年
李桂英邊哭邊騎車回家,那時齊坡村到項城還是顛簸的土路,冬末的風(fēng)卷起路邊的塵土被眼淚粘在臉上。回到家,她看著5個還只會喊餓的孩子,決定要自己給丈夫追兇。她帶著孩子和公婆搬到南頓鎮(zhèn)上,又在家里裝了4個攝像頭,養(yǎng)了一只大狗。當時她最大的兒子10歲,最小的女兒3歲。
她帶著孩子幾乎跑遍了村里的上百戶人家,請外出打工的村民幫忙留意齊金山等5名犯罪嫌疑人的行蹤。李桂英的鄰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她以前不太巴結(jié)人,出事以后才老往我們家里跑,讓我們在外地打工的親戚幫忙找線索,她上門從來不空著手。”
2015 年11月18日,李桂英來到周口市中級法院,詢問齊金山案的進展。她對齊金山被判死緩不滿,認為應(yīng)判死刑。圖/CFP
李桂英舊照。圖/CFP
第一條線索就是來自一名外出打工的村民,他在北京看到了齊學(xué)山。李桂英連夜去了北京,向北京當?shù)嘏沙鏊鶊蟀浮?998年3月2日齊學(xué)山被捕。李桂英稱,用同樣的方法,齊保山于1998年9月18日在山西落網(wǎng)。
但是,項城市公安局提供了一份北京房山區(qū)周口店派出所出具的抓捕經(jīng)過記錄,北京警方稱提供線索的是項城市公安局民警。而山西警方的抓捕經(jīng)過記錄則顯示,線索是由當?shù)氐奶厍槿藛T提供。
而李桂英曾向媒體表示,2011年,齊金山在新疆落網(wǎng)前,新疆警方曾給她發(fā)來視頻,經(jīng)她辨認后才逮捕了齊金山。但實施抓捕行動的新疆警方朱姓警官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視頻是他經(jīng)過公安局內(nèi)網(wǎng)傳給項城市公安局民警郜靚君的,他并不認識李桂英。郜靚君也向《中國新聞周刊》出示了與新疆警方的合作記錄。
顯然,項城市公安局不認可李桂英對他們“不作為”的指責,“我們這些年,不是沒有幫她查,而是陸陸續(xù)續(xù)地查?!表棾鞘泄簿洲k公室主任張亞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這些都讓李桂英惱火,她數(shù)不清自己這些年被辦案民警掛斷了多少電話、給他們發(fā)出過多少條杳無音信的短信。她無數(shù)次來到“公、檢、法”的大門,又無數(shù)次被拒之門外。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順了一口氣:“我一個老百姓,說不過他們?!弊詈笏堰@些簡單歸因成:“犯罪嫌疑人一定是給錢了?!?/p>
事實上,很多細節(jié)和時間順序,無論項城警方還是李桂英都無法提供確實的證據(jù)。而面對社會的指責和媒體的追問,張亞飛嘆了一口氣,說:“事到如今,你問這些(細節(jié))還有意義嗎?你愿意咋寫就咋寫吧?!?/p>
經(jīng)歷了17年追兇的痛楚和委屈,李桂英不能接受這樣的態(tài)度。自齊學(xué)山、齊保山被捕后,她四處尋找仍然在逃的齊金山、齊海營和齊闊軍。她去過新疆、海南、廣西、山東等十余個省份。她有一套自己的技巧。她有時會站在異鄉(xiāng)的公園里,故意用濃重的河南口音自言自語,一些人會自然而然地和她攀談。為了不嚇跑別人,她從不說是自己在找兇手,只說是找失散的親戚。
精明的李桂英也被騙過。有人告訴她知道兇手的下落,但要先交錢;也有人以幫她尋兇為由,向她要“借路費”。李桂英前后被騙走8000元,她不是不知道他們是騙子,“但給錢我心里能好過一點?!?/p>
為了省錢,她不住賓館,而是睡在大街上、天橋下或者商場門口。她一邊找人一邊撿瓶子賣廢品;她舍不得坐公交車,全靠一雙腳,有時甚至不得不去討要一塊饃吃。
17年來,李桂英收到村民從全國各地捎回的字條。有些消息她自己也覺得“不靠譜”,但兇手的藏身地址在字條上寫得那么確切,不去,她睡不著覺。她空跑了很多次,不是找不到人,就是人剛剛離開。
因為“人力和財力有限”,項城市公安局沒有采納李桂英提供的線索。而李桂英的積蓄在2001年花完了。她又重新開始了鉚釘生意,她的手指被壓彎了,無法伸直。以前只長在丈夫手上的凍瘡,如今全長在了李桂英的手背上。
電影《親愛的》上映時,二兒子項項看得落淚,他覺得那種尋人的焦灼狀態(tài)和母親很像。“但又不太一樣,他們是帶著愛找孩子,母親是帶著恨找兇手?!表楉椪f。
而兇手找到后,李桂英心中的怨恨仍然沒有停止,她要追究有關(guān)部門的責任,她要懲罰那些讓她等了17年的人。
2010年,齊學(xué)山提前釋放,李桂英托關(guān)系拿到一份他的通話記錄,由此推測出了齊金山的電話。2011年3月,齊金山在新疆被捕。
她想用同樣的辦法尋找齊海營和齊闊軍,卻石沉大海。直到2015年4月,她才從一位村民口中得知,2011年齊海營曾回村更換二代身份證?!拔耶敃r不敢信啊,逃犯怎么能回來呢?”李桂英說,就是這時她才下決心要追責。
她托關(guān)系找到齊海營一家的戶口信息,發(fā)現(xiàn)齊海營的名字已經(jīng)變成了齊好記。張亞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項城市公安局已成立由公安局紀委書記牽頭的倒查組,嚴查不同時期、不同階段辦案人員責任。他們發(fā)現(xiàn)齊海營的父親利用身為村支書的便利,將齊海營的姓名登記為齊好記,并將當時的戶籍民警馬某禁閉。
李桂英對這個結(jié)果也并不滿意。1999年,網(wǎng)上追逃系統(tǒng)上線,項城市公安局甚至從來沒有將齊海營和齊闊軍的信息錄入。對此,張亞飛解釋道:“沒有搜集到兩人的照片,信息不全無法進行網(wǎng)上追逃?!?/p>
“一代身份證上難道沒有照片嗎?”李桂英不接受這個解釋,甚至她還曾多次給警方送過兩人的照片,兩人家中也掛著他們的照片?!昂髞睚R海營都親自過來給他們送照片來了。”
項城市公安局戶政中隊指導(dǎo)員范麗敏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由于沒有進入網(wǎng)上追逃系統(tǒng),戶籍民警并不知道齊海營是批捕在逃犯。張亞飛坦言:“沒找到照片,確實也有失誤?!?/p>
而李桂英發(fā)現(xiàn),齊闊軍的戶口甚至被“注銷”了。由于長期未辦二代身份證,齊闊軍的戶口被另冊保管?!斑@怎么可能找到人呢?”讓她更不能理解的是,1999年6月,齊闊軍的兒子出生。1998年1月發(fā)生兇案,5人連夜出逃,案發(fā)8個月后,在逃嫌疑人回村生子無人得知?為其兒子辦理戶口時,也沒有人詢問孩子的父親身在何處?
李桂英開始不斷去項城市公安局信訪辦,值班民警告訴她,如果想告公安局不作為,就去找檢察院??衫罟鹩χ芸谑腥嗣駲z察院同樣心懷不滿。
2012年1月,齊金山以故意殺人罪被周口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死刑。同年9月,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以“部分事實不清”為由,撤銷了原一審判決,并發(fā)回周口市中級人民法院重審。
得知案件被發(fā)回重審,李桂英找到周口市中級人民法院,得到的答復(fù)是:“沒有兇器,不然你去找刀吧?!苯Y(jié)果李桂英在村口貼了告示,懸賞1萬元找兇刀。后來,刀找到了,案子卻判完了。
2015年7月,齊金山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并限制減刑。李桂英不能接受死刑變成死緩,于是要求檢察院抗訴,得到的卻是一紙拒絕抗訴的答復(fù)書——周口市人民檢察院認為“量刑適當”。李桂英不明白:“如果覺得死緩量刑適當,為什么判死刑時他們不抗訴?”
周口市人民檢察院以負責人不在為由拒絕采訪的要求。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審理人員則表示,“有沒有刀,這個事情都是他(齊金山)干的,并不是因為刀才發(fā)回重審,現(xiàn)在死刑控制得很嚴格?!?/p>
李桂英也明白“少殺慎殺”的原則。2007年,最高法院發(fā)布《關(guān)于進一步加強刑事審判工作的決定》,闡述了“少殺慎殺”的具體操作標準,其中“對于因鄰里糾紛等民間矛盾激化引發(fā)的案件,因被害方的過錯行為引起的案件,案發(fā)后真誠悔罪、積極賠償被害人經(jīng)濟損失的案件等具有酌定從輕情節(jié)的,應(yīng)慎用死刑立即執(zhí)行。注重發(fā)揮死緩制度既能夠依法嚴懲犯罪又能夠有效減少死刑執(zhí)行的作用,凡是判處死刑可不立即執(zhí)行的,一律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钡罟鹩⒄J為齊金山并不符合“少殺慎殺”的條件,并認定這是“公、檢、法”的不作為。
她買了一本《信訪條例輔導(dǎo)讀本》,開始逐級上訪。她和其他上訪戶不太一樣,她表達清楚,材料準備充足,甚至統(tǒng)一用紅筆整齊地標出重點。但她一樣被不斷拒絕,沒有人接收她的材料。最終她去了北京,在國家信訪局的門口排了兩天隊后,經(jīng)人指點她終于找到媒體,站在公眾面前訴說她“十馬車也拉不完的辛酸”。
原本很少回村的李桂英開始頻繁帶著媒體記者來到齊坡村。見的媒體多了,她甚至?xí)嬖V記者應(yīng)該如何取景,去哪里拍空鏡最好。如今,她也不再像最初那樣對媒體有求必應(yīng)。曾有電視臺要求拍攝她買紙錢給丈夫上墳,畫面出來只有幾秒鐘,但她哭了一整天。“以后誰來我也不答應(yīng)了?!背藢W(xué)會挑選媒體,她也懂得包裝自己,去電視臺錄節(jié)目時,她拒絕別人給她化妝,“化妝就體現(xiàn)不出我的苦了。”
她表達能力很強,有時甚至不需要提問,便能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多年的委屈”。有時她接受一整天采訪,到晚上嘴都張不開?!耙驗檫@些年,沒有人聽母親說話?!表楉椄嬖V《中國新聞周刊》,他轉(zhuǎn)過臉去安慰母親,“這也是宣傳正能量,以后錄節(jié)目也不僅是為了自己,還為了法治建設(shè)?!?/p>
5個兒女有4個學(xué)了法律,“要學(xué)法、懂法、用法。”李桂英說,17年來,她去“公、檢、法”反映情況,“10趟有8次跑不成”,但她依然相信法律會維護公平和正義。
她吃過不懂法的虧。2000年,項城市人民法院判處齊學(xué)山、齊保山民事賠償7萬多元,李桂英多次找法院要求執(zhí)行,法官開始說對方?jīng)]錢賠付,后來再去找,就過了訴訟時效期。也是在這時,她結(jié)識了現(xiàn)在的律師裴文魁,她先后買了《偵查學(xué)》《刑法》和《民法》,又讓自己的5個子女學(xué)法律、考警校、做公務(wù)員。后來,她能問出很多專業(yè)問題,甚至讓裴文魁覺得自己“像她的法律顧問”。
尋求媒體支援后,李桂英第一次見到很多她17年來一直尋找的官員。當?shù)氐恼ㄎ?、公安局、教育局、宣傳部的領(lǐng)導(dǎo)召開“通氣會”,通報了案件的處理進度,并當場承諾李桂英,會全力追捕最后一名在逃嫌疑人齊闊軍。這是17年來的第一次。
甚至還有官員提著禮物來到李桂英家,安撫她的情緒。項城市公安局局長楊步超也來到她家,李桂英卻對他淡淡地說:“這些年我不是沒找過你,而是找不到你。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公安局的門我進不去?!?/p>
12月3日,也就是在“通氣會”后的第17天,最后一名逃犯齊闊軍在新疆落網(wǎng)。李桂英發(fā)問:“17天能破的案子,為什么讓我等17年?”
一時間,這句話被各大媒體引用,她決定“乘勝追擊”繼續(xù)追責。
2015年12月22日,她再次來到鄭州,這是她在媒體曝光后,第一次來到鄭州的信訪部門。上一次是3個月前,當時,只有信訪局接受了李桂英的材料,省公安廳、檢察院、紀委的信訪部門都拒絕接收。
如今,面對河南省信訪部門的工作人員,她上來就說:“我是追兇17年的農(nóng)婦李桂英?!庇腥艘粫r反應(yīng)不過來,一旁的兒子就幫腔道:“看過電視沒有?就是電視里的那個追兇農(nóng)婦?!币廊挥腥瞬徽J識她,拒絕讓她進門,她就跟對方說:“電視里都播了,你咋還這樣?”
一旦被認出來,事情就容易得多。河南省檢察院的信訪部門為了等待她補交一張復(fù)印件,可以為她推遲下班時間。原本不接受材料的紀檢部門,有工作人員認出了她,在窗口里對她笑著招手,把她叫進辦公室談話?!拔艺J出你了,電視上天天播咋會不知道你呢?”
三個干部坐在屋里,給她倒了一杯熱茶,房間里有暖氣,李桂英覺得自己和那些站在寒冷大廳里的訪民不一樣了。“全國人民都幫助你,我盡我最大努力,站在你的隊伍里。”這位官員對李桂英說。她并不認為這是套話,“他能這么說,我心里就高興?!崩罟鹩⒔K于笑了起來,但眉宇間兩條深深的皺紋已經(jīng)無法展開。
如今,李桂英的家成了附近“含冤村民”的“落腳點”,最多的時候每天能有三四十人。他們想方設(shè)法地把自己打造成另一個李桂英,“同樣是為兇案奔波十余年,四處上訪,為什么沒有媒體報道我呢?”李桂英并不認識他們,也不會承諾他們太多,她知道自己和他們不一樣。“其實李桂英沒有一直上訪,她看書、學(xué)法律,知道如何取證?!迸嵛目f。如今,李桂英甚至讓兒子給她買了一支錄音筆,她要讓官員兌現(xiàn)說過的每句承諾。
還有村民特意上門請李桂英幫忙找工作,有的李桂英會滿口答應(yīng),“因為他們沒少幫我提供線索。”而另一些村民,李桂英便會讓他們先幫忙做鉚釘,再幫他們辦事。李桂英知道人情冷暖,也懂得如何經(jīng)營。回村這天,村民正在辦喜事、擺水席。李桂英沒去吃,但也掏出100元,笑著跑去塞給村民?!斑@是人情啊?!崩罟鹩⒄f,“人家都不傻,以前他們幫我,現(xiàn)在我的孩子長大了也幫他們?!?/p>
李桂英的5個孩子已經(jīng)長大,生活也重新富裕起來。父親去世時,二兒子項項只有9歲,他曾和母親一起去外地追兇,“當時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喊餓?!比缃?,他請李桂英吃飯從來不怕浪費,每次都會剩下不少。李桂英很少吃青菜,“以前太窮了,只能吃青菜,現(xiàn)在一點青菜也不想碰?!?/p>
如今,5個孩子幾乎都進入了政府機關(guān),甚至兩個女兒在政法系統(tǒng)工作,這是李桂英對子女的安排?!八齻冊静桓铱迹ㄕㄏ到y(tǒng)的公務(wù)員),但我讓她們考?!崩罟鹩⒄f,“(政府里)沒有人,老百姓辦事太難了?!?/p>
進入政法系統(tǒng)后,李桂英的女兒知道了“公、檢、法”的難處,她承認有的案件確實無從下手,但是“沒錢、沒人、不辦事兒是咱們這兒的作風(fēng)”。她說,她與外地的同行合作過,“原來他們是真的去查啊?!?/p>
她的同事都知道她的母親是李桂英,他們之間很少談?wù)撨@件事,但或多或少都影響到了她的工作。她的領(lǐng)導(dǎo)除了找她談話,還會在全體大會上當眾表達對李桂英的不滿。起初她沒有辦法,只是回家哭,但如今她想開了,“我可以憑本事考進來,也可以考去別的地方?!?/p>
李桂英的幾個孩子幾乎都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機關(guān)工作,她擔心第二名就會被人“托關(guān)系頂?shù)簟薄,F(xiàn)在,她的小兒子打算去考北京的公務(wù)員,李桂英覺得自己的天快要亮了。“以前他們欺負我們沒有人不好辦事兒,現(xiàn)在可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