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鴻
女人醒來的時候,雪已經(jīng)停了。
她揉了揉眼睛,怔怔地看著窗外連綿的雪山。
馬干事輕聲問,頭還疼嗎?
好多了。女人說。
馬干事說,這里的海拔已經(jīng)超過四千米了。
女人“哦”了一聲,把車窗搖開一條縫,一股清冷的空氣馬上灌了進來。
馬干事說,再有半個小時,就能見到連長了。
由于道路塌方,女人在路上耽擱了5天,昨天晚上才到的兵站,高原反應使她的身體變得很虛弱。
馬干事說,先在站里休息一天,后天再去哨所吧。
女人說,算上回程時間,我的假期也只剩3天了。
馬干事問,大老遠來了,就多呆上幾天吧。
女人搖搖頭,這點時間也是好不容易擠出來的。
馬干事想了想,撥通了哨所的電話。
聽到連長的聲音,女人強忍著沒有哭出來。
連長說,我明天到山下的河邊接你。
女人說,好。
連長說,這是戰(zhàn)備線路,有什么話見面再說吧。
女人的“好”字還未出口,話筒里便傳來了“嘟嘟”的盲音。
女人的眼淚“唰”地涌了出來,好半天才止住。
馬干事給女人拿了些藥說,吃完了早點睡,明天清早出發(fā)。
吉普車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不停地顛簸著,遠遠的,已能瞄到那條河的影子了。
馬干事說,河不寬,水也不深,這個季節(jié),趟水就能過去。
哦。女人笑了笑。
過了河,騎馬再走一小時,就到哨所了。
哦。女人又笑了笑。
離河的距離越來越近,女人的心跳也越來越快。突然,她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響:像風聲,卻又不像。
馬干事把車窗搖大了一些,聽了聽,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女人不解地盯著他。
馬干事嘆了口氣說,是河,河漲水了。
漲水?女人仍然緊盯著小馬。
前兩天還沒這樣,可,可。馬干事垂下頭,喃喃地說,咱們,暫時過不了河了。
女人一下張大了眼睛。
馬干事說,應該是上游融化的雪水流下來了,幾天后才能消退。
女人的嘴唇動了動,眼圈紅了。
河水并不渾濁,卻很湍急,河水奔騰、翻卷著,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女人站在岸邊,望著對岸變得又黑又瘦的連長,張了張嘴,卻什么也喊不出來。
連長向女人招了招手,張大嘴巴,好像喊了什么??沙撕铀霓Z響,女人什么也聽不到。
馬干事給女人拿來一個望遠鏡。
女人接過來,顫抖著,從連長的頭上一點點看到腳底,又從腳底一點點看到頭上,最后停在那張黑紅色的嘴唇布滿裂口眼睛卻越發(fā)明亮的蒼老的臉上。
連長也從馬背上的袋子里拿出一個望遠鏡。
女人放下望遠鏡,閉上眼睛,任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
連長向女人望了一會兒,放下望遠鏡,從袋子里抽出幾張白紙,墊在腿上,匆匆寫了起來。寫完,雙手把紙放在胸前。
女人急忙拿起望遠鏡,見紙上寫著幾個大字:我很好,不用擔心!
女人放下望遠鏡,馬干事已經(jīng)把紙和筆遞了過來。
女人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剛要舉起來,馬上又涂掉了。想了想,又把紙翻過來,寫上:亮亮也很好,期中考了全校第一。爹媽身體也好,不用擔心。
連長在紙上寫了涂,翻過來寫,又涂。然后換了一張白紙,寫上:謝謝你,辛苦了!
女人的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她在一張白紙上寫上:我想你!
連長把寫著“我愛你”的紙舉起來,向女人晃了又晃,晃了又晃。
女人舉著望遠鏡,傻了似地望著連長。
過了好長時間,連長看了一眼手表,有些痛苦地搖搖頭,在紙上寫:我該回去帶隊巡邏了,明年一定回去看你。一路平安!
女人醒過神來,急忙在紙上寫:放心,家里有我。保重!保重!!
連長點點頭,抬起右手,向女人敬了個軍禮。毅然地轉回身,牽過馬,跨了上去。
連長的身影在望遠鏡里消失了好久,女人仍癡癡地佇立在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