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子
他做過制片人,做過編劇,做過導演,他參與拍攝的影視劇大都掀起收視狂潮,如《渴望》《北京人在紐約》《編輯部的故事》《金婚》《甄嬛傳》《刮痧》《紅高粱》《羋月傳》等,他就是鄭曉龍。提起他的成功,他說,這些都離不開他做編劇的媳婦王小平。
記者(以下簡稱記):如今,你執(zhí)導的電視劇《羋月傳》正在熱播。對歷史上執(zhí)掌大權的女性,人們最熟悉的莫過于武則天和慈禧,對羋月大多數(shù)人都是不熟悉的,你當時為什么會想到拍一部有關這個人物的電視劇呢?
鄭曉龍(以下簡稱鄭):其實羋月應該算中國第一個女政治家。史書上對她的記載非常少,就說了一個羋八子,講了她執(zhí)政多年,卻從來沒有講她的政績,只說她在男女問題上比較隨意。但是,她堅持商鞅變法,堅持國家統(tǒng)一,使秦國從衰弱走向強大,為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打下了基礎。這樣一個女政治家,她的家國情懷和胸中丘壑自然非常人可比。我和我妻子討論過這個人物,覺得拍成電視劇肯定好看,所以我們就決定拍她。
記:《羋月傳》是你和你媳婦王小平繼《甄嬛傳》之后的再度聯(lián)手,創(chuàng)作難度大嗎?
鄭:《羋月傳》開拍前,劇本整整修改了6稿。場面上的大開大合,人物命運的大起大落,貫穿全劇的種種線索,讓我和我媳婦絞盡了腦汁。而且夫妻共事有好的一面,比如有了問題可以隨時討論,但是,也有不好的一面,就是真挺影響夫妻關系的。雖然我們在價值取向、作品主題和人物塑造上意見一致,但在節(jié)奏、結構以及很多細節(jié)上,我們的意見都不一致,吵得不可開交。哎喲,那真是太痛苦的一段時間了。
當然,現(xiàn)在好了,走出那個創(chuàng)作氛圍,我們的關系就又恢復了。但是,想想那個過程,真的不是特別愉快。
記:你們再次邀請孫儷飾演羋月,不怕觀眾覺得《羋月傳》和《甄嬛傳》雷同嗎?
鄭:不怕的。其實,找孫儷演羋月是我們早就訂好的計劃。羋月的某些性格與孫儷其實很像。羋月是散養(yǎng)的,從小就是一個男孩性格,孫儷身上有這股勁兒,特別合適。所以,創(chuàng)作劇本時我和我媳婦也是照著她來設計人物性格的。孫儷本人也在成長,沒有人能比我和我媳婦看得更清楚,和甄嬛相比,她有了一個非常大的進步。我媳婦的話說得很準確,她說:“當時,孫儷是在演甄嬛,現(xiàn)在,她用整個生命來把自己幻化成羋月,她就是羋月,她的進步不是邁了幾個臺階,而是上了幾層樓?!?/p>
記:《羋月傳》熱播后,看觀眾的反應,應該說你們所有的辛苦都有了回報。你跟你媳婦有沒有交流過這個話題?
鄭:有過的。創(chuàng)作過程包括在拍攝過程中,我們有過太多的摩擦。看如今觀眾的反應,我對她說:“看,拍出來以后比你寫的好多了吧?”她也是很服氣,說:“真沒想到?!?/p>
我媳婦曾經(jīng)自豪地說:“《羋月傳》比《甄嬛傳》更為精彩,前者的受眾人群比后者大。相比較來說,女性觀眾更迷《甄嬛傳》,看十幾遍幾十遍的都有,男性觀眾會隨著自己的妻子或姐妹看,可能覺得不錯,但是,不會覺得那么著迷,因為歸根結底,它主要講的是后宮生活,是女人的戲。而《羋月傳》不同,它講的是前朝后宮,有戰(zhàn)爭、有權謀,而且表現(xiàn)的是家國情懷,里面有很多光明的、高尚的東西,有讓人對生活更加大度開朗的成分,內容比較厚實??赡艹伺杂^眾,男性觀眾也會比較喜歡?!?h3>她的作品里都有我的影子
記:你和媳婦王小平是怎么認識的?
鄭:1985年4月,全國第三屆中短篇小說頒獎會在南京舉行,我在那里結識了她。那時,我在北京電視制片廠(后更名為北京電視臺藝術中心)工作,她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編輯,因為工作關系,我們的接觸越來越多。她婀娜、恬靜,骨子里透著優(yōu)雅,很快就吸引住了我。我也是坦蕩的性格,而且自認為還算聰慧機敏,那時候經(jīng)常騎著摩托滿街飛馳。我想,她應該就是被我騎摩托車帥氣的樣子吸引了,呵呵。
她是海巖的小說《便衣警察》的編輯,她發(fā)現(xiàn)海巖的作品非常適合改編成影視劇,便推薦給我。1985年底,我去海南拍攝《大林莽》,她正好要到廣東組稿,我便邀她同去。我們的接觸越來越多。
記:你是怎樣向她表白的?
鄭:1986年4月,尤小剛任導演、我監(jiān)制的電視連續(xù)劇《凱旋在子夜》要深入邊陲拍攝,這一去,要冒生命危險。想到要與她相隔萬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我說:“小平,我要去3個月,或者更久,也許還會有生命危險。要是我回來了,你愿意和我永遠在一起嗎?”她微笑著點了點頭。
記:這期間,令你最難忘的事情是什么?
鄭:1990年,她決定出國深造。當時,我正為事業(yè)拼搏,不能與她同行,一時愁腸百結。她看出了我的心思,臨走前給了我一個盒子。盒子里放著當年我到老山前線后,她寫給我的幾十封未寄出的信。從信中我知道她心里對我的感情,于是,1992年夏我跑到美國,與她在美國完婚。
記:坊間說,你拍《北京人在紐約》就是為了每天能見到媳婦,是嗎?
鄭:有這方面的原因?;楹螅廊辉诿绹x書、工作,而我在北京有一大堆工作要做,幾通電話已不能承載心頭的想念,怎么辦?我剛好找到一個極好的題材,可以去紐約拍戲。這部戲,就是《北京人在紐約》,我是制片人、編劇和導演,她成了這個戲的英文翻譯和編輯。
記:據(jù)說,你當時背負了150萬美元貸款的壓力,你媳婦支持嗎?
鄭:支持啊,她陪著我面試演員,跑拍攝場地,協(xié)調劇組和當?shù)氐年P系,盡她所能地提供美國生活的細節(jié)。劇中有大量英文對白,她不厭其煩地向美國演職員解釋劇情和人物關系,并把臺詞譯成英文,以便拍攝時使用。
在她的幫助下,我的拍攝工作順風順水?!侗本┤嗽诩~約》播出時,掀起收視熱潮,橫掃全部電視劇獎項。
記:作為編劇,你媳婦的作品里有沒有你的影子?
鄭:當然有,而且很多。比如,1994年11月,我們的兒子早產(chǎn)一個半月出生。當時,我因工作無法脫身,直到孩子快滿月時才趕到美國??吹綋u籃中那個小小的嬰兒,我突然覺得肩上責任重大……
我的這種感覺,被她寫進了電影《刮痧》中。劇中,許大同深情地說:“他是我的兒子,是我生命的延續(xù)。每當我想到他,便會肅然意識到做父親的責任。我很高興承擔這個責任……”許大同的這段獨白,說的就是我當時的心情。
記:凡熟知你的人,在聊天之前,都要準備一把瓜子。據(jù)說,嗑著瓜子,你才能暢快聊天?
鄭:是的,對我來說這只是個零嘴,是戒煙之后新添的習慣。我媳婦非常反對我抽煙,只要我一抽煙,她的眉頭就鎖起來,開窗開門。夏天也就罷了,大冬天的,緊鎖的眉頭和四敞的門窗,讓我心寒:“至于嗎?你就不怕全家感冒?”她答:“全家感冒是小病,全家要是都得了肺癌那才全完了?!蔽掖蚬骸澳憧纯?,你看看,本來挺好看的臉蛋兒,皺著眉頭跟板凳狗似的,丑死啦。”她瞪我:“丑死了比氣死了好……”
既然她反感,那我就試圖戒煙唄,但努力了許多年,煙卻依舊抽著。直到2009年底,一個越洋電話打來了,她一開口就開宗明義:“我先聲明哦,我沒有逼你戒煙?!薄班牛俊蔽揖X起來。她話里有話:“我今天遇到一個朋友,他送了我一種藥,據(jù)說能減少煙癮,你吃吃試試?”停一下,她又強調,“我真的沒有逼你戒煙哦?!焙芸欤龓е帍拿绹貋砹?。隨著藥遞到我手中的,還有許多零食。她循循善誘:“想抽煙的時候,就吃這些零食,幫你少抽煙?!?/p>
也奇怪,兩個月后,不知不覺間,我成功戒煙了。
記:作為導演,身邊會圍繞很多漂亮的女性,你們因此鬧過矛盾嗎?又是如何化解的?
鄭:有過誤會。2006年的一天,我在賓館讀《金婚》的本子,她來看我,在梳妝臺上看到一個時髦發(fā)卡,就問:“這是誰的呀?”我突然想起剛才劇組的女場記給我送劇本時,正趕上下雨,頭發(fā)被淋濕,進門時順手把發(fā)卡扔在了梳妝臺上。但是,我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使出夫妻斗法寶典:裝糊涂。于是我一臉無辜地說:“可能是服務員落下的吧?”她疑惑:“服務員怎么會用這么高檔的發(fā)卡?”一幫哥們兒見我們夫妻無戰(zhàn)事,一個勁兒地起哄:“嫂子,動用刑具逼供!”我無奈,趕緊補了一句:“哎喲,想起來了,是場記的吧?”她撇嘴:“心虛吧?不心虛干嗎說假話?”弄得我哭笑不得。
記:這是否也被你媳婦寫到劇本里了?
鄭:當然,《金婚風雨情》里,耿直與舒曼、小桃花之間的卡子事件,正是這個發(fā)卡事件的翻版。
記:你們夫妻也會吵架嗎?
鄭:是的,拍《北京人在紐約》時,我們吵過;拍《刮痧》時,我們吵過;拍《甄嬛傳》我們吵過,拍《羋月傳》我們又吵。我們平時一般很少吵架,但為劇本卻經(jīng)常吵架。我跟別的編劇談劇本,我說啥人家都照我說的改,可我媳婦不行,她不認同的地方就跟我掰扯,我又不能像對待其他編劇一樣對待她,于是只能跟她吵。她搞編劇,我當導演,我們合作太多,吵架真是不可避免,這真是沒辦法。
記:據(jù)說拍《甄嬛傳》的時候,你們曾因酸黃瓜的細節(jié)吵過?
鄭:是的。那天,我看完她的第二修改稿,說:“我特別反感華妃吃酸黃瓜催吐的情節(jié),一定要去掉?!彼龘u頭:“我不同意。”于是,我倆爭吵起來。我說華妃的做法像神經(jīng)病,不可理喻。她反駁說:“就華妃這個個體而言,吃酸黃瓜與她的人物特性一致,這戲一定要保留?!?/p>
她的不屈不撓,讓我上火:“咱倆到底誰是導演?”她說:“真理面前人人平等。”
作為制片人和導演,我向來對劇本有絕對的發(fā)言權。當初拍《編輯部的故事》時,王朔等一群高人分頭寫劇本,寫了17集,我看完當場就斃了15集?,F(xiàn)在怎么了?我的話不頂用了?那一晚,我倆同床而眠,臉各朝東西。第二天早晨,我一睜眼,發(fā)現(xiàn)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嘆口氣:“為什么別的編劇都是我指到哪兒他們打到哪兒,只有跟你溝通那么難呢?”她笑笑:“因為我是編劇還是你妻子。作為妻子,我有責任維護你的聲譽,我哪怕想弄個劇本害人,也不會害最親的人?!?/p>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還能說什么呢?
記:你媳婦很為你操心?
鄭:是的,《甄嬛傳》那部戲里有名有姓的角色就有150多人。角色名單都是她審定的,每個角色的年齡、性格特征以及角色之間的關系,場次數(shù)……她都一一附在后面,供我挑選演員時把握。
每拍一部戲,開機前一個月,因為壓力,我總是很陰郁,她深知這一點,盡力花時間陪伴我,想盡辦法讓我放松。我超負荷拍戲,如果她不在,便經(jīng)常打電話給我身邊的工作人員,叮囑他們給我準備粥,按時監(jiān)督我吃藥。
記:你們之間有沒有讓你印象深刻的瞬間?
鄭:我深深記得那個冬天,下著大雪。拍完某場戲,我站在雪地里給她打電話:“下雪啦。演員拍的都是夏天的戲,嘴里都含冰啊。這戲真難拍呀!”“凡是你說難拍的時候,拍出來一定是個好片子。”她說。我笑了:“知我者媳婦也!”
記:吵來吵去最終聽誰的?
鄭:聽真理的,很多時候我是對的,她就聽我的。但我有時也不對,那就聽她的。她不講理的時候多一些,我其實受了不少委屈。
記:她訴過苦嗎?
鄭:當然,她說我太苛刻,編劇在我手中是非常不好過日子的,也就是她勉強掙扎著能活下來,要是別的編劇早死好幾回了。
但是,這也正是她欣賞我的地方,她曾說過:“在體現(xiàn)劇本、完成劇本、提高劇本上,鄭曉龍都是最優(yōu)秀的,我這輩子只給他一人寫劇本?!?/p>
記:你如何給她安慰?
鄭:買衣服呀,在媳婦眼中,我是一個非常懂浪漫的人,她的好看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我買的。而且,我喜歡給她驚喜。比如,我給她打電話說:“這兩天在拍戲,很忙,估計都回不去了?!彼行瀽灢粯罚蓲焱觌娫?0多分鐘,就聽到有敲門聲,她把門打開,見我就站在門口。
我們生活中這樣的驚喜其實挺多的,不管在外面如何,回到家,我們也就是再平常普通不過的夫妻。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