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昕捷
上世紀三十年代,教育部長陳立夫特別重視教育,認為它是其他任何事業(yè)都不能替代的事業(yè)。當時《師范學院規(guī)程》特別提到,要讓中學的師資接受正規(guī)的師范訓練,單獨設置師范學院。
這樣,就有了當時教育部撥付35萬元于1938年10月在湖南創(chuàng)辦的國立師范學院,有了陰差陽錯來此任教的錢鐘書,也有了《圍城》這本中國現代名著。但小說中的三閭大學,以及圈子里的高松年校長、李梅亭教授等,都是虛構的人物,而山溝溝里一群來自上海、江蘇等地名重一時的教授和抗戰(zhàn)期間辦成著名大學的業(yè)績,卻是歷史的真實。
國立師范學院是我國第一所獨立設置的師范學院,因為戰(zhàn)爭,選址在湖南安化縣藍田鎮(zhèn)。《圍城》里寫得很明白:“在平成縣鄉(xiāng)下一個本地財主家的花園里,面溪背山。這鄉(xiāng)鎮(zhèn)絕非戰(zhàn)略上必爭之地,日本人唯一毫不吝惜的東西——炸彈,也不會浪費在這地方。所以,離學校不到半里的鎮(zhèn)上,一天繁榮似一天,照相鋪、飯店、浴室、戲院、警察局、中小學校,一應俱全?!庇纱丝梢?,到那里去教書,多了很多世俗的快樂。
錢鐘書是在師院教書時動筆寫《圍城》的,因此小說中的三間大學即師院,那位校長高松年的原型,就是首任國立師范學院院長廖世承。當然,小說里那個“因為女學生漂亮就從寬處分的老科學家”,與真實的廖校長差得太遠。
“廖先生是個有人格魅力的人。”據他的學生回憶,這位“個子長瘦,戴著金邊眼鏡”的校長,是一位“望之儼然,即之也溫”的謙謙君子。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當時的教育部長陳立夫,想聘廖世承為中等教育司司長,幾次派人來勸說,都被一一回絕。但1938年冬,他卻接受教育部的聘請,辭別病榻上的老父和妻兒,遠赴湖南藍田,籌設國立師范學院。
如果讀過他當時所作的文章《師范教育與抗戰(zhàn)建國》,就不難明白,在這位教育家眼中,為國培養(yǎng)師資,比當官重要得多。
廖世承臨危受任之際,沿海諸省已被日寇占領,內地時遭轟炸。其時,他率領幾個辦事人員,繞道廣東、廣西,經歷了許多險境,才到達湖南藍田。在錢鐘書的《圍城》中,方鴻漸的“湘行路上”,用了整整一章的篇幅。由此亦可想見,廖世承作為創(chuàng)業(yè)者之艱難。
現實中的錢鐘書一行五人,經過34天的長途跋涉,歷盡艱辛到達藍田后,廖世承親自設宴為之把盞洗塵。在他的教育思想中,首重擇師。廖世承曾說:
“一個學校的最后成功,就靠教師。無論宗旨怎樣明定,課程怎樣有系統(tǒng),訓育怎樣研究有素,校風怎樣良善,要是教師不得人,成功還沒有把握。”
僅就這一點,恐怕就與那位高松年校長“武大郎開店——高人莫來”的辦學思想,有著云泥之別。
由廖世承創(chuàng)建的這所中國近代第一所國立師范學院,延攬了錢基博、錢鐘書父子這樣的鴻儒以及眾多知名教授,也因此能在炮火連天的抗戰(zhàn)中,歷經七載,弦歌不斷。
另一件事則更有意味。學生張斌等人在師院組成“星社”,決定演出曹禺的話劇《雷雨》,哪知海報一出,藍田“三青團”和警察局帶領槍兵,前來禁演。“星社”同學回校發(fā)動校衛(wèi)隊,包圍了警察隊,下了他們的槍。其后“三青團”向學校交涉,并交了逮捕的名單。
作為校長的廖世承,非但不接受他們的控告,反而嚴詞痛陳《雷雨》“乃學生正當娛樂,毫無政治性”。官司打到國民黨中央,廖世承也極力承擔,只叫“星社”自行解散,該社所辦的《新星半月刊》也??耸隆?/p>
事后,他把張斌找了去,這位冒著極大風險的校長,卻讓學生不必介懷,“只安心學習,校方會妥善應付的”。
1946年,廖世承辭職回到上海,繼任光華大學副校長兼附中校長。行前,師生們?yōu)楸磉_對先生的尊重和惜別之情,在送別文上聯(lián)合簽名,并請雕塑大師劉開渠塑制了銅質半身頭像,以表留念。
很多年后,作為這所師范學府的締造者,廖世承的半身雕像也被安放在湖南師范大學的圖書館中。
只是,時值師大70年周年校慶前夕,這尊雕像忽然“不知所蹤”。直到幾天后,校領導們隆重集會,迎來了湘潭校友捐贈的一代偉人毛澤東的等身銅像。后來,這尊銅像被安放在圖書館前廳正中,學生們方才恍然大悟。
于是,一位網名“扛旗”的師大學子在他的博客中,回憶起那座“不知身歸何處”的半身雕像:“還記得廖先生嘴角微笑,大眼鏡框投射出來關懷的目光。”
這位“不合時宜”的學生,試圖以這樣的方式提醒他的校友們:“在仰視領袖的同時,別忘了向鞠躬盡瘁的老校長致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