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樹
(四川外國語大學 國際關系學院/研究生院,重慶 40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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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zhàn)語境與翻譯的大眾化傾向
李金樹
(四川外國語大學 國際關系學院/研究生院,重慶400031)
摘要:抗戰(zhàn)期間的翻譯,是在特殊的歷史和文化語境中進行的,它迎合了戰(zhàn)時的文藝政策,服務于社會語境和國家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訴求,曾產(chǎn)生過深遠的影響。政治上的喚醒、動員民眾與文學的表現(xiàn)之間形成了平行對應的關系。翻譯的大眾化傾向主要體現(xiàn)在:翻譯選材多集中在報告文學、戲劇和小說;翻譯策略由“歐化”轉(zhuǎn)向“中國化”;編譯、節(jié)譯流行。這充分證明:由于主體文化的規(guī)范和環(huán)境對翻譯的制約,翻譯大眾化只不過是譯者順應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自覺行為,是抗戰(zhàn)語境下文化調(diào)適的必然歸宿。
關鍵詞:抗戰(zhàn)語境;翻譯;大眾化
0引言
抗日戰(zhàn)爭是中華民族英勇抗擊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正義之戰(zhàn)??範幵谡巍④娛?、經(jīng)濟、文化等各個領域全面展開??箲?zhàn)期間,國共兩黨“握手言和”,積極動員全國民眾(特別是廣大知識分子),掀起了聲勢浩大的抗戰(zhàn)文化運動。抗戰(zhàn)時期的翻譯是在特殊的歷史和文化語境中進行的,是民族救亡宏大敘事話語的重要組成部分。翻譯活動并非簡單的文化交流,而是建構主流政治話語的有力武器。翻譯從業(yè)者積極順應主流政治話語,主動迎合戰(zhàn)時文藝政策,自覺調(diào)適自己的翻譯行為,呈現(xiàn)出一種大眾化傾向。這種傾向主要體現(xiàn)在:翻譯選材多集中于小說、戲劇和報告文學;翻譯策略由“歐化”轉(zhuǎn)向“中國化”;編譯、節(jié)譯流行?;氐綒v史現(xiàn)場,對戰(zhàn)時翻譯大眾化的緣起和特征進行梳理和研究,無疑有助于我們理解翻譯在特殊時代語境中的基本特征和社會功用。
1“大眾化”傾向的時代語境
早在20世紀20年代后期,“大眾”一詞就引進到中國,一開始就反用了the masses/the classes中的價值判斷(趙勇,2006:31)。伴隨著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對“大眾化”文學的兩次大討論*這兩次討論都圍繞“文學大眾化”問題展開。一是自1930年開始,中心議題為“文藝大眾化”問題;二是自抗戰(zhàn)爆發(fā)后,中心議題為“民族形式”。相關觀點可參見瞿秋白、魯迅、郭沫若、茅盾、胡適、鄭伯奇等人在此期間發(fā)表的著述。,“大眾”一詞漸漸取代或置換了“平民”“貧民”“民眾”等詞。雖然,不同的文學流派、社會團體、政治黨派,對“大眾”一詞的指涉和理解各異,但隨著抗戰(zhàn)的爆發(fā)和國共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建立,人們對“大眾”的意指和闡釋漸漸趨同。所謂“大眾”,即指廣大的普通百姓,包括市民和鄉(xiāng)民。寬泛地講,所謂文藝的“大眾化”,是在民族形式上追求新鮮活潑的、為中國老百姓所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在語言層面提倡與大眾現(xiàn)實生活貼近的“口語化”方向,在文學體裁上更強調(diào)小說、戲劇、報告文學的現(xiàn)實關懷和“戰(zhàn)斗性”,其目的在于鼓動最廣大的民眾,宣傳抗戰(zhàn),為抗戰(zhàn)服務。
自1937年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以后,中華民族已到“最危險的時刻”。各民族、各黨派、各階層、各團體,拋棄前嫌,同仇敵愾,在“抗日救國”的主題下開展了轟轟烈烈的民族救亡運動。為了切實履行“文藝為抗戰(zhàn)服務”的神圣職責,使文學作品更好地發(fā)揮宣傳教育、鼓舞動員廣大民眾支持、投身抗戰(zhàn)事業(yè)的作用,文學如何“大眾化”受到廣泛重視。無論是各黨派、各社團刊物還是文藝工作者都以各種方式表達這一“大眾化”的文學訴求,為文藝如何抗戰(zhàn)定調(diào)。
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在其宣言中提出問題:文藝該用“什么語言”,采用“何種形式”,“深刻表現(xiàn)”當下“救亡圖存”的時局。為此,“喊出民族的危機”,“宣布暴日的罪狀”,是文藝界的責任所在。我們要造成“全民族嚴肅的抗戰(zhàn)情緒生活”,要在“增多激勵,與廣為宣傳的標準下,用我們的翻譯——把國外的介紹進來,或把國內(nèi)的翻譯出去”,我們的工作要深入到“民間與戰(zhàn)地去”,“給民眾以激發(fā),給戰(zhàn)士以鼓勵”,使文藝成為政府和民眾間的橋梁,“把抗敵除暴的決心普遍地打入民間”。該協(xié)會會刊《抗戰(zhàn)文藝》在其發(fā)刊詞中寫道:以血淚為文章,為正義而吶喊?!缎氯A日報》專門發(fā)表社論,報道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成立,提出:新時代的文藝,并非“個人的名上的事業(yè)”,而是“一種群眾的戰(zhàn)斗的行動”,是“人民大眾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拔乃嚨拇蟊娀瑧撌侨珖乃嚱缈箶硡f(xié)會的最主要的任務?!?新華日報,1938)
1939年5月,延安最早的文學刊物《文藝突擊》在其革新號上聲稱,文藝是民族精神的集中表現(xiàn)和最高表現(xiàn),號召文藝界告別都市、走向民間、深入民眾,盡快參與到國民精神總動員中去。認真踐行文藝界“國家至上,民族至上,軍事第一,勝利第一,意志集中,力量集中”精神總動員(周毅,2013:49-50)。
抗戰(zhàn)語境極大改變了文藝的定義和性質(zhì),政治審美完全超越了藝術審美??箲?zhàn)開發(fā)后,“文藝不再是少數(shù)人和文化人自賞的東西,而變成了組織和教育大眾的工具。同意這定義的人正在有效地發(fā)揮這工具的功能,不同意這定義的藝術至上者,在大眾眼中也判定了是漢奸的一種了”(房福賢,2012:79)。
由此可見,特定的歷史語境使文學的審美價值屈居于政治訴求,確立了一種為大眾的文學。各色文人,無不“以一種特有的敏感體驗到自己祖國的命運” (雷蒙·阿隆語),紛紛與“政治”結緣,順應時局,使文學屈就于大眾的接受水平和審美趣味。
2戰(zhàn)時翻譯的大眾化傾向
在戰(zhàn)時特殊的歷史背景下,文藝雖有多重訴求,但基于“抗戰(zhàn)救亡”的核心主題,其“鼓動、宣傳”的社會功能被無限放大,大眾化的趨向自是順理成章了。因此,戰(zhàn)時文化運動普遍要求:內(nèi)容貼近普通軍民,形式通俗化,語言口語化(廖七一,2012:18)。戰(zhàn)時的文學翻譯,無論在其文本選擇還是在策略運用上都勾勒出了一幅“大眾”的臉譜。
2.1小說、戲劇、報告文學成翻譯新寵
文學題材多種多樣,翻譯什么,不翻譯什么,“主體文化的傾向占了壓倒性的優(yōu)勢”(孔慧怡,1999:9)。翻譯題材的選擇反映“一個時期的需要和興趣”。西方文學作品得到大量譯介,正因文學是“最通行的大眾閱讀媒介”, 是“教育廣大群眾的最好的工具”(錢存訓,1986:178)。大眾需要什么,譯者就翻譯什么,一切為著大眾的利益。
1938年秋,在重慶文化座談會上,魏孟克代表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發(fā)表《抗戰(zhàn)以來的中國文藝界》的報告。在報告中,他總結道:抗戰(zhàn)后,“結構極為龐大的作品漸不多見”,作品“大抵屬于短小精悍、富有煽動性的速寫和隨想——即報告文學和雜文一類”,“就是戲劇及詩歌,也往往取著報告的體裁”(呂進,2009:3-4)。
縱觀戰(zhàn)時文學譯作,從體裁上看,各類兼?zhèn)洹?箲?zhàn)翻譯對小說、戲劇情有獨鐘。據(jù)趙獻濤(2013:67)統(tǒng)計,在戰(zhàn)時重慶翻譯的著作中,小說所占比重約53%,戲劇約14%,散文約11%,詩歌約4%。在東北淪陷區(qū)的譯著中,小說所占比重約為60%,戲劇約20%,詩歌約8%,散文、童話、神話所均約4%??梢?,在戰(zhàn)時重慶和東北淪陷區(qū)的翻譯文學中,小說的比例占到一半以上,遙遙領先其他體裁的文學作品。小說被大量翻譯,“并非因為它的傳統(tǒng)地位或文學價值,而是因為它的普及性”(孔慧怡,1999:20)??梢哉f,抗戰(zhàn)時期繼承了近代以來的小說翻譯傳統(tǒng),即小說與政治的關系,強調(diào)翻譯小說的重要政治意義。
如上文趙獻濤的統(tǒng)計,戲劇翻譯所占比重僅次于小說。戲劇作為時代的鏡子,因其宣傳的直接性,一直是政權意志的最有效的傳聲筒。戰(zhàn)時文藝的基本任務在于宣傳、教育、鼓動民眾積極抗戰(zhàn)。歌須能唱,戲須能演,小說須看得懂,詩須能朗誦,“通俗性”是第一選擇。戲劇因其表演的可視性、直觀感強,是當時文盲占多數(shù)的中國老百姓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是用來宣傳、鼓動和教育的最佳途徑,是宣傳民眾最有力的武器。小說是通俗讀物,……老少皆宜的就是戲劇和小說(陳思和,2013:292)。大眾化的審美特質(zhì),使戲劇這一藝術形式得到廣大文藝工作者的大力推崇??箲?zhàn)時期,無論是在解放區(qū)、大后方還是在淪陷區(qū),都有大量的劇團和個人從事戲劇演出,鼓舞抗戰(zhàn)或宣傳反戰(zhàn)思想。大量劇團的涌現(xiàn),本土劇本創(chuàng)作的供不應求,人們不得不選譯(或改譯或改編)外國戲劇。據(jù)統(tǒng)計,1937—1945年出版改譯本79種,約占戲劇翻譯總量(110種)的72%(陳敬泳,1992:1)。為參與救亡而譯介與改編、演出戲劇,成為當時突出的文化現(xiàn)象,劇作家們十分注重戲劇的宣傳功能(孔令云,2013:39-42)。
同時,戰(zhàn)時語境催生了新的文學體裁的茁壯成長,更迎合了大眾化的訴求。報告文學因其“形式直接、單純”,能“迅速而敏捷地記錄出生活的事實”,“一躍而為中國文學的主流”(以群,1947)。隨著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譯者對翻譯文體的選擇也發(fā)生了明顯變化,于民族于文化有利的報告文學是他們最感興趣的作品(黃峰,1940)。報告文學這種即時性體裁,貼近大眾生活,語言平實,準確及時,活靈活現(xiàn),在戰(zhàn)時出版困難、文學傳播媒介以報刊為主的語境中,更符合大眾口味,一躍成為中國文學的主流,當是情理之中。抗戰(zhàn)時期也成了報告文學翻譯最活躍的時期(鄒振環(huán),1994:90)。托爾斯泰、愛倫堡等人的政論與戰(zhàn)地報告得到譯者青睞;同時,英美記者、作家關于中國戰(zhàn)場的報告文學也被及時譯入。這些報告文學以其“迅捷、真實”的戰(zhàn)場記錄,鼓舞人民大眾的抗戰(zhàn)激情,堅定中華兒女抗戰(zhàn)必勝的信心。
2.2翻譯策略的中國化趨勢
2.2.1翻譯語言的通俗化:從歐化到中國化
翻譯的價值是否得到實現(xiàn)取決于譯作在目的語文化語境中是否得到認同。因此,譯者在翻譯的選擇和翻譯過程中就必須關注隱含讀者的文化渴求和期待視野(謝天振、查明建, 2004:4)??箲?zhàn)時期,對文藝形式討論最多的還是“通俗化”問題。前方的戰(zhàn)士和廣大的抗日民眾是文藝最根本的服務對象,所以“表現(xiàn)形式首先要求大眾化和通俗化”(廖七一,2013:101)。要抗戰(zhàn),要動員民眾,通俗化是必經(jīng)之路。郁金莊提出“通俗化”形式的6個要點,即文字通俗、形式鮮明、標題醒目、體裁統(tǒng)一、富感化力、篇幅精短。阿英又進一步補充,認為“通俗化”還應當做到:(1)在寫作方式上“盡可能地不違背通俗文學的廣泛讀者的習慣”,可以“盡量的利用”舊形式以“傳達新的內(nèi)容”;(2)“盡量避免形式上的歐化語”,“寫作故事,情節(jié)就必須完整。不能遵守歐美短篇小說的截取材料的方法,只說最精彩的一段,使讀者感到‘無頭無尾’”;(3) 寫作方法上“必須是寫實的,強調(diào)記敘性的”,而不應“徒托空論”或偏于抽象;(4) 盡量避免大眾讀者“所不熟悉,而又并不必要的新的術語,并可能的廢棄舊的不適宜的艱深的成語和名詞”(陳青生,1995:67)。
戰(zhàn)時翻譯一改過去濃厚的舶來氣質(zhì)的譯風和典雅的文化趣味,強調(diào)“通俗化”和“民族化”(鄒振環(huán),1994:93)。遵循這一原則,不少翻譯家適應時局的要求和滿足普通大眾的閱讀需求,一改往日積習已久的歐化傾向,盡力使譯作貼近中國語境,使其可讀性得到提高。傅東華的話語非常具有代表性,他在1940年譯完《飄》后寫道:“關于這書的譯法,我得向讀者諸君請求一點自由權。因為譯這樣的書,與譯Classics究竟兩樣,如果一定要字真句確地譯,恐怕讀起來反要沉悶。即如人名地名,我現(xiàn)在都把它們中國化了,無非要替讀者省點氣力。對話方面也力求譯得像中國話,有許多幽默的、尖刻的、下流的成語,都用我們自己的成語替代進去,以期閱讀時可獲如聞其聲的效果。” (羅新璋,陳應年,2009:516)
戲劇因其凸顯社會意識真實、強烈,戰(zhàn)時的戲劇翻譯中國語境化表現(xiàn)尤為突出,其“編譯或改譯主要體現(xiàn)在劇情和人物背景上”(廖七一,2015:80)。一是將戲劇沖突的時間和地點移遷到中國淪陷區(qū),如法國歐濟爾的獨幕劇《冉麗》;二是改動劇中人物對話,以期符合抗戰(zhàn)時期中國民眾的語言表達習慣,如比利時著名戲劇家梅特林克的《水落石出》三幕劇;三是將劇情全部改為抗戰(zhàn)背景,劇中人物與戲劇情節(jié)全盤“中國化”,如美國奧尼爾的《天邊外》被改譯為《遙望》、宋之的與陳白塵將席勒的《威廉·退爾》譯編為反映中國東北各階層人民抗擊日寇的多幕劇《民族萬歲》,等等(鄒振環(huán),1994:92)。
2.2.2翻譯的“變異”:編譯、節(jié)譯的流行
“翻譯即譯意”(奈達語),“謂換易言語使相解也”(語出《義疏》)。傳達原作的“精、氣、神”,應是每一位翻譯工作者的天職。但是,抗戰(zhàn)語境使“‘革命化’‘戰(zhàn)斗化’‘大眾化’成為此時中國文學最本質(zhì)的特征”(田本相,1993:460),于是,“政治上的喚醒民眾與文學的表現(xiàn)之間形成了平行對應的關系”(厲梅,2013:83)。譯者無法獨善其身,譯作的終極目的不是要啟迪民眾對文學藝術的欣賞和審美,而是以此觀之,對照自己,激發(fā)民眾的愛國熱情,激發(fā)民眾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仇恨,而作品本身的藝術訴求、審美品質(zhì)、思想深度、藝術技巧、表達方式、審美功能,都退而求其次,不是翻譯凸顯的主題,而是服務于總體抗戰(zhàn)目的。如何讓未經(jīng)受過多少文化教育和藝術熏陶的廣大民眾通過閱讀譯作的語言符號,讀出弦外之音,實現(xiàn)譯作對國民的抗戰(zhàn)宣傳和動員的政治話語實踐,是譯者考量的重點。
有鑒于此,譯者試圖掙脫對原文的亦步亦趨,“變異”翻譯概念,采取譯述和編譯的形式,一來可縮短篇幅,凸顯主題,二來可最大限度地方便文化水平較低的讀者閱讀。不少出版社還紛紛推出各種節(jié)譯、編譯、摘譯的小冊子,如劉保寰先后編譯了《現(xiàn)代西班牙政治》和《現(xiàn)代澳大利亞政治》;李萬君編譯了《現(xiàn)代英吉利政治》;黃正紹編譯了《現(xiàn)代國際關系》等。不少譯本還紛紛出“通俗版”,如蘇聯(lián)瓦希列夫斯卡婭的《虹》、戈巴托夫的《寧死不屈》等。1944年人文出版社創(chuàng)用袋納本形式,推出“西洋最銷書叢刊”,多為原著凝縮譯本(鄒振環(huán),1994:92)。
2.2.3翻譯的“外化”:翻譯副文本的使命
自清末民初以來,外國文學翻譯家大都在“譯本上加批點、題詞或序跋,以闡發(fā)原作者的藝術手法,或譯者、讀者從原作中所感受的思想意義”(王克非,1997:149), “利用各種解說和引言(其實都是導讀的方式)來為選定了的材料提供編譯者個人認同的背景及詮釋”(孔慧怡,1999:122)。我們觀察到:嚴復譯書,每章都有按語,林紓的早期譯本,幾乎都有序文。這類按語或譯序或解釋翻譯緣由,或分析原作的藝術性,或表露譯者譯路歷程,或闡發(fā)譯者“譯思”,不一而足。
抗戰(zhàn)語境使翻譯強化了這一傳統(tǒng),重視按語或序跋,“譯者翻譯時加入了很明確的為工農(nóng)兵服務的意識”,“在譯本前加按語,簡要敘述故事梗概”(何學德,2011:77),其目的為了讀者易于接受。這類按語或序文對于文化水平偏低、理解力尚淺的譯本讀者來說,除了發(fā)揮“開啟民智”“啟發(fā)思維”之功效,更是政治動員、激發(fā)斗志的有力工具。如鄭振鐸、王任叔、孔另境在其主編的《大時代文藝叢書》中強調(diào)文藝工作者的時代使命,“必須更勇敢,更強毅地站在自己的崗位上”“以如椽的筆,作為刀,作為矛,作為炮彈,為祖國和生存而奮斗”(張澤賢,2009:195-196)。該“叢書”之一《和平》的譯者曲軼在《譯者序》中袒露了自己翻譯的動機,“完全是為了阿特爾巴特·凱尼希的英勇的斗爭精神所陶醉”,猛烈的抗議“法西國家對于文藝作家和作品的壓迫的毫無理性”,以譯作“來說明法西侵略者的無恥與殘暴”,“正也是我抗戰(zhàn)工作之一”(張澤賢,2009:197)。
翻譯的疆界自此擴大,按語、序跋和譯文本身構成了翻譯的連續(xù)體,共同承擔翻譯的社會功能,為抗戰(zhàn)鼓且呼。
3結語
特殊的時代語境,制約和規(guī)范著譯者的翻譯行為。無論是主題選擇、策略運用還是形式表現(xiàn),譯者都緊跟時局,突出(甚至是放大)譯作的社會、政治功效,自覺服務于轟轟烈烈的抗日民族解放戰(zhàn)爭??箲?zhàn)翻譯的“趨時”和“實用”,是譯者迎合戰(zhàn)時的文藝政策,主動適應歷史語境的必然。譯者對小說、戲劇、報告文學等文學體裁情有獨鐘,翻譯策略的多元化,編譯、改譯的流行,等等,都充分證明,戰(zhàn)時文學翻譯具有明顯的大眾化特征。這既是譯者順應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自覺行為,更是抗戰(zhàn)語境下的文化調(diào)適的必然歸宿。當我們對抗戰(zhàn)語境下翻譯的大眾化傾向進行梳理時,我們不難明白:翻譯并不是在真空中進行的,絕不僅僅是語言層面的轉(zhuǎn)化,更是文化層面的調(diào)停。因此,我們不能用純粹的文學價值標準和翻譯價值標準來評判戰(zhàn)時的翻譯,而應該回到歷史現(xiàn)場,充分認識到:戰(zhàn)時翻譯是基于特殊情境下的一種獨特的文學現(xiàn)象,也并非一般意義上的翻譯文學,而是一種戰(zhàn)爭化的翻譯文學。這對于我們分析翻譯如何在譯入語的文化語境中得到接受和傳播具有現(xiàn)實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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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陳寧
The Context of Anti-Japanese War and the Tendency of Massification in Translation
LIJinshu
Abstract:Under the particular context of anti-Japanese war, translations during this period tend to cater to the war-time literary policy, serve the social contexts and political ideology, and thus exert in-depth influence. Political awakening and public mobilizing share a parallel relationship with literary performance. The tendency of massification in translation is well displayed by the following evidences: reportage, dramas and novels are best choices in translation; a shift from westernization to chinization in translation strategies; the popularity of editing and omission in translation. All these give a justification that translation is manipulated by norms and contexts of the target culture.
Key words:context of Anti-Japanese War; literary translation; massification
作者簡介:李金樹,男,四川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博士生,主要從事翻譯研究。
收稿日期:2015-06-10
中圖分類號:H15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6414(2016)01-012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