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曉紅
(東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吉林長春 13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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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的進程:埃利亞斯歷史社會學的核心議題
胡曉紅
(東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吉林長春130024)
為了闡述埃利亞斯歷史社會學的主要特色,分析了埃利亞斯歷史社會學的核心議題文明進程及其文明化理論。分析認為,埃利亞斯文明化理論主張:社會文明不僅是一個過程,還取決于相互聯(lián)系、相互促進的人格結構變遷和社會結構變遷;文化與文明在英國、法國和德國的不同內涵及其在上述國家的社會起源,反映了它們是特定歷史時期與社會形態(tài)下不同社會力量之間關系結構的產物;個體行為方式的變遷亦經歷了日常行為舉止的文明化及其隱入私人生活、社會行為的文明化3個階段。
文明化;個人與社會;歷史社會學;埃利亞斯;文化
埃利亞斯是西方社會學界最有影響的思想家之一,被稱為 20世紀百科全書式的人物。他以研究西方文明的發(fā)展進程而著稱于世,成為歷史社會學的代表性人物。埃利亞斯最突出的貢獻,是圍繞社會的“文明”過程所做的系統(tǒng)研究,并以此為基礎建構成“人”與“社會”之間相互關系的理論體系。
埃利亞斯以《文明的進程:文明的社會起源和心理起源的研究》(以下簡稱《文明的進程》)譽滿全球。他在《文明的進程》中提出了文明化理論,并且在后來的許多論述中進一步闡述了這一理論。這一理論與斯梅爾塞的《工業(yè)革命的社會變遷》、沃勒斯坦的《現(xiàn)代世界體系》、福科的《瘋癲與文明》、吉登斯的《歷史唯物主義當代批判》、斯考克波爾的《歷史社會學的視野與方法》以及邁克爾·曼的《社會權力的來源》等理論家所闡述的思想和理論統(tǒng)稱為歷史社會學。
歷史社會學強調:要對當代社會結構與社會互動模式提出恰當的追問,就不能脫離歷史的視角。無論是經典理論還是現(xiàn)代理論,都一直表現(xiàn)出敏銳的歷史意識感,是以歷史為基礎的社會理論。這里所說的“歷史”,不僅僅是停滯不變的過去,不僅僅是由事件、紀念日、朝代和偉人所構成的,它還擁有更多豐富的內容。與自然主義恰好相反,歷史的理解能夠使個體對特定的具體實踐與制度所具有的歷史性有所反思。事物本身的秩序會隨時間(歷史局勢)與場所(文化)的不同而發(fā)生變化。要理解這一點,就必須相對社會實踐以及所進行的考察選取一種更具反思性的位置??梢哉f,這種自我反思與歷史意識是同步發(fā)展的。
歷史社會學主張,任何研究社會的理論都必須有能力描述它自身的起源與發(fā)展,也就是說,根據這個社會面對其所主導條件的內部發(fā)展歷史來闡明它的出發(fā)點。歷史社會學認為有必要從更廣闊的、更深遠的歷史視角來理解現(xiàn)實的社會生活,而不是僅從現(xiàn)代國家入手。因為,文明要設想未來的事情會有什么不同,就必須理解文明是如何達到目前所具有的政治、文化和社會等方面的文明程度。因此,歷史社會學“以前所未有的程度關注過去,而這恰恰是因為它們都關注未來”[1]。從文明的視角來研究多種多樣的社會和文化形式,對全球資本主義、國家形成和文明的研究,成為歷史社會學黃金時代發(fā)展基礎的重要組成部分。
埃利亞斯的文明化理論便是歷史社會學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他一生學術追求的核心思想是要發(fā)展出一種以“歷史性”為線索的社會學模式,徹底摒棄傳統(tǒng)社會學中的許多根本性假設。埃利亞斯的歷史社會學的主要特色,就是圍繞社會的“文明”過程所作的系統(tǒng)研究,他的策略是從現(xiàn)代西方文明是如何演進的過程作為視角透視西方社會理性化的影響因素和結果。他針對歐洲國家形成與宮廷理性的漫長發(fā)展過程中所形成的文明觀念以及各種形式的禮貌做了深入細致的研究,對有關歐洲國家形成與西方禮貌文化史的歷史社會學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埃利亞斯的獨特之處在于,他從“社會形態(tài)”出發(fā),在一個流動的過程中去分析個體行動、社會結構,以及兩者之間的關系。在人與人之間變動的關系“過程”中理解、解釋個體社會行為、心理結構和社會文明的歷史變遷。他認為,歷史并沒有什么表明文明的過程是“理性化”的結果,它的發(fā)生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無計劃性的。它是由人類聯(lián)系網絡的自發(fā)動力和人們生活在一起的方式的特定變化推動著。人們相互依賴以及人類沖動的相互關聯(lián),這種社會秩序決定了歷史變遷的過程,構成文明進程的基礎。社會形態(tài)的基本規(guī)則,既不是個人理性“意識”的規(guī)律,也不是所謂“自然”的法則,而是人類聯(lián)系的整體性重組導致了人們行為方式、人格結構的“文明化”。由此,埃利亞斯專注于人格或心理傾向的長期變化,考察人類主體性與權力構型之間的相互交織。他認為,文明的進程既是一個心理事件,也是一個社會事件,它不僅涉及意識內容的變化,也涉及整個人類結構的變化。也就是說,“他把各種社會形式和人類主體性的轉型這兩方面融和在一起。這是國家形成與認同形成之間一次非同尋常的聯(lián)姻”[2]。
因此,為了理解和解釋文明的進程,既需要研究人格結構的變遷,又需要研究整個社會結構的變遷。在微觀層次上,心理研究要求把握個體心理能量的整個領域和各種功能的結構和形式;不僅要考慮“意識”或“無意識”單獨的功能,而且要考慮各種沖動由一個到另一個的連續(xù)性循環(huán)過程。在宏觀層次上,對文明的進程的揭示,要求對整個結構進行久遠視野的社會研究,不僅要研究單個的國家社會,而且要研究在內在依賴社會中特定團體構成的社會領域及其進化的連續(xù)性過程,換句話說,要對分化且充斥緊張的社會領域的整個形態(tài)進行研究。
埃利亞斯在《文明的進程》這本書中,從剖析西歐11世紀到18世紀的社會結構變遷及其對人的行為方式、心理結構的影響入手,通過追溯中世紀晚期以來西歐的禮儀、習俗、人格、文學與社會生活等各方面的表現(xiàn),通過歷史的展開和歷史文獻的佐證,集中討論行為、權力和習性之間相互關聯(lián)的長期變化的問題,說明行為方式和權力中的變化是如何在人格結構或習性中反映的,以此來分析這種過程與國家形成、國家內部權力的壟斷化之間的關系,探討文明的發(fā)生和發(fā)展歷程,從而建構起“人”與“社會”之間相互關系的理論。也就是,通過“追溯自中世紀以來歐洲社會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行為標準與心理特征的演變過程,及其與國家形成與內部安定過程的彼此關系”[3]。
埃利亞斯的基本觀點是:社會長期結構演變是與人的社會行為及其習性相聯(lián)系的。這里所說的“習性”與通常所說的“第二天性”所意指的含義差不多,它指的是我們性格構成中那些非天生固有的但一出生就從社會經驗中不斷學習從而積習很深的東西,它們習慣成自然,仿佛就是與生俱來的一樣。我們的個人習性似乎主宰著我們的行為,但習性是在社會環(huán)境中養(yǎng)成和繼續(xù)形成的,會打上特定的權力差別的烙印,而社會環(huán)境則又根植于更大的社會結構。這就是說,文明化的過程并不是自行完成的,它是社會結構變遷的結果。這些變遷集中于國家的形成過程,隨著國家的形成而逐漸變得正式化,它會日益通過強制與示范,具體指明個人行為的規(guī)范。
由此,埃利亞斯得出結論:心理功能的結構,特別是既定時期行為控制的標準,與社會功能的結構以及人際聯(lián)系的變化是相關聯(lián)的。人類行為的“文明化”并非僅僅是“理性化”過程的結果,人的內驅力和意識狀態(tài)同樣起著重要的作用?!叭祟愖晕因屃ψ兓苿恿碜杂谌祟愋袨橄嗷プ饔卯a生的壓力,來自于按特定方向推進并導致聯(lián)系形式和整個社會網絡發(fā)生變革的社會結構變遷。社會結構變遷改變改變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形態(tài),從而對人的行為方式、情感以至人格結構提出了改變的要求,并推動著其改變。正是不斷增強和擴展的相互依賴導致了人類的‘文明化’?!盵4]
(一)對“文明”與“文化”的界定
埃利亞斯在《文明的進程》開篇即指出:“‘文明’這一概念所涉及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東西:技術水準、禮儀規(guī)范、宗教思想、風俗習慣以及科學知識的發(fā)展等等;它既可以指居住狀況或男女共同生活的方式,也可以指法律懲處或食品烹調。”[5]由此可見,“文明”的概念具有廣泛的意涵。但究其本質,埃利亞斯眼中的“文明”,不過是西方社會的一種自我意識或民族意識,它包括了西方社會自認為在最近兩三百年內所取得的一切成就,它被用于指示一切使得西方社會確信自己優(yōu)于其他社會的引以為自豪的事物。由此可見,所謂“文明”,最重要的是要建立一個公正有序、組織有素、可以預期、可以計算的社會。自稱“文明”不僅是某種自我肯定,也是間接地對某些他人的否定,其間帶有很強的價值判斷。在人類發(fā)展的不同階段、在不同的國家,“文明”的觀念存在著巨大的差異,有著不同的涵義。
西歐早期近代化的這種國別差異,導致西歐長期以來存在著“文明”與“文化”這兩種觀念的矛盾。埃利亞斯在《文明的進程》開篇即對德國和英法兩國的“文明”和“文化”進行了界定,指出它們之間大致有3個方面的不同。
首先,“在英、法兩國這一概念集中表現(xiàn)了這兩個民族對于西方國家進步乃至人類進步所起作用的一種驕傲;而在德國,‘文明’則是指那些有用的東西,僅指次一等的價值,即那些包括人的外表和生活的表面現(xiàn)象”[5]。在德國,人們一般用“文化”來表現(xiàn)自我和那種對自身特點及成就所感到的驕傲。也就是說,“文化”指的是個體性的精神產品,可以不斷生成與再生,無終極目標下的“進步”可言。而“文明”則指外在表現(xiàn)出來的物質、行為方式等。德國知識分子力圖把“文明”降為第二層次,而通過“文化”來使知識分子獨立于“上層”(宮廷社會)和“下層”(勞眾)。
其次,在英法兩國,“‘文明’這一概念既可用于政治,也可用于經濟;既可用于宗教,也可用于技術;既可用于道德,也可用于社會現(xiàn)實;而德語中‘文化’的概念,就其核心來說,是指思想、藝術、宗教?!幕@一概念所表達的一種強烈的意向就是把這一類事物與政治、經濟和社會現(xiàn)實區(qū)分開來”[5]。因此,德國“文化”的內涵比英法兩國的“文明”要窄,英法兩國的“文明”指示著政治、經濟、技術、宗教、倫理和價值等多種因素,它既可以指成就,也可以指人的行為、舉止而不論其是否有成就;德國的“文化”主要指與這些事實之外的、由人創(chuàng)造的特殊價值與特性,“德國的‘文化’則很少指人的行為以及那種不是通過成就而是通過人的存在和行為所表現(xiàn)出來的價值”[5]。
最后,對英法來說,“文明”指過程,而在德國,“文化”指傾向。埃利亞斯進一步解釋道:“‘文明’是指一個過程,至少是指一個過程的結果,它所指的是始終在運動,始終在‘前進’的東西;而德語中的‘文化’,指的是另一種傾向,指那些已經存在的人的產品,諸如藝術作品、書籍以及反映民族特性的宗教和哲學體系。”[5]總的來看,“文明”是指使各民族之間的差異程度減少的過程,它強調的是人類共同的東西;而德國的“文化”強調的是民族差異和群體特性,是指這種差異的增大。用埃利亞斯的話來表達:“如果‘文明’表現(xiàn)了殖民和擴張的傾向,那么‘文化’則表現(xiàn)了一個民族的自我意識?!盵5]因而,對于采用“文明”概念的英法兩國來說,文化差異的界限早已確立,“文明”是消除這些界限的方法;而對于采用“文化”概念的德國來說,創(chuàng)建民族之間的文化差異,正是使用“文化”這個概念本身要達到的目的。
經過上述的比較,埃利亞斯指出“‘文明’和‘文化’所體現(xiàn)的民族意識是不同的:德國人自豪地談論著他們的‘文化’,而法國人和英國人則自豪地聯(lián)想起他們的‘文明’”[5]。由此可見,這些概念產生于各自國家或民族的共同經驗,是在共同經歷的基礎上形成的,是同使用它們的群體一起成長、一起演變的,這些群體的狀況和歷史就反映在這些概念之中。因此,只有深入到不同文化整體中,置于它們各自的社會歷史中,才可能理解和把握。具體說來,德國和英法兩國對“文明”界定的差異可用這幾個國家的宮廷向中產階級開放的程度和國家身份認同觀來解釋。
(二)“文明”與“文化”在德國和法國的社會起源
在德國,“文明”和“文化”兩個概念實際上發(fā)展成為一種矛盾,“文明”是一種表現(xiàn)自我的行為方式,相對于文化而言,更側重一種自我意識,強調人的外表和表面現(xiàn)象。而“文化”則指人所取得的成就,并不直接代表人的行為本身。在德國,“文明”與“文化”的對立與德國當時的社會境況有關。
18世紀的德國,處于分裂、經濟欠發(fā)達的落后狀態(tài),階級差別明顯,階級壁壘突出。在禮儀上,上流社會盛行法語和法國禮儀,并以此鄙視德國中下層階級的德國傳統(tǒng)。因此,德國市民階級對德國宮廷獨裁政治的沖擊并非直接針對他們的政治和社會特權,而是直接指向上層社會的禮儀。他們以“文化”作為自我想象和德國傳統(tǒng),攻擊上流社會所謂的“文明”。在這里,“文化”與“文明”的區(qū)別是:“文明”是膚淺、禮貌和表面的客套;而“文化”是內向化、情感深化、沉湎于書本和個性人格的形成。當處于德國中等階層的知識分子作為德國市民階層的代言人出現(xiàn)的時候,“文明”與“文化”的對立所反映的僅是一種社會內部的矛盾。這便是德國中等階層知識分子與宮廷上流社會關于文明教養(yǎng)的爭論,這個爭論對德國“文明”與“文化”這兩個概念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
“文明”與“文化”的對立,反映著當時的社會境況,反映著當時正在形成中的但缺乏強大社會后盾的德國市民階級與宮廷貴族的斗爭。當時,德國知識分子階層被遠遠地排斥在政治生活之外,他們全部的合法性存在于他們的思想、科學和藝術的成就之中。與他們對立的是社會的貴族階層,這些人是靠他們已經形成和正在形成的上流社會的舉止行為和宮廷禮儀來證實自我和建立自我意識的。
法國革命后,隨著國際競爭的出現(xiàn)和市民階級的發(fā)展,這種社會矛盾卻孕育著民族矛盾的萌芽,主要表現(xiàn)在那些講法語的、按照法國模式“文明化”的宮廷貴族與處于中等階層的知識分子之間的矛盾。由此,“文化”和“文明”的矛盾,又由國內階級矛盾的表達轉變?yōu)獒槍Φ路?。也就是說,德國知識分子階層不僅從反對宮廷貴族的斗爭中證實自己,還進一步通過與其他與之競爭的民族劃清界線來證實自己。因此“文化”與“文明”這一對立概念的內容、意義與作用也隨之發(fā)生了變化,從主要用于表現(xiàn)社會內部的對立發(fā)展為主要用于民族對立。由此可見“文明”和“文化”的對立再現(xiàn)了德國的社會歷史背景,表達了德國人的自我想象,指示著先是存在于國內各階級之間,而后存在于德意志民族與其他民族之間的自我確認的差異以及特征和行為的差異。
對于“文化”與“文明”的對立在德國的發(fā)展歷程,埃利亞斯總結到:“‘文化’與‘文明’的對立命題不論以什么概念來表達,有一點是清楚的:它所表達的是人的某種特性的對立,這種對立最初表現(xiàn)為社會矛盾,以后則主要表現(xiàn)為民族矛盾。中等階層知識分子與宮廷貴族在德國發(fā)展進程中某一階段的緊張關系導致了‘文化’與‘文明’的對立?!盵5]
法國“文明”概念也是在18世紀下半葉法國市民反對宮廷社會的政治運動中形成的。但其形成過程、功能和意義明顯不同于德國概念。與德國不同,法國市民階級發(fā)展較早,而且國內階級壁壘低,市民階層的知識分子和中等階層出類拔萃的人物較早被宮廷社會的圈子所容納,并且與宮廷社會形成密切的聯(lián)系。而且,早在18世紀,市民階層的上層人物與宮廷貴族之間在習俗方面不存在明顯的差異。當市民階層成為一個具有民族意識的群體時,原來為宮廷貴族階層所特有的社會特征,諸如行為方式和習俗的形成、交際形式及情感方式的形成、重視禮儀、交談能力和字斟句酌、發(fā)音清晰等等,逐漸演變?yōu)槊褡逄卣?。對于法國的社會現(xiàn)實,埃利亞斯總結說:“所有這一切最早都是在法國宮廷內部形成的,然后才通過連續(xù)不斷的擴展運動逐漸從社會特征演變成了民族的特征。”[5]
除此之外,法國的市民階層很早就表現(xiàn)出參與政治的積極性,他們參與了統(tǒng)治和管理,甚至擔任了政府的高級職務。它帶來了兩方面的結果:一方面是不同社會成員之間持續(xù)的、密切的接觸;另一方面是市民階層很早地得到了較強的政治訓練,并且學會了在政治范疇內思考。
法國的社會結構使市民階層慢慢地發(fā)展起來,由于法國的中等階層與德國中等階層的行為方式和所處的情況不同,他們長期保持在宮廷傳統(tǒng)的框架下,對貴族階層的反對表現(xiàn)溫和,他們要求的是改善、修改和調適。他們并沒有提出與宮廷全然不同的理想和模型,而只是改革既有聯(lián)系和模型,他們將宮廷模式視為“虛假的文明”,而試圖用一種遵循自然法則和理性的英明統(tǒng)治的“真正的文明”取代它。他們沒有像德國市民階層、知識分子那樣通過“有教養(yǎng)的人”以及“個性”的思想提出一個與“文明人”截然相反的模式,而是繼承了宮廷的傳統(tǒng),使之發(fā)展、壯大。因此,法國“文明”概念的作用、意義以及其形成過程也不同于德國的“文化”概念。
法國的“文明”是與“野蠻”狀況相對立的概念,直接從“有教養(yǎng)”中衍生出來,“有教養(yǎng)的”一詞與法國的“文明”概念非常接近,“有教養(yǎng)”首先是指人的行為和舉止,指人的社會狀況,他們的起居、交際、語言、衣著等等,它在“禮貌的”、“文明的”等宮廷貴族的用語中得到了體現(xiàn)。在埃利亞斯看來,“文明”的行為特點在法國的古典悲劇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講究禮儀,用理性來抑制人的情感;恰如其分的舉止,拒絕所有平民式的表達方式等等。
實際上,在這種“文明”的概念中,混雜著兩種觀念,一種是它構成另一社會階段“野蠻主義”的一般對應性概念,這在宮廷社會中長期流行;而另一方面,它強調文明不只是一種狀態(tài),更是一種必須推進的過程,這就是“文明”概念中新的因素。顯而易見,法國“文明”概念與德國“文化”概念一樣,也反映著法國市民階級的社會命運,在形成初期,也是宮廷反對派和中等階層的工具,特別是中等知識分子階層進行社會內部斗爭時所運用的工具。隨著市民階層的崛起,“文明”這一概念便成了民族精神的體現(xiàn),成了民族自我意識的表達方式?!拔拿鳌边@一概念表明的是一個逐步發(fā)展和進化的過程。
總之,“文明”和“文化”概念都有著自身的社會根源,它們在不同國家人們的共同經驗中獲得其功能、形式和意義,它們是特定歷史時期特殊的社會形態(tài)(即不同)社會力量之間的關系結構的產物。
文明是一個過程,“高雅”“有教養(yǎng)”“文明”標志著社會發(fā)展過程的3個階段。對應概念的轉換,埃利亞斯眼中的個體文明化進程經歷了這樣幾個階段。
(一)文明標準的制訂——宮廷禮儀階段
文明標準的制定并不是社會各階層共同作用的結果,而是在宮廷禮儀的基礎上逐步擴展至各階層的。隨著中世紀等級制度的瓦解,正在形成中的宮廷貴族階層制定了一系列的行為準則以使自己區(qū)別于其他階層。在宮廷中,人們用一種新的、完全不同于其他階層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社會等級之間的差別也通過人們的行為方式進行區(qū)別和表征。在這一階段,“文明”標準的制定是出于一種社會需要,文明的社會起源與當時的社會結構密不可分。
(二)文明的擴展——禮貌階段
當文明跨越了宮廷的邊境,逐漸成為大眾所共同接受的價值準則時,文明就擴展為大家共同遵守的“禮貌”。對于文明擴展的過程,埃利亞斯指出:在社會發(fā)展的某個階段,總會有某個階層成為社會結構的中心,他們不僅形塑著自己的行為模式,并且這種行為模式有意或者無意地成為其他階層行為的典范。對應于埃利亞斯所考察的宮廷社會,這個過程表現(xiàn)為首先在宮廷的小圈子內形成了關于“文明”行為的評判標準,然后這些標準又逐漸向其他階層擴展,并成為全社會公認的一個行為準則,于是社會各階層達成了對“禮貌”的共識。
當然,文明的內容是在宮廷階層同市民階層的碰撞中逐步調適而完成的,文明在發(fā)展過程中呈現(xiàn)出兩個并行的趨勢:宮廷階層的市民化和市民階層的宮廷化。一方面,宮廷中的習慣、風尚和行為方式不斷滲入中等階層的上層,并成為他們模仿的對象;另一方面,來自市民階層的行為方式也影響著宮廷的生活。正是在這樣的碰撞中,宮廷階層同市民階層的行為方式都發(fā)生了變化。
(三)自我強制機制的形成——文明化階段
“文明”不僅成為了人們普遍接受的一種社會規(guī)范,也內化為人們自我監(jiān)督的心理機制。人們越來越注意自己和他人的行為,每一個社會成員都被置于別人和社會的監(jiān)督之下。對此,埃利亞斯考察了擤鼻涕、吐痰、餐桌禮儀、臥室行為、兩性關系、攻擊行為等方面行為規(guī)范的變化。結果發(fā)現(xiàn),在中世紀前,人們隨地吐痰、擤鼻涕、赤手進食、共用餐具、當眾大小便并很少掩飾性方面的興趣或活動,而這些行為在中世紀后普遍受到社會的鄙視。
透過這些瑣碎的問題,我們發(fā)現(xiàn):“以往曾經給人帶來無盡愉快的東西現(xiàn)在不僅僅是被禁止了,而且反倒成了不快的源泉。其原因在于:為社會所不歡迎的本能與愉悅的表現(xiàn)受到某種限制措施的威脅和懲罰,這些措施會使人們對原有的滿足快感的方式產生不愉快和焦慮的感覺并不斷鞏固。攻擊性情感與行為方式的逐漸馴化是整個社會結構變遷的結果?!盵3]
總的來說,伴隨著文明化進程,人體的一切功能越來越嚴格、完全被隱私化了。人類生活越來越明顯地分裂為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私密行為和公共行為。而與這種公共性和私人性行為的區(qū)分相關聯(lián),人格結構也在發(fā)生變化,沖動、沖動抑制、社會性羞愧和恥辱的沖突在人的心靈內部展開,“自我”“超我”被強化,本能被置于“潛意識”之中。原本是社會所需要的行為,卻逐漸成為自發(fā)的行為方式;原本是形塑而成的某種自我控制,卻被認為是自由意志的結果。這種做法導致了各種各樣的后果,其中最重要的是人性的分裂。這種分裂所達到的程度和它所具有的形式反映了社會發(fā)展的階段,也就是反映了文明的進程。由此可見,“純‘理性化’的原因或解釋并非‘文明化過程’的推動力,在某種程度上可說是正好相反,即‘文明化過程’使人們愈益用理性化的方式思考或解釋問題”[3]。
由此可見,文明逐漸演變?yōu)橐环N持續(xù)存在的自我控制的機制,人們不斷地在這一機制的作用下調適著自己的行為。同時,這種機制按照社會的建構也持續(xù)不斷地調解、改造和壓抑人們的情緒,人們越來越壓抑自己的本能,以使自己更好地適應整個社會的規(guī)范。就這樣,外來控制正是基于社會結構轉化為自我機制。從外在的行為方式到內在的心理結構;從理性的自覺意識到情感生活的內涵與結構;從外在約束到自我控制,埃利亞斯的用心是將人們的思路引到人的社會行為的方方面面,引到人的情感和心理,引到整個社會的運行過程。
沿著概念轉換的軌跡,我們發(fā)現(xiàn)文明是行進在文明化過程本身的軌道上,行進在西方社會發(fā)生的行為變化的軌道上。概念的轉換,反映著人們對行為方式的一種重新評價,它伴隨著行為規(guī)則、行為方式的變化。人們行為方式的歷史變遷包含了3個方面的內容:一是日常行為舉止的文明化;二是這種行為日漸隱入私人生活中;三是社會行為的文明化。這3個方面構成西方社會的文明化進程,“文明”概念反映的正是這個文明進程的終結。
埃利亞斯的文明化理論始終強調:文明進程是一個“文明化”的過程,這意指在人類歷史的任一時段或空間,就文明一詞的內在含義而言,都沒有文明的“零點”或“終點”,文明永遠都在形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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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cess of civilization: the core issue of Elias historical sociology
HU Xiao-hong
(School of Marxism,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24, Jilin, China)
To elaborate the main characteristics of Elias historical sociology, this paper analyzed the core issue of Elias historical sociology, namely, the civilization process and its civilization theory. The results show that Elias civilization theory claims that social civilization is not only a process but depends on interrelated and mutually-promoted personality structure changes and social structure changes; the different connotations and social origins of culture and civilization in Britain, France, and German reflect that they are the products of relation structure among different social powers in certain historical periods and social patterns; the changes of individual behavior pattern also experience 3 stages, including daily behavior civilization, daily behavior civilization hiding in personal life, and social behavior civilization.
civilization; individual and society; historical sociology; Elias; culture
2016-01-11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12YJA710031);2015年度吉林省高等教育教學改革一般課題;吉林省高等教育學會2015年高教科研課題(JGJX2015A1);東北師范大學2015年教師教學發(fā)展基金項目(15B2XZJ006)
胡曉紅(1972-),女,吉林長春人,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哲學博士。
C919
A
1671-6248(2016)03-0091-06